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或许因为惦记着今日谢蕴石就要离开的事,许闻蝉比平常都醒得早。
一番梳洗后, 她起身用早膳。
才喝了半碗碧玉粥,就有丫鬟走了进来, 双手捧着一封信笺,弯腰恭敬道, “许大姑娘, 这是谢小公爷那边派人送来的。”
许闻蝉端着瓷碗的手微微一顿, 嘴角抽了抽。
这一大早就让人送信过来, 他还真是半点不避讳。
腹诽归腹诽,她还是伸手接过那张染着松木香的信笺。
打开一看,雪白的宣纸上是遒劲清秀的字迹, 里面只很简单的一句话——“巳正时分, 西城门口, 不见不散。”
许闻蝉挑眉,将信笺叠好,收了起来, 问着丫鬟,“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姑娘,现下已经是巳初了。”丫鬟低眉顺眼的答。
许闻蝉轻轻应了一声, “你去安排一下马车,我用过早膳要出门一趟。”
丫鬟应诺退下。
许闻蝉加快速度将早膳用完, 稍整衣衫,便出了门。
凉州城里的西域商人很多,大多是来自突厥、回鹘、大食、楼兰,卖的也都是些珠宝、皮草、香料等。
这才上午, 坊市内就人流如织,喧闹的叫卖声不断。
凉州城有四处门,东南西北,对于谢蕴石约在西门相见,许闻蝉很是不理解,按理说回陇西应当走东门更加方便。她寻思着,等会儿见到他再问问。
紧赶慢赶的,马车还算比较守时的达到了西门。
西门旁有一处客栈,清风微拂,酒旗招展,而在酒旗之下,一袭青衫的谢蕴石闲适的坐着,面前摆着一碗清茶。
见着马车过来,他放下茶碗,起身走了过去。
许闻蝉这边掀开车帘,刚想蹦下去,就见长身玉立的谢蕴石,朝她伸出手来。
他的手生的很漂亮,指节分明,修长白皙,如工匠仔细雕琢出来一般。
许闻蝉垂下眼睫,略一踌躇,到底没去拉他的手。
俩人都已经断了,还是得规避些。
她提起裙子,自个蹦了下来,为了缓解尴尬,还故意干笑了两声,“我下马车从不用人扶的。”
谢蕴石的眸子暗了暗,没说话,只打量着她。
她今日穿得比昨夜鲜亮,一袭蜜合色缠枝牡丹长衫,搭茶红销金内衫,下着一条芦灰织金裙,腰间系着一个春日海棠的浅粉色荷包。挽着个简单的发髻,戴了两样迎春花珠钗,明艳大方中带着几分娇俏。
许闻蝉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心道这不过是寻常打扮而已,他干嘛盯着她看这么久。难道她的妆花了?还是脸上有什么脏东西?
她不自在的伸手摸了摸脸颊,问道,“我有什么不妥么?”
谢蕴石轻轻摇头,道,“并无不妥。只是想到下次相见不知是何年何月,便想多看看你。”
他这话说得直白,许闻蝉脸上火烧般发烫。
她悻悻的避开了他灼灼的目光,转脸去看四周,疑惑道,“怎么就你一个人,你的马车和护卫呢?”
谢蕴石道,“我计划明日一早再离开。”
许闻蝉,“……?”
谢蕴石道,“我来凉州这些日,都没好好逛过。既然要分别了,不如今日咱俩最后做个伴,一起逛逛凉州吧。”
许闻蝉抿了抿唇,心说你还真是得寸进尺,但抬眼见到他明亮黑眸中透着的幽幽郁色,拒绝的话实在说不出口。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她像那种抛弃妻子的渣男。
犹豫片刻,她无奈的点了下头,“行吧,那就逛逛呗。你打算从哪里开始逛起?”
反正她初来凉州,本来也是要到处逛逛的。
谢蕴石见她答应下来,清雅的眉目缓缓舒展,朗声道,“咱们出城,去玉门关看看吧。”
这下许闻蝉忽然明白他为什么约在西门见了——出了西门往外一直走,便是凉州赫赫有名的玉门关。
许闻蝉:好像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1]
看着眼前苍茫如碧的云海,以及一望无垠的茫茫荒原,许闻蝉心头也生出几分悲怆的情绪来。
两人一起骑马,在这茫茫大地上奔腾,肆意又自在。
许闻蝉的马术很好,与谢蕴石比起来,不分上下。
他们就这样边跑边聊,仿佛要跑到天尽头。
旷野中,是哒哒马蹄声,还有他们爽朗真切的笑声。
这一刻,没有什么侯府嫡女,没有什么小公爷,他们不过是天地间一对自由自在的男女罢了。
骑马跑累了,两人牵着马,慢慢的往回走。
他们聊了很多,聊这两年的近况,聊童年的趣事,聊未来的打算……仿佛要将这辈子的话都说完似的。
等再次回到西门时,已是傍晚时分,绯红的晚霞铺满了天际,如梦似幻,唯美烂漫。
谢蕴石黝黑的眼瞳温和的看向许闻蝉,轻声问,“肚子饿不饿?”
