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个强势心狠的君王, 对这个国家来说不是什么坏事,哪怕饱受诟病,可起码能对民众起威慑力。威慑力可以适当,但绝不能过度, 狄美斯年纪不大, 但身上已经有了暴君的影子。
狄美斯给那个奴隶下达的裁决是打断腿, 剜去双眼,丢入毒蛇坑活埋, 但却被云桑制止了, 云桑握住对方甩鞭的手道:“狄美斯,放下鞭子,你已经快把人打死了, 放过他吧。”
先前说过,狄美斯认为神官最不可爱的地方,就是每时每刻会以君王的规范要求狄美斯做到。
在云桑看来, 那名奴隶的惩罚已经到位了,没必要继续残忍对待, 狄美斯才继任三年,残暴不仁的名声远扬可不是什么好事。云桑为狄美斯考虑, 见那名奴隶已经在地上打滚哀嚎不止, 便自作主张释放了对方, 可这一个举动却惹恼了狄美斯。
少年紧攥着拳头,捶了一下绿洲的棕榈, 暴喝道:“那人窥视你, 我在为你施加惩罚, 你居然就这样放他走了!?”胆敢以下犯上的卑贱奴隶, 他没有废去对方四肢、丢进毒蛇坑活埋已经算仁慈了, 他没有注意到周围侍卫恐惧僵硬、几乎要跪下的表情,只搞不明白云桑在想什么,仿佛一个悲天悯人、又滥好人的虚伪官吏,把他衬得里外不是人。
他没注意到,云桑却注意到了,才有了这样的决定,也因此和狄美斯爆发了争吵。狄美斯转身走人,临走时脸色阴沉地摞下一句淡漠透顶的话:“你又不是我的王后,我是疯了才为你出头。”
云桑被他丢在原地。
狄美斯也意识到自己不对劲了,诚如他所说,云桑又不是他什么人,他为何要如此偏激,对方对奴隶的轻拿轻放,对狄美斯而言,好似一种背叛,仿佛云桑居然没有站在他这边,让他感到不爽和愤怒。
顾美稚在不远处听到动静,从侍女嘴里听到王和神官争执、王怒不可遏的流言,心里克制不住地暗喜,狄美斯被云桑惹恼了,试婚第一天就这样,两人怎么可能培养出感情?
她没有瞧见,神官身上的披风是那般眼熟,她也没有打听到,狄美斯是为何而恼怒。
一整个夜晚,王宫的气氛都极为诡异,狄美斯面无表情地用餐,他周身的气势让捧着牛奶陶罐的侍女战战兢兢,俯身行礼的姿势都比往日更下弯了一寸,恨不得埋进地里。
明明还是那般精致的食物,王却眼神冷淡地切着,那动作慢条斯理,仿佛把餐盘内的食物当做某人一般慢慢拆解,让人心惊胆战。
王是需要人哄的,对于这一点,云桑深有体会。
得知今夜王食欲不振,似乎被白天的事情影响后,他披着一件衣服来到了狄美斯的寝殿,他到时,狄美斯似乎刚从浴池里出来,除了围腰的白色短裤,身上不着寸缕,露出精壮的麦色胸膛,正躺在大床上旋转手掌的指环。
见到他来了,少年藏起手,不屑一顾地冷哼一声,“你来做什么?”
“我来看看你,狄美斯你还在生气吗?”云桑很自然地在他床沿落座,注视着人的眼睛眸光温和,像一股潺潺的清泉,能够洗涤人身上所有戾气,包括他的话语,也非常柔和,与往日截然不同:“让我看看你的手,白天是不是受伤了?”
