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在,他被刑堂的罗诚毅长老,给叫住了。
刑堂这名字听起来都让人汗毛倒立,更别提罗长老是如今的刑堂二把手……之前和奚越比剑,还输了。
他不是第一个下场的剑山长老,却是所有长老中地位最高、修为最高的人。
可谓晚节不保。
罗长老漠然道:“掌门有令,你以后就去看管灵药园吧。”
洛真人眼前顿时一黑。
他原本是春风堂地位崇高的教习长老,看管灵药园虽然也是长老的职责,但确是宗门内出了名的苦差。
活多不说,还没什么油水,一向被诸位剑山长老避之不及。
他这是被发配宁古塔了!
罗长老分配完洛真人,转身就去了剑子公西平晏所在藏剑峰。
他到的时候,公西平晏正在练剑。
从剑山入门的《剑山十八式》到真传弟子必学的《九峰剑法》,一套剑诀舞起来赏心悦目。
事实上,从知道左颂玉落败那天开始,公西平晏就没有停下过练剑。
哪怕只要比前一天更强一点,也算没有白费功夫。
公西平晏姓公西,名字取自“天下太平,河清海晏”。和他名字的喻义一样,他生了一张正气凛然的脸。
“罗师叔,”公西平晏收起剑,人绷得笔直,严肃询问,“那位玄清宗弟子,有多强?”
罗长老斟酌许久:“可能有半个剑宗那么强。”
公西平晏缓缓吐出一口气:“那果然很强。”
他花了半天时间,沐浴洗手焚香。临走前照了下镜子,又没忍住用剑刮了一下眉。
公西平晏来到了剑山门前。
他还是第一次这么近的看奚越,对方眼眸很亮,像是两团不屈的火。
“大师兄终于来了!”
众人眼前一亮。
这些剑山弟子的心态,几乎是一个月前,玄清宗弟子的心态微妙重合了。
那时候,他们也是像剑山弟子盼望公西平晏一样盼望着奚越。
如果公西平晏输了,那剑山年青一代便是全败。
这会成为一代人耻辱的记忆,也会在剑山历史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没有人想公西平晏输。
“但是……师兄真的能赢吗?”
一位弟子表情惶惶不安,显然是已经被奚越之前强悍吓破了胆。
他身侧,朋友锅贴一样大的巴掌瞬间拍上他的脊背:“想什么呢,这可是大师兄!师兄时候输过?”
剑山本就天才汇聚。
而公西平晏加入剑山至今三十二年,无一败绩。
公西平晏没有立刻下战书,而是询问:“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奚越道:“不用。”
于是,公西平晏也没有勉强。
他指了指自己,由衷感叹:“我是剑山这一届的剑子,青云榜第一。能把剑山逼到这个地步,你真的很了不起。”
这不仅是他的心声,更是在场所有人的心声。
奚越这具身体如今不过活了三十年。但从这个角度看,的确称得上一句“了不起”。
奈何他本人实际年龄已经三千往上,实乃人形自走作弊器。
因此,奚越只好用沉默作为回答。
公西平晏温和地笑了笑,很快凝好了自己的剑。
“剑山,公西平晏。请赐教。”
话音落下的瞬间,四周气温骤降,竟然飘起了雪花。
之前的剑意法相,哪怕再怎么波澜壮阔,也都是虚境。这毕竟不是真的法相。
然而公西平晏的剑意,竟然强悍到能直接影响到现实。
远处,剑山几名长老纷纷点头称赞:“不愧是最近数百年最强的一代剑子。光是这剑意,已经远超我等数百年苦修。”
公西平晏身后,剑意法相生,狂风呼啸,卷起千堆雪。
他不像是奚越,能参透那么多剑道。他从小到大,只学了一种剑道。
但走向极致,也是另一种强大。
呼啸的暴雪卷走了绵延的春风,又卷走血红的落日。
每一片雪花,都是一道凌冽无双的剑意!
公西平晏的剑意摧枯拉朽,凶狠无比地撕裂开奚越的法相。
就像是鬣狗咬上年弱体衰的兔子。
底下,顿时传来剑山弟子们兴奋的欢呼。
“师兄好强!如此轻而易举地击溃了奚越的剑意法相!”
“我早就说了,结果必然毫无悬念。”
他们激动的就像是已经赢了一样。
公西平晏的嘴角也不禁带上笑意,但这份轻松却并未持续太久。
因为奚越用神念凝出来的那把剑,并没有消失。
通常而言,在剑意法相被击溃后,剑也会跟着消失。
除非奚越还有剑意法相没有亮出来。
但是这都打了几天了,他怎么会还有底牌?
这真的是人吗?
奚越微微叹气:“我本来不想这么早就用出来的。你的确很不错。”
他的架势,很像是老前辈在提点后生。
公西平晏差点下意识地回一句“多谢前辈”。
奚越研究了很久的剑,在修行路上,也遇到过许多不同的对手。
之前的剑意法相,都是他模仿而来。
除此外,他还有一条属于自己的剑道。
天色逐渐浓重。漆黑的雾气弥漫,四周能见度变得极低,令人惶惶不安。
“这到底是是怎么回事?”
“天怎么黑了?日食吗?”
底下传来好奇的询问。
罗长老感受了片刻,高声道:“无需惊慌!这是剑意法相?”
“这、可是,这剑意法相的范围,会不会太广阔了一些?!”
“这是奚越的剑意法相?!”
