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_白妹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出现了，手里拿着麦克风，一边唱一边跳，唱的歌儿是《我不是黄蓉》，她身后有三个女孩子给她的唱伴舞。

这个歌儿，平时郑丙春懒得听，做作娇滴滴的小女生做派，让他有点反感，他一点也不喜欢听。

但现在她唱出来的，却别有一番滋味儿。

真的，比什么明星唱的要好听，你听吧，一股真情在里面，那种感人的力量夜色都遮挡不住的，绝对是这样的。

难道这就是爱屋及乌的现象？就算是吧！反正他感觉到她唱的好听。而最主要的是舞台上伴歌儿的音乐的旋律极其的和谐、动听。

他喜欢的就是这音乐的动感效应，韵律操、爵士乐什么的，就都是有这种动感十足的旋律。让你的脚不自觉的跟着踩点儿，身上的肌肉也成了舞蹈。

你说吧，她出现在自己喜欢的旋律里，她就更美丽，要么就是这旋律就更加迷人了。不知道这二者之间，谁使谁更美好的。

所以，她的“靖哥哥”，幸福的真让他嫉妒。

但他忽然又觉得自己有些无聊啊，这些表演平时他很少顾及，心底里，甚至压根儿就没有怎么瞧得起，现在居然滋滋有味儿欣赏上了，奇怪啊！

她真的像是手执语言的魔球一样，她说的话，她唱的歌儿，她跳的舞，她的眼神儿，她的表情，这一切组成的语言的江河湖泊，经流他的心田，处处都滋润他，一点都不落下。

他强烈的感觉到语言的这种魅力。

难道汉语不是种子却胜似种子，不是播种却胜似播种吗？

然后是主持人主持的活动，再之后是三个女孩儿在跳韵律操，她在中间，另外两个女孩儿围着她转来转去。这是宣传广告的中间间隔的表演时间。

大街上这样的表演经常有。每当郑丙春遇到这样的场面，只要时间允许，他都停下来，观看一会儿，这样短暂的感性的具体的瞬间，要知道，对他来说有多么重要，因为这可以给他的无休无止的、脑力繁重的抽象性的书呆子生活，带来多么温暖的能量的补充啊！

那时他就已经认定，这是一种特殊的语言，音乐本身就是一种语言啊！现在经过火焰小姐的播种，他是更欣赏这音乐了。

而且在欣赏的过程中，也把汉语当成这最美妙的音乐了，真的，她给汉语找到了一门近亲，把这项重大发明告诉了他，然后，他也跟着如此这般激动起来，如此洗心革面起来，哈，哈，对母语感觉到如此夸张的地步，值得！

实际上是一点也不夸张，因为只要你换个角度看这个问题，从日常的、普通的语言中发现出这种生命的激情来，是非常可能的啊！

他需要具体的能量不亚于需要抽象的能量，这就是一个十分美妙的重大的具体的能量，真的！而他所能做的一直以来就是不由分说的压抑具体，发展抽象。从现在开始，肯定会有所改变了。真的呢！

但大街上他的身份真的是一个标准的局外人，而现在他说自己是局外人，实在是一个谎言：法国作家加缪小说里的局外人，对世界来说，就是一个再美丽不过的真实的谎言。谁不是局外人呢？谁又是局外人呢？

那么，对所有人的母语来说，对我们的汉语来说，谁又是局外人呢？

舞台上接下来是诗歌朗诵，美丽的汉语以及它发出来的形象的流水型的声音多么的迷人——对汉语的简单的抒情，历来都是被他忽略的，尤其是当汉语被连篇累牍的一遍又一遍的附着在赞颂商品的语言中，他几乎是讨厌和逃避了。

但现在，仅仅是从语言的角度，仅仅是从一种感知和热爱母语的角度，就是它被用于商业广告的宣传，郑丙春也不觉得讨厌了，更不想逃离了。

相反倒觉得十分的亲切：一个字儿一个字儿的在听，在品味——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儿在心头啊！