他依稀记得,白天被狄美斯捶过的那棵树干渗有血迹,再听侍女说今夜王用晚餐,足足花了平时两倍长,云桑就猜到了,对方肯定手受伤了,却没有过于愤怒,不愿叫医师前来医治。
“你别碰我!”狄美斯道。
明白这一点后,云桑不顾对方的抵触挣扎,握住了对方的手掌,翻开来看,“果然受伤了……”
如果说捶树的伤口还微不足道,那这时候的伤口就很严重了,而且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少年紧握成拳时,指节内抠,抠出的血迹。也就是说,对方因为生云桑的气,自虐出了新伤口。
这淡淡的口气和若有似无的叹息,让狄美斯唰地一下想抽回手,无他,随着云桑轻抚他的手掌,又是那股叫人不舒服的燥热,在这个寝殿里横冲直撞。
云桑叫来了王宫内的医师。
在医师到来前,狄美斯没有反抗,云桑便抓着对方的手,简单清理了一下。
明明小时候以牵手为由触碰无数次,狄美斯早已经习惯了,可这一次云桑触摸他,明明还是那双纤细漂亮的手,却在流连过手背时,让狄美斯突然产生了一丝熟悉的悸动,仿佛他跟云桑已经认识了几个世纪。
同时又有一股微微刺激的电流从手蔓延到了脊背。
那种麻麻的感觉,让狄美斯立刻绷紧了腰身,俊颜也绷紧了。
他立刻想起了顾美稚说的话,“无爱之婚姻,就像左手牵右手”,可左手牵右手怎么可能让身体仿佛通电一般敏感?少年眉间拧成一个结。
见狄美斯板着脸,本来狂躁的情绪有所缓和,云桑趁此机会道:“我知道你在生什么气,你的尊严便是我的尊严,可你想让那个冒犯尊严的奴隶吃苦头,可以用别的方式……”
“你的意思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哪怕我很恼怒,可完全可以换一种方式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不一定要用严苛残暴的方式?”在王宫医师抵达时,狄美斯已然脱胎换骨,他表情平静,嘴里说着老练的话,让医师心里一惊。
这一幕神官和王像极了什么呢,像极了驯兽师和与他的野兽,驯兽师教野兽要收敛掩藏自己的凶性,可不代表这本能就消失不见了。
“是的,我们本质上是一类人,你没必要生我的气。”云桑安抚道,不管是在陵墓设置陷阱,还是处置一个奴隶,云桑觉得自己在很多想法上跟狄美斯不谋而合。
他伸出手想触摸狄美斯的额头,少年的呼吸也因此微微凝住,灼灼的目光盯着人,云桑手掌抬起,正要缓慢地落下,忽地想起了什么,手伸到半途还是收回去了。
这一伸一收,让狄美斯感受到了何为心情的跌宕起伏,仿佛云桑那双白皙的手,都开始左右他的情绪了。
另一边,顾美稚在寝宫内,她特殊的来历和外貌让她得到了狄美斯的好感,自然也得到了王宫上下的礼遇,顾美稚便理所当然地使唤着一群美丽侍女为她穿衣洁面。穿越到古代不过小半个月时间,她已经完美适应了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贵族小姐生活,她嘴上说着人人生而平等,可使唤起奴隶来,却半点负罪感都无,甚至享受他们对自己的卑躬屈膝。
一名侍女为她捏肩捶背,不忘关怀道:“美稚小姐,您昨夜是不是没有休息好?”
不然怎么一个秀美年轻的姑娘,看上去憔悴了几分,像是突然老了三岁。
“并不,昨夜我睡得很香甜。”顾美稚茫然不解地回道,昨天一想到狄美斯与神官吵架,她心情就大好,舒舒服服地睡了一宿香甜的美梦,不仅梦到她上位王后怎么报复那个叫云桑的神官,梦到她和狄美斯诞下惊艳后世的恋爱传说,还梦到了她报复前男友的戏码。
现实中前男友劈腿后,曾揽着一个性感的女人在她面前耀武扬威,可在梦境中,背叛顾美稚的前男友,突然死皮赖脸地找顾美稚复合,顾美稚一巴掌甩过去,并摞下一句狠话:“我现在跟狄美斯在一起了,已经贵为一国之后,死渣男你给我滚远点。”渣男自然痛哭流涕求原谅,千方百计地想要挽回她的心。
那梦境过于畅快,稍微一回想,顾美稚都不愿意醒,怎么可能一夜没休息好呢?
就在顾美稚用餐的时候,负责整理床榻的侍女突然在枕头上捡起了一根长长、干枯的黑发,至始至终神女的头发是金色的,被誉为上天赐予的美貌,那这黑头发究竟从哪里来的?
侍女困惑地眨了一下眼睛,很快又在床榻上发现了第二根、第三根断发……甚至被子一掀,她在柔软绒布下,翻出了一圈搅在一起的发丝——黑色和金色紧紧纠缠,从颜色上看似泾渭分明,可偏偏在有些干枯的发质上,又属于同一人。
手捧着这一圈掉发,没见识过现代染发剂的侍女已经傻眼了,感觉自己似乎发现了一个了不得的秘密。
顾美稚也没想到,她穿越前才染的金发,在诅咒的加持下,褪色得竟如此之快。先是从新长出来的发根开始,本来灿烂纯粹的金色突然变成了一片黑色,让为她洗头的侍女都感到畏惧,偏偏她们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于是不敢提醒毫无所觉的顾美稚。
那个黑色新发很快变长了,长度有指节宽。顾美稚还是没发觉,一如既往地炫耀自己金发乃神明所赐,直到几天后她睡醒,雪白枕巾上悠悠掉落一根长黑发,她满脸嫌弃地用手指拈起,发脾气道:“这是你们谁的头发,竟然出现在我的床上?”
侍女才敢小小声道:“美稚小姐,这是您的头发。”侍女捧来一面模糊的铜镜,虽然找不出人脸部具体轮廓,但顾美稚不色盲,黑色与金色如此明显她当然分辨得出。
就这样,顾美稚看到铜镜里的自己一头黑发,混在一头长金发中,像是后现代美术生打翻了黑色颜料盘里又混了金色,看上去乌糟糟的,把她仗着后现代智慧炫耀了一个月的谎言直接戳破。
她呼吸一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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