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舞风在黑屋中练功,再不虞为外人所见,故此更能专心投入。两个月后,他右手伤势已完全复原,左手也已练得如右手一般灵活有力,而且久处这黑暗之地,不知不觉间,竟练出黑暗中视物之能,在这毫无光亮的暗屋之中,也能看清各物轮廓,若再有些许光亮相助,便可清晰看清数丈外之物。到了黑夜,常人只觉一片漆黑,他却尽可借着些许星光,将眼前世界看个清清楚楚。
他白天劳作之余,便在柴房中练刀,晚上则到外面搬那大木墩,苦练气力,渐渐的,已能将那大木墩举过头顶,绕着小院疾走数十圈。
而刀法的进展,初时却极为缓慢,因他只记得沙家剑法中的基础招式,和两三招精妙招术,所以这两个多月以来,他也只能不断练习这些,只练这些零散招式,便是练上一生,也绝难有所成就。
但正如沙行威所说,沙舞风确有举一反三之能,在不断地练习中,他竟渐渐琢磨出这些招式中的共通之处――他发现不论招式精妙与否,人移动的路线和兵器的运行路线,均可概括为八个方向。他在地上以柴刀划出两个倾斜重叠的“十”字,组成一个笔划之间紧密相连的“米”字,站在“米”字中央,忽恍然大悟,暗道:“四面八方、四面八方,不错,这两个十字一按‘米’字形重叠,不就是八方线吗?而我身体前、后、左、右,是为四面,这四面中,每一面又包含了一个竖起的八方线,那八方线的中心,便可看做是欲击之物,不论是使刀还是使剑,使拳还是使脚,攻敌之际,除面对面的前刺以外,挥刀舞剑,抡拳踢腿,莫不在这八方线范围之内。自上而下垂直而落,是为上;自下而上垂直而起,是为下;自左向右横打是为左;自右向左横打是为右;而左右上下四方之间,不论以何种角度击出,均属左上、左下、右下、右上,任何招式在使用之际,不论身体如何转动、步法如何变化、招式如何惑敌,最终击出之时,莫不占这八方线其中一条之路径。”
他想通此节,便立刻加以琢磨,挥刀试了几次,均与心中所想完全一致,不由大喜,暗道:“如此说来,不管对方招式如何精妙,我只须将其身体看做八方之中心,注意其兵器所在位置,便能知他欲攻之方向。比如敌与我正面相对之际,其刀在右肩上方,若欲伤我,最直接的就是自右上奔中心而去的右斜劈,和自右而左的横斩,我只消知道此点,敌人若想伤我,便是难上加难了。”
再一想,又觉不大对头,琢磨起如果刀在右肩时,是否只能使出这两招来。于是站在原地,将刀扛在右肩之上,右足忽然向后一撤,身子跟着自后旋转一周,右手刀随身旋劈而出,却化成了左斜劈。
一招出手,沙舞风不由一惊一喜,惊的是武术招法变化之多,着实令人防不胜防,八方线原理虽然不错,但若死守其理,却将一败涂地;喜的是自己却又想出八方转换之法来,当下不断研究如何移动身体,能使兵器改变原本必然的运行路线,以令敌人防不胜防。
练习之间,他又按地上所划八方线方向移动起来,发现自己所会招法中的步法,也皆在八方线路线之内,如此一来,他便可将那些步法从原本招式中分离出来,单独整理,按其移动方向大致分成八种,每种又按身体运行、脚步移动动作不同而细分,竟生出许多步法来。他不断练习这些步法,并将身体高、低、旋转的变化加入其中,却发现端的是千变万化,而再将八方刀法加入其中,那变化更是令人防不胜防,复杂无比。
随着练习日久,他发现不但斩、劈、撩招术运行皆依八方线,便是刺,也全依八方线运行。比如自己斜向右方蹲下身子,以剑自下而上斜刺敌人小腹,那便是将八方线侧过来后的斜下之线。面对敌人时挺剑直刺敌人胸膛,那便是八方线侧过来后的左或右;而刺向敌人头颈,便是斜上之线;刺敌小腹腿足,便是斜下之线。于是他又将刺击之术融入八方线刀法中,变化又增添不少。想通了这看似简单,实则深奥的武学理论,他的武功进展一下子变得快了起来,竟真如他之前所想,以沙家剑法为基础,自己琢磨出一门新刀法来。
