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榻上的女子安然入睡,笑意浅漾。
念及那日被她碰触的酥麻感,容成心下微动,儿时的自己并不知晓自己与别人的不同,本就流落山林,独自过活,山下的猎户偶有碰见只当他是野娃背弃,稍有好心的便会时不时的带点残羹剩饭给他,他便这般跟那位好心的猎户熟识。兴许是那猎户见他寡言乖巧,只道是个可怜的哑巴被父母遗弃在此,心下怜惜,来的也越发勤快。
他还能清楚的记得,纵使过了这几百年的光阴,却不曾忘怀。那浓眉髯须的猎户唇角含着温和笑意,尝试着想要摸摸他的头顶,将将触上,繁茂的林间便攸的传来一声惨叫,他手足无措的看着地上不住翻腾打滚的猎户,早就惊愕满满,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他安静下来不要那么痛苦,眼前是猎户不住翻滚的模样,久久未消,直到一口艳红喷薄而出,殷红刺目的血迹盖了他满脸,从那以后他再也不曾见过那位善心的猎户,而后,山下便流传林间有个害人的怪物,常常变做无辜孩童的模样引人近前,一旦碰上必会心口吐血,浑身抽搐疼痛难忍……
后来他才得知原来自己的体质特殊,一般人触碰到便会心口绞痛,宛若针扎。稍有修为者反应更甚,体内会自行将对方的真气吸收作为己用,尽管这并不是他心中所想,却无从控制,想来这恐怕也是当时为何能轻而易举收复绵竹的原因之一吧。再然后他隐居圣山,不理世事,这件传闻才渐渐被人淡忘,全山之中,怕也只有卡摩他们几个知晓自己这一身特殊体质。
故而这也是为何他初次见到车晓晓便惊愕于她能随意碰触自己而并未出现任何异常,这才有了后面这收徒之事。
原来被人触碰就是那般的感觉,确是有几分奇妙……
修长的指端徐徐靠近,纤细的影像落至晓晓的颊旁,鼻尖……隐约能感觉到一抹似有若无的热息缓缓拂过指尖,让他登时一愣,瞬时恢复清明,一把站起身来,不似往常的迎风踏月,却带着一缕燥乱的急切匆匆步出门外。
他这是怎么了?居然会做出此等动作,真真是枉为人师。
晓晓是在夕阳西下的黄昏中醒来的,浑身的酸软依旧,嘴巴里干扑的吓人,强撑着气力坐起,瞪着几步远的木桌,哀叹出声,真是悲催的,连喝口水都要费那么大的气力,还是初六在的时候好哇……各种幸福……
晓晓忍住鼻尖突然冒出的酸涩,人在生病的时候往往最为脆弱,放大苦痛,咀嚼失落。勉强坐起身,脚尖触到地上的素鞋,已然是耗费了大半气力,额间沁出点点汗珠,喉间的喘息更甚,微微咬唇,尝试着站起身来,无奈又重新跌坐在榻,几番下来,气力所剩无几,当真是欲哭无泪,趴在柔软的缎面上任由泪水四溢。
这到底过的是什么日子,她不过是开了一记玩笑,结果木板脸就火大的将她定住,让她这柔弱的小身板愣是在那寒气萦绕的池边呆呆的站了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哪~四个小时,那是人待的地儿么!更过分的是,她都病成这样了,也不过来看看,好歹她还是他的小徒弟呢!木板脸~破师傅~
这厢晓晓姑娘在愤愤不平,那头正端着瓷盘一脸凝重的容成墨殇突觉耳廓一阵火烧,顿觉疑惑万分。
发泄了半晌,心头的怨愤郁结算是散了不少,靠人不如靠己,她可不指望那美人师傅会来照顾她,还是自己动手比较靠谱,费尽气力挪到桌前,一瘫在凳上,狠狠伏在桌上粗喘一番,忙不迭的伸手去够搁在中心的瓷壶,拿到了……激动中……额……这么轻……空的……晴天霹雳……
晓晓姑娘仰天泪流,直觉这世上没有比她更倒霉的孩子了,将脑袋顶在壶口不死心的瞅了又瞅,果真是滴水俱无,难道是天要亡她~~她现下连举手的气力都没,更别说凝神聚力的作法了。
正哀怨间,手边霍然多了一盘沁果,还有一枚瓷壶,难道说是老天都看不下去了,特地赏给她的!
晓晓姑娘双目圆睁,一副泫然欲泣的小模样,未待感慨完,便听闻一道熟悉声响:“这沁果并着乌汁能促进你体内阴气相融,如无意外明日便可恢复。”
额……美人师傅……
“如有需要,便用心诀唤为师,你力尚可。”声音还是惯常的冷冽,只不过这回听在耳间却隐隐带着一抹暖意,晓晓抬首,见他早已消遁的身形,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其实美人师傅还是挺好的,虽然冷了些,但是现在已然知晓怎么照顾人了,不错不错,有进步!
