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柏钦看着她眸中浮出薄薄的一层光,眼神沉了沉,停住了话语。
过了许久,他复又幽幽地问:“束蓁宁,你当初离开我,是权衡你家族利弊还是其他?”
蓁宁隔着泪光,静静地看着他,好久好久,终于缓慢的,一字一字答:“是我不再爱你。”
杜柏钦忽然一掀手,身侧的桌上的一个花瓶被他一掼,掉落在木地板上,砰地一声发出巨大声响,摔得四分五裂。
蓁宁突然直直在他跟前跪了下去:“还给我,我父亲的尸骨。”
“束蓁宁!”杜柏钦骤然站了起来,额上青筋隐隐,语气已经是濒临暴怒的失控:“起来!”
蓁宁自暴自弃一般:“无论你要求我做什么,我求你,让我送我父亲回去。”
杜柏钦胸腔肺腑之间都是蔓延开来的疼痛。
他看着眼前的女子,离开之后事情纷纭繁杂,时间如白驹过隙,仿佛前一刻她还是叫他离开的颐指气使,现在却直挺挺地跪在他的跟前,像一个单薄脆弱的影子。
杜柏钦站起身来,踏过身前狼藉碎片,上前拽住她的手臂,将她一把拖了起来。
蓁宁被他狠狠一摔,跌坐在沙发上。
杜柏钦站在她的跟前,瘦削高挑身形如一片暗沉的冬日夜色:“我派人去取你行李,十五分钟之后的飞机,跟我回墨撒兰。”
、23
光线慢慢地渗入室内,青色藤蔓和玫瑰花蕾的影子在微风的吹拂下,影影绰绰地映在窗帘上。蓁宁有一瞬间,以为是梦境之中,又回到泛鹿山庄——月光从白色的廊柱下斜照下来,粉色水仙在雾气中开得飘飘欲仙,茂密的蔷薇藤在走廊的一侧结成一整片荫蔽,使得中午最热的太阳也无法照射进入,沿花游廊只剩下了一片阴凉。
这是夏季,康铎一年之中最美的季节。
蓁宁慢慢地睁开眼,眼皮轻轻跳了跳,这不是梦。
她起床站在落地玻璃窗外拉开了窗帘。
楼下的开阔草坪寂静,不见一个仆人的身影,清晨的光线如同仙境。
她已经独自在这里居住了近一个礼拜,当日在安曼机场,杜柏钦临时因紧急事务转赴他国,她独自乘坐他的飞机——杜柏钦甚至调开了一直随行的侍卫长官,让伊奢亲自押送着她返回了康铎。
蓁宁下楼,吃了早餐,已经近中午,阳光温暖和熙。
康铎夏天的温度都在二十五到二十七左右,因为夏季是最美好的季节,因此墨国的年轻人都喜爱在五月结婚。
蓁宁不禁嘲讽地想,连王子殿下都热爱五月。
蓁宁走到花园,鲁伊立刻欢快地扑上前来,鲁伊是杜柏钦的那只大狗,她回来的第一天,晚餐后在花园散步,鲁伊见到她,欢乐地吠了一声,摇着尾巴亲密地靠近,它都还记得她。
蓁宁回来之后,被变相软禁起来,并无其他事情可做,便常常陪着鲁伊玩耍,蓁宁跟负责照料它的女佣聊天,鲁伊是墨撒兰的军犬,退役之前曾在陆军鉴别科服役多年,是杜柏钦一手训练起来的。
如今它虽然有些老了,但依然聪明伶俐。
蓁宁牵牵嘴角微微苦笑,人心太易变,狗比人还长情。
午后蓁宁出门,司三正在廊下指挥着佣人,见到她客气地道:“束小姐,天气预报说有雨,可需要带把伞?”
