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一路此刻穿着逃跑时的白色西装,在白可眼中,面前站着的是两个几乎一样的模糊白影。一片混沌中,有股力量牵引她向左边跨出步子。
“白可,”唐一霆忍住冲上前的冲动,皱着眉,做出难受的样子说,“我的胃又疼了。”
跨出去的脚步顿住,白可扶着走廊的栏杆,回过头。
“白……”唐一霆伸出去的手突然僵住。
不等唐一霆欣喜,白可重新迈开步子,刚刚的停顿似乎只是在休息,她把手从栏杆上放开,在身侧微微抬起,平衡住身体后,跌跌撞撞地往唐一路的方向走去。
举在手里的枪无意中掉落,唐一霆望着慢慢向自己走来的白可,周遭的一切都消失在眼中。
“来。”他敞开怀抱,笑着。
白可的表情就像一只被催眠了的兔子,又像是刚学会走路的孩子。她移动着千斤重的双腿,手往前探去,刚碰到唐一路的衣角,便如同切断了电源的玩具,躺倒下去。
唐一路及时把她搂进怀中,巨大的踏实感笼罩了他,他承受不住地跪在了地上。
这一幕让周围的人都不自觉地屏住了气息,宁静的山岗上只有冷风吹过。
热拉尔是所有人中最先反应过来的一个,他捡起掉在地上的枪,枪口对准了唐一路的额头。
“不准动他!”唐一霆喝止住热拉尔。
移开枪口,热拉尔吊儿郎当地把枪在手上转了几圈说:“我只是不爽他在这么多人面前用枪顶我的脑袋。”
唐一霆走到唐一路面前说:“把她给我,然后我们回家。”
“就一天,”唐一路说,“让我和她待一天吧。”
在他难得的软声恳求下,唐一霆退了一步说:“天黑之前。”
失心(一)
“有一天,二祖慧可一觉醒来忽觉心中一片茫然,便找到达摩祖师说:‘我心未宁,乞师与安。’祖师答道:‘将心来,与汝安。’慧可沉吟良久后说:‘觅心了不可得。’
“你听过这个故事吗?和你分开的这段日子,我就像慧可一样,心里没有一刻是安宁的,难受得恨不得要把心掏出来砸掉,可是我低下头去找时,却发现胸膛里空空荡荡。白可,这世上除了你,没有人知道它去了什么地方。你瞒了我那么久,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你把它藏到哪儿去了?
“说啊,白可。”
寂静的山坡,青草绿到了天的尽头,一路上繁华竞相开遍,不知道要追着去往哪里。那时的阳光灿烂得如同纵情恣意的少女,从不担心会有年华老去、荣光暗淡的一天。
他抱着她,静静地坐在春日的微风里,看着旷远的草原与碧蓝的天空交接出一条幽冷的地平线。
裹紧了怀中的人,他怕她会冷。
“书真是个好东西,”他低头对她说,“每次我想你想到要发疯了,就会翻出一本书,疯狂地从里面找诗歌,想着以后见面了告诉你。我经常看着看着就被书里的话吸引进去,就忘了找诗这回事了,自然也就忘了想你。别生气,除了看书的时候,我可都是想着你的。
“你也在想着我吧。怎么不在家里等我呢,我肯定拼了命都会回去见你,你怎么就这么傻呢。唉,你要不傻就不是我的白可了。你知道吗,他们都管你叫骑士。我说骑士小姐,现在王子就在这里,你居然睡起觉来了,不怕被砍头吗?”
他轻轻捏了捏她脖子上细滑的皮肤,眼里闪过一丝心痛:“你怎么变得这么瘦,脖子上一点肉都没有,一掐就断了。没有我看着,你就不好好吃饭吗?”
