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_白妹

袁小秋还是怡然自得的神态，就像是他的话很中听似的，连看他都不看。

然后，袁小秋笑笑，“那么，你的学术就是怀疑别人，怀疑世界，信任自己。”

“这就叫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是一个正直的人的处世哲学。我想你对陌生的人陌生的世界，你的态度也会如此！”

“当然会。”

“那么，你刚才的声音表演，不会是对一个陌生人的防备吧？”

“哈哈，是，就算是。”

“我喜欢跟一个如实的坦露真实意图的人——哪怕他图谋不轨，打交道。”

“我也是。”

“那么，你还是当心点好。”

“那是自然的，我已经做好了被你卖了还帮你数钱的准备。”

“我也做好了被你拐走了还给你开车的准备。”

哈哈哈，他俩笑的很开心。

郑丙春说，“你最好对人先有点了解——”

“我大概上知道了你的底细。”

“好啊，神速，怪不得呢，原来你暗中打探我——”

“是一般性打探。刚才胡青她们说话中我听到了你的一点情报。”

“所以，你来当地下党，不，你找到了知音，不，是对手？”

“可以这么说，还真想成为你的对手呢！特别的向往。”

郑丙春心底很激动，“小丫头，你以为我的对手这个身份就是那么好当的？”心底在说：你以为你谁呀？街头卖唱的，多的是，也敢到我门前使唤刀枪剑戟！比你高档的女孩子我见的多了，哼，看我一会收拾你不！

袁小秋目光露出点轻蔑，“臭小子，你以为你的对手就那么好对付？”心底在说：你以为你是谁呀？博士怎么了？博士就了不起啊？不就一顶黑乌鸦的帽子！高深的知识就你能学，别人就碰不得？哼，看我一会儿怎么把你拉下马！

哈哈，哈哈，她俩都笑的开心。

郑丙春点点头，“看来，我们有交流下去的平台，不，是青春战斗的平台，我喜欢战斗！可爱的学术的战斗，太想遭遇我真正的对手了！真的是太想了。这才叫过瘾，才叫真正的思想交锋！就像是久旱，期望逢甘霖一样。心中的东西不往出倒一倒，憋得慌！但是如果遭遇的不是真正的对手，也倒不着啊！哦，真正的骨髓里有血液的学术青春，哪一个年轻人不喜欢呢！你无形中搭建了这个平台——宝贵的平台，这就足够了。”

“我可当不了你的对手。”

“当的了，我感觉我倒像是当不了你的对手呢！就说你的这个习惯，很简单的东西，虽然我说不出什么原理来，但就是挺有趣味儿、挺有意义的，真的！就你这个小小的习惯，好像就顶得上我十年的学问！你——”

“得，得，你的对比也太夸张了！”袁小秋笑，她心底忽然间热浪涌起，把她抛到半空中一样。看，他在母语的感知方面具有多么可爱的感受力和可塑性啊！那么，遭遇到真正的对手了，遭遇到知音了，刚才来的路上你真是没有白期待！那索性就说个痛快，然后，就是走出这个屋子，也毫无遗憾了。

要知道，这可是深宅大院里的博士们居住的屋子——知识的圣殿，令人向往的大学的圣地啊！平时想都想不到它里面是什么样子，如今你给它留下一点倏忽而来又倏忽而去的声音，美妙的汉语的声音，不，是美妙的母语的声音——这音质上承载着音乐般性格的天籁之音，岂不是没有白来？岂不是潇洒走一回？

好，那就在母语之河流里，潇洒的走一回。

于是袁小秋说：

“我要强调的是，我之所以支持自己保有这样的习惯，是因为我越来越感觉到用汉语对话、交流声音的美妙无比，我之所以越来越感觉到用汉语对话、交流声音的美妙无比，是因为我发现我们的汉语对话、交流乃至整个的汉语表达体系，从很多方面看成萎缩、枯燥的趋势，人们喜欢汉语的简洁，因为这是汉语的传统和优势，但是却把汉语简洁到不愿意看到个性、生机和色彩的语言表达的地步，简洁到汉语正被一点一点忽略的地步，而我之所以如此在意美妙的汉语声音，之所以在意汉语整体存在的风险状况，只是因为汉语以一种命定的形式无可争议的、不由分说的囊括了我，包裹了我，覆盖了我，淹没了我，梦幻了我！当然，我只是浩淼汉语海洋中的一滴水。因而，与其说我是在意，不如说我是骄傲，骄傲我拥有着汉语做我的母语。如果我的这样的理解是抽象的话，那么，就象你说的，我的声音如果是表演的话，那么，这就是我的习惯，提醒自己不忘却根本的习惯并借助每一个实践的机会来加强自己的汉语感觉尤其是声音的感觉而已。这个习惯就是我的抽象理解后的一种具体运用。”