蓁宁看到佣人正架起梯子,站到杜柏钦二楼的露台下,折下大把大把的白丁香花枝。
蓁宁面上略有疑惑。
司三开口解释:“殿下受不得如此浓郁香气,花粉对他的呼吸道和肺部会造成感染危险。”
蓁宁面上不露声色,但还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她这次重回泛鹿山庄也发觉跟前几次来有一些细微不同,由于盛产花卉和珍稀植物,掌香一直是墨撒兰最悠久的文化传统之一,从王室的卡拉宫殿到王公贵族的府中,每个宅邸至少都有一名技艺精湛的掌香师负责调香,蓁宁第一次来,就发觉泛鹿山庄散发着一种独特清幽香气,但这一次重新回到这里,在山庄别墅整座二楼的起居室和卧房,都被打扫得异常的干净,一尘不染,亦再也闻不到一丝旖旎香气。
想来作为墨国的股肱大臣和千金之子,殿下的身子金贵一些是难免的。
蓁宁轻轻告辞一声,转身穿过花园,鲁伊早已地在路边撒着腿打转儿。
一人一狗在泛鹿山庄漫长的山道上漫步。
夏日的午后,高大桉树和橡树树林在微风和阳光中摇曳,山道上清凉安静,清风伴着湖边的水汽,有林木和青草清新香气徐徐吹佛而过,路边一丛一丛都是开得繁盛的花朵。
这是属于泛鹿山庄的私人的花园,仆人都得了司三的吩咐,没人打扰她,只有她一个人,慢慢走到日暮。
傍晚整条山道泛起暮气,水雾蒙蒙的一片。
她就慢慢地在雾中走着,享受着独处的静谧时光。
直到有一天下午,蓁宁遇到一个老头,穿粗花呢的绅士装,留着精心修理过的小髭胡子,他笑眯眯地问:“小姑娘,你是谁?”
蓁宁看到他从山道的那一侧转过来,应该是主人家的客人,只抿嘴微笑。
老先生笑得亲切:“我是罗特。”
蓁宁只好说:“你好,罗特先生。”
鲁伊也亲热地绕着他的裤管打转,看来此君应是杜柏钦的常客,蓁宁心中并无惊动,也并无攀谈欲望,她如今已是砧上鱼肉,且静心等待那闭眼一刀。
罗特看着她略羞涩的笑容,并不再追问,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能在在杜家后花园这般从容散步的年轻女人。
她的神情如此安适恬静,是如此的享受和热爱这片自然,这就足够了。
两个人走回到半山腰的别墅。
司三迎上来,恭敬地行礼:“爵爷。”
蓁宁只安静站在一旁。
罗特爵爷问:“柏钦几时回来?”
司三答:“约是今明两天,具体时间还不清楚。”
司三又转头招呼她:“束小姐。”
司三客气地道:“这位是殿下的客人,束蓁宁小姐。”
罗特颇有兴趣地看着她:“我们已经认识了,不是吗,小姑娘?”
蓁宁只礼节性地点了点头,脸上反倒冷淡了许多,杜柏钦的座上宾,她并兴致深交。
当夜在二楼的偏厅吃晚餐时,瓢泼大雨突然落下,雨滴砸在窗户上如豆子纷纷落下一般。
蓁宁站到窗前,看到那位万能的大总管大人正巍然站在屋前廊下,司机忙着将泊在花园道的车辆驶入车库,女佣在草坪上料理鲁伊的狗粮,男佣一扇一扇地降下长廊的落地长窗,司三又忙着吩咐佣人看管马厩,一切有条不紊,真正贵族门户风范。
蓁宁开着窗看了一会儿,有女佣上来,在屋外轻声细语提醒一句:“束小姐,当心淋雨着凉。”
蓁宁抬手关了窗户。
夜里躺在在房中的沙发上看书,夜色渐深,外面雨声淅沥,整幢大屋慢慢地寂静下来,蓁宁一直看到后半夜,忽然听到汽车的低声轰鸣,由远及近而来。
蓁宁从沙发中起来,走到了窗前,才发现雨不知何时又下得急了起来。
窗户上有些模糊,依然看得见浓深夜色下的滂沱大雨,院子前的两盏大灯刷刷地打亮,将花园车道照得一片光明,原本怪兽一般伫立在阴暗之中的树木,在光线中显出青翠欲滴的绿色。
远处的门岗略有惊动声响,雕花大门正缓缓打开,数架豪华车辆陆续驶入庭院。
佣人纷纷撑伞从屋檐下往外走,司三走在首,黑色的大伞遮蔽了中间那辆车的后座车门,挡住了落下的大雨,又有佣人趋身上前拉开车门,又等了一会儿,后座的人才从车中跨出,深色裤子浅色衬衣,高挑瘦削的身影,站直了就是笔直挺拔的身姿,司三扶了他的手,一行人前拥后簇地将他送入了大屋。
那是刚刚结束同英军方的秘密会谈,深夜抵达首都的墨撒兰国防重臣杜柏钦。
、24
蓁宁披了件薄衫下楼,在餐厅的转角处;听到他轻轻的咳嗽声。
司三正恭敬地站在一旁;一项一项同他请示事情:“夫人前几天打电话回来。”
杜柏钦坐在餐桌旁,佣人正一样一样地端上精致盏碟;想来是一路舟车劳顿还未来得及晚餐;他一遍铺餐巾一边答:“说了什么?”
