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那人软软倒下。她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看向手心,满掌心的鲜血。她双腿一软,回身一看,那人的心脏正中子弹,不偏不倚。
的确是不偏不倚。如果再移过几厘米,现在倒在地上的就会是自己。
她害怕极了。
只见k依旧没有表情,迈着大步走上前。他低头看着地上那具躯体,沉声道:“don’t you know i’m professional?”(你难道不知道我是专业人士吗?)
夜风刮过来,文希突然有点紧张。她偷偷地把手伸到书包里,从里面掏出一把小刀,紧紧攒在手中。
她想起来,以前她跟陆离去看杀手电影的时候,陆离就说,如果女主角手中有把小刀什么的,那些很乱七八糟的故事情节就不会发生。
文希记得当时自己还笑着陆离太过理性。“像你这种毫无想象力的人,怎么当编剧嘛。”说着,她一脸憧憬和陶醉地说:“只有这样,才有酷酷的杀手出现来救自己啊。”
可是,怎么回事?她幻想的情节中,可没有这一幕的!此刻她看着k转过高大的身子,黑色风衣在风中扬起,冷冷地看向自己。
他慢慢地举起枪来。
她手中攒着那把小刀,却不知道怎样用来保护自己。她的确不甘心平凡的生活,想要有波澜壮阔的人生,想遇上这样的美男杀手——但不是以这种方式啊!
“对不起。这是我的任务。”他慢慢吐出这些中文,虽发音不清,却一字一顿,她听得清清楚楚。
他正要扣下扳机,却脚下一震。身旁有人仍未断气,用尽最大
力气,捉住他的脚,把他扯落在地,他手中的枪掉落在地。她怔怔地看着这一幕,看着这扭打在一起的两人离她如此近,他的枪被抛离到自己脚边。
受伤的那男人猛地拔出刀子,捅向k的手臂,然后朝地上那枪直直扑来,身子重重摔在文希脚边。
文希掌心一烫,她突然拔起手中的小刀,不知从哪里涌上来一股巨大的勇气。她闭起眼睛,大叫一声,全力往那人的手掌扎去。那人狠狠叫了一声,k已从地上挣扎起。
枪声响起。
那男人睁大眼睛,往后倒去。
星空下的这片地上,再次回复死寂一片。
k捂着自己受伤的手臂,抬眼看向眼前这少女。这少女手中握着小刀,满脸惶恐地看向自己,眼眶里都是泪。
他向她走来,不声不响地夺过她手中的刀。
她急促地呼吸着,几乎要哭出来。
他却猛地举起小刀,往自己手臂上的伤口刺去,刺得更深更阔,鲜血溅起在他的脸上,她的脸上。
文希讶异地抬头看着他。
“你走。”他说。
文希觉得自己双腿抖个不停,几乎走不动。
他开始不耐烦起来,突然拦腰抱起她,她吓得尖声呼叫起来。
“shut up!”他吼着,一只手把她丢到车上。他一手握着方向盘,车子疾速驶出堆填区,在稍微有点人烟的地方,靠在树荫处停下来。
“下去。”他说。
“你的伤……”她讪讪地,看向他的手臂。
“下去!”他稍提高了声音,带着不耐烦。
文希一脸受委屈的表情,低头从书包里飞快翻出一块粉红色手帕,不管他一脸沉郁,在他伤口处包扎起来。也不等他说话,她从书包里掏出小熊维尼纸巾、hello kitty止血贴、水壶,一股脑扔在车上。
“我不知道你听不听得懂:这些东西,你可能有用,use them——如果有需要的话。”她说完,垂着脑袋,快快下了车,头也不回地往人流多的地方跑去。她一直跑一直跑,直到跑到一家大型商铺的折扣架前才停下,大口大口喘着气。
在她身前,一堆女人们在挑选着折扣商品,嘴上讨论着哪家最划算。店铺的灯光暖暖地照在她身上,方才的一切仿佛都只是个梦。她恍然地回过头来,看着自己跑来的方向。那辆黑色的车早已不见了影踪。她心里有点空荡荡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只随着拥挤的人流,慢慢地
步入嘈杂的地铁站。
、离开(上)
亲爱的你只是 静静冰冷下去
在我臂内败坏
——《花葬》彩虹乐队
穆宅中的主要活动场所都在主屋,偏屋异常安静。只有二楼转过长廊的房间中,住着陆离。
她用厚重的被子裹着自己,躺在昏暗的房中,泪水冰凉地滑落脸颊。
“我听说当时你父亲没钱还赌债,就让你母亲陪那些男人睡觉。你跟你母亲一样的贱……”穆川冷嘲的声音,无数次在她脑中回转,像永不停歇的留声机,一遍一遍。
她低低地在被窝里喊着:“妈妈……”眼泪仍是不住地流。
已经不记得自己躺在被窝里多久了。一个小时?两个小时?时间的流失已经失去了概念。她告诉自己,要振作起来,于是慢慢擦干眼泪,从床上爬起身来,坐到书桌前,开亮台灯。
桌面上,文希借给她的笔记本摊开,她清楚工整的字迹呈现面前。
她突然想起要打个电话给文希,看她回家了没。她的手机却关闭了,播通她家电话,电话那头却传来伯母焦急的声音,说是文希现在还没到家。
陆离的心一沉。她披上衣服,急匆匆往楼下跑去,穿过中廊,却见主屋漆黑一片。她心下奇怪,放慢了脚步,这时屋子阴暗的角落中,传来低沉的声音:“你要找我?”
