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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急刹车,我向前扑去,又被安全带勒了回来,后脑勺撞在车座上咚咚响,“干嘛啊!”

“红灯。”他扬了扬下巴让我看窗外。

我抬头盯着红灯看了一会儿,觉得它闪在空中真像魔鬼的一只眼睛,低头才发现手里的手机不见了,转头看江辰,发现他正一脸不屑地看着我的手机。

我傻住,他这行为太令人不耻了,光天化日之下偷看良家妇女手机短信,光天化日呀光天化日!我敢怒不敢言呀敢怒不敢言!

几十秒后绿灯了,他把手机甩回我怀里,用平淡而又微微包含不屑的语气下了两个简短有力的评语:“无聊,乱七八糟。”

我看他评价得如此义正言辞,也深深检讨起自己来,我看完短信迄今已十分钟有余却一直未能发现其无聊和乱七八糟的本质,我有罪。

两分钟之后江辰问我:“你在想怎么回他短信?”

我摇头。

大概又两分钟,江辰又叫我:“陈小希?”

“干嘛?”我很不耐烦地瞪他。

他搭在方向盘上的右手翘起一只食指指向我右侧的窗外,“卖茶叶蛋的。”

我熟练地从前面放杂务的地方掏出三个硬币,然后按下车窗,伸出头和手,“阿姨,六个茶叶蛋。”

“诶好的。小姑娘又变漂亮了啊。”阿姨一边利落地往塑料袋里装茶叶蛋一边夸我。

我嘴甜地顺着她的话讲:“看您这么年轻漂亮就知道我变漂亮是吃您的茶叶蛋吃的。”

“哎哟小姑娘的嘴真甜,我多送你一个茶叶蛋。”

“谢谢阿姨。”我扭过头对着江辰得意的笑。

他笑着摇头,一付“真是受不了你”的样子。后来我剥茶叶蛋给他吃的时候,七个他吃了五个,平时买六个他只吃四个的,这个剥削别人谄媚奖品的不要脸东西!

车停在我公司楼下,我道了别就想开门往冲,江辰突然拉住我,“坐好。”

我不明就已地坐好,他从车头的湿纸巾盒子抽出几张湿纸巾,拉过我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缓慢帮我擦着,“剥了茶叶蛋,你到公司一定不记得洗手的。”

我吸了一口气在胸腔不敢吐出来,直直地盯着他细长的手指捏住我短肥的手指细细地擦拭,湿纸巾拂过皮肤有一种古怪的润湿感。我居然就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那种受宠若惊大概就像原本是班里最不起眼的孩子却突然哪一天被老师叫住拍着肩膀温柔鼓励。而我是那种想敲开老师脑袋看看她是不是被外星人入侵了的那种孩子,我对突如其来的幸运总是无法心安理得地享受。

所以我说:“江辰。”

“嗯?”他头也不抬。

我吞吞吐吐地试图用最温和的语言询问:“是不是……是不是那盒湿纸巾快过期了……你想用完啊?没关系,你可以拿给我,我放在办公室里用,擦擦桌子什么的,过期也不怕。”

他缓慢地抬头看了我一眼,那小眼神之复杂之温柔之千言万语,然后又缓慢地低下头再抽出两张湿纸巾拎起我另一只手擦。

江辰的不配合扼杀了我的油嘴滑舌,我安静地看着他低头认真的样子,一时间有点时光穿梭的恍惚,那个时候,穿着白色蓝边校服的我和他。

高二那次我在操场把江辰的钱丢了一地之后,我就单方面对他发动了冷战,我那时非常的心灰意冷,觉得我再也不要死皮赖脸地缠着江辰了,甚至还威胁自己说要是再去找他我就打电话报警自首,让警察抓我去关……

我大概就这么忍着内心的煎熬躲了他一个星期左右,碰到他迎面走来我会立马绕道走,实在绕不过了就蹲下来假装绑鞋带,直到有一个黄昏,我妈让我打酱油,我蹦蹦跳跳地拎着酱油瓶往外跑,在巷子里活生生撞上背着书包回家的江辰,我一低头发现脚上穿的是我爸的拖鞋,我那时可恨我爸了,我觉得很痛心,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爸爸,才会穿一双没有鞋带的拖鞋?

于是我仓皇之下就掉头狂奔,然后由于拖鞋不合脚,左脚踩右脚,我就挥舞着酱油瓶扑街了。

是江辰把我扶起来的,他让我坐在他家院子大门的门槛上,然后他问我:“哪里疼?”