司三答:“并未细说,只让您有空回电。”
杜柏钦点点头。
司三又道:“方先生想见您;有几分重要文件要请您签字。”
杜柏钦侧过头低低咳嗽几声,取过水杯喝水,才回答他:“你跟谢梓查查我这几日几时有空,再给他秘书室回复。”
司三应了一声;又继续道:“将小姐上周来过两次。”
杜柏钦只静静地听着,眉目不动地喝一碗汤。
司三说:“将小姐问殿下几时回来。”
杜柏钦说:“通知丽贝卡派人给她电话,我明天要开会。”
这时女佣在外面示意。
司三说:“束小姐下来了。”
杜柏钦转头看到她:“进来坐。”
蓁宁走入餐厅,看到他换了一身衣服,暗绿绒衫穿在身上有些许宽松,显得人很干净清爽。
佣人拉开椅子,蓁宁坐进他的对面,这才看清他的脸色,呵,原来铁打的人也会疲倦。
杜柏钦神色很淡静:“佣人说你还没睡,就让你下来坐坐。”
蓁宁没有说话。
杜柏钦问:“可要吃点宵夜?”
女佣在一旁立刻回答:“厨房炖有银翅燕窝。”
蓁宁摇头说:“不用。”
杜柏钦也不勉强,只道:“那你陪我坐一会儿。”
他转了头示意司三继续。
司三一页一页翻动手上的执事记录:“丹格勋爵送来一匹温血阿拉伯马。”
杜柏钦搁下刀叉,思索了几秒问道:“去年丹格在俱乐部的事情处理得怎样了?”
司三迟疑了一秒:“殿下,抱歉我没有跟进,正式的处理结果待我咨询俱乐部的法务部门。”
杜柏钦说:“也不用这么大张旗鼓,你联络杰侬的下属问问处理结果,如果有转圜余地,让得文去谈谈,丹格毕竟是我们杜家的下属,俱乐部的租住年限可以让他稍微宽宥一下。”
杜柏钦又伸手取水杯,断续咳得脸色有些发白。
蓁宁看着他盘子中的一份香嫩饱满的牛排切得七零八落,能入口却没几块,此时已近凌晨两点,这么大一个庄园,这么一个世袭的头衔,忙完国家的政务,还有家族的生意,加上几个名门世家之间不可避免的应酬交际,事情千头万绪待他批示,想来他也是太忙以至于司三只好见缝插针地请示事情,只是连吃个饭都不得安生,蓁宁看着眼前景象,只觉得眼花缭乱,恨不得赶走这个聒噪的管家,让人好好吃顿饭。
纵然心头思绪万千,蓁宁只是静静地坐着,听到司三问:“殿下,可要请爵爷下来?”
杜柏钦答:“他睡下了吧,别打扰他。”
司三终于告辞退了下去。
蓁宁正兀自出神,等到杜柏钦忽然说:“别发呆了,起来。”
她抬起头来才发觉餐厅不知何时只剩他们两人。
蓁宁跟在他身后往外走,杜柏钦问:“住得还习惯?”
蓁宁说:“我无事可做。”
杜柏钦忽然笑笑:“你什么也不用做,只用讨我欢喜。”
蓁宁脸色默默涨红,不知道是羞耻还是气愤。
她抿着嘴不再说话,免得自取羞辱。
两个人走到二楼的起居室,整个宽阔的二楼一整排的宽阔房间,杜柏钦的主卧室在右边尽头最后一间,蓁宁住在另一侧,此外还有一间是杜柏钦的书房连着卧室,主客厅开阔无比,此刻帷幔低垂,水晶吊灯光影闪烁。
杜柏钦在沙发上坐下,从壁橱中取出两个杯子:“司三说你睡前要喝酒?”
蓁宁并不愿坐,站在他跟前问:“你答应我的事何时兑现?”
