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由地张大了嘴,将这本账册与方叙那里偷偷摸摸藏在怀里的那本勾在一起了。
这本账本若是被第二个人知道,别说是何大人吃不了兜着走,本王都不一定能在这漩涡里独善其身。公孙宴,本王给你机会想清楚,你说不说你上头的主子是谁?将功折过,本王会饶你不死。
我坦坦荡荡地从地上爬起,磊磊落落地将双手举到秦王爷眼门前,道:我也说过了,你要问便去问方叙,与我何干。
你拿了我便是。
秦王爷随即接下的成全二字顺顺当当将我送进了王府里另一处难见天日的暗房里。作为对我如此骨气的宝剑,秦王爷命人往暗房里添了文房四宝,要我在阴湿的地上,借着灰蒙的光亮,来画那幅我无力为己作证的牡丹画。
横竖是要一死了,只不过我这一生有些局促罢了。我叹了叹气,念叨着不论如何都要留下幅真迹,供后人瞻仰。我那时便抱着这么一个名垂千古的心态来捱过那段不知何时撒手离去的、度日如年一般的日子。
比起先前,我这回从容不迫了不少。一笔一画多有斟酌,牡丹红得尽态极妍,绿叶嫩得青翠欲滴。
在我拖沓得为画提上公孙宴三字的署名时,子华却出乎我意料而至。
子华代表着王爷,他此番前来,定也是带来了王爷的传话。
大限将至,我反倒轻松活泼了起来,抖了抖肩,心平气和地把宴字的横画稳妥地收了起来。
笔中酣墨不甚脱手甩到了我早已看不出本来颜色的脏衣服上,我呆愣愣地看着衣角上陡然深了的颜色,嘴角不可抑制地抽搐。我大抵猜得到子华来了要说什么,若真要将我一个小小百姓处置了,我就算不肯,那也由不得我。
我即便想着日后在野史里也是个人物,真死到临头,没有不怕的道理。
公孙宴!
子华喊我喊得急促,我却佯装得漫不经心又从容不迫,我还没聋呢,听得见。
你快别和我懒散了!走,王爷要我带你去个地方!他说罢,就捉着我的手,拽着我快走。
我都不知僵持着盘腿作画的动作有几日了,被他硬生生一扯,脚下木得很,险些栽了个跟头。我抱怨道:你急个什么!我又不上赶着去投胎!
子华啐了一声,双眉倒竖,既像是动怒了,又像是无奈。他道:方叙现在被抓起来了!
现在?我一个激灵打醒,忙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也不怪我浑浑噩噩,暗房里不管是白天黑夜,打进来的都只剩下晦暗的光亮。除了我,这里没有一丝生气。
大半个月都过去了!带上你那幅什么牡丹,跟着我走!
接下来的故事不消多说,其实也能圆个明白。方叙露出了马脚,也可能秦王爷和何宿仪早就留意到他的不对劲了,只待个时机将他抓起来。
这个时机就是我被关起来的大半月之后。
我和子华赶到的时候,方叙已经被吊起来抽得只剩半条命了。我乍一闯进去,只看到一个被鞭子抽得皮开肉绽的人挂在墙上,他血肉模糊,身上的衣服大都和他这具痛得已经麻木的躯干一样四分五裂。
我头皮一紧,忙低了头,藏在子华身后不敢多看一眼。
关于这出□□迭起的闹剧,子华在来时已经同我说了七七八八。原来何宿仪早就疑根深种的对象不是我,而是方叙,起因正是我那天脱头脱脑捅的窟窿。何宿仪本要追查,没想到竟给我混进了王府里来。只可惜,方叙到了府里一直没有什么大动作,直到被我撞了正着。
为了不让方叙起疑心,也为了能知道他日后要露出的是什么样的利齿,何宿仪和秦王爷合计之下,将我推上了替罪羊一条路。我那日被传去了梅萼厢,府里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我被暗地里解决了,方叙也因此松了一口气,寻思个机会把假账本给他真正的主子。
后来不用子华多说,我也能猜到,方叙就是在最后一环上被秦王爷他们逮个正着。
方叙,你再不说,你身上就不剩几块好肉了。难得秦王爷在这般血淋淋的地方也能品的下香茗,一脸的悠然自得。
我看了看那个远坐着的人,他的脸依然影影幢幢,恍若蒙了层罗缎。
方叙冷哼了一声,他确实也是除了冷哼,再无别的力气。
那就蘸着盐水打吧,打到你肯说。秦王爷重重搁下了杯盏。他似突然想起了什么,拉直了视线,投向我这处。
我痴痴的眼神被他撞个正着。我脸颊飞快一红,头皮又一紧,慌慌张张低下了头。
公孙宴,你过来。
王府的牢里冷得人气血不通,我这厢却脸红得烫手。我忙用冰凉的手背贴着腮帮子降温,却不料弄巧成拙,脸上烧得也仿佛像被人捶了几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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