回过头,只见穆川从房间阴影的沙发上缓缓站起,手中端着酒杯。他走近陆离,脸上带着微醉的红。陆离瞥向沙发那边,见长几上的几瓶酒都已见底。
“文希还没到家。”
“是么?”穆川摇晃着手中的杯子,事不关己的神态。
“你派去送她的人,到底对她做了什么?”陆离咬着唇,紧紧看着他,“你可以打电话给那个人么?”
穆川耸耸肩,又一笑,“何必那么紧张,不过是晚一点回家。你的朋友也是个可爱的女孩子,或者对k有点少女心事,跟他到酒店去……”
“下流!”
穆川嘴角扯出一抹笑:“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冰清玉洁的你,难道是第一天才认识我的么?”
陆离怒极,不去理会他的无赖。这时门外传来车声,她转过头,见到那辆黑色的车朝车库开去。她跌跌撞撞地跑出去,穆川端着酒杯,施施然跟在后头看好戏。
k从车上下来,扶着手臂。陆离一眼见到他手臂上的粉红色手帕。
“她怎样了?”陆离跟上前去。
k并不理会她。陆离蓦地想起他或者听不明白,紧
跟在他后头用英文说了一串,他仍是毫无表情,径直擦过她身边。
他在门口穆川身前停下,弯下脑袋:“missioninplete。”(任务未完成)
穆川脸上也敛起那漫不经心的表情,只挥挥手,让他退下。陆离摇着他的手臂:“什么mission?你交给他什么任务了?”
“你为什么不自己打电话去问?”穆川淡淡道,不再理会她,别过脸呷着杯中酒。
陆离这才想起来要打电话给文希,跑到大厅中,拨起电话,电话那头是伯母的声音。她安乐地说:“文希刚回来了。别担心。”
“那,我可以跟她说说话吗?”
“你等等。”伯母放下电话。过了一会儿,她听到电话那头,文希拿起话筒,声音平静。
“刚才发生什么事了?我见到他满身伤痕的回来?他没有对你怎么样吧?”陆离连串问着。
电话那头却是一片平静。良久,文希才吐出两个字:“没事。”
这不像平常的她。这绝对不是平常叽叽喳喳,话说个不停的文希。
陆离直觉这其中发生过什么事了。
但她知道,自己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还是下次回校的时候,再问她吧。这么想着,陆离叫文希好好休息,然后跟她道晚安。
“晚安。”电话那头轻声说,很快挂掉了电话。
陆离觉得握着话筒的手有点沉,过了一会,才把话筒放下。
她已经没有了母亲,没有了妹妹,没有了父亲,她不想失去这个挚友。她转过身子,见到穆川在黑暗中,站在自己跟前。
她知道他在看着自己。
、离开(下)
“答应我,你们不会碰我的朋友。”她语气平静。
“还记得我说把你还给哥哥的话吗?”穆川却无端地转了个话题。
陆离点点头。她已经习惯了他的这种说话方式,她知道他将有下文。
“那一次,我犯了个错误。”他一步步向她走来,“你是我捡来的,你从来都是我的。你从来都不是哥哥的。”
陆离只是默默地看着他向自己走近,也不闪避。
他低头看向她,甘甜醇美的酒气扑面而来,像古希腊时代让人迷乱的酒神。他却只是看着她,什么都不做。她在这寂静中,感到有点难堪,于是抬头问:“你不会对我的朋友不利,是吗?”