杜柏钦抬头,有些轻佻地笑笑:“我不是说过了,待你讨得我欢喜。”
蓁宁望着他,眼底有光闪烁不定。
杜柏钦低头倒酒:“过来,喝一杯。”
他的手递过来杯子,蓁宁伸手,忽然就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蓁宁缓缓地抚摸过他的手指,她以前就很爱他的手指,短型的指甲干干净净的,指骨很修长,掌中有微微的粗糙之感,
杜柏钦的动作停顿住了,抬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蓁宁攀上他的肩膀,跪在沙发上吻住了他的唇。
唇齿相交的一霎,杜柏钦的手微微一抖,酒泼了一些洒在了茶几上。
甘冽醇香的气息洋溢开来。
蓁宁的手探入他的后背。
两个人在沙发上加深这个吻,拥抱住的这个身体是熟悉的,熟悉的宽阔肩膀,熟悉的肌肤触感,却也有些陌生的微冷,蓁宁感觉他的身体终于慢慢地热起来,她自己都陷入了深深的晕眩之中,为什么隔了这么久,还是尝得到甜蜜的味道,为什么心都已经烧成了灰,她还是这样的眷恋他的气息?
她到底在干什么?
她心里忽然冷冷地打了个寒颤。
杜柏钦突然抬手,按住了她的肩膀。
蓁宁抬起头,看到他的眼睛,墨色眼底是清清楚楚的冷凝一片,断无半分□之色,他望着她,迎上她的目光,掀掀嘴角,露出一个薄薄的笑容。
蓁宁知道,那是他生气的前兆。
杜柏钦笑了笑,声音却透出了一丝怒意:“这么急着献身?”
蓁宁说:“你答应过我,我随你回墨撒兰,你便履行承诺!”
杜柏钦抬抬眉,不动声色地道:“我便是反悔,那又如何?”
蓁宁眼前一黑:“你!”
杜柏钦已经迅速捏住了她扬起的手腕:“不要太放肆,我不喜欢太放肆的女人。”
蓁宁气得尖叫:“杜柏钦,你混蛋!”
杜柏钦脸色阴沉:“如果你不这么急着摆脱我,我会比较乐意让你高兴一点。”
他的神色犹如观看困在笼子里的猎物,以逸待劳的,带了几分戏谑。
蓁宁甩开他的手,站起来一脚踢开了跟前的椅子,往房间跑去。
杜柏钦另取了一支杯子,看着她砰地一声摔上了门,才慢慢地斟了一杯酒。
、25
早晨司三将蓁宁带到一楼附属庭院的一个房子前。
蓁宁疑惑道:“带我来此地做什么?”
司三道:“束小姐,打开看看。”
蓁宁推开门;映入眼前的是一个更衣无菌室;她走了几步,眼睛蓦地睁大;心头不禁激动地跳了起来;一个崭新的室内实验室——一尘不染的白色大理石桌面,格子上方整齐叠放的各种试剂;各种仪器和玻璃器皿在日光下折射出五彩的琉璃光。
美得像梦境一般。
司三说:“这些是请相关的从业人士添置的,不知道束小姐会不会用得顺手,如果有任何需要,请随时知会佣人。”
蓁宁已经在泛鹿山庄被囚禁太久;乍然见到的这么美丽的实验室,就仿佛一只被折断翅膀的鸟儿见到了一大片广袤树林,整个人仍处在发懵的状态,她轻轻地问:“给我的?”
司三依然是那种一丝不苟的恭敬:“宅邸中除开束小姐,再无人会掌香。”
蓁宁心头微微的激荡,她依然记得,在她最后离开墨撒兰之前,杜柏钦跟她说过,要将一楼的侧厅改成她的工作室,没想到他——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做了。
蓁宁深深地呼吸,退出去带上了门。
实验室内必须要保持无菌状态,她脚上的鞋子今天还沾满了后山的露水。
蓁宁扶着门沉默了几秒,这才转身面对司三,她的神色已经恢复了镇定:“我需要做什么?”
司三这时方才微微一笑,不可一察的赞赏之意:“泛鹿山庄的掌香司大人在一年前提前退休,宅邸中燃香是墨国不可摈弃的传统,可是殿下一直找不到合适的继任者,束小姐的工作是调制一种纯天然成分的香精,香气清淡至无,含丰富营养成分,并且最重要的是,你的香要经过罗特爵爷的医疗团队的评估,确认如若在泛鹿山庄使用,不会对殿下的身体产生任何不良影响。”
蓁宁问:“我是否可以进出后山花场?”