郑丙春愣住了，“听着怎么感觉你就像是谈及音乐的感受？”

“对，汉语的声音，如果你稍加品味，就是一种音乐的旋律，就是一种音乐美。而有些人认为英语是听觉语言，汉语是视觉语言。其实在我看来，汉语的主要特点确实在于她的意向性，是视觉语言，这不假，但是汉语的听觉效果也丝毫不比英语等拼音文字差，例如我们的元音多的多，我们的发声、押运的韵脚比英语强的多，唐诗宋词，哪一首不是绝美的音乐之品性？”

“天，你不会专门研究汉语声音的吧？”

“不是研究，日常生活的必要感受。汉语声音只是汉语的一部分，还有汉语的形象性，也是我更为在意的感受。只是现在和你对话，和你战斗，我们使用最多的就是这汉语声音了。”

“天，你这长篇大论，透彻的心灵感受，那我可战斗不过你！只是你勾起了我拼死一搏的**，战斗不过你，就是被你挑于马下，永垂不朽也光荣无比。不过，我也真是感到困惑啊！你说你，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吧，你不研究吃穿打扮，不研究你形体和心灵的美，研究什么汉语声音的音乐美，你的动机是什么呀？有什么用啊！我真奇怪啊！”

“你看，难道我少了吃穿打扮，少了形体和表情的美丽吗？”

郑丙春仔细的看她，她的衣着、形象乃至表情，无不是一个优美女孩子的特点。好像他才注意到这一点，自从她进来，她令他注意到光是她的汉语声音的音乐美了！哈哈，真的把其他的东西给完全忽略了。

这是他与女孩子交往的历史中第一次出现的失误，也是奇观了。

袁小秋接着说，“你问我答动机，问有什么用？问的好。的确，我如此在意汉语声音的音乐美，是有动机的，因为它富含启迪人生和再造人生的作用，而且魅力无穷，威力远播重阳。动机就是，我采用什么样的母语感觉，感受到一种发自心底的积极的热情，它就直接提升我生活的意识和质量，其实，它直接关乎我的生存状态，我可不是闲的没事儿，瞎捣鼓玩的。例如，这个音乐美，就使我的心里和生活时时处处都充满阳光，使我获得了一种由物质变为精神的积极进取的力量，使我以苦为乐，经常是变不利情况为有利的因素，我也就不断提高自己的生存质量了。因为在相当的程度上说，母语就是我本身，就是我的生活本身。”

“天，确实事出有因，而且掷地有声！我服了你了！不服不行！”

“所以，我说，在特定的和一定的程度上，母语不单单是我的本能、工具，还是我的情感、精神，乃至一笔特殊的物质的、精神的财富。它不单单是一种方法论，而且还是我的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

“天，这不就是海德格尔、罗素、维特根斯坦投射在你身上的影子吗？”

“是，也是，我毕竟看了很多他们的书；也不是，因为我把理论应用到我个体的感知世界，合理的借鉴，我有了新的感知，新的创造，就是我的了。”

郑丙春愣愣的看着她，“你到底是谁？干什么的？你说你不是我们学校的，我才不相信呢！快！如实招来，闹不好，你是山大的研究生，我可是听说那里的学姐学妹们，搞起抽象研究来，一点都不比我们帅哥差。”

袁小秋笑，笑的特别神秘，慢悠悠的说，“语言特工，哦，准确的说，是汉语特工。这样的回答你肯定满意的。”

“天！确实满意。汉语特工！你还真是还真是汉语特工！我这么努力、寒窗苦读二十载都没当上汉语特工啊！而且我还自诩为半个语言学家！你却当上了！你真是一个神不知鬼不觉的汉语特工，悄然间就颠覆了我心底的大厦。我原以为它们固若金汤，但没有想到它们陈年的墙体根本不堪你这个特工一击。”

郑丙春仰头看屋顶，“看来，你真是一个出淤泥而不染的具体。”

“现在到处都是淤泥，我不是不染，而是染不起，就是染了，也当成是没染。就算是有人想赠给我淤泥，我还不想要呢！她自己留着好了。”袁小秋淡淡的说。

“你的理解、看法的确够特工。”

“那么，我的任务完成了。”

“而且是超额超值的完成了，即使我还是不能去，但是也丝毫不能减弱你的超额超值，因为你毁灭了一个陈旧的男人的精神世界，他昔日的语言之神悄悄的倒地了，倒地了。”

“别小题大做好不好？你就这样脆弱？是谦虚吧？”

“没关系，你在毁灭他的同时，又再造了一个新的他。一出现代的凤凰涅磐，你不是汉语特工，而是汉语女神。”

“行了！”袁小秋说，“那，我该走了。”

“等等，再说一会儿。”

袁小秋看看手表，觉得时间还充裕，“好吧，就听你授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