许闻蝉点了点头,瞎玩了一天,就喝了一壶水,吃了两块干馍,她是真的饿了。
谢蕴石道,“不如在这吃些东西再回去。”
许闻蝉想了想,“也成,我派个人回去跟刺史夫人打声招呼。”
不多时,两人到雅间入座,店小二很是殷切的捧着菜单上前来。
城门这边的吃食比不得城内大酒楼的精致,许闻蝉点了些寻常小菜,又点了几道凉州特色小吃,主食是凉州酿皮子,点心是凉州油糕,水果是人参果,另外还点了两杯冰糖圆枣茯苓茶,一壶西凉春。
许闻蝉先拿了个人参果啃了起来,这果子果肉鲜甜,没有果核,口感又脆又爽,不酸不涩,咬下一口,果汁横流,还透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听说这人参果是祁连山化开的雪水浇灌长大的,味道果然不错。”
“你若是打算在凉州发展了,以后经常能吃到。”
谢蕴石端起手边那杯冰糖圆枣茯苓茶,轻轻尝了一口,味道是极香甜的,只是他不喜甜食,只饮了两口就放在一边。
许闻蝉啃过两个人参果,胃口也被打开了,拿起筷子尝起面前那碗酿皮子。
酿皮子是用面粉做成的,切成筷子粗细的长条状,色泽晶莹剔透,透着淡淡米黄色,宛若黄玉,面上撒着一层厚重的调料,葱姜蒜醋,还有一层红艳艳的辣油,拿筷子一搅拌,每根酿皮与酱汁充分融合,酸酸辣辣,光是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她吃得起劲儿,抬起头,见谢蕴石只静静看着她,没怎么动筷子,不由得眨了眨眼,“你不饿么?”
谢蕴石轻笑一下,“不是很饿,你吃就好。”
许闻蝉瞥过他手中酒杯,眉心微动,提醒道,“空腹喝酒对胃不好,也容易醉,你还是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谢蕴石凝视着她,“你还是关心我的。”
许闻蝉一噎,下意识错开了他的目光,拿着筷子戳着碟子里的油糕,“就随口一说……”
默了默,谢蕴石问,“你与我,真的没可能了么。”
许闻蝉心里一缩,拿着筷子的手放下,沉吟片刻,抬眼看他,似笑非笑,“你能丢下谢国公府不管吗?”
周遭一下子静了下来。
过了片刻,谢蕴石清俊的脸上露出一抹无可奈何的笑来,“不能。”
他是谢国公与景阳长公主的独子,是未来谢国公府的主人,陇西八十万大军的统领。
许闻蝉早知道这么个结果,脸上笑容没变,“是吧,不能。”
他有他的坚守,她有她的追求。
“来,我敬你一杯,祝你明日一路顺风。”许闻蝉倒了杯酒道。
谢蕴石喝了。
沉默片刻,他闷声道,“此次回去后,我母亲应当会给我寻一门亲事。”
这两年,景阳长公主没少催他,他今年已经二十二了,拖得够久了。
许闻蝉卷翘的睫毛微不可查的颤了一下,旋即笑了,两边酒窝深深的,垂下眼道,“嗯,挺好的,你是该成婚了。”
说着,她举起酒杯,“来,再敬你一杯酒,就当是喝你的喜酒了。”
谢蕴石压低眉眼,直直的盯着她的脸庞,仿佛要从她的脸上瞧出什么破绽来。
可她只是笑,笑得他心里一阵难受。
他喝完酒,抬眼看她,“那你呢?你不算嫁人么。”
许闻蝉怔了怔,在谢蕴石面前,她也不好说什么养面首之类的话,免得把他气厥过去。
她缓了口气,故作轻松道,“走一步看一步吧,没准以后遇到个顺眼听话的男人,招赘也不是不行……”
谢蕴石的脸色微变,握紧了手中酒杯。
雅间内的气氛有些压抑,两人各怀心思,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闷头喝着酒,仿佛这样能避免些尴尬。
西凉春的后劲大,五六杯下肚,许闻蝉眸光都变得飘浮。
她一只手托着腮,歪着脑袋盯着谢蕴石那张俊俏的脸,打了个醉嗝,幽幽叹了口气,“如果你不是什么小公爷就好了。”
谢蕴石抬眼看她,见她脸颊泛着绯红,一双眼眸泛着水光,就那样痴痴地盯着他,半点不矜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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