司三似乎早料到她会这么问,神色恭敬如常:“依殿下吩咐,束小姐请随意。”
蓁宁午后在花园的荫蔽游廊,捧了一杯茶,细细研究司三给他的素材成分材料报告,这时才深刻体会到这位总管大人的要求是多么挑剔,怪不得找不到继任者。
杜柏钦还真是物尽其用,她在此地闲着无事,便使唤来调调香,可是毕竟也是康铎数一数二的豪门之家,既然叫了她干活,明知道她觊觎他家的斩金花草,他便大方拱手送上,真是气度不凡。
蓁宁抬起头,看着空无一人的寂静庭院。
杜柏钦如若不在家,满屋的佣人似乎都不见踪影,各人安静地各司其职,事情做得井井有条。
蓁宁不是没见过他出现时候的阵仗。
只是似乎他居住在泛鹿山庄的时候并不多,自那晚出现之后,早晨蓁宁起来他已经出门,这些天根本不见踪影。
她这几天只是在后山慢慢地闲逛,将一些墨撒兰特有的珍稀植物取来分析,调试她以前没有尝试过的一些萃取液,偶尔进实验室蒸出纯露,但也是仅仅用于自己慢慢地研究。
夜里大哥和她联络,她也并非不能和外界通联,只是她房中的那根电话线,想必泛鹿山庄的监控系统早已将他们对话的每一个字,甚至每一次深浅呼吸都记录得一清二楚。
如果殿下需要观摩,不用一分钟即可送抵杜柏钦的案前。
蓁宁跟大哥报了平安,只说一切都好,意思想必风容也明白,那就是尚未能取得进展。
蓁宁当时从约旦紧急专机飞赴墨撒兰时,在飞机上用杜柏钦的专属卫星电话联络了风容,她毫无保留,将事情原委全部托出,蓁宁和大哥的话说得很清楚,父亲的尸骨,风家一定要敛回故乡安葬,她期望每年清明,尚有九泉之下的父亲可以告慰,而不是一个空虚的墓穴。
风容亦知道最后父亲的下落,成为了风家上下的一块心头病,尤其是母亲,虽然嘴上不提起,但心底极其挂念此事,他也一直在着力打探消息,没想到竟然是军方把持了此事,此次蓁宁要去墨撒兰,坚决得没有任何一丝转圜的口气,他在阻与不阻之间迟疑,最终还是没有拦下她。
只是风容不让风泽与她联络,他知道风泽性子急躁,听到小妹孤身一人深入虎穴,定要大闹一场将她领回,能不能做到尚且不说,风家此时此景,的确不宜再生事端。
蓁宁已经知道,几乎是在她抵达康铎的同一个瞬间,斩金花出口到风曼的供货已经顺利畅通。
杜柏钦心思太过飘忽诡异,蓁宁发现自己已经不了解这个男人。
他们之间的问题,不仅仅是两年的分别时间,而是期间发生的一桩一桩如滔天巨浪一般的洪流往事,他们早已换了几重身份,历了几经生死,他变成了一个国家的高级政要,一个女人的丈夫,她变成了他杀父仇人的女儿,成了一个失去至亲满目苍夷的背叛者……两个人互相看着对方,都是满目的憎恶。
她这一刻竟然身在此地,跟他住在一个屋檐下,荒谬到了什么地步。
杜柏钦政务繁忙,以前他们住在康铎时,他常常留宿的就是城中的肯辛顿花园公寓,不曾见过他未婚妻在泛鹿山庄出现,想来那里才是金屋藏娇之地。
蓁宁阻止自己再往下想。
六月份的康铎常常有暴雨,雨水落到露台分外动听,蓁宁贪睡,拉紧卧房的窗帘,从下午一直睡到天黑,光怪离奇的梦境一个接着一个,她梦到杜柏钦在书房审阅文件,桌上堆积起来的墨国机要文件,他从容不迫地翻开,一份一份都是拍摄下的父亲的死前的惨状,一团焦黑的肉块,五官已经毁坏,唯有眼睛仍然不屈地睁着,怒目圆睁带着死不瞑目的愤然,蓁宁看着父亲的脸,终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小声地啜泣着叫他:爸爸……爸爸……
蓁宁满头冷汗,辗转不安,噩梦纷至沓来。
她在梦中挣扎,感觉到有人按住她的手背,低低唤了一声她的名字:“蓁宁。”
蓁宁自噩梦中苏醒过来。
房中一片漆黑,她看到床头站着一人,杜柏钦掌灯,微微蹙着眉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蓁宁惊魂未定喘息着从床上爬起来。
此人行踪神出鬼没,他不知何时归来。
蓁宁低着头,想到梦中情景,忍不住簌簌落下泪来。
杜柏钦按亮壁灯,含蓄地轻轻道:“我听到你在喊叫。”
蓁宁忽然就张大双眼,望着眼前的人,泪水浸润过的眸光灼灼发亮:“杜柏钦,我爸爸最后怎么死的?”
