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才没有遗憾哪。”
“你们女人的想法真奇怪。”
“那一霆……”秦清改口道,“唐先生你是怎么想的呢?”
“我向来是不管看上什么,都会想尽一切办法得到手,绝对不会给她拒绝我的机会。”
“可是这样也太霸道了。”
“我有个朋友对我说:性格决定命运。但我发现真正决定命运的,是手段。”
窗外的矢车菊依旧开得灿烂。秦清撇开内心失落的情绪,不断地找话题和唐一霆闲聊。直到一个守卫匆匆跑上来被唐一霆斥责:“没有我的吩咐这里不能上来你不知道吗?”
“唐……唐先生,唐先生逃走了!”守卫语气急促。
“你喝醉了?脑子不清醒了吧。”唐一霆冷哼。
“是真的!”守卫拿出一枚银色的十字架。
缓缓地站直身体,唐一霆看着守卫手里的东西,想到什么,猛然看了秦清一眼,随即推开守卫向唐一路的房间走去。
只有放映机传出的些微声响,房间里空无一人。
他疾奔到楼下,找遍客厅和院子最后来到停车房,几个被打伤的守卫斜靠在墙上,车少了一辆,而剩下的都被利器戳穿了轮胎。
“他怎么可能走到这里?你们是饭桶吗,拦不住他吗?”唐一霆一把揪住守卫的衣领。
“对不起,唐先生,你们实在太像了,我、我们没认出来。”
“饭桶!”他把他扔到地上,转头对墙边的几个守卫说:“我花那么大的价钱请来的就是你们这样的饭桶?三个人连一个病人都拦不住!一群只会吃饭的猪!”
被这样辱骂着,其中一个脾气稍硬的守卫冷笑了一声说:“你真确定他只是一个病人?”
没功夫把时间浪费在几个没用的守卫身上,唐一霆边吩咐人去找辆车来,边往前厅走。
一到前厅就遇上了黎祥,不等他说话,黎祥抢先道:“我没截住他。”
“那你看到他往什么方向去了?”唐一霆问。
“我追他到飞机场,看到他上了去新墨西哥州的飞机。”
“新墨西哥?他怎么知道白可在那里。”对这个问题没有过多追究,唐一霆立刻给热拉尔在新墨西哥州的家里打电话。电话响了十几声都没有人听。他吼道:“没有人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吗?”
“伯纳德先生已经好几天没和我们联系了。”黎祥说,“我猜他临时改变了路线。”
唐一霆愤怒地把话筒摔在地上。“去给我雇一架私人飞机!”他叫着走出去。
黎祥默默看着他走远,手伸进西服的暗兜里,摸了摸里面的枪。他用这把枪指着唐一路时,唐一路已经逃到机场附近的公路上。
“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我的枪法可是你身为军官的爷爷教的。”黎祥掏出枪说。
面对着黑洞洞的枪口,唐一路面不改色:“黎叔,你想杀我?”
“你是一切问题的根源。”黎祥拉开保险。
“如果非杀我不可,能不能先等一等,等我见到她……”
“如果你死了,所有的诅咒都不存在,一霆会把负罪感转换成对我的仇恨,这对他未尝不是一种解脱,而且,你们再也不必为了女人而争执。”黎祥说着,一步步向唐一路靠近。
“听上去确实不错。”唐一路不躲不避,“那么算我求你,让我再见她一面,了一个将死之人最后的愿望。”
每天都有奇迹(三)
天亮以后,或许是阳光让她觉得安全,居然小小打了个盹。醒来时,看到一个满脸泡沫男人站在不远处,对着桌台上的镜子挂胡子。她疑惑地看着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是谁。
热拉尔从镜子里看到白可呆愣的目光,转过头说了句:“浴室的灯光太暗,我怕刮坏我的脸。”