穆川平静地说:“我会。”
陆离心下一跳,紧紧捉住他的手臂:“为什么?她什么都不知道。如果仅仅因为她来过这里,见过你们的样子,知道我以前的大楼里出了命案,她就要死的话。那么我早该死上一千遍,一万遍了!”
“你是早该死上一千遍,一万遍了!”穆川沉声一笑,声音冰冷。他眼中映出陆离那些许错愕的神态,又说:“你的朋友也该死!”
他的神态非常疲倦,什么也不想说,搁下手中的杯子,转身要往房中去。陆离跟在他身后,也不说话。
“不要跟着我。”他的声音闷闷地,像沉没深海,无法呼吸。
“我想等你回心转意。等你心情好起来的时候,我再跟你谈这件事。”她跟在他身后,语气诚恳地抬头看他。
“我的心情不会好起来的。”
“她是我唯一的朋友,对我来说很重要。”
他已经步上二楼,长廊上的壁灯幽暗,映在他的脸上,明灭不定。他在自己的房前停了下来,回头看向陆离。
他声音冷冽而负气:“我会杀了你的朋友。”说着他转身进屋,陆离忙捉住他的手臂,急急解释:“我说过……”
“跟这个没关系!”他的声音带着烦躁,“你的眼里永远只有你的家人,你的那个朋友吗?”
陆离一怔。
穆川别过脸,不去瞧她。他的声音沙哑,带着雨夜将至的低郁沉闷:“我在柬埔寨的时候,经历过些什么,跟当地的杀手集团有过怎样的激战;我差点就回不来了……这些,你都不会去问,也不会去关心吧。”
说着,他慢慢地转过脸,看向她,浮上讥嘲一笑:“如果我死掉,你还会高兴吧。这样就少了一个禁锢你的人了。”
陆离默然。
她不能不承认,他说的是事实。
穆川低低道:“在你眼中,我只是个会找你麻烦的顽劣少年,或是一个心血来潮的时候,草菅人命的杀手吧。你觉得我的家庭变态——我的父亲杀掉母亲,我的哥哥杀掉姐姐,我还得背负着杀掉我心爱女人的宿命——的确,在这种家庭成长起来,你还能期待我有什么健康的心态?”
陆离觉得有点难过。她犹豫着,讷讷地把手搭在穆川的肩上,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推开她的手:“不要同情我。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有资格同情我。”他看着她,“你不也一样么?有这样的父亲,竟然逼着自己的妻子陪人睡觉来还债,还打算把自己十几岁的女儿也赔上。比较起来,我父母的故事虽然血腥,但仍然浪漫得多。”
陆离知道他正在发小孩子脾气。
“我累了。”他突然说,“每次我追,你躲,争吵。”
陆离抬起脑袋,平静地等他说下去。
“我不会再骚扰你,你的朋友也会安全的。”他的身体缓缓地向后倒在床上,“你走吧。明天我让人为你找房子。”
陆离捂着嘴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穆川用一只手捂着眼睛,挥了挥另外一只手,“你走吧。”他的声音,沉郁得让人听不出里面复杂的感情。
一周后,陆离挽着一个小藤箱,搬进了一间小公寓。
、昨天以后(上)
从梦中乍醒,陆离看了看表,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她在折叠椅上转了个身,努力回想刚才梦中的场景,却只依稀记得,幽暗空阔的停车场中,杀手们相互追逐,击杀。
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但西京门的一切,仍不时入梦来。
她在和煦阳光中,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她看了看阳台下的长街,一眼见到文希提着一袋面包,昂起脑袋朝她扬手。她也朝她招了招手。
“怎么了?居然睡着了?”文希开了门,鞋也没换,径直踩到阳台上。
陆离忙回身把她推出去:“这可是你家的地板——”
“反正老爸老妈出去旅行了,这个周末你过来蹭住,我可是多了个佣人。”她笑着,一手扔下手中那袋子,脱下一只鞋,跳着奔回屋里,脱下另一只,嘴里说着,“今晚我们吃泰国料理。对了,你帮我到房里找找看那本食谱在哪里……”
说着她一个闪身,趿着拖鞋,消失在厨房门后。
陆离抬头看着文希乱七八糟的书架,好容易才从最上面的那里看到一本泰国料理食谱。她搬了张小椅子,踩上去,伸手去拿。那几本书挤得密,使劲伸手一抽,不料脚下一绊,十几本书噼里啪啦掉下来。