嘴里说着责怪的话,手里的动作越发轻柔,他扶着她的背把她略微抬起,低下头,让她的脸贴着自己的面颊,就像他在屏幕前看到她时那样,不,还要更紧。
直到太阳倾斜到西边他才松开她,拂去粘在她脸上的头发,他在她唇上落下一吻。抬起头时,见她嘴边竟浮现出一个笑容。
“做什么美梦呢,小傻妞?”他掐了掐她的脸,又怕她疼似的揉揉掐的那块地方。“你一定是梦到我了,”他笑着,眼里渐渐蓄满了泪水,“快醒来吧,醒来你就会发现,这不是梦啊。”
等了很久很久还不见她有动静,他长长地叹了一声,、说:“佛经上写,众生轮回六道,必定受八苦所累。八苦,就是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僧会苦、求不得苦、五蕴炽盛苦。这八条,除了老,我都占上了。现在还算年轻,可是白可,你要是再睡下去,我可就老了,八苦可就都占全了。你舍得让我受这么多苦吗,你舍得吗……”
再度把她抱住,他的下巴紧紧贴着她的脖子,眼泪落在她的肩头。
他想他当时的表情一定是到悲伤欲绝的程度了,因为就在夕阳即将要落下的一刻,一个穿着碎花裙子的女孩在她母亲的示意下,把一束刚摘下的白色野花放到他们身旁。
别人的美梦,天亮结束。而他的,却终止在天黑之前。
看到唐一路抱着白可从远处走过来时,唐一霆的心里又窜出一股负罪感。因为唐一路的表情好像有谁在他的胸口破了一个洞,而他抱着白可就像抱着快要从那个洞里掉出来的心脏。
越是如此,他越是不能再让他们相聚。从唐一路手中抱起白可,他决绝地转身。
唐一路看着空空的双手,感觉有一条神经连在了白可身上,正被拉扯着,撕心裂肺的疼痛。
红木屋里,唐一霆为白可掖好被子,热拉尔走到他身后说:“就让她在这里住到七月四号吧,你去专心收拾你弟弟的心情,这可是件棘手的事。”
“别打她的主意,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唐一霆说。
“我明白。我是那种人吗?快走吧,她差不多该醒了。”热拉尔催促道。
再看了一眼熟睡中的人,唐一霆快步走出去。
屋外,唐一路游魂般的站在原地。唐一霆一声叹息,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现在,见也见到了,你没有遗憾了吧。”
“呵呵……”唐一路缓缓抬起头对着天空微笑,打在他脸上的只有惨淡的月光。“以前我根本不明白,把心爱的人锁住,让她每天只能对我笑对我哭,这有什么错。直到我们遇到雷暴,那一次,我是真的怕了。我突然明白,其实一直以来我对爱都没有信心,我禁锢她只是怕她不够爱我,怕她迟早有一天会离开我。而那一次,她为了我,可以连命都可以不要。在她面前,我真是自私得可笑。”
“这么说来是她让你重新对爱有了正确的认知,”唐一霆与他并肩而立,“那么你就带着这样的认知,准备迎接下一段恋情吧。”
“那你呢,你怎么办?”唐一路说,“我是经历了一次死亡的教训才明白了这个道理,你又如何能明白?”
“我有了白可,她能让你明白自然也能让我明白。”
“怎么让你明白?再让她死一次吗?”
“我……”
唐一霆正思考着,忽然瞪大双眼,他的肩膀一沉,被人从后勒住脖子,一根银针顶在脸旁。
“一霆,”唐一路在他耳边说,“不死一次,你是不会明白的。”
周围的保镖纷纷掏出枪,把他们围在中间。
“哈哈……”唐一霆难以置信地笑了两声,“你要杀我?”
“我只是要让你明白,你错了。”唐一路说。
“我错了,又如何?人不都是这个样子吗?对自己一套标准,对别人一套标准,永远把自己放在第一位,区别只是你有没有那个能力不遭报应,有没有能力逍遥法外一辈子。”
“你以为你真能躲得过报应?”
“至少我相信,他不会以‘弑兄’的形式降临。”
“哈哈,你错了,你真的错了。看来不死一次,你永远不会明白!”
唐一路举起手中的十字架,正要落下,黑暗中一声枪响。十字架无声地落在草地上,他的手停在半空。
“一路!”唐一霆惊叫着扶住唐一路正在倒下身体。“谁开的枪!谁让你们开枪!”他吼着,手捂住唐一路的胸前,子弹击中的地方正汩汩着流着鲜血。
“要死一次……总要有人在你面前死一次……”唐一路虚弱地笑着,强睁着眼睛看着他说,“现在,你明白了吧……”
“我……你……”唐一霆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大梦初醒般,他嘶声力竭地喊:“快叫救护车!”
“最近的医院离这里也有好几百公里,”热拉尔说,“你先把他放到车上沿来的那条路直走,我去通知救护车,让他们在途中留意你们。”
“快来人帮忙!”听了热拉尔的话,唐一霆立刻让人把唐一路放到车的后座上,他坐在他身旁替他捂着伤口。随即,车在颠簸的小路上狂奔。
“一路,你不能死,你别想用这个方法逼我!”唐一霆不停说着话,不让唐一路闭上眼睛。
“你发誓,你发誓,永远不强迫白可和你在一起。”唐一路的头随着车的颠簸微微晃动。
“不,别想!”