随着无数短须夹杂在泡沫中被从下巴上剔除,一张光洁的脸逐渐显现,镜子里的热拉尔和之前粗犷的样子判若两人。
不去评论他的美丑,白可只觉这一幕就像中国神话的里《画皮》。热拉尔撕去友善的大学老师的面皮,变为一个专横野蛮的强盗。
用搭在肩上的毛巾擦了擦残留的泡沫,热拉尔搓了搓平滑的下巴,满意地转过身问白可:“如何,是不是英俊多了。”
白可没打算回答,径直走进浴室洗漱。
“喂,你太伤我自尊了。”她刷牙的时候,热拉尔走到浴室门边,整个人把屋外的光给遮住。他说:“你不觉得我很像一个明星吗?在非洲的时候,我可是迷倒一大片女人。”
吐掉口中的泡沫,白可说:“不知道。”
“那我告诉你,我有个外号,叫‘黄金马龙·白兰度’。”热拉尔做个马龙·白兰度的招牌动作,一手揣进裤子口袋里,一手随意垂下,身体微微倾斜。除了皮肤是小麦色的,大致一看,他和马龙·白兰度确实有几份相像。
“这个外号是你帮自己起的吧。”白可说。
“这个……嘿嘿,是的。”热拉尔笑着承认。
这一刻轻松的气氛让白可几乎要忘记站在面前的,是无理阻挠她去路的疯子。他就像春季的大平原,前一刻还是日头高照,下一秒便疾风骤雨。
这个疯子直到他们开车上路始终保持了笑脸,不停说着有趣的笑话。有一些让白可忍不住笑出来。可笑过之后,是更深重的空虚。不经意间,她低下头看到自己缝在领口的纽扣上的话,忽然就明白了它的意思。
“人生不过如此,一出喜剧。”
说着这句话的,是热拉尔。他拉过她的衣领细看几秒后松开,双手猛的在方向盘上一拍,骂道:“这话说的真他妈对。”
刚刚还笑话不断的人,立时就阴沉起脸色。
车速陡然加快,白可不得不扶着车门稳住身体。原本沿66号公路直线行进的车忽然偏离道路向左拐去。在草地上行驶一阵又开上另一条公路。车速这才缓下来。
看了一段时间平淡的景色,白可略微泛起困倦,正打着呵欠,一排排精致的建筑由远及近从他们身旁退后。路边,站在绿意盎然的院子里的,不仅仅是雕花的门廊,还有身穿黑色长裙戴着银质项链的盎格鲁少女。
怎么看,这里都不像是热拉尔这种人会来的地方。她以为他会带她去幽深险恶的大山或是长着怪树的荒野。
没有惊讶多久,她对他的认知又恢复到从前,因为即便在这么充满诗情画意的城市,让他选择停下的,依旧不是什么好地方。
在一片被葱郁树木遮挡住阳光的墓地前,热拉尔久久驻足。像是终于把这片死寂的地方看够了,他攥住白可的手腕大步而入。
他目不斜视地穿梭过无数座相似的石碑,停在一座精心装置的木头十字架前。
从他身后望过去,白可看到墓碑上贴着一张女孩子的照片。很漂亮的女孩,看着非常年轻。不知她和热拉尔是什么关系。
“艾丽卡,我……”
恣意妄为惯了的热拉尔,在这个女孩面前,不,是在这个女孩的墓碑面前,竟有些局促。他总感觉手上少了点什么,一拍脑袋想起,他刚刚太匆忙,连花都忘记买。
四下转了转,他冲到旁边一座墓碑前,抓起别人放在地上的花,又环顾一圈,走向另一座墓碑,拎起地上的装满水玻璃花瓶,扔掉里面难看的野花,装进自己刚刚抢来的那一把。
理了理凌乱的花枝,他捧着自己的杰作,庄重地放到女孩的墓碑前。
白可意识到,他这是特地来上坟的。按照中国的习俗,上坟是件很讲究的事。她调头跑回车里,把他们准备路上吃的食物都拿了出来,又跑回去,把它们一一摆放在地上。
热拉尔看到她拿这么多东西,吃了一惊,他太专注于面前的墓碑,竟没有留意到她。
“你刚刚跑走了?”他问。
“是啊,我去车上拿东西。”白可说着,在墓碑前跪下,双手合十拜了拜。
“你在干嘛?”热拉尔问。
“我在祈愿,请过世的人保佑我们。”
“她才不会保佑我。”
“为什么,难道她不是你的亲人吗?”
