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马扬鞭,灵巧的滇马载着我在崎岖的蜀道上一路绝尘。岿然千年的剑门雄关在身后已渐渐缩为一个黑点,西安就在前方不远。而花护法的分坛便在西安城东郊的灞河岸上。
无意中得知神教分坛地址泄密的消息,我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总觉得会有事发生。在神教向中原渗透拓展之初,出于自我保护,各个分坛便分散独立发展只同神教总坛单线联系。再后来,确立了教主即位候选制度后,中原教务就由四大分坛分领,各控一方。如今因为中原武林的步步围剿,四大分坛更是断绝了联系,只是在回总坛述职时才碰面。如今泄密若只是总坛内部无意中泄露给分坛并未外泄,那还是万幸;怕只怕已经传给外人或者根本就是外人潜入神教窃密,那就……不,现在,情况不明,我暗自提醒自己冷静,只有更加谨慎行事。无论是四大护法还是总坛几位主祭大人都是根基深厚、势力庞大,监督他们可不是我的职责所在。于是,我紧了紧缰绳继续赶路。
在潏河边折向东行,前行不远,灞河便在眼前了,我放慢了速度。灞河,水面宽阔平坦,两岸烟柳依依,春天这里柳絮纷飞如雪,有“灞柳风雪”之说。灞河,为秦穆公的霸业而得名,楚汉争霸又驻军于此,不过此刻,一切都在这冬日暖阳中归于平寂。
附近传来阵阵悠扬的歌声伴有金石丝竹之乐,侧目望去,灞河岸边,杨柳掩映之中,一排组屋临水而筑,声音便传自那里。这应该就是花护法的分坛——“浥花坞”了吧。
我驱马前去,渐行渐近,便见有三五成群的彩衣小娘在组屋周围河岸空地上,或歌或舞,或琴瑟或箫管,有教习在旁指导,周遭则有紫色劲装武士护卫。浥花坞乃是一座乐伎教习所,神教西北分坛护法花想容便充任总教习。一方面以此为掩护发展教务,一方面每年也培养了大量的忠于神教的乐伎,这些以神教收养的孤女为主的乐伎,被派往中原各地充当神教的耳目。
大约看我是孤身女子,护院也习以为常,并未阻拦,我一路走到门前,以求见花总教习为名要门房通报。
不一会儿,一位少妇临风拂柳款款走来,开口便道:“这位小妹,甚是不巧,花总教习出门了。奴家是浥花坞教习柳盼盼,不知见总教习有何事?可需代为转告?或是来投奔浥花坞,那便进来说话吧?抑或有姐妹在此学艺,你来寻亲?……”
“不是,柳教习误会了,”我赶紧打断这位快嘴教习,“家母与花护法乃是故友,今去吴地途经灞河,便想来拜访一下长辈,事先并未约定,也不劳柳教习转告了,待来日再来拜访便是了。哦,听说浥花坞还有一位少主人,不知今日?……”
“你——你是如何知道的?”柳教习突然一改风流轻佻,正色道:“我家少主人也不在坞中。姑娘,你究竟是何人?”
看来这柳教习也并非毫无城府,虽然神教少主在中原皆有正当身份掩护,不过这份警醒也是难得。“呵呵,柳教习不必怀疑我,小女只是听家母提起过,浥花坞少主人是青年俊彦,所以才好奇相问,别无他意。”
听了我的解释,柳教习面色稍霁。未免言多必失,当下,便告辞离开。
因要回西安投宿,我便返回官道,一路折向西行。不远处,有一座简陋的茶亭,此刻倒也生意兴隆。我这才意识到刚才一路疾行,马不停蹄,现在已过晌午,不觉有些疲乏,于是,系马道旁,进茶亭歇脚,要了一壶热茶,几色糕饼,挑了个僻静处坐下。
冬日农闲,茶亭虽简,却也好不热闹,顾客看模样大多像是附近的农夫,还有些官道上过路的旅人。
“哎,我说各位,听说了吗?”坐在我背后的几位正在闲聊,“那浥花坞的少主子离家出走了!”
“噢,真的?”另一个问道,“我就不明白了,每天都是些仙女般的姑娘陪伴左右,要我说呀,那简直是神仙般的日子!他却要出家?”
“错啦,错啦!你个笨驴脑壳,是离家出走,不是出家做和尚。说你笨你还不服,真是!”
“我家婆娘替浥花坞浆洗衣裳,听她说,前几天花总教习亲自出门去寻少主子啦。这少主子也忒任性了!”