“我就要死了,是黎叔开的枪,你也知道……他的枪法有多准。”
“不!”
“如果,你不答应,等我上了天堂,见到妈妈,绝对不会让她……原谅你……”唐一路吃力地抓住唐一霆的衣领。
“我……”
“快发誓,”唐一路用尽全力,咬着牙道,“对着妈妈发誓!”
唐一霆低头看了看抓着自己衣领的双手,那上面沾满了唐一路的鲜血。
“快说……”唐一路的声音弱了下去。
“好,好,我发誓,”抵抗不了心里的负罪感,唐一霆挫败地闭上眼睛说,“我发誓,我向妈妈的在天之灵发誓,绝对不强迫白可和我在一起。不然就让我死于非命,不得善终。可以了吗!”他猛然睁开眼看向唐一路,却见他正缓缓地摇着头。
“唐一霆,记住你的誓言。”说毕,唐一路笑着,陷入昏迷。
心中充满了疑惑和震惊,唐一霆竟忘记把他推醒。
黑暗笼罩的下路上,远处闪着一束红光,越来越近。转眼间,那束红光变成了手术室门前的急救标示灯。
唐一霆站在门前,仰起头,望着头顶的灯光。无论再怎么欺骗自己说那是日光,他的心自始至终都像是置身在一片无垠的黑暗中。唐一路果然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他知道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命,但对于这个被自己亏欠了的弟弟,他不能让他死。
“先生。”黎祥不放心地唤了他一声。
唐一霆没有反应。
“先生。”黎祥又叫了一声。
唐一霆这才回过头,愣愣地看着他,一瞬间想起什么,他一把揪住黎祥的衣领说:“你为什么要开枪!”
“他会伤害你。”黎祥平静地说。
“那你也不能开枪,你会要他的命!”唐一霆激动地说着。然而在黎祥泰然镇定的目光下,他的愤怒显得毫无底气。他无法任着性子报复这位被他视为良师益友,也是这世上唯一真正关心他的长辈。
颓然地松开手,他无力地退了几步靠在墙上,捂着脸痛苦地说:“黎叔,他小时候也是你看着长大的,和我是同胞的兄弟,你怎么下得去手……”
“先生,”黎祥把衣领拉正了说,“人和人的感情,要经过生活的磨练才会坚固。我对他也有亲情,但在生死关头,我首先想到的肯定还是你,因为你才是我一手带大的。”
“他和我长得一模一样,你对我的亲情难道不会转移一些到他身上吗?”
“不会。人类和动物的区别就在于,动物辨别彼此是通过气味,而人类是通过心灵。我不认识他的心,因此绝无可能产生于你那样的父子亲情。”黎祥停下来,给了唐一路思考的时间,然后他说:“你明白了吗,一霆。”
唐一霆的脑中,同时响起唐一路的声音,他说:“总要死一次你才会明白。现在,你明白了吧。”
究竟要明白什么呢,明白他的命运是被自己一手推向失败?他总是要和他期望的一切擦肩而过?他就应该望着别人的幸福舔着自己的伤口?
“明白、明白,你们总是要让我明白,可是我什么都不想明白!”他狠狠地捶了一下墙壁,“什么誓言,什么道理,我统统不管,我只想得到我要的东西!”