热拉尔半跪到碑前,伸出手擦拭着照片上的灰尘说:“她是我妹妹,过世时只有十二岁。”
“这么年轻就……”
在白可身边坐下来,热拉尔慢慢地说起了往事:“一眨眼都十年了,十年前,我父母生意失败,两个人约好一起吞安眠药自杀。呵,不负责任的家伙。剩下我和八岁的妹妹,我们被送到寄养家庭,没几个月就从那个‘牢房’里逃了出来,被一个草台班子收留,跟着他们到处表演。那时候虽然辛苦但是快乐,因为我和艾丽卡都对演戏有着狂热的爱好。”
“《欲望号街车》看过吗?她长得就像小一号费雯·丽,而我像马龙·白兰度,我们可是剧团的金童玉女。那时我们都还太小,只能唱唱民谣什么的,比如:玛丽有只小绵羊,小绵羊、小绵羊……”热拉尔说着就唱了起来,随着歌声摆动双臂。
笑着唱完一遍,他又垮下脸,说:“有天表演结束,我们去附近的游乐场找乐子,谁知我买个雪糕的功夫她就不见了。等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
身体后仰,热拉尔把手臂放到身后撑着地面,撑着他的泪水不让它们流出。
“她是个好女孩,”他望着天空说,“虽然我比她大,但其实一直是她在照顾我,连饭都省着给我吃。这么善良的女孩子,又漂亮,简直就是落在人间的天使,可为什么上帝要这么早就把她夺走,还用那么残忍的方式。”
“什么方式?”白可小心翼翼地问。
等了半晌,她听到他说:“她被□之后,又被拧断了脖子。”
“天哪。”白可捂住嘴,她看了眼照片中的女孩,不敢相信这么纯真美丽的人居然会遭受如此对待。
“现在,你想明白我为什么要带你来这里了吗?”热拉尔拉开她捂住嘴的手,把她拉近自己。
白可摇摇头。
他把她猛地推开,跳起来踹了她一脚嚷道:“因为□她的那个人,叫保罗·萨特,他被你杀了!”
“保罗·萨特?”她捂着被踹疼的肚子,脑中闪过一张戴着黑框眼镜的模糊的脸。
“不明白?”热拉尔冷笑着说,“我告诉你吧,这个人不是你能杀的,他应该由我亲自下手。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如果不杀了他,我就一辈子是个混球,是个孬种,是个猪狗不如的王八蛋!哈哈哈哈……”
他笑着笑着,跪在地上啜泣起来。
“你知道我干了什么吗?”他低着头道,“我提着刀去杀他,被他的人抓住。当时我还不想死,我拼命反抗,杀了其中一个保镖。你知道他说什么,他说他很欣赏我。没几天就给我安排了一份肥差,我想先干着再等机会。后来每次我要下手,他就又会给我一些权势,我借着他的势力另立门户,发誓在没有打垮他前不踏进内州半步。然而我去了一趟非洲,回来以后,一切都结束了。”
“是你,白可!”他揪着白可的衣领喊道,“是你这个贱货,让我成了永生永世的罪人!”
在他怒气冲冲的指责下,白可差点就以为自己真是犯了不可饶恕的过错,可是她闭上眼睛想了片刻便悟到,她是无辜的。她只是当了一只替罪羔羊,承接他无处发泄的怒火。
经历这么多事,她已经不会再任人宰割了。
“热拉尔·伯纳德,”她直视着他说,“你知道,不是我。”
“不是你?”热拉尔问着她,又像是在喃喃自语。
“不是我。”她坚定地说。
“不是你……”他颓然松手。
衣领被松开,白可抚着脖子微微咳嗽,热拉尔站在她面前,呼吸一次比一次沉重。她看着这样的他,忽然想到保罗·萨特悬挂在他夜总会里的那一排红字——他人即地狱。
“那是谁?是谁?是谁!”热拉尔猛然抬头,大叫着,像个困兽般来回走动,他的伤疤被揭开,疼得只想四处咬人。
往后躲了躲,白可冷静说道:“其实你没必要这么自责,艾丽卡在天有灵,她一定不愿意看到你因为报仇而这么痛苦,她只希望你能够好好生活下去。”
“你又不是她,你怎么知道!”热拉尔一脚踹飞别人墓碑前的花。
枯萎破碎的花瓣凄凉地铺了满地,白可看着它们叹息道:“都已经死去的人,你为什么要让她不得安宁?你这么折磨自己,让自己活在仇恨中就是对她的纪念吗?如果我死了,我不会让一路为我报仇,我只希望他能幸福地活在这世上。”
“可是我不仅没帮她报仇,还成了□她的混蛋的走狗!”
“她会原谅你的。”
“她会吗?”
“她会的。”
“是她告诉你的?”