黑暗中,一道天光乍破。不是天光,是剑光。
杀气横千里,剑声动九州。
公西平晏神色越发慎重,他努力抵抗着煞气的影响,用神念操纵着长剑与奚越决斗。
这对精神来说,无疑是一种巨大的消耗。
公西平晏本身已是神藏巅峰,身体强悍可媲美铁石。纵然如此,耳边也传来一阵嗡鸣。
奚越也是平生第一次,神念到如此地步。
他的七窍缓缓渗出血迹,却像是浑然不觉一样,连擦都懒得擦一下。
“嘀嗒”。
血滴在了他的前襟上。
纵然如此,他操纵的剑依然气势无双。
一片片雪花在黑暗中,被无尽的剑光吞噬。
这是公西平晏人生前几十年里,从未遇到过的事。
罗长老摸了摸自己的胡须,深吸一口气:“看来不止半个剑宗。”
黑雾散去,公西平晏的神情有些怔然。
他低头,喃喃了一句:“好厉害的剑。”
“我认输。”公西平晏起身,离开道台。
四周寂静无比。
似乎难以接受,他们的大师兄就这样输了……
可是,那道剑光,他们也看见了,也感受到了。
除了服输,还有别的方法吗?
公西平晏并没有第一时间离去,而是轻轻蹙起眉:“你看上去状态不太好。需要休息一下吗?”
只是这一次,奚越依然摇了摇头。
剑山掌门居住的瑶光峰上,来了位贵客。
岁时寒没有动桌子上的茶,开门见山:“我听闻剑山门口有人在论道,公西平晏都败下阵来。”
师夷光一头白色的长发几乎要垂落至地上,他看上去很困,坐在椅子上人都摇摇晃晃的,隔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岁时寒说了什么。
师夷光迷迷糊糊地回答:“是,我打算让三师弟去试试……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这么强。但哪怕三师弟赢了,剑山也颜面无光。估计天下人能议论个两三年……这可真是十年苦修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岁时寒道:“让我去吧。”
气氛出现片刻冷寂。
师夷光被吓醒了:“我觉得,你应该知道来的人是谁。”
“我知道。”岁时寒回答。
师夷光的手拨弄着罗盘的指针,像是拨弄琴弦。
算来算去,指针像是找不到磁场一样,不停旋转。
“去年我同你说过,他今年会来。但你也答应过我,不去见他。”
在剑山历任掌门中,师夷光可能都算一个异类。
他用剑不能说差,但绝对称不上比其他几个师弟师妹强。
师夷光最擅长的,是算卦。
他天生和大道亲和,卦象准的连天机阁阁主都自叹不如。
许多年前,岁时寒修炼再无寸进,于是请师夷光帮他算了一卦。
就是这一卦坏了事。
卦象说,岁时寒可成仙,成仙之前,惟有一劫。
因为那一卦,师夷光一夜白头。
“你明明应该知晓,解开姻缘劫最好的方法,是避开应劫之人。”师夷光没有抬头看岁时寒,但是他的表情很认真,“你十三年前去了一趟西陵州,回来后丢了剑。又去九曲天河避天劫,呆了整整十二年。值得吗?”
岁时寒反问:“一直躲着,就能避开吗?”
就像是人迟早会死一样,有些东西就是命中注定,毫无道理可言。
师夷光点头:“你说的对,那去吧。不过之后的卦象,我可能就看不清了。”
岁时寒没有立刻离开,只是有些沉默地站在原地,最终弯腰行了一礼。
他离开瑶光峰的那瞬间,天上隐约传来一阵雷音。
岁时寒抬头,雷云像是有些怕他似的,缓缓散去。
……
……
击败公西平晏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再无人上台挑战。
按照规矩,若是一天之内剑山无人能再出战,便是输了。
老实说,奚越现在已经很困了。
这种困意,是来自灵魂深处的困顿。
就在刚才,他心脏狂跳,一阵发疼,像是猝死前夕。
虽然修行之人已经不需要睡觉,自然不会猝死。
奚越甚至觉得,自己没晕过去全靠嘴里含着的药参吊着。
他再怎么强悍,终归还属于人类范畴。
连续一周不眠不休,又不断用神念幻化剑意,已经到达了他身体的极限。
一个人挑战一个宗门。放在哪,也算是壮举。
而这个奇迹正在发生。
这种困意,一直到他的耳边响起的此起彼伏的“剑宗大人”几个字时,才稍微得到了缓解。
奚越的手揉了揉太阳穴,看向来人。
岁时寒的长相,无端让他想起一句毫不相干的古文。“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奚越觉得他给自己的感觉很是熟悉。
直到他对上岁时寒的眼睛,才察觉到,这种熟悉感来自何处。
当初在妖皇墓,连苍有双如出一辙的浅银色眼睛。
纵然再孤陋寡闻,奚越也知道,剑山剑宗岁时寒,是如今明面上的青天之下第一人。
而且,好像还挺年轻。不过修行四百余年。
过去,不管是陈策、左颂玉,还是公西平晏到场,奚越都不曾起身。
但是这一次,他却起身自报家门:“朝歌,奚越。请赐教。”
许多年前,奚越就住在朝歌,那里也是一国都城。
于是后来每逢有人问起,他都会自称来自朝歌。
岁时寒并没有上台,而是用神念感知着台上的人。
哪怕是没有眼睛,岁时寒也能感觉到,奚越如今的状况十分糟糕。
半晌,他回应说:“剑山,岁时寒。”
“我不是来和你论剑的。”岁时寒缓缓道,“十三年前,我曾问过你一次。现在我想再问你一次。”
他盯住奚越的眼眸,轻声询问:“我想代师收徒,你可愿拜入剑山?”
说完,岁时寒悄悄地、有些紧张地,握住了腰侧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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