他要的东西,仅只是一个女人以及一颗脱离负罪感的心。
“他不会死的。”唐一霆先是喃喃自语,接着看向黎祥,“不会死的,是吧。”
黎祥不语,唐一霆也没有再问。
手术室门前的灯直到天亮才熄灭,医生走出来说:“病人已经脱离危险期。”
失心(二)
朦胧中刚听到电话铃响,接着是男人说话的声音。白可睁开眼睛,眼前所见的都是陌生的景象。掀开被子,光脚踩在木地板上,脚底真实的触感和一丝寒冷提醒她,她现在已经完全清醒。
那么刚刚发生的事是梦吗?她抓了抓头发,走到窗边。
窗外漆黑一片,只屋前不远处一点火光忽明忽灭。习惯性地去摸胸前的十字架,却只摸到自己的锁骨,她惊慌地低下头查看,发现一直戴在脖子上的十字架不见了。
第一个想到的是热拉尔,她对着火光喊:“热拉尔,把十字架还给我。”
火光落到地上,不一会儿门被推开,热拉尔走进来,把他特意从草地上找回来的十字架勾在手指上送到她眼前。
“想要就说句好听的。”热拉尔笑着说。
“你是好人。”白可说。
“就这样?”热拉尔缩回手指。
白可想想又说:“全世界的人都和你有一腿。”
“什么?哈哈……”热拉尔笑得前仰后合,好不容易顺过气来说,“全世界的人我干得过来么我。呵呵,真有你的。”
他把十字架还给了她。
刚睡了一整天,白可一点困意都没有,热拉尔经历了白天的事,心情有些复杂,本来就是睡眠有问题的人,这下更睡不着。他们弄了些东西吃,随意聊了几句。热拉尔提议带白可看日出。说着,就往山头去了。
离日出还有些时候,他们坐在草地上静静等待。也许是因为睡足了,白可的心情很好,悠然地躺在地上看星星。
“我好像来过这里。”她说。
“来过这里,什么时候?”热拉尔问。
“做梦的时候。还有一路,我们肩并肩坐着,静静地看日落。”
“哦。”
热拉尔敷衍地应了一声。他揪下一根草在手里看了看,脑中回想起刚刚那通电话的内容。黎祥在电话里说,唐一路失血过多能抢救回来已经是奇迹,现在还在昏迷,醒不醒得了就看他的造化了。
热拉尔很难想象要是唐一路死了,他身边的这个女人会怎么样,便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他这么长时间都不来找你,会不会是已经死了?”
“不会,他不会死的。”白可说。
“我是说如果,他要是真的死了呢?”
“我不知道。”白可不安地坐起来。初认识唐一路时她还能说要是他死了她就回中国当尼姑,但是现在,她找不到答案。
“白可,有时人生不需要太执着,反而会害了自己。”热拉尔像个兄长一样告诫道,“如果有另外一种可能,为什么不去尝试一下呢。”
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白可问:“你在说什么?”
暗叹一声,热拉尔不想把话说的太明白,要是告诉她真相,怕是又会多一条人命。再想想,白可、唐一路、唐一霆,这三个都是执着得让人头疼的家伙,既然白可和唐一路能够相爱,那么和唐一霆也是有机会的。唐一路现在随时都有见上帝的可能,要是他真死了,说不定对白可来说,唐一霆还算个慰藉。
热拉尔向自己承认,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他对白可已经完全没有了敌意,甚至还有些英雄惜英雄的感觉。
“说实在的,我真想试试被一个女人这么疯狂地爱着的感觉,”热拉尔说,“你让我体验一下吧,对我说句‘我爱你’,就一句,好不好?喂,不说就算了,干嘛拿种眼神看我。”
他抱怨几句,失望地回过头看天。
浅淡的光从山脚下透出,慢慢变红,直至金黄。充满希望的光辉再度降临在这片草原上,目力所及,都是露珠晶莹的闪亮。
伸了个懒腰,热拉尔用脚尖戳了戳白可的手臂说:“走吧,你该出发了。”
“去哪?”白可问。
“去德州。”
“德州?”惊喜得从地上跳起来,白可问:“你真的放我走?不是开玩笑?”