她从椅子上跳下来,弯□去捡——那只手停在半空。
散落在地上的,是文希的柬埔寨语笔记,每个字都写得工整认真。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剪报,包括这两年来穆氏兄弟的报道。
陆离拾起那些杂志剪报,突然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忙把它们放到身后。
“哎,我的食谱找到了吗?就在最上面那……”文希闯进来,在门口愣住了。她的目光落在地上的笔记和剪报上。
“对不起。”陆离像撞破了什么。
文希怔怔地,好久才突然摸着脑袋,笑笑:“呵,还是被你发现了呢……”说着,她俯□子,从地上捡起散乱一地的笔记和剪报,一张一张,像在重拾心情,嘴上不紧不慢地说着,“丢脸死了,居然被你看到了。”
她脸上挂着笑,声音却没有笑意。陆离看到她的肩膀在不住颤抖,她伸手按住——
“你还想着他?”
文希咬着嘴唇呆了半晌,才撇撇嘴笑笑:“像我这样子,很傻,对吧?”声音疲软。
她把那些笔记和剪报在手上叠成一份,手上没歇着,一路把它们整理着,脸上仍挂着僵硬的笑,“还是从你口中,我才知道他来自柬埔寨,人称k,其他什么都不知道了。”
陆离不知道说什么好。
文希拿过一个盒子,开始把笔记往盒子里搁:“我知道了他的身份,也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再见到他,或者是听到任何关于他的消息的了。然后我开始乱七八糟地收集一切相关的消息,甚至包括他主人的。”
陆离看着她的眼睛。
文希无奈地笑笑,语气依旧没有笑意。她握着陆离的手,慢慢说:“虽然这两年来,我没少从你那儿旁敲侧击,不过……”顿了顿,深深呼吸,“你真的没有跟那两兄弟有任何联系吗?”
陆离摇摇头。
文希颓然地松开手。未几,又自嘲地笑笑:“我真是糊涂呢。明明你终于可以自由地过活了,我却用这些问题来纠缠你……”说着,她的声音低了下去,“不过,或者当天只是我的错觉吧。我觉得穆川当时看着你的眼神,明明是那么深。他那么轻易就放过你,简直不可思议……”
“那是看着得不到手的玩具的眼神吧。”陆离说完,文希噗哧笑了出来。
陆离和兄弟二人之间的事情,她没有跟文希提过多少,但文希自己猜到了一些。这时陆离从身后拿出穆氏兄弟的剪报,跟文希一起整理着。
上面是穆氏兄弟这两年来的大量报道。从两年前,破产之际的金堂集团突然被两个从海外归来的年轻人收购下的消息,到两年来穆川和mk集团总裁孙女殷樱之间的绯闻。
前阵子两人在地中海度假的照片,成了城中不少杂志的封面。照片上,殷樱倚在穆川身旁,散下海藻般的浓密长发,脸上是掩不住的甜蜜。穆川不言不动,只低头看向手中的酒杯,脸上的表情被墨镜挡住。
比起闲散贵公子似的弟弟,埋首正事的穆懿则从未被媒体拍到过。
、昨天以后(中)
那天晚上的泰国料理终究没有做成。调料不够,家附近的超市又没有那种调料卖。两人盘腿坐在地毯上,边啃着面包边聊天。
文希擦了擦嘴边的面包屑:“对了,我打工的地方明天有个大型的假面舞会,我偷偷拿了两张邀请卡,可以……”
“我不去。”
“为什么?”文希睁大眼睛。
“没兴趣。”陆离端起咖啡,却被文希捉住了手腕,看着她,一脸恳切。
她开始纠缠着,说起自己还没参加过假面舞会,自己有多么多么期待。陆离拗不过她,只好答应。文希笑着拍手,一下子拉起陆离的手,把她拉到房中,打开自己的衣柜。
蔷薇色、浅金色、银白色、深紫色,丝滑的质感,厚实的质料。陆离没想到,文希竟有这么多的礼服。
文希显得很自豪:“都是我自己做的。”
一年前的考试,陆离考上了城中最好的学校,希望日后考大学;文希则考上了美术学校,并立志要当服装设计师。但陆离没想到的是,她已经自己暗中在做衣服了。
文希是个有梦想,并且会为之努力的人。陆离不禁对这个好友添了分欣赏。
那边厢,小妮子滔滔不绝起来,点着衣柜里的衣服:“这件是我为自己设计的结婚礼服,不过我不满意,所以改良成这样;这件是我参考香奈儿的经典设计的小黑裙,最适合鸡尾酒宴会了;对了对了,还有这件……”她兴奋地拿出一件衣服,在陆离面前左晃右晃,“这是我早就为这次假面舞会设计好的衣服……”
陆离看着那件英国维多利亚时期款式的女裙,有点不解:“你早就做好了?”