柴房已被草帘挡了个严严实实,沈艳儿再想偷看沙舞风,却已不可能。但她每日无事之时,仍跑来小院,坐在柴房外,努力听着里面的声音。沈德每日干着他的那些活计,依旧不住和沙舞风聊天,时间一长,沙舞风心中渐对他生出感情,只觉这个大叔对自己嘘寒问暖,实是个好人,有时高兴,也和他聊上几句,但也不过寥寥数语,脸上依旧是冷着面孔。
如此又过了两个多月,季节已然入冬,最后几场秋雨过后,北风忽起,终日怒号,天气骤然寒冷。那些草帘虽能挡风,但柴房中不能生火,却是一日冷似一日。虽然沈德替他在王博处领了棉衣,但随着天气渐冷,柴房内与屋外渐无分别,仅凭那一身棉衣,却根本无法抵御寒冷。沙舞风凭着好体格与寒冷硬抗,白天干活练刀,身体自然发热,晚上穿着棉衣裹着棉被,倒也可以抵得住初冬的寒冷。沈德几次要他搬去与自己同住,但他那刀法正在完善之中,怕因此耽误练功,使功夫荒废,却屡次拒绝。
这日上午两人劳作完毕,沈德抬头看了看天,道:“这天气一日冷过一日,你这柴房不可再住了,不然,只怕要冻伤身子。”说着,与沙舞风一起将劈好的柴码放好后,拉着沙舞风向外而去。
自天气转冷后,三人便不再在小院中进餐,而是到沈德与沈艳儿所住的侧院小屋中。侧院内有一座长屋,以火墙隔成了一间间小屋,乃是楼内为前堂堂倌、厨子等职位比杂役重要者准备的居所,虽然里面只能放下两张床,一张桌子,但究竟是独门独户,总比杂役那十多人挤在一起的工房要强。
来到门前,沈德站在一旁,让沙舞风先入,沙舞风早已习惯沈德这无声的照顾,当下推门掀开棉布门帘而入,沈德随之进门,回身将门关严,将门帘挡好。屋中,沈艳儿早已将午饭摆好,站在一边等候两人,两人落座后,她为两人递饭递筷,最后才坐下来,待二人动筷后,才拿起碗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小屋内火墙散发出阵阵热气,烘得屋子温暖无比,与沙舞风的柴房相比,真可算是天上地下。沈德看着沙舞风,将碗放下,道:“舞风,少年人火力旺盛,原是不怕寒冷,可如此日夜受冻,便是铁打的身躯,也要倒下啊。听沈叔一句话,搬过来和我们一起住吧。我这屋子虽小,却还可再放下一张床,咱们爷俩并排睡在外面。”
沈艳儿兴奋地说道:“那感情好!舞风哥,柴房那么冷,你就搬过来吧!”
沙舞风看了看沈艳儿,再向小屋里面望去,只见沈德的床放在不远处,床后挡着一道厚帘,遮挡着的,自然便是沈艳儿的床了。他不由轻轻摇头――沈艳儿虽整日蓬首垢面,衣着邋遢,全无姿色,但毕竟已是豆蔻少女,而自己也已是束发男子,这少男少女同居一室,终是不妥。沈德见沙舞风目视沈艳儿,目光闪烁,怔了怔,突然想通这道理,脸色一红,尴尬地笑道:“在我眼里艳儿永远是个孩子,却忘了她其实已快成大姑娘了。”
沈艳儿听到这话,也想通了此理,面色立时通红,低下头去,再不发一语。
沈德沉默片刻,忽道:“我想起来了,后厨摘菜洗碗的许六,原也应住杂役工房,但因他与大厨关系不错,大厨在王头面前进言,他才住进了这侧院,若我也与王头商量商量,说不定,他能同意让你们两人共处一室。对,就这么办!”说完不由喜上眉梢。
沙舞风见他说得兴奋,不忍拂他好意,加之想到严冬之时,那柴房确实无法住人,便不言语,任他安排。三人吃过饭,沙舞风回柴房练功,沈德去生火烧水,忙到下午,才见王博前来,急忙出屋拉住他,将自己的想法对王博说了。
王博听罢,立即点头,道:“也是,我却忘了柴房无法生火取暖这节,真是糊涂,亏你提醒。一会儿你便去告诉沙舞风,让他收拾东西搬过来住吧,我可是不敢见那小疯子。对了,他的疯病现在好些了吗?”