热拉尔做出天真不解的样子,等待她的回答。
白可挫败地别过脸,这种事情她从未遇过,找不到前人的话来说服他。而她自己又无法清楚地表达心中的想法。
“没话说了?”热拉尔笑。
“那你想怎么样?找我报仇吗?”白可说。
“你让我不痛快,我当然也要让你不痛快。我要让你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丈夫。”
“你这个疯子!”
白可扑打过去,被推开,想爬起来却又摔下。
热拉尔坐在墓碑身旁,冷冷地看着她在地上痛苦挣扎。
抓着地上的青草,她眉头紧锁。这一次,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从睫毛下看了他一眼,她不认输地再次让自己站起。
该怎么办?
艾丽卡在照片里微笑着,白可很希望她能给她一些指引。
“艾丽卡,你一定正看着吧。”她问,她一直相信世界上每天都有奇迹发生。深吸一口气,她抬头望着天空,嘶声喊道:“艾丽卡,如果你听见就显灵吧。你出来吧,艾丽卡,告诉他你已经原谅他了。艾丽卡!”
“没用的。”热拉尔抚摸着墓碑说。
“艾丽卡!我知道你肯定早就原谅他了。你出来告诉他啊,你想让他一直这么痛苦下去吗?出来吧,哪怕是变成一只鸟,一片树叶,或者是一阵风!”
喊完这一句,白可停下来喘息。墓园里一切,沉默的沉默,死寂的死寂,毫无反应。
热拉尔歪过身子,把头搭在墓碑上。
“艾——丽——卡!”白可使出全身力气大喊。
就在这时,一滴水落在鼻尖,慢慢地,水滴越来越多,越来越密,清凉的大雨毫无征兆地落下来。热拉尔惊讶地抬头,却见晴朗的空中,阳光依旧。
“她听见了……”白可惊喜地看着面前雨幕,转过身笑着说,“热拉尔,你看,她听见了!”
身后的男人比她还要震惊,雨水打在睫毛上,他望着天空不停眨眼,眼角流下的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艾丽卡?”他伸出手,用掌心接住雨水。“真的是你?你原谅我了?”
雨越下越大,像是在确认他的想法。
先是嘴角慢慢裂开,再是从喉咙里发出声音。“哈哈哈哈……”热拉尔笑得不可自已,他脱下上衣,对天空张开双臂,让雨水淋遍他的身体。“艾丽卡,我很想你啊,艾丽卡!”
热拉尔在雨中又叫又跳地奔跑,白可退后,把墓前的空地全部留给他。脚下踩到什么,她被绊了一跤跌坐在地上。一朵雏菊躺在手边,她伸出手指拨掉花瓣上的泥土,一阵眩晕袭来,她闭着眼疲惫地说:“我也很想你,一路。”
每天都有奇迹(四)
沾了水汽的墓园不像初来时那么萧索,空气中泛着淡淡的泥土的香味。
白可跪在墓前轻轻擦拭着墓碑上的照片,热拉尔蹲在一旁默默看着。她把弄乱的苹果和花瓶摆放好,从口袋里拿出维生素片的盒子,倒出几粒红色的药片一颗一颗放进装满水的花瓶里。
“她不喜欢酸的东西。”热拉尔说。
放完药片,白可看了他一眼说:“我只是想让花开得更久一点。”
安静的园地里,忽然砉的一声,飞过一只鸟。
热拉尔转过眼珠望了一下草丛,又转回来看着白可。“走吧。”他拉起她,不给她思考的时间。
白可当下确实没反应过来,直到被推到车旁才纳闷地问:“你不放我走?”
“我为什么要放你走。”
“你刚刚明明已经释怀了。”
“释怀?是,我是释怀了。这样吧,你要是自动坐到车里,我就放你走。”
“你发誓?”
“我发誓。”
白可信了他,坐到车里。热拉尔随即跳到驾驶座上发动汽车;朝着和德州相反的方向开。
“你说要放我走!”白可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我是说了,可是我有说什么时候吗,二十年以后也是放,三十年以后也是放。”
“你、你是个混蛋,狗屎!”