我垂着头伸出左手手掌,“流血。”

他从书包侧袋拉出运动水壶,拧开就把水往我手上倒,我条件反射地想把手缩回来,他另一只手握住我的,呵斥:“别动。”

然后他把校服外套的袖子拉长,套在拇指上替我擦去掌上的血水,“还好没进碎玻璃,被沙子擦破皮的,我把沙子都冲了,你回家记得搽红药水。

他低头轻轻地往我伤口吹气,热热的风拂在皮肤上,我可以感觉到觉得热气刷一下从手心蔓延上我的脸。

“还有没有哪里受伤?”他抬头问我。

“没有了。”我摇头。

他不信,拿了我另外一只手看,然后蹲在我身前不由分说地就把我的裤管捋到了膝盖以上。

我心跳得群魔乱舞,我娇羞得泫然欲泣,因为我小时候看过一个甄子丹演的电视剧叫《精武门》,里面有个日本女孩子的角色叫由美,她说过,如果被男人看到了脚,就要嫁给他的……

我当时看着江辰皱着眉很认真观察着我膝盖的样子我就对自己说:你看老天爷安排这部电视剧的播出以及这件事的发生,他绝对不是偶然的,他是在暗示你们未来的发展,你就不要再为一点小事斤斤计较,要知道天命不可违……

然后,我就单方面决定我们和好了。

那个穿着白校服的江辰和眼前穿着白衬衫的江辰重合,眼前的江辰突然抬起头说:“陈小希我可以相信你会处理好短信的事么?”

我大概用了五秒才反应过来他在说哪件事,立马拍着胸脯保证:“我一定妥善处理,不留后患!”

我心里的想法是:我们的感情如此牢固,并没有因为苏锐吴柏松以及张倩容而出现任何的松动,所以就更不能因为莫名其妙的大师兄而出什么岔子了,这道理就好比神农尝百草如果最后没有被断肠草毒死的话当然不能因为喝水呛死;白蛇好不容易报恩成功的话当然不能被广东人抓去煮蛇羹;梁山伯祝英台好不容易化成蝴蝶双宿双飞当然不能被抓去做成标本……

江辰凑过来以唇轻轻碰触了一下我的嘴角,说:“很好,快去上班吧。”

我乐滋滋地摸着嘴角地去上班,但老是隐隐约约觉得怪,为什么那么多次我剥茶叶蛋也不见江辰替我擦手呢?还有他每次突如其来的温柔,总是温馨之余又让我觉得毛骨悚然啊……我果然对突如其来的幸运总是无法心安理得地享受。

第四十一章

上班这事有时会变得非常乏善可陈,好吧是我客气了,是常常都非常乏善可陈。但是今天不是,今天有个客户让我想骂脏话,想尖叫跳起来把电脑一脚踹烂,想顺着电脑线爬到他的电脑上从他的屏幕以贞子的姿势爬出来一手扼住他的脖子,提起,摔在墙上。

这个客户让我修改了二十三次设计稿,其中大概有十次是让我把他们产品图片的背景颜色换了,比如说从# 0bdb41的绿色换为# 09dc3f的绿色,而这两种颜色谁敢说他用肉眼能看出差别,我就用圆规戳瞎他。

傅沛在办公室里叫着陈小希给我泡杯咖啡的时候我透过敞开的门凛冽地瞪了他一眼,他就连滚带爬地跑出来给我泡了一杯咖啡。他把咖啡放我桌子上的时候说:“你别生气嘛,这个客户的产品市场很大的,要不是因为他难缠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也轮不到我们公司嘛,你辛苦了,我去给你买蛋挞当下午茶!”

司徒末一听立马探头出来叫着说我也要蛋挞!

傅沛阴测测地看了她一眼说,哦是吗?会计小姐,那你要不要把昨天我让你做的账交上来呢?

司徒末缩回了电脑前。

傅沛一走,司徒末就说:“一堆烂帐叫我一天怎么做!我要打电话给我老公哭诉。”

我在旁边笑,听着她打电话跟她老公撒娇说,老公老公你快点发明个可以把讨厌的人绞着粉末的机器,我要绞了傅沛泡水给你喝,我哪里恶心了,我是给你补身体……

我想了想,也摸出手机打给江辰,难得电话很快就接通了,因为我打他电话常常出现被别人接到的情况,所以我小心翼翼地说:“喂?江辰么?”

