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镯(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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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氏后知后觉的哭喊声戛然而止, 已然被两个柳卫给扶到一边。她死死捂着自己的嘴,生怕自己忍不住发出的哭声会刺激到程禹。

她是认识程禹的,那个名满东都城的衍国公世子是何等的风光。印象中的高贵公子傲然出尘, 人人都道程世子清风朗月, 是东都城第一公子。将及弱冠的程禹已经入朝,是世家子中最年轻有为的典范。

眼前挟持元惜的凶徒面黑貌丑, 灰色短襟黑色布鞋。身材虽高却有几分庄稼汉子才有的壮实,与矜贵优雅的国公府世子没有一丝相似之处。

放在三年前,若是有人告诉她程世子会当街挟持姑娘, 会走投无路到图穷匕现,她是万万不会相信的。

刀锋将见血, 寒光透骨凉。

所有的人似乎都提起来,除了公冶楚。他手中的剑未出鞘, 冷漠的眼神看向裴元惜时连一丝怜悯都无。

程禹舔着唇目光挑衅,手中的匕首晃动一下。

两人眼神对视, 势同水火。

三年前的公冶楚,是太凌宫里的禁卫军统领。东山王府被叛军灭门之后, 只留下他这根独苗。先帝沉迷美色,倒是颇为信任他。

彼时程禹不仅是衍国公世子,还是可以在宫中行走的近身书吏。两人都得先帝看重,一文一武。

后来公冶楚发动宫变, 一夜屠尽商氏满门扶新帝登基。在程家尚未回过神来之时, 程氏全族被祭了新朝。

世人都以为程氏无一活口,却不知还有漏网之鱼。

曾经名满东都城的翩翩贵公子, 如今落魄如草寇。不知这三年前,程禹经历过什么,又在什么地方躲藏。

方才那一下, 裴元惜都能感觉到匕首冰冷的尖锋。她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敢动,这把匕首就能刺破她的颈脉。

程禹挟持自己,为的是脱身。重重包围之下他便是脱身离去,带着她也难以出城。所以很大可能她会被半途丢下,就是不知道是死是活。

她漆黑的瞳仁中,是公冶楚不断走近的身影。

这个男人,不会管一个诱饵的死活。她在他眼中的意义,仅是引程禹出来的一步棋子。而今程禹已经现身,她的使命完成。

“公冶大人,你真的不在意这个小美人的死活吗?”程禹调侃着,语气中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害怕。

“比起美人,我更在意程世子。”公冶楚的声音极冷。

你们是在当众谈情说爱吗?裴元惜发白的脸色之下,已然是怒火高涨。她为鱼肉,这些人还当着她的面谈笑。

“能得公冶大人在意,程某真是受宠若惊。”程禹目光阴沉无比,盯着公冶楚那张冷漠的脸。他发现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他都极为讨厌这个人。

以前人人都称赞他文采斐然,但他知道这个人的文才不在自己之下。父亲说过此人不除,不仅是凌朝之患,亦是他们程家之劫。

先帝昏庸,完全体会不到其父皇永成帝的苦心。镇守凌朝北疆的东山王府怎么会被叛军一夜屠尽?

那是永成帝在清除异己,给先帝接手江山铺路。先帝资质平庸,唯能守成而已。若东山王府有异心,以先帝之能完全镇压不住。

东山王治下严明,无缝可钻。

一个叛军之乱,屠尽满门。

父亲曾不止一次提醒过先帝,公冶楚此人不能重用。然而先帝充耳不闻,将整个太凌宫的防守皆交权到此人手中。

因此才有太凌宫那一夜的宫变,才有他们衍国公府的血海深仇。

“公冶大人好大的威风,世人不知还当这江山不是姓商,而是姓公冶。”他讥诮着,眼神越发的阴沉。

“江山姓什么,不是程世子操心的。谋逆之乱臣贼子,焉有资格质疑江山何人为主?难不成程世子既不愿江山姓商,而是姓程吗?”

程禹瞳孔一缩,大声笑起来。商氏昏庸,公冶楚狼子野心。江山改姓又何妨,姓程有什么不好。

两人的目光在交汇中厮杀,刀光剑影你来我往。

争权夺势的男人,从某个方面讲都是疯子。

“你的匕首离我远一点,你知不知道我是谁?”裴元惜突然出声,她傻里傻气地皱着眉头,声音带着几分明显的颤抖。“快放开我!”

她原本就是傻女,在此等情况下如此表现并无人怀疑。

公冶楚微眯着眼,瞥她一眼。

程禹勾起兴味,“公冶大人,你听听,小美人都快吓哭了。可怜见的,这小美人也是无辜。让你的人赶紧退开,容我脱身之后我定把你的小美人完璧归还。”

