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帮地痞无赖凶神恶煞般地围住了班车,用钢管咣咣地敲着车门,叫嚣着让车上的王梓明、张晓卉和尹红妹三个人滚下来。面对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王梓明刚才还紧张地心怦怦直跳,事到如此,意识到插翅难逃后,反倒冷静下来了。他冷眼看着车下这些目露凶光的地痞们,毫无畏惧,把手指头扳的咔吧咔吧响。心想自己作为男人,关键时刻要有男子汉的气概,今天就是把命搭上,也得保护身边这两个女人不受人欺负,否则自己的光辉形象就会在她们那里大打折扣了。他大脑快速地转着圈,紧张地思考着出奇制胜的战术。看到这十来个地痞们手里都有家伙,只有领头的金来赤手空拳,满不在乎,一副老大的做派,就打算先把他制服了,给这群混蛋来个下马威。王梓明在大学时候是校拳击队队员,虽然拳术并不十分高超,但对付像金来这种吃货,还是绰绰有余的,一个组合拳就能毫无疑问地把他干翻在地。打倒了金来,其他的地痞们就会胆怯;最好能趁机抢过来一根钢管,再抡翻一两个,剩下的很有可能就作鸟兽散了。王梓明打定了主意,浑身陡然长满了力气,豪气顿生。他把张晓卉和尹红妹按坐在座位上,说你们呆着别动,我下车会会这帮混蛋!说罢,转身就要下车。张晓卉和尹红妹几乎同时伸手拉住了他的衣服,异口同声地叫了声梓明,你不能下去!说完,两人对视一下,都有点不好意思。在黑松岛上,善于察言观色的尹红妹一眼就看出了王梓明和张晓卉之间不同寻常的亲密关系;同样,深八面玲珑的张晓卉也敏锐感觉到了尹红妹对王梓明的爱慕之情。但看透不说透,还是好朋友,两人都假装糊涂。毕竟女人的心理,太过微妙,比电脑程序复杂的多。然而患难见真情,在今天这个危急时刻,这两个女人不假思索地同时表现出了对王梓明发自内心的担心,使她们的心思在这一刻表露无遗。这让她们彼此觉得多少有点难为情。王梓明回头望着这两个女人眼中关切的目光,忽然感动起来,有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他朝张晓卉和尹红妹笑笑,说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你们看我的好了!尹红妹急了,站起来带着命令的口吻说,梓明,你坐下,我下去!大不了我把书记的身份亮出来,谅这些鼠辈也不敢把咱们怎么样!说着,把手里的包往王梓明怀里一塞,脚步坚定地向车门走去。刚走出两步,又被王梓明拉住了。王梓明抓了她的手腕,说尹书记,你不能下去。你的书记身份在乡干部那里算事,但在这帮地痞这里,可能不是太过,所以你还是呆在车上吧。今天的事情是我惹起的,理应由我去摆平,我绝对不会让你去冒这个风险的。尹红妹脸上是一种慨然的表情,说王书记,我的书记身份在你这里过不过?王梓明说那,那当然是过了。尹红妹说那好,既然过,你就得听我的,老老实实呆在车上保护张总,我下去和他们交涉。这时候母夜叉看到尹红妹准备下车,披头散发虎视眈眈地等在车门口,嘴里污言秽语地叫骂着,张着两手,时刻准备着上来抓尹红妹的脸。王梓明看这阵势,知道尹红妹只要下车,来不及亮明身份就被会被母夜叉给糟蹋了,更是不答应她下车了,用身子堵了过道,不让她过去。尹红妹倔脾气上来,坚持要下车,叫道你让开!用手去扒拉王梓明。王梓明伸出双臂,几乎要把她抱住,两人在那里拉拉扯扯,身体频繁接触。
张晓卉泰然自若地坐在座位上,看这两人黏黏糊糊的样子,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把王梓明和尹红妹都笑愣怔了。心想你这人也真是的,天都这般时候了你竟然还有心思笑?都拿眼不解地去看她。张晓卉说你俩也别在那里儿女情长了,都省点力气吧。王梓明奇怪地说张总,难道你要下车去对付他们?张晓卉说和这些下三滥们去较劲,不是脏了我们的手吗?我们谁都不用去冒险。我刚才已经说过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说着,拿下巴往窗外一指,说看吧,我们的救兵到了。
王梓明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就见从矿山方向开过来四辆汽车,前面是两辆丰田越野车,后面紧跟着两辆大卡车,每辆车上都站满了手持家伙的壮汉,足足有四五十个。和金来手下那些乌合之众相比,卡车上的汉子们要正规许多。他们都穿着迷彩服,在车上站的整整齐齐的,远处一看,还以为是武警出来拉练呢。四辆车旋风般地开到班车前面,各各都来个急刹车,腾起漫天的灰尘,出场效果极好。围观的群众立刻起来,兴奋地议论到,好啊好啊,有热闹看了!
