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在他身上的男人声音低低的, “圣上,别动。”
“舟上之人……停下……!”
纪筝猛然被惊醒。
倏然,几只带着火光的箭打破了洒在他们身上的月光,照透天际, 映彻在他的瞳孔深处, 落在四周水面。
焰『色』四起。
皇叔, 危险!
纪筝反应过来明辞越为何方才会突然扑上来,他猛烈挣扎,却被死死护在身与水与舟之间。他想张口去喘息, 去呼唤, 那个吻察觉到了他的反抗,紧跟上来, 掠夺, 堵塞。
无数箭雨继续洒落在水面,擦着他们的木筏边缘而过,擦着明辞越的肩头而过。
『液』体滴答在他的睫羽上。
岸边之人怎么会突然折回, 怎么敢下杀手。
吻还在凌『乱』地加深, 纪筝的脑海一片空白, 泪也胡『乱』,只觉口齿之间慢慢蔓延开一股血腥味。
他们就是水中央漂浮难定的一个活靶子, 而皇叔充作了他的盔甲。
就在纪筝下定决心要把明辞越推开护下时, 箭雨突然又停了, 岸边马队的明灭火光出现了些许变化。
*
“谁命令你们返回『射』箭的!”顾丛云揪住为首人的领子, 压低声音, 狠狠问道。
“顾公子,是……是武安侯的命令,路上遇到的除圣上之外, 其余一律除掉。”
顾丛云低骂了一声,将他甩在一旁,刚想下令停止,回首看了眼马车,突然又改变了主意。
他点了点头,挥了下手,那些侍卫微微减缓速度,继续向水中放箭,动作一下子变得随意散漫极了,箭『射』得又偏又『乱』,几乎就是毫无目标。
“#@#顾,你在做什么?!”车内的怒吼声猛然拔起,模糊混『乱』,喊破了音。
顾丛云回到马车边,车厢的帘子又被人猛然甩下,里面的人已经恢复冷静,“朕叫你赶路,你返回来『射』杀那些平民百姓做什么。”
“我担心那些是方才绑架您的人。”他就趴在车窗外,离那帘子分毫近,瞧着月透在上面的剪影,祈祷着何时起点小夜风。
“朕就在你这儿,你有什么好担心的。”车内的声音平静,又有些嘶哑得发音艰难。
顾丛云好似就为了听着一句话似地,自己悄无声息地笑了,自言自语道:“约期还剩一天,但圣上选择把我留在身边,我就什么也不会『乱』说。”
箭雨戛然而止,马队掉头,在一片扬尘中浩浩『荡』『荡』,快速向另一边的上山路行进。
火光燃尽了,水面又恢复寂静冰冷的粼粼月『色』。
【“他的忠心是献给天子的,你受之有愧。”
“你可以把我留在身边……或者想办法杀掉我。”
“再或者,去跟他坦白,看看他对你是不是只有臣对君的忠心。”】
忠心换来的不会是一个吻。
就这么简单。
明辞越吻他,就是为了告诉他这个。
那些画面飞速闪回,纪筝的大脑被那些漫上来的话语淹没,又被逐渐加深的吻拖拽上岸。
他们越坠越深,乌发在阴影里如海藻般漫开,冷水没过了半个脸面,睫羽扑闪着水花,怎么也睁不开。
纪筝下意识地向上勾紧身前人的脖颈。
“哗”地一声,无数水花飞溅如瀑落下,窄小的木筏在失衡的边缘被“吱呀”一声拉扯回来。
是皇叔自行跳入了水里,趴在木筏边缘,上下起伏游动。
纪筝呛了几口,顾不得湿漉漉的自己,忙着用手上下『摸』索他背上的伤口。
奇迹又怪异的是,如雨滴般坠落的那么多支箭头,竟无一支命中他们,明辞越肩背上的伤多是一些蹭破皮肉的小伤口,被冷水泡过后,已经止住了血,呈现瘆人的惨白『色』。
纪筝这才松了口气,微微放松下来,刚压下去的泪快又要泛起来。
“真死了怎么办?!”纪筝胡『乱』抹了把脸,俯下身,趴在木筏边缘,捻着明辞越的下颌,让他抬头与自己对视,“死在朕的身上,得了个忠义好名声,让全天下都夸皇叔是正人君子,壮烈牺牲,你是不是就心满意足了。”
“算盘打得真响亮啊,你怎么就这么狠心?!”
“告诉你,你不要想着朕会伤心半分,朕要把你抛尸荒郊野外,然后回宫当皇帝三宫六院吃香的喝辣的夜夜歌舞升平,你,你就给朕沉在这水底,尸骨腐朽不入皇祠……”纪筝越说越快,越说越气,气到又开始抹脸,大脑一片空白。
他想象不来,如果皇叔死在他身上……
明辞越只是安静地等待他说完,撕了布条,沾了水,抬起手给他擦脸。
纪筝看他嘴角还带着点浅笑,更生气了,这次还气自己不争气,挡开他的手,没好气道:“皇叔在笑什么,朕可猜不透皇叔的心里。”
那矮他一截的身躯在水中似乎微微僵了一下,继而轻松道:“臣在想,圣上若真能忘了臣……在臣死……”
“呸呸呸,闭嘴,闭嘴!”
