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律满手都是血, 手心里火辣辣的,他冲上去,一把抱起小土狗。
“嗷……呜……”
小土狗浑身软趴趴的, 无力的垂着头,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蒙着灰败的阴影, 嗓子里发出一声虚弱的声音,随即头一歪便不动了。
“林儿!林儿!”祁律双手直哆嗦,唤了两声小土狗, 在场所有人恐怕都不会将小土狗和当今天子联系起来, 因此祁律喊着林儿,竟没有一个人怀疑甚么。
晋侯本想“殊死一搏”,哪知道小土狗突然冲出来捣乱,一剑没有砍在祁律身上,反而砍在了小土狗身上。
晋侯想要再砍已经来不及了, 虢公忌父快速冲过来,“嘭!”一声,直接将晋侯押在地上, 使劲一拧。长剑脱手而出,晋侯“啊——”惨叫起来,疼的脸色惨白,根本无法反抗。
祁律心头狂跳, 什么也顾不得了, 立刻对黑肩说:“剩下的事,有劳周公了。”
说完,不等黑肩反应过来,一把抱起小土狗,快速冲出幕府营帐, 大喊着:“医官!!”
众人眼看着刹那扭转乾坤的祁太傅,抱着一只不起眼的小狗子冲出营帐,脸色慌张,情绪紧张的无以复加,都有些纳罕。
武曼和潞子仪之前和小土狗接触过一段时日,但他们并不知小土狗就是当今天子,还以为祁律和小土狗的感情很亲笃,据说这只小狗子是祁太傅养了很长时间的,而且狗子颇有灵性,还曾经给武曼和潞子仪引路,因此祁太傅才会如此失态。
祁律顾不得别人怎么看,抱着小土狗冲出营帐,冲进天子营帐,医官门还在天子营帐守着,突然看到一向冷静持重的祁太傅浑身染血的冲进来,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
定眼一看,原是怀中的小土狗出事了。祁律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说:“医官,立刻医治!他不能有事!”
医官们虽不知祁太傅为何会如此担心一只小畜生,但是如今天子还没有苏醒,祁太傅是天子的太傅,乃是洛师王室的三公之首,连周公黑肩的地位都比不上祁律,如果说什么人能和祁律并驾齐驱,那就是身为王室卿士的虢公忌父了。
医官们立刻上前,接过小土狗,小土狗失血过多,已经昏厥了过去,医官又不是兽医,寺人又赶紧去找兽医,医官和兽医全都堆在天子营帐内。
祁律手心里都是冷汗,喃喃的说:“林儿……你可不能有事……”
他说着,看了一眼奄奄一息的小土狗,又去看躺在榻上毫无生气的天子,无论是天子还是小土狗,全都一动不动,仿佛就要这样静悄悄的消失在祁律面前一样。
医官和兽医施救,营帐外面则传来嘈杂喊声,晋侯的声音大喊着:“你们不能关我!!我是晋国的国君,你们不能关我!除非是天子,我要见天子!除了天子,谁也不能处置孤!放开……你们放开孤!”
晋侯、文潞全都被收押,王室大夫尹氏与武氏的兵马及时赶到,将潞国的军队也全部扣押起来,祁律却对外面的声音充耳不闻,仿佛一尊石雕一样,静静的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那些医官忙碌。
祁律也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双腿已经麻木了,但是他不想动一下,死死盯着奄奄一息的小土狗,脑袋里乱糟糟的,全都是小土狗冲过来,帮自己当下一剑的模样,那画面不停的闪烁着。
就在祁律双腿麻木的时候,突听医官大喊一声:“好了!好了!太好了,血止住了!”
小土狗的血止住了,竟然保住了一命,祁律听到医官的大喊声,狠狠松了一口气,少了那口气的支撑,祁律只觉得膝盖酸疼,双腿无力,猛地一歪就要向后倾倒。
“太傅!”
“祁太傅!”
医官们大喊着,下一刻,祁律却没有倒在地上,而是“嘭”一声,落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祁律吃了一惊,那怀抱何止是温暖,而且十分稳健,稳稳的将祁律托在怀里,还有一个焦急的声音在祁律耳边说:“太傅,你怎么样?!”
祁律定眼一看,竟然是天子!
姬林眼看着晋侯要偷袭祁律,根本顾不得太多,直接冲上去帮祁律挡了一下,只觉的全身的力气瞬间被抽干了一般,眩晕、无力紧跟着涌了上来,他很想再看一眼祁太傅,只是再看一眼,可惜连睁开眼皮的力气也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姬林耳听着医官们惊喜的喊声“救活了”“太好了!”“血止住了!”等等的声音,一股眩晕的感觉再次席卷了姬林,那种感觉无比熟悉,姬林猛地睁开眼睛,下一刻便看到祁律摔倒在自己面前。
姬林想也没想,一把抄住将要摔倒的祁律,自己也是后知后觉,惊讶的低头看了看拥着祁律的双臂。
无错,那是手臂,而不是小土狗的小爪子,是真真切切的手臂,自己变回来了,从小土狗,又变回了天子。
祁律倒在姬林怀里,别说是祁律了,连医官们也没想到天子会这么快醒来。天子中毒颇深,毒素已经入了脏腑,能不能活过来还是一回事,如今却突然醒了过来。
姬林的脸色还有些惨白,嘴唇是浅浅的紫色,但反应速度很快,搂着祁律,皱着眉,关切的说:“太傅,没事罢?”