“怎么?”江辰的讲话一直很有特色,清晰简短带点冷淡。

我绞着手机带子,“没有啦,只是有一个客户很讨厌……”

“在忙,等下回你电话。”他说,咔一声手机里就传来了嘟嘟声的忙音。

我只好收起手机,而司徒末还在有一句没一句地跟她老公抬杠,我偏头看了一会她脸上洋溢得张牙舞爪的幸福微笑,也跟着笑了笑。

总是说幸福是相似的,而不幸却是多样的。其实我觉得不是,不幸有很多种,幸福也有很多种,唯有能让你幸福的人只有那个。

你看司徒末的老公能陪着她一直聊是幸福的,江辰毫不见外地把我电话挂了我觉得也是幸福的。算了……说多了好像我是变态被虐狂似的……

大概十分钟之后手机在包包里响了,我以为是江辰,手忙脚乱找出来却是傅沛,他说他临时有事要出去,蛋挞买了放在大楼保卫那里,让我去拿。

我把手机捏在手里,跟司徒末交代了一声就下楼去取蛋挞。

保卫是个五六十岁的退伍军人,很幽默很慈爱,我和他聊了两句还劝了他尝了尝蛋挞,他说你们这些女娃儿的吃的东西甜甜腻腻,太娘们了,拿走拿走。

等了两分钟的电梯不耐烦了想说反正公司在五楼就爬楼梯算了,正呼哧呼哧爬到一半手机又响了,这次倒真的是江辰了。

“喂,你忙完了啊。”我一边爬楼梯一边说,“刚刚在忙什么啊?”

手机那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我都爬了四五级楼梯也没等到回应,于是狐疑地又追问:“江辰?江辰?”

“咳。”他清咳了一声,语气有点不自在和严肃,“你在干嘛?”

“爬楼梯啊。”我老实地回答他,“怎么了?”

又是一阵沉默,我莫名其妙的在原地站住,忍不住也跟着严肃了起来,“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呃……你很喘。”他说,停顿了一下,“听起来很像……”

“很像什么?”我一头雾水。

“在床上。”

……

我原本已经抬起要跨上一阶楼梯的脚默默收了回来,对着楼梯间的窗子看着镜子里反射出我的样子,我……堂堂……堂堂陈小希居然就杵在楼梯上面红耳赤。

“你脸红了?”

“没有!”我斩钉截铁地回答。

他沉默了大概两秒钟,然后开始持续不停的低声笑,“哈哈……脸红了……哈哈哈……”

我气得咬牙切齿:“江辰!我要杀了你!”

于是我在他停不下来的笑声里慢慢地,一声不吭地,大气不敢喘地,爬回了公司。

我把电话夹在肩膀和耳朵上听着江辰的断断续续的笑声,招手让司徒末过来吃蛋挞,司徒末用嘴型无声问我:“男友?”

我笑着点点头。

“陈小希,傅沛都不爱我了,他现在只爱你……呜呜……蛋挞也只买给你吃……呜呜……”司徒末突然笑着用哭腔大声说。

耳边江辰的笑声戛然而止,我瞪着司徒末,“司徒末!信不信我掐死你?”

她摇头晃脑地对我扮鬼脸。

我最后狠狠地剜了她一眼,捧着那盒蛋挞走回自己的办公桌坐下,“你别听我同事胡说哦。”

我拣起一个蛋挞咬了一口,“她很无聊的。”

江辰说:“嗯。你刚刚说客户怎么了?”

“那个死客户吹毛求疵得要死,老是让我不停地改稿,改的都又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我真是气都气饱了。”我泄愤地把手上半个蛋挞一口气塞到嘴里。

江辰说:“气饱了你还能吃蛋挞。”

“这不就是个比喻嘛,我咳咳咳……我……咳咳……”我被蛋挞外层的蛋皮屑呛得咳个不停。

他呵斥我:“别说话。”

等到我咳嗽渐渐平息,手机里传来长长的一声叹气,“我挂电话了,吃个东西都能呛成这样,那个蛋挞别吃了,等完全不咳嗽了就喝杯水润一下喉咙。”

电话又是咔一声断了。我可以想象得到江辰翻着白眼无语问苍天的样子,他就算是很不耐烦的样子也是很可爱的呀。

下班傅沛说请我们一起去吃第一顿迎接冬天的火锅,下楼的时候我居然在公司楼下一辆很像江辰的车,但又由于江辰的车就是普通的银色小轿车,长得实在大众脸,所以我踌躇了一下才和司徒末傅沛说:“好像是我男朋友的车,我过去看看。”

傅沛吹了个口哨说:“奥迪a5,陈小希你男朋友收了不少红包吧?”