“谢谢。”热拉尔拍拍她的肩说,“你是个不可思议的女人。”
汽车沿着城市幽静的小路缓缓行驶,热拉尔的心情非常好,不时吹吹口哨,留意着街头的各色美女。中途停下来吃饭,白可拒绝吃任何他给的东西,他骗她说只要她吃饭他就放她走,白可再一次上当。之后每当白可不愿意做什么,他就拿这一招来对付她,被骗多了,白可连话都不愿意多说,一个人自暴自弃地蜷缩在后座。
车里安静了一段时间,正哼着歌的热拉尔忽觉一丝异状,他迅速伸出手,握住一根冰凉的银针,随即翻过手腕夺下,扔到窗外。
“不要!”白可扑到窗口,努力把手臂探出去。
热拉尔没有停车,回头看了她一眼说:“想偷袭我,你还不够火候。”
“你停车,快停车!”白可拍打座椅大叫,“我要去捡我的十字架,那是他给我的十字架!”
从后视镜里看到白可心急如焚的样子,热拉尔不紧不慢地说:“你发誓不再偷袭我,乖乖跟我回家,我就停车。”
“好,我发誓!”白可举起右手。
把车倒回去,热拉尔从草丛里找到十字架,拿在手里研究了一会儿才还给白可。白可如获至宝地把已经缩回原来大小的十字架捂在胸口。
“你就这么爱他吗?”热拉尔问。他实在不明白这个女人的爱情怎么会来得如此强烈。
“我爱他,我爱他!”白可毫不扭捏地说,“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一个是妈妈,另一个就是他。”
怔了一下,热拉尔被她炽热的目光看得有些心猿意马。咧嘴一笑,他揉揉她的头发说:“我们来演场戏好不好,你把我当成他,对我说刚刚那句话,怎么样?”
“这句话我永远只会对他一个人说。”
“你只要说了我就立刻放你走,怎么样?”
似乎在思考他的话有几分真实,过了一会儿,白可说:“在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有两个人,一个是我妈妈……”
“然后?”热拉尔挑起眉毛,像等糖吃的小孩子期盼着她下面的话。
“另一个,不是你。”白可说。
热拉尔的表情僵住,转而笑了起来,再次揉了揉她的头发说:“好样儿的。”
白可一点没觉得自己有多好,说完那句话,等热拉尔转过脸去,她僵直的背一下松软,瘫靠在后座上。
她很累。
天快黑的时候,车子开进一条幽深的林中小道。道路两边都是参天大树,郁郁葱葱,树顶端的枝桠交错在一起,形成一道天然的绿色凉棚,赏心悦目。
“这是什么树?”白可问。
“橡树,你不认识吗?”
没得到回答,热拉尔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见她一脸的落寞。
车继续往前开,直开到深夜。
放下前座,热拉尔拳起腿躺下。白可抱着膝盖坐在他身边警惕着他的一举一动。
“你这种干巴巴的女人我没兴趣。放心睡吧。”打了个呵欠,他转过身去。
梦境纷繁杂乱,他皱了皱眉头便醒过来,天已经微亮。从艾丽卡去世那天起,他再没能睡过懒觉,哪怕只有一点点光都会把他惊醒。擦掉眼角的分泌物,他动了动发麻的手臂,余光瞥到白可,她像是早就睡醒,一直坐在角落里发呆。
“早安。”他说。
白可抬起头,木然地看着他,目光毫无神彩,眼下的黑眼圈都快比眼珠子大了。
“你不会一夜没睡吧。”他问。
“我睡不着。”一出声音,眼泪就伴着流出来,她很委屈地抽着鼻子说,“我睡不着……”现在的她完全没了之前倔强的样子。
事实上,从唐一路重伤,又经历了贝莉和米奇的死,这么长时间她就没睡过一个好觉,和沈重九住的那段日子又十分操劳,经常整夜整夜地失眠。失眠是比饥饿更折磨人的事情,饥饿会很快要人命,而失眠却是一点一点慢慢侵蚀你的意志,直到你全盘崩溃却在短期内依然死不了。
“我好累啊,好累啊,好累啊……”白可抱着头,不断敲打自己的太阳穴。
“喂。”热拉尔拉了拉她的手,被她反握住。她哭着说:“你帮帮我,我真的好累啊。”
“这么累就不要去德州了。”热拉尔说。
“不行,不行……”被疲惫折磨得无法思考,她所有的反应都被无意识操控,说出的话像是梦呓,“我好累,好累,我要去德州,帮帮我,求求你,求你……”
拉着热拉尔的衣角,她几乎跪拜在他面前。
“好好好,我帮你。”看不下去她这么可怜兮兮的样子,热拉尔扶起她,把她抱在怀中。叹了一口气,没想到他这样的人也有怜香惜玉的一天,对象还是个满脸鼻涕的笨女人。
“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人。”他抱怨着,抽出被她抓牢的手,从随身的行李里面掏出一个小药瓶,取出一颗药丸放到她眼前。“这是很强效的安眠药,只要吃一颗你就能立刻入睡,并且在接下来的十几个小时里,除了会呼吸,跟死人没什么两样,就算拿刀锯你的腿,锯断了你都不会醒。确定要吃?”