迷彩服们跳下车来,并没有急于冲过来,而是就地站成几排,有条不紊,一看就知道训练有素。有人跑上去打开了前面那辆越野车的车门,从车上下来一个相当有派头,头顶微秃的中年男子,大腹便便,架着金丝眼镜,正是银河公司负责金矿厂的一位副总,叫做武泉溪。武泉溪是张晓卉的心腹干将,当然是见过大场面的人,面对这混乱场面,不慌不忙,迈着八字步径直向班车走来。金来和他的手下早就被这气势给镇住了,谁还敢再站出来放一个屁?眼睁睁地看着他上了车。武泉溪到了车上,恭恭敬敬地叫了声张总,又朝尹红妹和王梓明点点头,说让二位领导受惊了,请下车吧。
几个人从班车上下来,旁若无人地朝越野车走去。金来在旁边站着,像个打酱油的看客似的,好像这事根本与他无关。他老婆本指望他来为自己出气的,见他如此怂囊,不答应了,指着他的鼻子骂,说金来你是个死人?没看到打我的那俩骚比要开溜吗?快上去堵住她们啊!我看你就就是一个只会门后耍扁担的饭桶,你那两只手是端豆腐用的?睁着眼看自己的老婆受人欺负,你丢不丢人!
金来也是当地的一个光棍,当着村上这么多人的面,挨了老婆的骂,脸上很有些挂不住。叫声日他先人老子今天豁出去了!朝那几个地痞一挥手,说弟兄们,给我截住!自己一马当先,紧赶几步,身子一横,挡在了王梓明三人面前,说你们谁都不能走!
话音未落,迷彩服们发声喊,举着家伙冲了过来。金来看他们来势汹汹,杀气腾腾,心里叫声妈呀,赶紧又退了回来,躲到了老婆身后。母夜叉看男人如此没用,嚎叫着,在他身上又抓又挠,说你这个胆小鬼,怕什么,出了事还有我哥为咱撑腰呢!
就在此时,响起了由远而近的警笛声。顺着公路望去,就见一辆普桑和一辆拉着警笛的面包车十万火急地开过来,停在了公路正中间。母夜叉立刻兴奋地跳着脚叫到,我哥来了,我哥来了!金来一看来了救兵,狗仗人势,再次指挥着地痞们挡住了王梓明他们的去路。金来眼睛盯在张晓卉高耸的胸上,脸上一阵狞笑,说想跑,没那么容易!我看你们赶紧通知家里送饭吧,今晚你们就得在派出所过夜了!
万众瞩目之下,普桑的车门徐徐打开,下了官架子十足的一个人。那人四十多岁,穿着洁白的短袖,下摆扎在皮带里,裤缝笔挺,典型的干部装束。他梳着背头,做出器宇轩昂的姿态来,下车后先是很威严地扫视了一圈,用手捋了捋并不富裕的头发。王梓明还以为这个大官是谁呢,仔细一看,我靠,这不是副乡长侯书文吗?
侯书文身后,紧跟着乡派出所副所长刘群生。刘群生黑着脸,领着两三个协警,协警手里有点掂着塑料警棒有点掂着明晃晃的手铐,摩拳擦掌,做出马上要抓人的姿态。侯书文迈着方步,背着手走上来,底气十足地说,谁在这里撒野?
母夜叉跳过来,指着王梓明和尹红妹、张晓卉,尖声叫到,就是他们,就是他们,打我的就是这三个狗男女!
侯书文厉声说你们吃了豹子……哎呀尹书记!怎么会是你?说着,赶紧把背着的双手放下来,贱兮兮地跑到尹红妹面前,点头哈腰地说尹书记,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识自家人了!我妹她不知道是你,不知不为过,您千万不要往心里去!说着,探着腰恭恭敬敬地伸出双手,想给尹红妹握手。尹红妹却没有抬手的意思,说侯乡长,你妹妹妹夫都厉害的很呢。侯书文尴尬地收回手,说怪我没教育好,怪我没教育好,尹书记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母夜叉见刚才还趾高气扬的哥哥这会腰弯的像虾米,满脸都是谗巴巴的笑,又听他一口一个尹书记,这才知道这个戴着墨镜的女人就是大名鼎鼎的乡党委书记尹红妹。侯书文拉了她的胳膊,把她扯到尹红妹面前,要她给尹红妹道歉。那女人做泼妇很久了,从未说过软话,嘴里嘟囔着书记有什么了不起,身上也不比谁多长什么物件。背着脖子就是不道歉。气的侯书文伸着巴掌要打她。尹红妹冷冷地说,算了侯乡长,也别难为你妹妹了,我们也就没指望她给我们道歉。派出所副所长刘群生和侯书文关系最铁,今天是攒着劲要来表现一下的,不成想自己要抓的人竟然是书记尹红妹,肠子都后悔青了,站在侯书文背后,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拿眼巴巴地望着尹红妹,等着她的批评。哪料尹红妹根本就没跟他说话的意思。
这时候金寨村的村长金铁牛急匆匆地跑过来,可能是刚从地里出来,满脚都是泥巴。他跑的气喘吁吁的,说尹书记,您来金寨视察工作,怎么不提前给我打个电话呢,让你受这么大惊吓。又回头呵斥金来,还不赶紧向尹书记赔不是?金来虽是地痞,但同时也是村上的会计,是村委成员,基本上是可以算作中国级别最小的干部。刚才尹红妹捂着