“所以四个圈是奥迪?我一直叫这种奥运车也。”司徒末说。

我忙不迭地点头,有种找到知己的感动,“对啊对啊,奥运五环旗缺一个圈嘛。”

傅沛翻了个白眼,“真是受不了你们俩,没听过一句伟大的话啊,我们要努力奋斗,为了我的迪奥你的奥迪。”

司徒末和他辩驳着奥运和奥迪其实也只有一个字之差,我在旁边瞎附和。直到车缓缓开到我们身边,车窗降下,江辰坐在里面叫:“陈小希过来。”

“咦真的是你呀。”我连蹦带跳地跑过去,“傅沛说这车很贵,我还想说那我应该是认错了。”

江辰下了车,伸手:“你好,我是江辰。”

我一愣,想这演哪一出啊,只好配合地伸出手去,还没握上就被谁从身后莫名其妙地推了一下头,抬起头时傅沛已经和江辰把手给握上了:“你好,我是傅沛。”

我摸着头瞪傅沛,“我这毕加索的脑袋也是你能推的?”

傅沛说:“你的脑袋倒是真的很抽象。”

我朝他挥了挥拳,江辰拉了我让我站他身边。他跟司徒末也握了手,还笑着说了句久仰大名。

寒暄完毕,我跟江辰说:“你今天怎么有空来?我们正准备去吃火锅呢,老板请客。”

然后我问傅沛和司徒末,“我能带家属么?”

“当然。”

于是在我和司徒末的怂恿之下,我们一行人来到了号称本地最贵的火锅城,点的是鸳鸯锅,清汤那边是特地留给江辰的,他胃不好,吃不得辣。

江辰其实喜欢吃辣,但是一吃就胃痛,屡试不爽,比我爸一吃海鲜就拉肚子还灵。

当他偷偷把筷子伸向辣的那一边时,我适时地觉得喉咙有点发痒,也就顺势干咳了两声,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敏感的江同学怎么就一脸心虚地把筷子收了回来呢。

“末末宝贝,帮我递一下那个酱。”傅沛说。

司徒末白他一眼,“是要跟你说多少次不要叫我宝贝你才能听得懂?自己拿。”

傅沛又改来哀求我,“小希,亲爱的,替我拿一下酱吧,我一手牛肉一手羊肉正涮着呢,待会我分两片给你。”

江辰拿了酱汁拧开倒在傅沛碗里。

傅沛笑眯眯地道谢,“江辰听说你和小希是一个地方的啊,你们那里叫什么来着了?”

“x市x县,广东南边一个小县城。”江辰说。

傅沛哦了一声,又随口说:“你们那里是怎么样的呢?”

我一听觉得当然要趁机夸奖一下故乡,故乡的风故乡的土故乡的风土人物,一般文学艺术大家都对故乡有着极其深厚的感情,详情请参照以一篇《边城》带动湘西凤凰古城旅游业发展的沈从文。

可是我没来得及组织好语言江辰就开口了,他说:“喔,我们那儿是个小地方,我们那里的人不随便叫人亲爱的。”

……

此话一下,有尴尬,有震惊,有大快人心。

江辰他,他趁着大家还在回味那句话,默默地从辣锅那边捞了两片白萝卜……

第四十二章

江辰吃完火锅送我回家之后就说他得回医院值班,我对此感到万分惊奇,我说难道你特地跑来蹭饭吃?

他很酷,用鼻子哼了两声反问,不行吗?

我用力地表扬了他这种会过日子的行为。

他大概是早上五六点回来的,天色黑中泛青,我还在睡,他压在我身上用脸颊和鼻子在我脸颊、脖子、肩膀来回磨蹭,我勉强撑着眼皮拍了拍他的头问:“累不累?会不会饿?”

