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二十八年, 初秋,畅春园。
“老祖宗,喝『药』了。皇上说了, 下了朝会, 带着阿哥们来看您。”重重掩盖的锦帐掀开, 苦涩又提神的『药』味弥漫, 苏麻喇姑端着玉碗, 脚步轻轻进了里间。
半晌,传来太皇太后有些吃力的嗓音, 苍老却带着笑, 好似听到‘阿哥’两个字, 精神都不一般了。
喘了口:“可别落下胤禌……”
“谁人不知,您惦记的就是十一阿哥。十一阿哥孝顺着呢, 您宽心便是了。”苏麻喇姑轻哄着,“只是这,可别让太子爷听见……”
太皇太后明显高兴了起来,乐道:“好,好。”
主仆俩又说了会,隐约是“胤禔”“福晋”等词儿,渐渐的,帐子里安静了下去, 取代之的是窸窸窣窣喝『药』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苏麻喇姑掀了帘子来,目光停在堂前落座的浅碧『色』旗装女子身上, 面容带了笑:“福晋,老祖宗歇下了,叫老奴送福晋园。怀有身孕, 如何也要小心一些。”
闻言,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温婉地抿唇笑,扶腰起了身,显现微鼓的小腹:“谢老祖宗体恤,劳烦苏麻了。”
她的样貌清秀端丽,发间簪了简简单单的头饰,搭配得舒适自然。不是顶拔尖的美人,可那沉稳的度,任谁见了都要赞一声。
大福晋身八大姓之一的伊尔根觉罗氏,前任户部尚书科尔坤的嫡女。科尔坤乃是明珠一派的流砥柱,可就在去年年底,索额图揭发明珠“八大罪”,其便有参与朋党、卖官鬻爵等等罪行。
皇帝震怒不已,下令御史严查,明堂的班底霎那间分崩离析。作为明珠的心腹,科尔坤亦被革了职,目前赋闲在家,偶尔还需宫里的大福晋接济。
有大阿哥胤禔的敬爱,生下的大格格乃是圣上的皇长孙女,如今又怀了身孕,她的腰杆不可谓不直。即便母族受了牵连,荣光不再,作为康熙称赞有加的长媳,大福晋的地位却没有受到半分动摇,反倒让太后这些长辈更怜惜了几分。
苏麻喇姑送她到了等候的轿辇旁,叮嘱了抬轿的宫人几句,随后温和道:“大格格的周岁礼,就在下月吧?老奴备了些玩的用的,也好给格格添个响,顺道沾沾福。”
“这怎使得!”大福晋笑意真诚,推辞了几句,“苏麻劳苦功高,深得老祖宗信重,我们大格格人小,要沾,也是沾您的福才是。”
自太皇太后病笃,大福晋不辞辛劳,日日奔赴畅春园侍奉。如今再次怀胎,侍奉是不了,请安却没有间断,这些,苏麻喇姑全都明明白白看在眼里。
护送伊尔根觉罗氏上了轿辇,她思忖了一会,低声一旁的小宫女:“大福晋怀有身孕,惠妃娘娘可有接大格格前去照料?”
“这……奴婢未曾听闻。”
苏麻喇姑叹了口:“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又要『操』持馈,又要侍奉婆母,身上的担子着实重了些。”
惠妃又是那样的『性』子,莫说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了,就算铁打的也受不住。
只盼大阿哥够疼惜媳『妇』,莫要让她受委屈才好……
*****
轿辇进了紫禁城,稳稳朝着延禧宫的方向去。
遥遥望见熟悉的那角飞檐,大福晋抚了抚肚子,嘴边的弧度淡了些。
半晌之后进了殿,她扬起亲亲热热的笑意,一丝不苟地行了礼:“儿媳给额娘请安。”
见她如此,惠妃『露』了满意的笑,又很快隐去:“快起来,快起来。都是双身子的人了,还进宫请什安?莫要怠慢本宫的孙儿!”
“额娘,礼不可废。要让我们爷知道了,一顿训斥是免不了的……”大福晋听言一顿,立马扶了惠妃的手,婆媳俩绕着游廊去,“儿媳也亏心。”
感慨地拍了拍儿媳的手,惠妃笑容深了深,只觉通体舒泰,看向大福晋的眼神,也带上了慈爱。
“今儿去了畅春园,太皇太后可有说些什?”
“回额娘的,老祖宗今儿乏得快,并未接见儿媳,吃了『药』便歇了,”大福晋垂下眼帘,隐瞒了有太子与十一阿哥的对,继续道,“歇下之前,过了我们爷几句,让苏麻送了我园。”
轻声把苏麻喇姑的重复了一遍,惠妃眼睛亮了亮,笑得合不拢嘴:“本宫的大格格果真招人喜欢。”
盼了皇长孙不知盼了久,结果儿媳头胎生了格格,惠妃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有些不得劲。但随之来的,是堪称惊喜的赏赐,乾清宫、慈宁宫、宁寿宫……赏赐如流水般进了阿哥所,立即抹平了她的埋怨,对白嫩嫩的孙女也真心实意地疼爱起来。
这份疼爱,在大福晋再次怀孕的候,分一半转移给了她腹的孩子——惠妃认定的皇长孙。
可要大福晋说,这样的期望,真真压得她喘不过。
也幸……了延禧宫,自家爷起门过日子,就不必看他人的眼『色』了。
“老祖宗喜欢孩子,你若得空,就带大格格前去请安。养胎是一等一的要紧事,其余的事务,该放的放,该抓的抓……”高兴过后,惠妃拉着大福晋的手谆谆叮嘱,“若实在分身乏术,除却伺候胤禔,吴氏氏那两个都是本分的,够帮衬于你。”
吴氏、氏?
大福晋心下冷笑,说不是个什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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