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纬提着食盒,食盒里是一屉鳝鱼包子,一钵白米粥,往政事堂走。aian
辰巳之交,常朝的臣子们陆陆续续离开文德殿。
这些不必像宰相们那样再去政事堂议事的官员,有的径直回家,有的留在东廊下等着御膳所送午膳来。
“咦,那不是曾家四郎?”
“是他。曾家嫡子四人,这小郎君风姿最佳。”
“也不小了,行完弱冠之礼都三年了吧。”
“怎地,你想与曾枢相互称眷兄弟眷兄弟,公爹与岳丈间互称?难怪你弹劾章相公虚增边事那般下力气,枢相必然都看在眼里。”
“嗬,老兄你也太抬举我了,家中小女哪里高攀得上。听闻,就连蔡左丞蔡卞的联姻之意,枢相都婉拒了。”
朱紫大臣家子女们的婚事,历来是官场轶闻的核心内容之一。
联姻意味着结盟,尤其在党争白热化的时代,一场婚姻的指征作用,好比汴河桥梁四端高杆上的五两鸡毛,有助于中下层臣子们判断风向。
曾纬将意味深长的目光甩在身后,跟着领路的书吏,又绕了两处短短的回廊,来到政事堂外。
父亲曾布,入冬后就胃疾复发,昨日回府抱怨御膳所给政事堂准备的午膳,尽是章惇喜欢的浓腻羊汤馄饨现代的饺子,实在难以下咽。
于是今晨卯初,曾纬随着府里的马车,将父亲送到待漏院后,与父亲约定,自己去市肆里买鳝鱼粥。
曾纬在耳房里候了好一阵,仍未见政事堂的门开启。
他打开食盒,拿出温盘。
毕竟十冬腊月,就算备了温盘,粥与鳝鱼包子,眼见着就凉了。
为了避免火灾与滥用公帑,朝廷规矩,十月初一正式入冬,到次年正月三十这段时间,内侍省、政事堂、翰林院、御史台等地方才能烧炉子取暖。
此刻,耳房里就有个小小的炭盆。
曾纬于是干脆用温盘下层已经不烫的水洗了手,将鳝鱼包子一个个地掰开,挑出里头的鳝鱼肉,码放在粥罐上。又小心翼翼地拨拉了几块炭,调整成一个稳定的角度,把陶罐架在上面。
“四郎?”
忽听一个沉甸甸的声音唤他,曾纬忙抬头,却是章惇。
曾纬清楚政事堂的议事规矩,中书门下乃第二拨奏班,自己父亲领衔的枢密院是最后奏班,故而,章惇出来得早些。
曾纬行个晚辈的大礼:“章公。”
章惇干脆踏进门来,饶有兴致地探头看了看粥罐,又瞥了一眼桌上的竹屉。
被掏空了馅儿的包子皮,敞着大口子,仿佛一张张笑容尴尬的大嘴。
章惇白眉一扬:“给你阿父送午膳?”
曾纬点头。
“枢相吃得着实清简。”
“老家南丰的传统,入冬后多吃鳝鱼粥,祛风湿,又养胃。”
“市肆里没买到鳝鱼粥,就拿鳝鱼包子取了馅儿泡在粥里?”章惇揶揄道,“四郎好机灵,你真是个做转运使的好料子。待你进士及第、得了官身,老夫定要向官家讨你去户部。唔,或者去工部,回河是个大事,调运周转的关节甚多,都说后生可畏,像四郎这样的才俊,定可大显身手。”
章惇故意将“工部”二字说得重些。
曾纬感觉吃了个苍蝇。
前工部侍郎吴安持是章惇的人。
现在吴侍郎已经在谪贬南方了。
父亲曾布借着开封大水,挑动因叔父苏辙被贬而与吴安持有过节的苏迨,上书弹劾之。此事本来还能由新党中亦被打压的御史们继续兴风作浪,将章惇门下得力干将们把持的几件政事一一翻出来、好好写几篇言事奏章,不想吴安持的亲戚在苏迨家点火,官家立即对臣工们摆出了息事宁人的态度。
章惇素来气量狭窄,何况关涉自己的仕途。
他此刻点名“工部”给曾纬听,就是恶心恶心这政敌的宝贝儿子。
曾纬面如静水,不言不语,低头又将粥罐拨得稳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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