说完不等答案,倒头就睡,再无任何记忆。

七点半闹钟响的时候我惊醒,发现江辰就趴在我身上睡着了,他一定是故意的,为了报复我昨晚不小心压着他睡着……

我好不容易把他挪到床上,帮他解了衬衫的两颗扣子,脱了他脚上的袜子,然后打着哈欠去洗脸刷牙。

电梯里遇到傅沛,他精神萎靡不振的样子,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跟他解释:“昨天的事不好意思啊,你别介意,江辰那人讲话就那样,他没恶意的。”

他揉着眉头说:“你家那口子怎么说我还真无所谓,只是昨天送司徒末回去的路上被她嘲笑了一路,送到门口遇到顾未易,她迫不及待地把事情说给顾未易听,我又被顾未易嘲笑了一番。”

顾未易是司徒末的老公,而傅沛是司徒末的初恋男友,傅沛和顾未易是大学室友,而据说当年傅沛对待感情问题上比现在更混蛋,属于“万花丛中过,沾花沾叶沾施肥的粪便”那种人。所以司徒末对他死了心,改投入顾未易的怀抱。傅沛猛然醒悟浪子回头,而司徒末去意已决……总之他们之间有过故事,谁是谁非我不怎么清楚,但司徒末和顾未易成了一对,倒是可以知道在他们的故事里傅沛绝对是个配角,而千错万错都是配角的错。

傅沛对着电梯的镜面扒拉了两下头发,“陈小希你说生活如果是小说的话,我是不是得罪作者了啊?”

我摸着脖子但笑不语。

中午休息的时候我打电话给江辰,他说他已经回去上班了,竟然在电话里用低低的嗓音很庄严地跟我宣布说他胃痛。

我说你胃痛你把昨晚偷偷吃下去的两片辣萝卜片吐出来。

他说不吐,好不容易才有机会偷吃上一点辣的,要回味三天的。

我无奈地笑说,你记得要吃药。

他说你好啰嗦,忙去了。然后挂了电话。

我有时会被江辰偶尔出现这种无意识的小耍赖情况唬得有点傻住,就像大学有次我和他闹别扭,我从网上买了一套橘红□侣装,他说什么都不肯穿,我那个气呀,主要是因为衣服是用钱买的,不穿就是糟蹋钱。我就天天在他耳边唠叨耍赖,我说不陪你晚自习了,除非你穿那件衣服;我不帮你打饭了,除非你穿那件衣服;你别拉我手别搂我腰,除非你穿那件衣服……

有一天他被我烦腻了,在帮我写证券技术分析作业(选修课)的时候突然把笔一丢学着我的语气说,我不帮你做作业了,除非你别再逼我穿那件衣服。

我看着他那气鼓鼓的小脸,觉得哎呀怎么这么萌,哎呀穿上我那橘红色的情侣装会更萌啊……

不过我让步了,因为我母性大发,觉得必须让江辰这点小小的愿望成真,所以衣服就压箱底了。

当然江辰不会承认他也有耍赖的时候,他说他只是模仿我的行为,也叫师夷长技以制夷。

我说你就嘴硬吧。

他说我是啄木鸟。

……

我对江辰有盲点,他扮酷是帅耍赖是帅嘴硬是帅,甚至讲冷笑话也是帅。

只是不知道他对我有没有盲点。

下午傅沛带来了那个刁钻的客户,这是我和那个客户第一次见面,我以为以他尖酸刻薄的程度,我想他至少应该长得与众不同一点,不管是与众不同的丑还是与众不同的美,总之应该让人一眼就记住说,啊这不是个好人之类的。但是他只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长得再普通不过,而且还很是憨厚老实的样子,这让我觉得很难过,你说你长得人畜无害又何苦这么丧尽天良?

出人意料的,客户夸奖了我,甚至说他很喜欢我画的插画,对了他们的产品是一款点读机,我们公司负责说明书封面封底设计,我手痒在封底画了一幅四格漫画——1。一个很带着黑框眼镜看起来很凶的老师站在点读机上指手画脚;2。一个坐在课桌旁手托着下巴翻着白眼的小朋友;3。小朋友伸出手指点一点点读机;4。老师像一个被针扎了的气球一样咻一下飞远。

他说他们公司将针对这一系列的点读机出一些周边产品,像是一些小本的漫画,问我有没有兴趣接漫画,说一切将会完全按照我的意愿来画,按照漫画出版规格来做。

我震惊了,眨巴着眼睛望着傅沛,傅沛笑着点了点头,替我把话题接过,“阮先生,那我们来聊一聊这次合作的价格吧。”