“就是就是,花总教习,那是神仙娘娘般的人物,要我的话,让我干什么都行。”
“哈哈哈……”
哼,这群山野村夫!不过,花总教习离开的原因难道真是去寻离家的少主?真是如此,那这位少主确实有些任性,难当大任。
因为暂时无事,信马由缰地闲走,来到西安城天色已暗,差点城门便要关上了。
当晚,就近投宿在东门长乐门内福乐全客栈。赶了一整天路,真有点累了,梳洗过后便准备入睡。
坐在床边,整理行囊,突然,一阵急促的梆子声打破了宁静的夜空。“杀人了——”随着更夫报警声,四周一阵喧闹。刚刚经历了归一方丈遇刺案,对于凶案十分敏感,于是立刻跃上客栈最高处眺望。夜色中,西南面不远处灯影曈曈,人声嘈杂,想必就是案发处。
循着灯光飞掠过去,来到一座范围颇广的宅院,大门口有不少衙役进出忙碌。我避开衙役,从边上夹巷跃上厢房屋顶,俯身查看。正厅前的院子中堆放着被害人的尸体,长短不一,居然有三十多具!
衙役们正埋头验尸,为首一人问道:“忤作,情况如何?”
一名小吏起身回答:“回禀捕头,属下共发现尸首三十五具,身份均已确认,为此宅院主人赵员外一家及全部奴仆,可以排除内贼所为。在其颈部均发现一条极细环状痕迹,沿痕迹处气管被切断,故此推断均为人勒杀。但是凶器却十分蹊跷,如此细痕只有发丝与其吻合,但无法达到凶器的强度和韧度。”
“而且,”另一名衙役起身补充,“据此地更夫报告,今夜打更并未发现赵员外家有何异常,只是看到有黑影从赵宅飞出,疑有飞贼光顾,敲门警告,无人应答,透过门缝发现有人倒毙院中,才发出警报。我等弟兄正在附近巡街,便立刻赶来。”
“那凶手多半是那黑影,”捕头沉吟道,“从此人行事来看,心狠手辣且武艺高强,十分的危险。只是毫无线索,体貌特征、凶器、杀人动机皆不可查,要抓住他,难啊。”
“这有何难,咯咯咯——”银铃般的笑声从院外响起,这笑声很耳熟。果然,大门外围观的人群中露出一张娇俏的笑颜,笑面玲珑!
不顾众衙役狐疑的目光,笑面玲珑径直走向捕头,微笑道:“大人,小女子恰恰知晓这凶手的来历。”
“你又是何人?可知官差办案,不得打扰?”捕头有些不悦。
“大人——小女子不是胡闹!小女子林绮彤,师傅乃是蜀中红莲师太,西安盘龙寺归一方丈乃是我师伯。”笑面玲珑解释道。
“原来是归一方丈的师侄,失敬了。”捕头正色道,“还请姑娘赐教。”
“小女子不敢当,”笑面玲珑倒也不计较,说道:“这凶手的姓名我不知道,不过听了各位大人的描述,她应该属于一个神秘的组织,那便是如今在吴地恶名昭著的‘冰蚕教’,此教派下有个杀手集团便叫‘冰蚕女’。这些冰蚕女武功奇特,以神奇的冰蚕丝为武器,杀人于无形,为害吴地,不向如今竟然发展到了西北。”
“若真如林姑娘所讲,那赵员外一家便是被那冰蚕女用冰蚕丝所杀,这倒能解释那神秘的勒痕,”捕头赞同道,“不过如邪教渗透西北,则事关重大,我必须禀报知府大人,到时还须林姑娘从旁佐证。”
“那是自然,我便住在离此不远的顺风客栈,到时来寻我便是。”笑面玲珑便笑着离开了。
嗯,顺风客栈,记住了。看来,笑面玲珑走南闯北,倒是知道不少江湖掌故,明天便去寻她详细了解冰蚕教的情况,也为来日寻访吴地做些准备。打定主意,我便顺着屋脊飘向后院离开。
从后院高墙滑落,外面一小片空场,和前院嘈杂喧闹相反,小巷里一片寂静。空场的正中是一座影壁,皎洁的月光下,拉出一道斜斜的影子,影壁上下镂刻着两排砖雕,无非是福禄寿喜、岁寒三友、五福临门之类的。蓦然间,那岁寒三友松、竹、梅显得格外刺眼。没错,有一朵梅花被雕成了七瓣尖叶,那正是血梅花!
师傅临行前反复叮嘱我,若有事,除四大分坛外,还可寻找各地的联络点相助。七瓣血梅花所标地点便是当地神教的联络点,肩负秘密任务单线联系的教民在此交换信息进行联络。难道说,这赵员外也是神教一员,且是不受分坛领导单独行动的秘密成员?那么这次灭门行动是否是冲着神教而来?我很想立刻返回赵宅探个究竟,不过,今天显然是不合时宜的。看来,只好改天再寻机会了。
我抬头再看了一眼岁寒三友上的血梅花,转身走出了小巷。
身后墙角,一株低矮的梅花在幽幽的月光下开得分外妖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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