祁律这才反应过来,震惊的说:“天……天子?”
姬林难得见到祁太傅“傻呆呆”的模样,一双眼睛睁得浑圆,充斥着震惊和惊喜,莫名让姬林有一种得意的感觉。
祁律见到姬林突然醒过来,无与伦比的惊喜从心头涌上来,不过下一刻,祁律的笑容突然凝固了,一把推开天子,赶紧抢到小土狗面前,说:“医官,我的狗子怎么样?”
祁律真是生怕天子醒过来,他的狗子便再也醒不过来。
医官连忙说:“请太傅放心,这小狗子没什么大碍了,已经救活过来,只不过失血过多,歇养几日便能生龙活虎。”
祁律这才狠狠松了一口气,狗子没事,天子也没事,当真是万幸了。
天子醒过来,医官赶紧给天子诊脉,连连称奇,说:“奇了奇了!天子脏腑的毒素已经清的差不多了,天子身子骨硬朗,加之年轻,之后恢复的必然很快,请天子与太傅不必担忧。”
医官给天子改了药方,很快便去熬药了,因着天子已经醒过来,天子营帐里不需要这么多医官,祁律便让这些医官全都退了下去。
医官刚刚退下去,黑肩等人听到天子醒来的消息,立刻全都进入营帐拜见。
“天子!天子终于醒了!”
“太好了,实在太好了!”
“咱们刚刚抓住了晋侯和潞国国女,天子又醒了过来,太好了,天佑我大周!”
姬林靠坐在榻上,面容还有些虚弱,但精神头似乎不错。虽姬林这些日子昏迷着,但他其实一直都在众人身边,只不过大家谁也不知道,天子是以小土狗的身份跟在大家身边的,而且因着小狗子的身份十足不起眼,还让天子识破了晋侯和文潞的诡计。
姬林平日里身材高大,又年轻,总是很有活力的小奶狗模样,而今突然“病弱”下来,整个人看起来仿佛是个忧郁的贵公子,竟然别有“风味”。
姬林笑了笑,说:“寡人昏迷这些日子,有劳各位辛苦。”
众人立刻拱手,黑肩说:“此次能够识破潞国国女诡计,祁太傅功不可没,倘或不是祁太傅截获赤狄人的移书,现在会盟大营已不知是甚么模样。”
小土狗的身份不便暴露,所以其他人都不知道,其实截获赤狄文书的事情,是小土狗的功劳,还以为是祁太傅太聪明了,一眼就看透了赤狄人的诡计。
姬林和祁律对视了一眼,姬林笑着说:“是了,祁太傅功不可没,但诸位通力合作,我王室大夫在这种紧要关头,没有互相猜忌,互相扶持,也着实可贵。”
说起破获文潞的诡计,还要从小土狗发现赤狄人的移书开始说起。当时众人想到了一个办法,那就是将计就计,祁律和小土狗截获了最后一封移书,黑肩模仿移书上的笔记,重新改了一份移书,将赤狄人汇合的地点和时辰稍微改动了一下。
如此一改动,赤狄人便不是出其不意,而是自投罗网,当天晚上,虢公忌父便偷偷离开营地,带兵前去包抄这些自投罗网的赤狄人。
赤狄人还以为文潞的计划天衣无缝,哪知道带着大兵来到预定的地点,结果等待他们的却是洛师的虎贲军。虎贲军偷袭赤狄大军,甲氏、留吁和铎辰三股大军,按说赤狄人人马比他们要多,但正是个因为赤狄人是三股大军,谁也不服谁,所以军心涣散,并不统一,虢公忌父用兵如神,出其不意,几乎将赤狄军队全部俘虏。
而大司马武曼和潞子仪,则是火速离开会盟大营,快马加鞭调动王室大夫的兵马。
赤狄人十分狡诈,如果有洛师的虎贲军前来增援,赤狄人听到了风吹草动,一定会提前准备,祁律考虑到这个情况,因此没有让大司马去调动洛师的正规军队。
正规军队声势浩大,一旦出动,恐怕打草惊蛇,而这个年头除了正规军队之外,还有很多其他军队,例如士大夫的家养军队。
这时候尹氏和武氏便派上了用场。祁律再一次感叹“将相和”是有多么重要,尹氏与武氏之前已经解除了误会,“重归于好”,如此一来,两个大氏族通力合作,暗暗调动人马,这才神不知鬼不觉的前来增援,在危难关头,控制住了整个会盟大营。
虢公忌父拱手说:“禀天子,晋国国君与潞国国女已经收监圄犴,还请天子发落。”
姬林堪堪醒来,脸色还不是很好看,祁律便说:“发落一事还不着急,当务之急,是让天子歇息。”
周公黑肩便说:“天子刚刚醒来,还是应该多歇息才是,如今营地已经被洛师掌控,万无一失,天子歇息两日再做处理也不迟。”
虢公忌父挠了挠后脑勺,说:“这……是忌父偏颇,还是天子的身体要紧。”
姬林说:“不赖虢公,虢公也是为了会盟,今日有赖各位鼎力相助,各位想必也累了,亦都回去歇息罢。”
众人立刻拱手,纷纷离开了天子营帐。
天子营帐里静悄悄的,众人离开,一时间只剩下了祁律和姬林二人。
姬林虽日前已经和祁律“坦白”了自己的双重身份,不过当时是以小土狗的模样,而如今变成了天子,仿佛又是“第一次”面对祁太傅似的。
姬林轻轻咳嗽了一声,拉住祁律的手掌,声音十分轻柔,仿佛小奶狗撒娇一般,说:“太傅,寡人还以为再见不到太傅了。”
小土狗给祁律挡剑的模样简直历历在目,祁律也是胆战心惊的,如今他的衣裳上还有许多血迹,祁律听姬林这么说,心里免不得一跳。
只不过……
祁律眯起眼目,盯着天子那“弱小、可怜、无助”的撒娇模样,指着还在昏睡的小土狗,说:“天子以为撒撒娇,便能糊弄过去么?还不从实招来?”
