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一睁眼看到皇帝都没什么好事,谢怀安快有心理阴影了。
他闭着眼睛放匀呼吸,在装睡和认怂睁眼间犹豫不定。
鸿曜没有开口。
谢怀安等着等着,呼吸渐渐平稳。鸿曜的凝视下,他抱着忐忑的心情坠入黑甜的梦乡。
醒后,用膳、逗鸟,安稳无事。
连着两日,鸿曜好像住在了千秋殿的偏殿,哪也不去了。他不提天外星辰也不提出宫,勒令谢怀安卧床静养,每日押着太医问诊,流水般的苦药一碗一碗往谢怀安面前送,偶尔也会亲自把脉。
谢怀安头一日还残留着些头疼脑热,倒头睡了大半天,再睁眼就闲不住了,逗鸟逗到无聊,总想到处溜溜。
鸿曜充耳未闻,第三天把自己的早课都换到谢怀安房中,大早上像模像样地诵经叩拜天师。
像是怕谢怀安闷烦了,鸿曜以诵经的名义搬了一大堆典籍到偏殿里,坐在床边开始给谢怀安讲天圣教大大小小的经典。有玄之又玄的教义、还有诸多显灵小故事。
谢怀安听得头大。
“陛下,我真的好了,不听故事了,我们出宫吧。”
鸿曜抖开一卷竹简:“先生能窥见天意,以先生看来,圣教经典能信几分?”
“一分也没有,”谢怀安叹气,“我听不懂,也不想懂。陛下要是有兴致,讲讲别的?”
鸿曜没有多问:“除此之外朕有本《竹间辞》,还有洛安山隐士所著的《清游散记》,先生想要听哪本?”
“这个……”谢怀安心念一转。
这些天鸿曜开始装温文尔雅,一口一个敬称。好像是个耐心的小皇帝在陪着世外高人说话,有问必答,几乎不会吓唬人。
但谢怀安总觉得不对劲,他怀疑鸿曜在酝酿一个更大的阴谋,一言一行都是在试探,叫着“先生”的语调也让人听着凉嗖嗖的。
“散记好了,听着有点像游记。”
鸿曜垂眸道:“先生不知道这本?”
“没听说过,”谢怀安摇头,“大景的书我一本都没看过。”
这点他倒是和原身很像,谢怀安自嘲地想,说话可以,一遇到书面体就不会遣词造句,算是半个文盲。
“无妨,没听过就对了。朕讲不了《清游散记》,这是一个人口述的游记,只有他自己清楚。先生要想听朕讲别的,恐怕要失望了。”
鸿曜皮笑肉不笑地弯起嘴唇:“大景只有圣教的真言,见不到什么别的经典。若是有了,禁卫们会处理。”
“什么……意思?”谢怀安快忘了活死人禁卫这回事,咋一听不禁往枕头上缩了缩。
“都烧干净了,”鸿曜道,“天师有言,猪羊无需认字,会朝拜天圣真神就能获得永生。”
当夜。
千秋殿点起灯火,皇帝照旧待在偏殿沉溺美人乡,宫人已见怪不怪。
空青抱着一个雕花樟木箱走进屋中,将箱子放到地毯上,悄声退到门外顺便关紧门。
谢怀安正在教胖鹦鹉说话。亏他初见时还以为这是只聪明小鸟,后来得知这只大鹦鹉据说还是个雏鸟时就入住了千秋殿,脑子堪称同类中垫底,到现在也只有“陛下”和“怀安”两个词叫的顺溜,学啥学不会,要吃的最利索。
“脱了。”鸿曜冷不丁地开口。
谢怀安饶是经过了无数次惊吓,依然被这一句吓得大脑空白。他逗鸟喙的手颤了一下,小心地转过头。
“朕不愿说第二遍。”
鸿曜的表情很正经,正经到谢怀安开始怀疑自己:“是我想的那个脱吗?”
鸿曜踱步到樟木箱子前,弯腰打开金锁扣,说完了后半句话:“外衫脱掉,试这一套。”
谢怀安长长出了口气。
雕满了吉祥纹饰的箱子内分为上下层,摆了上衣下裳和氅衣,配檀香木折扇、白玉芙蓉冠、一双锦履。
这是一套缥缈出尘,随时能装作世外仙人谈玄的衣裳,不知为何还搭了一条素得毫无装饰的白纱带。
“出宫需要做些准备,需要先生配合一二。”鸿曜道。
“好。”谢怀安闻言嘴角不住上翘。
他扯掉外裳,只穿里衣,笨拙地捡起箱子里的衣服研究起正反面。这些天他算是在病中,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到现在也没学会这些宽袍大袖的衣裳要怎么穿。
上衣还好,裙裳系松了会掉,系紧了又勒得慌。第四次解开重系后鸿曜接过了衣带。
“先生这衣裳……永远穿不好了是吧。”
鸿曜微微低头帮谢怀安系好。他对衣服配饰的熟悉程度不像个天子,一会功夫将谢怀安前后打理好,甚至命令谢怀安坐到镜前,亲手帮他换了白玉冠。
“放松些,怎么绷得这么紧?”鸿曜道。
“我,努力。”谢怀安声音带颤,背挺得笔直。
小侍女帮人梳头绾发时细心又妥帖,小皇帝也这么服务人就很惊悚。鸿曜动作很慢,拾起一绺头发用指腹缓慢滑过,不像是带冠,像在琢磨怎么摘人脑袋。
等发冠带好,谢怀安脖颈已沁出细微的汗水。他晃了晃头,想要起身。
“还没好,别动,”鸿曜拿起白纱带,覆在谢怀安眼前。
“先生之前的心悸来得突然,朕甚是担忧。难得出宫一趟,朕在外面寻了名医。但那地方陈旧的规矩多,需要先生当个瞎子。”
“我知道了……”谢怀安摸着纱布。
白纱由极细的纱线织成,看似严密其实有微小的孔洞。他戴纱布前睁着眼睛,此时隐约能看到外面的轮廓。
“能走吗?”鸿曜道。
“没问题。”谢怀安扶着镜台站起,按照记忆中的殿内格局自信地走了两步。
“不是这样,”鸿曜评价道,“要慢,要谨慎……先生,你走歪了。”
“啊,是吗?”谢怀安快速转身,一下子没找到平衡,身形一晃随手抓到了什么。
隔着薄薄的衣料他触碰到温热的躯体,摸到坚硬又有沟壑、一块一块的肌肤。
这个高度……这是腹肌?
“别动。”鸿曜一把攥住谢怀安乱摸的手。他再怎么号称厌恶与人接触,也正是血气方刚的年岁。
“陛下,你好烫啊。”谢怀安手心手腕都是热意,脱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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