我很快被傅沛找了个借口赶出办公室,他说我那付天上掉馅饼的模样很不艺术家,而艺术气息将会影响价格的走向,简而言之,就是我傻乎乎的模样会影响他把我吊高来卖。

我出了办公室门就给江辰打电话了,因为兴奋而显得语无伦次,幸好江辰能听懂,无论我多么胡言乱语,他总是能听懂的。

他说陈小希你最想做的事要实现了,你这么多年无所事事看的漫画也没白看啊。

我一直在傻笑,他说好了好了别笑了,下班后我带你去庆祝。

下班他真的准时出现在我公司楼下,我上车第一件事就是扑向他,我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尖叫:“江辰江辰,我会出漫画书耶!我会出漫画书耶!”

他掰着我的手,“是的,但你也别把我勒死啊。”

我不管,把他脖子勒得更紧,冲着他的脸又是亲又是啃的,不亦乐乎。

涂了他一脸的口水之后,我心满意足地坐好系安全带,他问我:“想去哪里吃饭?”

“本来他们说一起吃饭庆祝的,但傅沛一听到你来他就发怵,哈哈。”我说。

他耸耸肩,理直气壮:“我看你和司徒末都不是很喜欢他对你们的称呼;我不过是纠正他对同事的称呼而已。”

我捶了他一拳,“去吃东北菜好不好?我想吃饺子了。”

“嗯。”

在等待菜上桌的时候我看到了吴柏松带着胡染染进了门,我们坐的位置偏又刚好被一根柱子挡住了,所以我看到了他们,他们却没看到我们。

江辰也看到了他们,摇头跟我说:“吃饭,别过去。”

他们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坐下,我听见胡染染说:“别点太多,吃不完浪费钱。”

我想起那天她宴会上穿着红花青底的旗袍用嘲讽的口吻说着飞到哪个国家吃什么东西,还有她怎么吃那些粒粒饱满的鱼子酱。那时她眉梢眼角有一种惨白的风情,却远没有现在低眉顺眼说着浪费钱美丽。

我想女人愿意为了男人省钱至少要比只想花他的钱要爱他吧。

然后一盘一盘不同口味的饺子上了桌,我内疚地跟江辰忏悔:“早知道就别每种口味点一份了,显得我很不会持家。”

江辰夹了个饺子塞我嘴里,“吃吧,罗嗦。”

他塞进来的饺子是白菜馅儿的,一咬下去喷了我满口的汁,他看我狼狈苦笑着拆纸巾让我擦嘴。

我们走的时候吴柏松和胡染染还在吃,我把剩下的饺子都打包了,将要过好几天吃饺子的日子了……

在回家某个等红灯的空档中,江辰突然漫不经心地说:“哦忘了跟你说,我爸妈明天来。”

……

要知道我原本是沉醉在我要出版一本漫画这世界真美好的感动,这种感动甚至在看到胡染染和吴柏松的时候也觉得世俗不过是世俗,而爱情永远是爱情。但是这样的感动就像在阳光下五颜六色的肥皂泡,它不经戳。

我沉默了很久很久,江辰把车停在楼下,车灯照得车前的路一片光亮,一片被黑暗笼罩着的光区。飞蛾飞蝇飞蚊一切会飞的小生物在光束里疯狂舞动,像是参加一场告别派对。

江辰握住我的手,“你在想什么?”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我垂着头看着我们交握的手,我轻轻地用食指揉动他食指指节的那颗骨头,“我在想,你妈妈再见到我,还会觉得我配不起你吗。”

他沉默地握紧了我手,他不擅长安慰人或者调节气氛,所以这样的事必须由同样也不擅长的我来承担。

我摸着他的脸说:“这位先生,下次请不要再用‘今天天气很好’的语气播报着‘动物园的狮子跑出来咬死人’的新闻。”

他拉下我的手,眼睛里有一种东西叫坚毅,他说:“我们不会重蹈覆辙。”

我笑一笑:“但愿。”

但愿。

但愿风雨过后有彩虹。

但愿阳光总在风雨后。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但愿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但愿一切的一切;永葆安康。

第四十三章

夜里我做了噩梦,梦到一间空房里只有我和江辰的妈妈面对面坐着,他妈一脸高深莫测地盯着我看,像在看一条被她捏在食指和拇指间的虫。

我惊醒,江辰在身旁睡得正酣,月光从窗外透进来,给整个房间都披上了乳白色半透明的薄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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