轻抿了一口乌汁,甘冽可口暗带微甜,瞬时带走满腔的燥意,顿觉浑身上下舒畅许多,无端的,晓晓姑娘心情大好,将乌汁跟沁果吃了个底朝天,旋即趴在榻上又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睁眼,果如师傅所言,酸软无力头疼脑热的症状全然无踪,也不晓得是那沁果之效还是心情舒畅的缘故,总之晓晓姑娘是觉浑身上下轻快的紧,感觉比生病之前还要好上几分,体内似是有使不完的劲头一般。动了动脖颈,仰首遮眉看向天际将起的暖日,笑意满满,今儿又是个阳光明媚的好日子!
念及昨日没头没脑的将师傅一顿臭骂,虽然不是当着他的面,不过晓晓还是觉得心里有些愧疚,又想起师傅连连替她送来了果汁,更觉惭愧,这不,比之往常早了一个时辰便到了后院,恭恭敬敬的埋首门前。
“小徒车晓晓给师傅请安!”
静待片刻,里间传来一道清冽男声:“身子大好了么。”
“谢谢师傅关心,晓晓已经没事了,这便早起过来跟师傅请安。”
“如此甚好,你身子将愈,勿须急进,今日便歇上一歇。”
额……今儿放假,可是她现在摆明就是生龙活虎精力十足,不过师傅既然如是说,她自然不好开口,有些恹恹的应声而道,倒是没留意到今日容成的声线夹杂着些许不同。
“拜见师尊!”晓晓前脚刚走,房内攸的出现一人,正是一袭黑衣来影无踪的寐者。
容成微微颔首,并未出声,依旧维持着先前的闭眸模样。
“师尊,摩崖洞安排妥当,请您前去避劫。”寐者笼于黑罩下的眉心微微蹙起,暗含担忧。
“无妨,时日未到,不必担忧。”容成微微竖掌,朗声而出,只不过细细听之便觉其间中气稍阻,是真气外泄之状。
“师尊!再过两日便是您圆缺之时,每每此时您功力大减,真气外泄,要三日之后尚能恢复,眼看着千年劫将至,您若不早些准备,万一……”寐者大急,顾不得礼数,直直上前进言。
“无妨,不过是流失少许真气而已,不碍事的,本尊让你去探查那劾鸩的下落可有眉目?”容成挑开话题,看这情形是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下去。
寐者闻言微窒,心间暗叹口气:“回禀师尊,寐奉命前去侦察,那魔主一直待在界中,未曾离去,且今魔界形容安静,并无动作。”
不曾出界……可是那日意欲掳走晓晓的的确是魔界中人,虽说他极力隐藏魔气,不过未曾逃脱他的眼界,且此人魔力非凡,定不是一般的魔界护法之流,想来确是那魔王无疑,只不过找寻替身潜行而出,看来魔界表面并不似看着的那般风平浪静,如此危急时刻,偏偏临近劫至……
凡界力弱人微,故而修行的真者备受推崇,再加上近些年来,妖魔时常作祟,真者顶着降妖伏魔的旗帜四处奔波,故而在凡间的威望极高,于他们而言,真者便是维护正义护他们家园无恙的力盾,其间更是以绵竹门为首,身为绵竹师尊,虽然已然隐居多年淡出世事,不过这等危急时刻又岂容他安逸过活。那劾鸩实力非凡,当日虽未曾交手,不过他已然感觉他的魔力深不可测,就连他也不敢妄称与之相比拟,如此一来,又何谈其他,这也是近日来他日渐忧虑的原因。
因由一向相生,他那有异于常人的体质自然也有力所不能及之时,便是这一年一次的圆缺之时。每每这时,他体内真气外泄,功力大减,每年至此,他便会寻个安全之处,只身渡过,此事非同小可,身侧除了初六跟寐者并无他人知晓,现在想来,那魔王该不会是听闻什么风声故而才会有此一探,他的目的只怕是借由晓晓之手查知自己现今身体状况罢了,幸好,他来往时机尚早,应当不会有所察觉才是。
“师尊?”见他久未出声,寐者出声探询。
“本尊已知晓,明日便会去摩崖洞,本尊不在这些时日,烦你照料。”容成收回思绪,沉声而道。
“寐,遵命!”寐者自是知晓师尊所言的照料为何,自是那位新收的小徒,只是没成想师尊会亲自开口言明,看来那小姑娘确实所出不凡。
他现在最为担忧的便是师尊离身渡劫之时,那魔界不会有所动作才好,否则……真真会天下大乱。只不过因缘际会,冤孽纠缠又岂容他之所想,该来之时必会现身,却不是避之便能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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