“不是。”他边走边说。
“也不会耍赖?”白可跟在他身后问。
“谁耍赖了。”
“你明明……”
“好了好了,收拾好你的东西,快上路吧。”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屋前。白可兴冲冲地跑进屋子拿了件衣服就出来。
“等等。”热拉尔拖住正往驾驶座爬的白可。
“你又要反悔!”白可瞪着他。
“等一下,就一下。”热拉尔白她一眼,随后从屋子里拿出一些吃的放进车里,又取了些钱硬塞给她。“拿着吧,算我向你赔罪了。”
推辞了几次,见他坚持,她也就收下了。大力地拥抱了他一下,她发动汽车,朝他挥了挥手。
看着蓝色的汽车在视线里逐渐远去,热拉尔脸上的笑容不再。这游戏虽然是他设计,却已经脱离了他的主宰。
命运就像偏离轨道的飞机,看不到终点,又不知道要在哪里着陆。
满心雀跃的人开着她的雷鸟经过来时的路,一架飞机从头顶上飞过,她抬头望天,学贝莉的样子大叫着挥手。
开了一阵,她再度路过了那条橡树小径。这次她的心情一如从枝叶间透进的阳光那样明亮,林子里还有些未散的雾气,绿叶枝条从顶端的枝桠间垂下,好似童话里的仙境。
按热拉尔说的,她经过一座叫圣菲的城市就看到了66号公路的路牌。沿着66号公路直走,开上一整天,就到德州了。打起精神,车里放着快节奏的音乐,她一口气从早晨开到傍晚。当看到红蓝白的州旗在边境的政府建筑上迎风飘扬时,她大声欢呼。她终于到了,到了这片有山有海有沙漠的美丽疆域——他们叫她“孤星之州”。
一眼望去,前方的地势低且平坦,风中有牲畜栏里的味道。四周的建筑无不带着20世纪50年代残留下来的痕迹,她想她一定是到了传说中66号公路开始的地方,一个叫做阿马里洛的小城。
夕阳低低地垂在屋檐上,她放慢车速想找个歇脚的地方。周围只有几间充满西部风情的酒馆,古旧的房屋分散地建在沙地上,之间隔着几株仙人掌,不远处堆放着一些装酒用的木箱,一个男人静静地坐在那里。
白可把车停下,目不转睛地望着。
男人面对着夕阳一动不动,留给她一个孤独的背影。风吹动他的衣角,夕阳沉在前方,她揉揉眼睛总觉得不真实,怀疑自己走进了露天的影院,呈现在面前的只是电影里一个定格的画面。
一步步靠近,近到看清男人穿着的是一件黑色牛仔外套。她走到他身边,他似太专注于欣赏落日景色,没有回头看她。
“一路……”她伸出的手在距他肩头不到一公分的地方停下,千言万语不知从哪一句说起。
那就什么也不说了。她默默在他身边坐下。他看夕阳,她看着看夕阳的他。
许久,她听到他说:“太阳都要下山了。”
“是啊。”她笑。
“你怎么走了这么久?”他回过头看她,抱怨的语气好像她刚刚只是去买一瓶酒。
“我走了很久吗?”她问。
“很久!你没看到我都老了吗?”他指着眼角一丝淡淡的纹路。
她伸出手指,笨拙地,微微颤抖地,摸上他的眼角。皮肤温暖的触感浸染指尖,泪一下涌出,她笑着说:“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小傻妞。”他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笑着把她抱住。
闻着他颈间熟悉的香水味,是真的,用唇亲吻他的耳垂,是真的,叫他的名字听他的声音,也是真的。
“我找了你好久。你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她委屈地说。
他用几个谎言轻巧地骗过了她。
“那你的病呢?都好了?”她问
“都好了。我们回家吧。”他说。
“家?”
“嗯,我在这里买了一间房子,我把它装潢得和内州的那间一模一样。以后我们就住在这里,好不好?”
“好。”
他载着她向小城最繁华的地方驶去。
房子在一条热闹的街边,与内州那栋不同的是,这里有围墙,墙内是独具匠心的绿化。他牵着她手,急不可待地走向院内。
“慢一点。”她在他身后一个踉跄。
“我太心急了。”他抱歉地笑笑,示意她赶快上前。
她上前,捧住他的脸,仔仔细细地摸了一遍说:“一路,你笑起来的样子好像变了,走路的样子也不一样了。”
“能不变吗?”他顺势环住她的腰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们这都有多少年没见了。”
“很多年了吗?”她认真地计算着日子。
不等她算完,他把她拦腰抱起,嘴里欢快地喊着:“回家啰。”
家,还和以前一样,只是更新了些。没有震天响的隆隆车声,也没有糊满玻璃的灰尘。她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坐,又走进卧室看了看,一回头,见他慵懒地靠着门框站着,如果一切静止,她便真相信他们又回到了从前。
失心(三)
“一路,”她说,“你还记得有一次我气你不让我出去工作,你为了讨好我,唱的那首歌吗?”
“当然记得,是《the rose》。”他说。
“那你还记得你给我跳的舞吗?”
“你忘了我是做什么的?我可是最佳领舞。”他说着,做了几个标准的探戈姿势,旋转着来到她面前,一把搂过她贴着自己说:“还要我跳脱衣舞给你看吗?”
她抬头,隐约从他额前的发间看到发际线处一条淡淡的疤痕,那是他在橡树街的暴动中被打伤留下的。凝视了他一会儿,她说:“好啊。”
他愣了一下,笑道:“小色鬼,你多久没碰男人了?”