文希兴奋地点点头:“这个一年一度的假面舞会,是城中名流最期待的活动——名媛们可以在舞会上展示自己的衣服和珠宝,男士们视为商场上的社交活动。至于假面舞会的主题,会在上一届舞会结束的时候公布,所以女士们有一年的时间准备衣服……”
看着她如数家珍,陆离笑笑:“所以今年的主题是维多利亚时期?”
“正确来说,是‘大英帝国的荣光’。”
陆离失笑:“真不明白你。”她转身看向衣柜里,发现柜中右排是一列数十件男装。她的手指游走过格子花呢英伦风,纯白学院制服,蓝色黑色针织衫,细细的香水味。她有点疑惑,耳边,文希低低道:“是我为他设计的。”
她回过头,见文希绞着手指,抿着嘴唇,没有了先前的聒噪。只见她注视着柜中的衣服
,仿佛神驰远方,魂魄落在看不见的人身上。
她的眼神,有种陆离所不明白的气息在里面——是甜蜜,是遗憾,是苦涩?对于这种人们称之为爱情的情感,陆离真的不太了解。
文希回过神来,笑着摇摇脑袋:“不谈这个了。你看中哪件衣服去参加假面宴会?”
陆离看着衣柜中的衣服,从里面取出齐整的一套。白衬衫,条纹领带,深色毛衣开襟外套,深色长裤。
文希吐吐舌头:“这不过是英伦男校制服,又不是我的作品……”
“这样很好。”陆离笑着拍拍她肩膀,开玩笑地,“我又不是他。”
文希的脸一红。
陆离看了看墙上的钟,淡淡说了句:“我要出去一下。”文希没有问她为什么,只是默契地点点头。
今天是陆离妹妹的忌日。
、昨天以后(下)
夜色下,这寺庙看上去跟两年前的时候一模一样。城市的喧闹声显得十分遥远,被建筑物所阻隔。庙中似乎无人,但远远见殿堂明亮,大佛威慈,坐在莲花座上,拈花但笑不语,垂下双眼俯瞰众生。
她在心里默念着妹妹的样子,在大殿中上了香。跪在蒲团上,她闭上双目,让自己的脑袋不受外部世界干扰,良久冥想。走出来的时候,夜风刮来,她觉得有点冷,裹紧了身上的衣服。
脚下,是金老爷子倒下的地方。她默然垂下脑袋,心下有些恻然。两年前那天的那一幕,再次浮上心头。不知道为什么,对于金老爷子的事,她总觉得有点愧疚,似乎跟自己脱不了干系。
她抬起脑袋,却见到遥遥的,庭院那边的菩提树下,站着一个人。
那是个极为年轻的男子。月光仿佛把他修长的身影拉得更长,使得他整个人有点不真实。夜风钻入他淡灰色衣服中,鼓起他衣袖,搅乱他的头发。他伸手掠了掠头发,朝陆离这边转过脸来。
是月光的关系吗?这男子淡漠的容颜,竟散发一种让人怦然心动的气质。他的美跟穆懿的阴郁冷峻,穆川的颓废慵懒迥异,是另一种类型。但不知为何,他却让陆离蓦地想到“夜叉”——这个本只属于穆懿的称号。
谁也不知道这男子的美丽皮相下,是否也藏着夜叉般可怕的内心。尽管此时,他只是恬静地站在寺庙中。
正失神想着,菩提树下那男子,却转身离开,迅速消失于夜色中。惟独剩下风吹动枝叶响动的沙沙声。
她觉得自己恍如身在聊斋电影中最平淡而美丽的场景中——月夜下出现一美丽男子,转瞬消失。她自嘲,哪来那么多异想天开?裹紧了衣服,沿着长街走去,渐渐走到人流密集的地方。路边摊贩立在寒风中,摊位上摆着日用杂货或是翻版影碟,期待地看着每个路人。家庭主妇提着购物袋,三五成群地交流着柴米油盐,每日营生。那边温暖路灯下,小公寓上亮着灯,文希正在阳台上晾着衣服。