光风霁月的程世子永远彬彬有礼,这个言语粗俗的男人仿佛是从天上跌落泥潭,再无往日的书香温润。

看来这三年,他过得并不是很好。

公冶楚充耳不闻,柳卫已将他们团团围住。

“公冶大人,你要是再靠近一步,我就割断小美人的脖子。这么美这么细的脖子,开出一大朵血花来必定美艳至极。”阴冷冷的威胁,谁也不会以为这是在开玩笑。

裴元惜小脸煞白,看上去十分害怕。害怕中有几分傻气,还有几分茫然。她身体抖了抖,突然大哭起来。

公冶楚脚步停下,冷漠的眸中闪过一丝迟疑。他看着那张脸,与梦中的景象重叠。自从那夜闯入侯府梦见桃花盛开之后,他经常梦到这张脸。

有时候是欢快的,有时候是娇嗔的,有时候是哭泣的。她总是出现在花中一闪而过,唤着他阿楚。

他知道她是装的,她不仅装傻,她的害怕她的哭泣都是装的。

她哭得胆颤心惊,身体抖得越发厉害。

程禹窥从公冶楚那一瞬间的迟疑之中窥视出什么,他用眼角的余光认真看了裴元惜一眼。此女长得确实难得,就是傻了点。

“公冶大人果然是怜香惜玉之人,这小美人长得还真不错,只可惜有点傻。没想到公冶大人喜欢这样的傻子,怎么不叫东都城的贵女们扼腕。”他玩笑着,睨向那些柳卫,“你们还不让开,难道真想看到小美人脖子开花”

柳卫们在等待公冶楚的指示,显然他们也拿不准自己的主子是不是喜欢裴元惜。

“放开她,你可以走。”公冶楚冷冷道。

“公冶大人莫不是也把我当傻子,我若真放开这个小美人,你如果反悔怎么办?”程禹哪会相信,更不可能放掉手中的筹码。

公冶楚冷道:“你有选择吗?”

程禹当然没有选择,他能赌的只有公冶楚是不是一个言而有信之人。很显然他不敢赌,因为他不相信公冶楚。

他手中的匕首已经贴在裴元惜的皮肤上,他的气息靠得更近,那温热的气息令人厌恶。“其实呢,如果死之前能有美人相伴,也算是不枉此生。不过我对做鬼兴趣不大,美人也还是活的好。”

他们在对峙的时候,裴元惜已经止住哭泣。她翻着眼睛往上看,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偏偏她看得极为认真,浑然忘记自己还在程禹的匕首之下性命堪忧。

人皆有好奇之心,亦会莫名其妙地从众。

她看了一会之后,有百姓也跟着往上面看。一个往上看、两个往上看、三个往上看…许多人同时往上看。

天上有什么,谁也看不出来什么名堂。不过是日头和几片云,还没有前些日子的天气好。他们就这么看着,恨不得把天看出一个窟窿来。

裴元惜不收回视线,那些人也一直盯着看。几个柳卫也往上看去,就连公冶楚的眸光也若有似无地看了一眼。

程禹心生疑窦,一双眼阴沉沉的。

在听到裴元惜奇怪地“咦”一声之后,他终于没能忍住也抬眸往上看。就在这转瞬即逝的刹那之间,一只细小的冷箭射中他的手臂,他吃痛地手一软。

裴元惜身体往下一缩,然后顺势滚到一边,而程禹在第一时间没能抓住她之后便知大势已去。他喊出一句什么话,只见卖菜的老汉和几个百姓将他拥护住。

他们妄图杀出一条血路撤离,公冶楚和柳卫们步步紧逼。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边,没人注意到那买糖葫芦的妇人方才趁乱移动,已经来到裴元惜的身边。

“救命!”裴元惜情急之下大喊,用手挡住妇人攻势。

妇人极为大力,只听得一声脆响,她手上的玉镯应声而碎。

玉镯救了她的命,那妇人一招不成第二招紧跟着攻来。寒光近在眼前,她以为自己在劫难逃时一只冷箭隔空射来。

妇人手里的凶器掉在地上,然后倒在地上瞪大双眼死不瞑目。妇人的背上是一只冷箭,箭正中妇人的要害几乎完全没入。

她是第一次亲眼看着死人,人就死在她的面前。说不害怕是假的,但她知道此时不是害怕的时候。

沈氏不知何时爬过来,浑身发抖地紧紧抱着她。她听到有人说贼人全抓住了,看到柳卫们远去,然后那个玄墨的身影跟着消失不见。

她好像感受到那人临去前似乎回望过来,离得太远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和眼神。约摸是极深沉极冷漠,总不会是愧疚。

在他眼中,她的命宛如草芥蝼蚁。

他可以毫不犹豫地以她为饵,又怎么可以会良心发现。

她扶起沈氏,母女二人重新回到马车上。

百姓们心有余悸,一个个像活过来般低头收拾手中的东西。她望着那些人离去的方向,脖子间的寒意暂未退去。

沈氏是一刻不敢再停,恨不得马车能生出翅膀来飞回侯府。一定是日子不对,要不然不会有这么多的事。

当街被挟持可不是什么小事,那些百姓亲眼所见也不是能瞒得住的。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遇到这样的事,少不得被世人挂在嘴边翻来覆去地议论上好些时日。

裴元惜原本就是傻女,后又出了李义逼娶一事,现在又加上当待被孽贼挟持,她的名声算是彻底救不回来。

康氏抱着她哭了好一会儿,又是心疼又是怜悯。

宣平侯拳头握得死紧,恨不得要杀人。沈氏哭晕过去几回,自责自己出门不看日子遇到这样的祸事。

“别多想,好好休息。”这是宣平侯对裴元惜说的话。

裴元惜有话同他说,父女二人去到前院书房。两人关门密谈许久,外人不知他们谈些什么。出来后宣平侯脸黑如锅底,急匆匆出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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