沈德心中不悦,却不敢表现出来,道:“他不过是为人孤僻而已,哪有什么疯病?”
王博却不以为然,连连摇头,嘟囔着走了。沈德喜出望外,急忙干完手头活计,飞奔到柴院,打开柴门,冲里面叫道:“舞风,快些出来,王头同意了,咱们这就搬家!”
沙舞风正在房中苦练刀法,闻言忙停了下来,将柴刀轻轻放在一边柴堆旁。沈德将门帘挑开,柴房里立时亮了起来,他大步入内,帮着沙舞风将那木床连同一床被褥一起抬了出来,沙舞风原本的衣物已无处可寻,眼下只有几件沈德帮着从王博处领来的杂役衣服,一起放在床上抬了出去。沈德看着沙舞风的这么一点家当,只觉这少年实在可怜,忍不住在心中好一阵叹气,深深为沙舞风的未来担忧。
来到侧院,沈德放下床,上前敲开一间小屋的门,一个三十来岁的微胖汉子迎了出来,看了看沈德,又望了望他身后的沙舞风,皱眉道:“沈德,什么事?”
沈德笑道:“许六,我给你送个伴儿过来。”说着回身一指沙舞风,道:“他原本在柴房居住,眼下天气渐冷,柴房无法住人,我跟王头说了,王头要他搬到你这里住。”
许六闻言,脸上立现不悦之色,道:“到我这里住?巴掌大的屋子,怎能住下两人?”
沈德道:“这话你跟我可说不着,是王头吩咐下来的。”
许六哼了一声,道:“这我可得找王头好好问问。”说着闪身而出,回手将门关上,拿出一把锁,便要将门锁住。沈德面色一沉,道:“你自去问,却为何要锁门?难道这天寒地冻的,要我们抬着张床在外面等吗?”
他这一动怒,眉目间竟自有一股威严,双目精光绽放,吓得许六一个哆嗦,将那锁头放在窗棂边,道:“不锁就不锁,发什么威风……”大步向昼星楼方向而去。沈德哼了一声,将门拉开,与沙舞风将木床抬入其中,与许六的床并排放在一起。这床一放下,屋内果然显得狭小,沙舞风不愿挨着许六太近,便又将床向外拉出三尺,屋里就更显拥挤了。
沈德道:“许六这人只擅长逢迎拍马,为人不甚厚道,你平日不用理他,这屋子又不是他私人家产,乃是楼内赐予,你与他均算是主人,他若敢欺负你,只管告诉我。”
沙舞风心中自有一番感激,将衣物被褥收拾好后,却只转身冲沈德只说了两个字:“谢谢。”沈德笑道:“谢什么,你这孩子,我帮你还不是应该的么?我去忙我的了,你睡一会儿吧。”说着,推门而去。
沙舞风在屋中坐了一会儿,只觉全身暖洋洋的,分外舒坦,只想倒在床上美美地睡上一觉,但刚在床上一躺,便立时翻身而起,暗骂道:“沙舞风,你还有闲工夫在此睡觉吗?你忘了你最该做的事是什么吗?”想到这里,便要回到柴房,继续练功。
此时房门打开,许六垂头丧气地走了进来,抬头一看沙舞风,眼中立刻流露出愤恨神色,狠狠瞪了他一眼,自他床边绕过,嘟囔道:“好好一间屋子,挤成什么样子了?”屋子窄小,床横放其间,与侧壁间却无多少缝隙,许六一不小心,却被床角磕了一下腿,气得大骂道:“这他妈破床,横得可真是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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