他的嘴被纪筝伸手胡『乱』捂住,又侧头躲开,压低声音道:“臣是说臣比圣上年长了那么多岁,早一步离开不也正常?”
纪筝全身一阵抖,垂下了头,手一点点滑了下去,像是没想到,又像是从来不愿去想。
这副躯壳才是弱冠之年,他本人二十出头,而书中的明辞越根据推测怎么说也有二十七八,他本就是寄居者,有何脸面去幻想两人在这个世界的百年之后。
可不得不承认,那就是年长者的优势,比对方先一步看清世界浮华后还能先一步潇洒离去。
纪筝心头,一丝异样一闪而过。
纾解,接吻,逃亡……这些时日,明辞越带着他做着相爱之人之间做的事,那些原书剧情里没有的事,他下意识地察觉到一丝古怪,不寻常,不真实。
方才急切而频繁如雨点般落下的吻,仿佛要把这一辈子的都一次『性』用尽。
为什么要这样。
嘴比脑子快半拍,纪筝下意识地命令道:“那皇叔还是死朕身上吧……”
“不对,是朕身旁……笑什么,不准看朕,把头转过去……”
纪筝自顾自地别过脸,半晌,没忍住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两人依偎在一张烂木筏上笑得厉害。
今夜这里不是天下身份最贵的天子和亲王,狼狈不堪,一身伤口的亡命人,死里逃生,又复何求?
没过多时……”皇叔,这里是哪?”
一叶木筏漂过了岸,半面山坡暴『露』在他们眼前,在树丛遮掩之中,由低到高数百座屋顶,檐角相衔,形成了层层阶梯,红墙黄瓦,叠缀成重重幻影,从下而上依次亮起了火红烛光,最高处响起的晚钟庄穆森严。
眼前岸边的人,一身布衣,朝他们行了礼,手中的小红灯笼,恍惚摇曳。
还能是哪,灵苍寺,先帝多年痴狂礼佛,建造出的堪比王府皇苑规模的皇家寺庙。
不得不说,若是避世逃命,这里倒是个停脚的好去处,前提是没有……
纪筝头皮发麻,幸好迎来的只是几个小沙弥。
“你家和……首座高僧,玄迁大师呢?”他连忙追问。
小沙弥牵着缆绳把他们固定在岸边,这才扶着纪筝的手,接他下船,笑眯眯地答道:“大师说今夜圣上就会乘舟而来,来此潜心祈福,特派我们在此等候多时,他临时有客脱不开身,失礼未能远迎,稍后便来。”
之前过了冬至节,玄迁在宫中祈福完毕,回山中灵苍寺后,纪筝就层暗地里下决心再不要见到大师,对皇家寺庙敬而远之就好,谁料这次巴巴地自己送上了门。
但一想到明辞越身上的伤……
他托小沙弥再三检查,确定了那箭伤只是普通伤口,上面没沾上半丝毒物。
即便如此,纪筝还是不放心,怕感染,怕发炎,怕一语成谶,一个小疏忽酿成大错。
“圣上若是不放心,上面半山脚有片林,嫩叶碾碎可为外敷『药』,促愈合,能解世上的大部分毒素。”
纪筝只得半搀着明辞越,跟在他后一同拾级而上,进入那片林。
只是这片林着实看起来不怎么正经,树木不高,在这寒冬腊月不长枝叶的季节里,每棵树枝丫上都挂满了红『色』布条,上面多为娟秀小字写着人名。
“祝我家大郎长命百岁。”
“我家凌桥街xx坊xx号,愿佛祖让李汉别娶妾,此生只爱张春一个人。”
“佛祖保佑,一年怀俩。”
“保佑我和我的小姐妹,入宫当娘娘,飞上凤凰枝,或者璟王未婚,嫁入王府也行,我们不挑剔,但愿遇良人。”
纪筝:“……”
明辞越:“……”
你还真不挑。
纪筝指了指这些条子,面无表情,“佛祖什么单子都接吗?”好似个旅游景点打卡地。
小沙弥『性』格跳脱,闻言双手合十一作揖,笑了,“都是红尘人红尘事,佛祖眼中没有分别,自然会一个一个慢慢听。”
“其实这里多是女施主,入庙听完经上完香火,下山途经此地便来此许个好缘分,听说求姻缘求平安最有用,但我们也不知道这儿究竟有何奇特之处。”他『摸』了『摸』光溜溜的脑袋,想了想,“圣上,王爷,若不嫌弃,也可为皇后王妃许句话,这里没什么分别,也没什么禁忌。”
“放在心中悄悄许句话就好,被别人听到就不灵了。”
纪筝:“没有皇后。”
明辞越:“没有王妃。”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小沙弥又『摸』了『摸』后脑勺,尴尬一笑,“会有的,都会有的。圣上也可在这里随便转转,祈祈福,我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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