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前,我们遇到了他的故人。
那人白衣如雪,英英玉立,腰背笔直,一柄长剑紧紧束在身后,同脏兮兮形同乞丐的老头子坐在一张桌上,犹如花落污泥。
“……你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他的故人道。
老头子不答,只道:“你走吧。”
那人满目痛惜:“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没醒悟过来?难道你真的甘心就这般浑噩落魄地过一辈子?”
老头子掀桌,手指门外,怒目瞪他:“你走。”
那人看了他许久,终究只字未言,默然离去。
那夜老头子难得的只喝了三碗酒,抱着酒壶怔怔看着屋檐上滴滴答答落下的雨珠,目中空无一物。他就这么在屋檐下坐了一夜,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半醉半醒间老头子猛地拽住我的衣袖:“到底是痛苦地清醒更好,还是麻木地浑噩更好?”
他死死盯着我,目光凶狠:“你倒是告诉我啊!”
我不知道他透过我看见的是谁,问的又是谁。也许是那白衣故人,也许是他自己,也许都不。
老头子选择了麻木地浑噩,薛无衣选择了痛苦地清醒。醉酒的人握不住杀人的刀,杀人的手拾不起昨日的黄粱梦。
我不要自己面对这样的抉择,除了刻刀和青石碑,我再不要自己付出多余的感情。明白而清醒地活着,心止如水,这般最好。
回去时经过衙门,方娘子正带着长女击鼓鸣冤。
她们整整击了一盏茶的鼓,才有衙役慢吞吞开门走出来,把方家母女扯开,不耐烦地骂骂咧咧:“你这婆娘真是够了,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我们翻遍了城里也没找着你相公,估摸着是碰上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被人给杀人灭口了。”
方娘子哀求:“就再找一遍,就再一遍!”
衙役无奈:“每日都有人失踪,一遍已经很好了。”
方娘子捧出一兜碎银,往衙役手里塞:“求您……”
“再给银子也没用!”衙役一把甩开她的手。
“砰!”
铁门重重合上。
碎银噼里啪啦滚了一地,一旁看热闹的叫花子一窝蜂扑了上来,转瞬地上半个铜子儿也不剩。
方娘子哭倒在地。
泠泠月色落在她满面泪水的脸上。我想起城外渭水边那三块被我立下的无名墓碑,不知另两个无名杀客的爹娘儿女此刻又在哪里哭泣,亦或无一人挂念,真真正正地死得悄无声息。
已知的绝望和未知的濒死挣扎,究竟哪一个更令人痛苦。我从来也没有想明白过。
方家长女在一旁红了眼,几度欲言又止,终究只字未言,俯身扶起哭得直不起腰的母亲。
转身时大雨徒然落下,冷得透心的寒凉。
☆、伍·寒花
梅雨过后又是大旱。
就连江湖骗子也不敢再瞎眼胡编说今年是黄道吉年。长安人的脸被烈日晒得发白,煞白。
再听到方家母女的消息,是方娘子改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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