大墨镜,他没认出来,这会知道自己要收拾的人就是那个县委书记的红人尹红妹,早就惶惶不安了,赶紧赶走了他那帮吊儿郎当的小兄弟们,把衬衣的扣子扣严实了,走到尹红妹面前,低眉顺眼地说尹书记,实在对不住,刚才没认出是您,我该死,我该死,晚上我给你设宴压惊。
尹红妹哼了一声,说,你不认识我,我认识你。你不就是金寨的会计吗?金来头点的小鸡啄米似的,说是是,我就是。尹红妹面无表情地说,我先透漏给你个消息,关于你们村的高速路补偿款一事,县公安局已经立案了,我希望你不要有什么事。金来一听,张嘴结舌说不出话,黄豆大的汗珠子从额头上滚落下来。尹红妹不再搭理他,对侯书文说,侯乡长,我今天和王书记要到矿上看一下,要不你陪着我们?侯书文知道尹红妹这话是赶他走的意思,赶紧说我手头还有工作要做,我这就回乡里了。
尹红妹让武泉溪带着人先走,自己和尹红妹,张晓卉上了其中一辆车,交待司机慢慢开。王梓明刚才只顾紧张,早忘了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直到现在才记起来他们是要来金寨查看矿山污染情况的。车子下了公路,驶上坑洼不平乡间道路,走出几公里后,前面是一条河,过了河就是金寨村。那河叫做清水河,河上原有一座年久失修的老桥,在今年夏天的一场洪水中垮掉了,只留下几根残缺不全的桥墩。过往的行人和车辆,都得涉水而过,好在河水不深。只是遇到下雨天气,就只好望河兴叹了。
张晓卉让司机在河边停了车。三个人刚下车,就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有点类似臭鸡蛋,让人只想呕吐。下到河道里一看,但见往日清澈的清水河,已经面目全非了。河水变成了灰白色,浑浊不堪,里面还有棉絮状的物体,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河滩里原本漂亮的鹅卵石,也全部裹上了一层灰白的外衣,拿手一摸,光溜溜的拿不起来。王梓明小时候曾经和小伙伴们一起在这里摸过螃蟹,那螃蟹多的满河都是,随便掀开一块石头就能捉到。可现在哪里还有螃蟹的踪迹?螃蟹没了,小鱼小虾就更不用说了,整个河道可以说是生灵皆无。三个人看着这散发着毒气的清水河,默默无语。
顺着河道往上走,见几个光的小孩子在河里洗澡。孩子们不知道河水已经被污染,在水里打水仗扎猛子,吵着闹着,玩得开心的很。王梓明望着他们,仿佛又找到了自己童年的影子。那时候,他也经常和小伙伴们在河里洗澡,但那时候的河水是清澈见底的,在水里睁开眼睛,可以看到水底的鱼虾。可现在孩子们嬉戏的,是毒水啊!这毒水很有可能损害他们的眼睛,腐蚀他们的耳朵,一不小心呛了水,那毒水就直接进到肺里去了。尹红妹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些,朝那几个小孩做着手势,大叫着让他们上岸。但小孩们只是朝这边看看,就齐齐地扎着猛子在水中把自己藏起来了。
三个人看得揪心。张晓卉不断地自责,说真没想到,矿厂给当地造成了如此严重的灾难。尹红妹说,也怪我忙于其它工作,其实早就该来看看的,也许及早采取措施,也不会造成如此局面。正说着,从山坡上跑下一头牛来,直直地朝他们冲来。吓得尹红妹和张晓卉连声尖叫,躲在了王梓明身后。牛后面,远远地跟着放牛老汉,跑的跟头流水的,大叫着截住截住!帮忙截住!王梓明小时候放过牛,所以并不惊慌,待那牛从身边窜过,一个箭步上去,稳稳抓住了牛鼻圈,那牛四蹄在地上扒了扒,老实下来。放牛老汉气喘吁吁地跑上来,从王梓明手里接过牛鼻圈,吆喝到你这畜生,日你娘你找死啊!啪的一鞭子,落在牛背上,牛背上立刻隆起了一道鞭痕,疼得那牛哞地一声惨叫,一个劲往后坠。张晓卉壮着胆子上来,说大爷,你干嘛要打它?老汉颤动着稀疏而花白的胡子说,我打它是让它长长记性,是救它的命哩!张晓卉说它生病了吗?老汉指着泛白的河水说,牛没生病,河生病了,人的良心生病了!你没看牛跑下山是要来喝水的吗?喝了这河里的水,一时三刻就得翘蹄。又咬牙切齿指着上游的方向,说自从万川的这个银什么公司霸占了矿山后,奶奶的把废渣废水都排到了河里,清水河变成了毒水河!因为喝了这水,村里已经死了好多头牲畜了。这些牲畜,都是我们农民的命根子啊,谁不心疼!牲口遭殃,人也躲不过。好几个村民就因为吃了河道里的庄稼,生了怪病,现在还在县医院住着哩。狗日的这个矿厂,赚这些黑心钱,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必遭天打雷轰!老汉说着,气的手直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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