她的目光瞬间黯然,他自知说错话,在她唇上亲了一口说:“老公跳脱衣舞给你看。”
呼一口气,他解开衬衫的扣子。用猫散步的姿势围着她走了两圈,手搭上她的肩,似有似无地摩擦着她的身体。
半敞开的胸膛在灯光中若隐若现,他离她一步,一颗一颗解开扣子,配合着不由自主流露出的魅惑神情,像是撩拨在身上最敏感的地方。
丢掉上衣,他一个回转贴住她的身体,与她对看着,视线落到她的唇上,慢慢靠近。
她忽然偏过了头。
他僵住,不相信自己就这么输了。为了做到与唐一路分毫不差,他暗自练舞,学他走路,学他说话,这么长时间以来,他都快忘了自己是谁。这许多的努力,难道只骗得了她这么一会儿?
她在他怀里动了动,离开他一段距离说:“我想先洗个澡。”
“哦,好。”他的心像坐了个云霄飞车。
拿着她的睡衣,唐一霆走进浴室。浓浓的水汽在灯光下蒸腾,帘子上映出女人玲珑的背影。
“衣服放在架子上。”他说。
“好。”她边说边弯腰用喷头冲刷小腿。
帘上的影子,脖子至胸前的凹凸线条一览无余,他看得心跳加速。
正清洗着身上的肥皂,白可察觉到身侧透进一股凉意,缓缓站起身,关掉水阀,她用手挡住身子小声地问:“你想拿什么吗?”
“我……”
看着她袒露的身体,他的呼吸开始加快,丢开理智,他拉过她,吻住,手放在她后颈上不让她有机会避开。塑料的喷头掉落在地上,咔的一声裂了道口子,接着被踢到一边。
他抱着她,唇没有离开她的肌肤,走走停停,进到卧室。
床单上陌生的寒冷让她微微地战栗,更加往身前的热源靠过去。她能感受到他的急迫,也已经准备好承受他狂风席卷般的掠夺。然而预料中那炽烈得近乎撕咬的吻并没有落在她的身上,她睁开紧闭的眼睛去看他的脸,他脸上是压抑住的疯狂,这让她有些惊奇。因为唐一路从来不放过任何一个表达他热情的机会,特别是在这种时候他只会极尽所能挑动她的每一根神经,让她陪他一起沉沦。
见她露出疑惑的表情,他忍不住再度吻上她已经红肿的双唇。他喜欢她这个表情。他知道她早已不是第一次,但她在他身下微微惊讶的样子,让他忍不住把她当做第一次那样来疼惜。
早已习惯了之前疯狂的方式,身体被过分温柔地对待着,她竟有些恍惚不真实之感。双手在他身上来回摸索,她怕这又是一次幻觉。在他腹前触到一道像蚯蚓一样的凸起,她低头看去,发现那是手术留下的刀疤。
“很疼吧。”她问。
“不疼,这点算什么。”他笑着。
可是她在为他疼。她还没有来得及问这么长时间在他身上都发生了什么,但是她知道,他肯定不好过。撑起身子,她坐起来,按住他的肩膀,反压在他的身上。
“你想主动?”他问。
她用行动回答了他。
之前有过不少性事,他一直都是主动,这是首次有女人坐在他身上,温柔地珍视地,抚摸他的皮肤,舔弄他的身体。湿软的唇舌流连过每一个毛孔。他的头皮微微发麻,她的唇经过的每一个地方都被点了火,烧灼着他的欲望。
终于来到他欲望的中心,她有意无意地在近处呵着气,他逼出极大的意志才掌控住身体。用手肘撑起身体,他要看着她,要看清她每一个动作,以便能及时制止住她,在他即将崩溃的时候。
她在他的注视下,握住他欲望的权杖,指尖沿着细小的褶皱滑过,不经意触到顶端,一波电流随之打进他的脑中。
“行了!”他伸手阻止。
“还不够。”她笑得像偷糖吃的小孩子。
俯下身,长发扫在他腿上,他看不清她的脸,只能感觉腿上一道道凉意向脚尖蔓延。、
像是在完成某种仪式,她故意用眼神勾住他,抬起他的脚,伸出殷红的舌头,一颗一颗吞吐他的脚趾。
他本能地蜷缩起脚趾,她硬是用舌尖把它们挑开,强烈的刺激让他目眩神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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