姬林一听,没能糊弄过去,果然祁太傅是火眼金睛,他本想装装可怜,就把小狗子的事情糊弄过去,结果祁太傅根本不吃他这一套。
姬林立刻说:“太傅,林儿头疼、头晕,难过的紧,甚么都不记得了。”
祁律一勾唇角,露出一个十分奸佞的笑容,说:“是么?天子甚么都不记得了,需不需要律提点天子两句?”
姬林是使出浑身解数,卖萌装可怜,装傻充愣全都用过了,祁律就是不放过他,姬林只好小可怜儿一样坐在榻上,一副“乖巧坐”的坐姿。虽然姬林身材高大,乖巧坐的姿态有些古怪,不过谁让姬林天生一副好相貌,颜值天花板就是这么嚣张。
天子裹着被子,乖巧的说:“太傅,寡人也不是有意隐瞒太傅,只不过……实在丢人。”
天子不愿意和祁律坦白自己的双重身份,就是因着太丢人了。姬林从小便是太子,后来做了天子,那“偶像包袱”可是很重的,尤其是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包袱更是加码。
不过如今已经穿帮,姬林便老老实实的将自己变成小土狗的事情告诉了祁律,上次小土狗虽然已经讲过了,但是小土狗嗷嗷叫祁律也听不懂,只能叩字,叩字又麻烦,所以说的相当简练,哪里有这样直白的说出来方便。
祁律震惊的说:“怪不得律这狗子这般奇怪,只有夜间才醒过来,白日睡得跟一头小猪子似的。”
姬林:“……”
祁律又说:“怪不得天子每日夜间都不见人,雷打不动,律还以为天子在寝宫藏了什么美娇娘呢。”
姬林立刻说:“寡人哪里有什么美娇娘?寡人的心思全都在太傅身上。”
祁律调侃了姬林一句,不过很快脸面微微变色,越来越僵硬,随即一点点的结冰,仿佛腊月的水面,冻得相当瓷实!不为别的,正因着天子如果是小土狗,那祁律当着小土狗的面儿,做过多少“傻事儿”?
祁律立刻捂住脸,他平日里都不怎么避讳小土狗,当着小土狗的面沐浴,光着膀子,打着赤膊那都是保守的,祁律甚至……
祁律嗓子里发出一声哀嚎,真的很想找条地缝钻进去躲着,他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他好像还喊着林儿的名字,自己偷偷纾解过,那岂不是全都被“本人”给看了去?
一想到这里,祁律的脸色发红,感觉自己马上便要被羞耻给活活蒸熟了!
姬林微微一笑,露出高深莫测的表情,说:“是了,太傅做甚么,都瞒不过寡人的眼目,太傅可比寡人想象中大胆的多呢。”
“嘭!”祁律的脑袋冒烟儿了。
姬林探身过来,在祁律的耳边,用沙哑低沉的嗓音轻声说:“不过……寡人甚喜。”
祁律严肃的怀疑,他被小奶狗给撩了,而且天子撩人的时候,小奶狗和大灰狼可以双重切换,切换的速度相当迅速,而且毫无卡顿,可谓是“全键无冲”了……
姬林调戏了一把祁太傅,随即又换上担心的表情,说:“太傅也中了毒,身子可好些了?味觉如何?可恢复了么?”
祁律听他说起正经事,这才说:“律比天子中毒轻得多,没什么大碍,味觉还未完全恢复,不过也已经恢复了一些,医官说再吃几日汤药,便能完全恢复了。”
姬林十分担心祁律的味觉,毕竟祁律那么喜欢理膳,倘或没了味觉,姬林实在是不敢想,他想到这里,眯了眯眼目,心中一股毒火快速冲起,眼眸中闪过一丝森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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