如此平静安逸的生活,如此家常。什么夜叉,什么杀手,都离她现在的生活如此远。
穆懿和穆川,对她而言,只是媒体上经常出现的名字而已,什么都不是。身边的女同学热切地讨论着殷樱和穆川那一对璧人的事,她听在耳边,心里不起一丝涟漪。
穆川曾经说过,说她像穆懿一样,连自己的感情都可以控制。“控制别人不难,但连自己的感情和内心都能够控制的人,实在太可怕了。”他这么说来着。
此时,
陆离走在长街上,空气中传来面包店新烘烤出来的面包香。有女子拖着牧羊狗走过去。
脑中,仍是穆川的声音。
“我会每月把钱汇到你账户上。”临别时,穆川说,声音中不带任何感情。
或者,是努力抑制任何感情。
当时,陆离只说了句“再见”,就挽着书包转身离开。
这两年来,她没用过别人的一分钱,只是拼命去打工,连课间时间也用来做翻译。直到去年年底拿了一个国际奖学金,她才不用这样辛苦下去。文希提出让她搬来自己家住,她笑着婉拒。她并非不领情。她极为感恩,只是不愿成为他人的负累,也不愿让文希以外的人知道自己的身世。
一切可以重新开始。
童年时的打骂、母亲离家出走、妹妹惨死、西京门的威胁……都只是过去的事。
阳台上,文希见到她,朝她扬手。她嘴角浮上一丝笑意,加快了脚步。
、假面舞会(上)
这艘游轮在幽黑的海面上航行,黑天白水之间,谁是谁的脸?又有谁会在意面具下的真相?确是举行假面舞会的理想场所。
人们很快进入了角色,迎合主题,上演大不列颠的昔日荣光。衣香鬓影间,男男女女自光影间穿过,数不清的面目,各有各角色,各有各圈子。
文希刚一上船,就在那边的人堆中见到了自己崇拜的设计师。“hedislimane!”她的声音有点颤抖,提着裙脚,头也不回地往那边甲板那边奔去,丢下陆离一个人。
陆离笑笑,打量四周。
她并不抗拒这种场合,但身在其中也不会觉得有多么舒服。只是既然来了,独自享受一个人的时光也不错。
苏格兰风笛幽幽响着,公爵打扮的妖媚男子开始在台上引颈而歌。台下穿着驼鸟羽毛的女子,以淡金色面具遮脸,相视而笑。少年微微掀起他的苏格兰褶裥短裙,把目光投向那边无声站立,喝着杯中香槟的格子花呢衣服条纹衬衣男子。男子的目光透过假面,默默回视对方。
这时钢琴师走到甲板上放置的钢琴前,朝众人鞠了个躬。
苏格兰风笛声停下。
主持人宣布,舞会开始了,所有人往眼睛上蒙上假面,寻找自己的舞伴。
端着盘子的人经过身前,陆离刚把酒杯搁在盘子上,突然感到腰上被人一提,身体自然地被带入他人舞步中。她抬头,迎上一双淡褐色的眼眸,深不可测。那人被假面遮挡了双眼,只露出极好看的鼻唇。只是,他到底是他,还是个像自己一样,身穿男装的她?
场上亮起柔和灯光,对方一身蔷薇色、金线锦缎色、酒红色,色泽流丽,恍如文艺复兴重现。一头淡金色头发,扬起在夜风中。
“这不是英国的服装。”陆离脱口道。
“请容我介绍——我是来自威尼斯的商人。”
是个男子。声线尽管柔和,但仍出卖了他。
对方唇角勾起,仅仅那一笑,便让人怦然心动。难怪,难怪托马斯?曼会魂断威尼斯。那男子垂下脑袋,看向她,无尽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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