哦，你不但意识到了汉语，而且还说出“热爱母语”和“感知母语”这样的话。这在他是一个非同寻常的不简单的问题啊！

平日里自己在书籍里大段大段的默读汉语的诗歌，在宿舍里一个人在的时候大声大声的朗诵汉语的诗歌的时候，感受着诗性汉语的美丽，也是犹如天籁一般，在一点一点的灌溉他干渴的灵魂，一下一下的启动他生命的母语绚丽的人生航行。

即使是这样，他也没有意识到汉语，他身在其中的主体地位，心底好像不曾萌发关于汉语的情感体验，一时觉得没有必要，二是压根儿自己好像就没有意识到你朗读你交谈，其实是在享受汉语，而只是有使用的感觉。

意识到与否，郑丙春此时感觉太不一样了，不说是山水两重天一样的不同，你细细的品味，还真是绝对的不同，不同的。

心底油然而生的炙热的母语情感，只能加固、强化你的享受母语。

哦，意识到了，真的是天籁一般的感觉！

你看，眼前到处都是语言的盛宴与狂欢——主持人的语言，观众的喊叫，火焰一般女孩儿的歌声，她跳动起来的身姿，还有最具魅力的，天然的诗意的语言——音乐，还有你内心的梦想与激情，对母语的抒情，等等这些，真的到处都是母语的盛宴与狂欢。

语言，母语，母语的意识与情感，这些看似简单一直也是被人们忽略的问题，从没有像今晚这样，毫无遮拦的、生机无限的走入到他的内心深处去了。简单的事情幻化出一股神奇的动能和力量，真的是极其美妙的享受。

他没有像其他大学生那样狂热的喝彩，喊叫，表面上看他是无动于衷的看着，但她内心的狂热却是别人无与伦比的。

实际上，他自己觉得，在这里他好像比任何一个人都过早的进入到了对具体的一种深刻揭示的命题上了——他对眼前出现的所有的以语言为美丽的外衣的事物都痴迷不已，他让自己的母语像是珠珠植物那样鲜活的在自己体内生长起来，它们顽强的穿越着一种既定语言模式的抽象的牢笼，雕刻着一系列记忆犹新的东西，只是为了开发身体内与生俱来的，那种对美好事物的青睐和向往的热情和能力的，具体认知和感知的功能。

最后是主持人上台继续宣传产品，开始抽奖什么的。

时间过得真快，可能是两个小时过去了吧！郑丙春刚要离去，这时他听到他的手机的音乐声响了几下，有谁来短信了。

“亲爱的海水先生，在台上又唱又跳的，一个具体的女孩儿做成的植物生长的累了——会延误她开花的日期——如果她缺失了能量的话。她在风中燃烧，照样能延续到海水里，而且不会熄灭。世界把她生命的具体燃烧的差不多了，不给她一点抽象的奖赏吗？如果你不虚此行，就把省下的门票钱扔到炭块儿上，继续观看一下她的生命怎样被燃烧殆尽。请在牧羊村烧烤城等我，稍后到。你的朋友火焰。”

郑丙春笑了，赏心悦目的笑了，连思索的余地都没有，手指立刻按了回复键：

“好的，不见不散。你的朋友海水。”

天呢，这哪里是什么方块字啊，哪里是什么现代人司空见惯的短信垃圾，哪里是什么语言，而是一株植物，一株植物，就是没有土壤和水分，也抵挡不住的鲜活的在生长啊！好像这植物是长在他的心里，好像这燃烧是在燃烧他的生命，这燃烧是跳到海水里的燃烧，怎么也不会熄灭的燃烧。

郑丙春感到这不是什么语句的漂亮，不是摆弄语言的姿态，如果论语句的漂亮，手机系统或商业短信的语句更为漂亮，但是却没有真情，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做作的气味儿！

凭你的第六感觉，他一下子就透过火焰女孩儿手机屏幕上的文字，植物一样生长的文字，感到的是语言的真实，心灵的真诚，生命的色彩和律动——虽然这文字是以一个顽皮的小女孩儿的口吻来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