她像一只饥饿的松鼠从树上摘果子一样夺过那颗紫色的小药丸放进嘴里,生生地吞了进去,说了声谢谢以后,很快便睡着了,软软地躺着,头发胡乱披散在脸上。
替她拂去头发,擦去沾在她脸上的眼泪和鼻涕,热拉尔凝视着手里的面纸,有些不理解自己的行为。耸了耸肩,他把面纸丢到窗外,继续开车上路。
他的家在一片绿色的草原上,到了这个季节,遍地都是野花。远方的山丘连绵起伏像青黑的浪涛,一眼望过去,仿佛太阳就睡在自家山脚下。
在通往草原的小径上行驶,他一眼就望到建在高地上的红色小木屋。那曾是他们一家度假的住所,是艾丽卡最喜欢的地方,他有钱以后就把这里买了下来,但很少住。
把车停在屋前,他先是找出钥匙打开门,整理好干净的床铺后,把沉睡的女人从车里抱进屋子放到床上。看着她的睡脸他竟觉得有些失落,不禁想,如果她一直这么安安静静地任他摆布,可就太无趣了。
这时,有人来敲门。他没觉多惊讶,因为这一带虽偏远,不时的还是有经验丰富的旅行者来此探险,况且这座房子又这么显眼,不乏有好奇的人来敲他的门。
让他惊讶的是,敲门人送给他的见面礼是抵在太阳穴的一把枪。
“我可以先问个问题吗?”他看清来人后说,“你是怎么逃出来,又是怎么知道她在这儿的?”
“我只能说,都是爱的力量。”唐一路笑了笑,转头对屋内喊:“白可,快出来。我是一路。”
“别叫了,没有用的,因为……”热拉尔话说到一半,一支车队风风火火地杀到他的门前,刹车的声音刺得他耳朵疼。
唐一路立刻从后环住热拉尔的脖子,用枪顶着他的头。
“再过来我就不客气了。”他说。
“一路,就算你杀了他,也是逃不掉的。”唐一霆从车上下来,站在距唐一路不到十米的地方。
“喂,什么叫‘就算你杀了他’。”热拉尔抗议。
唐一霆无视他的抗议问道:“白可呢,你把她怎么样了?”
“她刚吃了安眠药,十个小时以内就算天塌下来都醒不了。”热拉尔说。不知为什么,他此刻有一种中了头彩的兴奋。
“让人进去把她抱出来。”唐一路边说边退到热拉尔刚停在屋前的车旁。
“一路,你不要再挣扎了,你和她是没有可能的。”
唐一霆缓缓地向唐一路靠近,而唐一路一直后退,两人各站在屋子的两头,对峙着。
“唐一霆,在做无谓挣扎的人是你。快去把她抱出来!”唐一路说。
“你应该换一个更有价值的人质。”热拉尔撇撇嘴。
“快去!”唐一路对唐一霆喊道。
唐一霆不动,等待时机。
这时,木头摩擦的嘎吱声让在场的所有人同时看向红木屋子。半敞着的门推开,一个女人撑着门框站着,膝盖弯曲的弧度仿若随时会跪下去。
“白可!”
唐一路和唐一霆同时叫她的名字。
白可吃力地抬起头,耳边的声音似真似幻,她分不清是不是在做梦,但确实听到唐一路在叫她。安眠药让她头脑昏沉,极度的渴睡感像一个巨大的黑洞要把她吞噬,她几乎是用尽了毕生的意志才能够撑着站到这里。
“白可,快过来!”唐一路在她的左边,焦急地说。
“不,白可,那只是你的幻觉。”唐一霆在她的右边,欲走过去。热拉尔出声阻止他道:“你为什么不让她自己判断?”
唐一霆想了想,停下脚步,柔声说:“来我这里吧。”他对白可敞开怀抱。
“不,不是他。”唐一路对白可喊道,“白可,我才是,你快过来,快过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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