最怕气氛突然安静。
在座的一大票人,不论贵胄文豪,还是青少年精英,就哪怕是各位厮婢女吧,也没一个是真傻的,焉能听不出苏迨尽量维持谦和的语气下,是忍都忍不住的愠怒。
苏学士,本来就因父亲的往事,与晏几道不太对付。
再看他文质彬彬又自高格调的气质,估计非常不喜晏几道那几分借酒撒欢儿拿女子活跃气氛的作派。
何况,沈姚娘俩,的确可算有恩于苏二郎。
而晏几道,眼角嘴边的欢意也倏地消失了。
他改变了自己从酒宴一开始就保持着的放松姿态,挺直了背脊,盯着苏迨,目光里尽是参研玩味的色彩。
这些后辈,他们把他当成什么了呢?
他们真觉得,他晏山继承了后蜀花间词派的风格,就在品性上也变得风流无度为老不尊了?
苏迨呀,你的父亲,苏轼大学士,东坡大居士,难道脱下朝服的时候,就只会种萝卜炖猪肉,就没有几分弄词赏色的风流劲儿?
你家那位叫王朝云的娘,是怎么跟了你父亲的,你苏二郎心里没个数?亏我方才想到你父亲去岁又被远放惠州,还起了三分怜意。你对我的不敬倒是如夏日骤雨般,来就来。
不过,晏几道虽对苏迨的出言颇为不悦,瞟到姚欢缩肩垂袖地立在那里,又的确有些不忍。
不知者不为过,老夫哪里欺负她了?
晏几道一把年纪,自负眼光老辣,他看这清秀漂亮的厨娘,跟着她姨母忙前忙后挺大的热乎劲儿,如何瞧得出半分孀妇的哀戚颓怨劲儿?噢,苏二郎这么一,再细观她那打扮,倒的确是暗沉老气的,不似青春娘子般鲜艳。
晏几道脸上那些皱纹,总的来讲仍是和气地舒展着的,但他是长辈,对苏迨这般有些当众拂他面子的行为,亦不愿主动放低了姿态。
他干脆就沉酽酽地“喔”了一声,继续盯着苏迨,也不发话,倒要看看这后生如何收场。
姚欢此时已回过些神来。
她暗道,我去,好不容易将喜大普奔的局势坚持到宴会尾声,我们乙方却因为事把甲方爸爸的贵客得罪了,这次项目前功尽弃不,以后京城权贵圈儿里的家宴下午茶之类大肥肉订单,我和姨母哪里还接得到哇!
至于这位晏几道晏老前辈,嗨,讲真,他这类人在酒桌上的表现吧,姚欢上一世,和同事们陪大老板做项目应酬的时候,就没少见。
甭管国企民企还是机关事业单位,在觥筹交错的饭局上,位高权重,或者哪怕位不怎么高权也不怎么重的中老年男性,一喝酒,就会豪情万丈,浑身闪耀着“我就是c位大咖”的人性光辉。
要么是“最近我读了几本好书,必须和你们”,要么是“来来来你们都听我分析一下中美关系”,要么是“现在的年轻人不行啊,想想我们当年……”,要么是“王秘书把我手机拿来,我要给市里的谁谁打个电话……”
这么一想,回头看看晏几道,人家格调真的也不算低,就是请女孩子一起写个词,既没段子也没灌酒。
姚欢想到此处,又看到姨母紧张里透出几分内疚,苏迨肃然里掺着一丝倔强,晏几道好整以暇的面容中隐隐露着寒凉,驸马爷王诜想什么又似乎还在斟酌,曾纬曾四叔望向自己的目光交织着挂念与无措……
咳,多大个事儿啊,不就唱个歌儿嘛。
人家翠袖姑娘,仙似的文工团台柱子,不也大大方方唱两首了。我一个过来做饭的厨娘,还端什么臭架子。
成,各位叔伯兄弟,好歌献给你们!
姚欢于是抬起头来,先向苏迨婉婉道:“多谢苏家二哥,国事在先,家事在后,既已人永隔,又得亲朋开解安慰收留照拂,妹已释怀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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