杜柏钦淡淡地答:“你不是在现场吗?”
蓁宁问:“他死去的时候,是不是全身焦黑,被炸得人肉模糊?”
蓁宁开始发起抖来。
杜柏钦默默地看着她,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你需要喝一杯酒,镇定一点。”
他转身往起居室的酒柜走去。
蓁宁拽住他,崩溃地尖叫起来:“杜柏钦,你都敢做,你有什么不敢告诉我?!”
杜柏钦反手拉开她,蓁宁一头从床上栽了下去。
杜柏钦伸出手臂抱住她,蓁宁全身发软。
杜柏钦将她拦腰抱起,走出她的卧房,穿过走廊,走进了尽头他宽大的主卧室。
蓁宁被摔在宽大的床上,她抬头看着身边的男人,杜柏钦恢复了平日的那种神态,嘴角是刀锋一般的冷酷,杜柏钦俯身拉开床头柜,取出了厚厚一份文件,面无表情地递到了她的跟前。
蓁宁接了过去。
她低头看手上的文件,跟梦境中一样的情景,杜柏钦的专属文件,墨撒兰国防部的专用纸笺,上面盖着的是直属国防大臣的机密徽章。
蓁宁打开,一页一页地翻过去,熟悉的英文单字似乎都在旋转,阅读变得吃力,她拼命地控制着自己,全神贯注地看着眼前的纸张。
杜柏钦返身坐入床边的宽大的扶手椅上,慢吞吞地探手从桌边的烟盒中取出一支烟,他看着床上的那个女人,披头散发的,苍白的脸颊,咬着唇却无法抑制的微微发抖,迟早要让她面对的,那是詹姆斯最后一份工作报告,自他从医院苏醒之后开始,他看了无数次,连页脚都微微有些磨损,最后一次他从书房拿出,锁在了床头柜里。
时间似乎过得很久,久到他们都几乎要凝固在了这片寂静之中。
时间又似乎过得很快,快到他指边的一支烟都还未燃尽。
蓁宁抬起头,脸上有脆弱的平静:“所以,他是在爆炸中身亡?”
杜柏钦平平地陈述:“他一人断后,护了三人出去,已经算是成功。”
蓁宁笑了笑:“那么,既然我已经暴露了身份,你为什么不干脆杀死我?”
杜柏钦微微嘲讽:“束蓁宁,你以为你和你受伤的二哥,还带了一具尸体,这般轻易逃得出墨撒兰?”
蓁宁心底的寒意涌上来,冻得她四肢百骸都发麻,她嘴唇动了动,却是一个僵硬的笑容:“如此说来我还要谢谢殿下的不杀之恩?”
蓁宁缓缓地道:“我的父亲,政治翻云覆雨之间不过充当了一枚棋子而已,殿下权力通天,难道不懂得这其中的道理?”
杜柏钦看了看她的面色,收起讥讽的神色,淡淡地说:“蓁宁,上一代是上一代的事情。”
杜柏钦在烟灰缸中熄了烟,面容是安详平和的,带了不易掩藏的悲茫:“蓁宁,我亦不过是收拾残局,尽些人事而已,人总要为自己的所做的事情付出代价,令尊浸淫此间多年,想必也早已知晓个中道理。”
蓁宁想了想,神色平静得可怕:“如此关键人物,未留下任何口供,殿下也未必胜算多少。”
杜柏钦扯出一个含义不明的笑:“所幸他还有个好女儿。”
蓁宁被电触到一般狠狠打了颤栗,下一刻,她手中的文件就被狠狠地摔到了对面人的脸上。
杜柏钦躲闪不及脸上被打个正着,正抬手接住从他身上掉落下来的那沓文件,蓁宁已经骤然从床上站了起来,踉跄着扑了上去,杜柏钦慌忙架住她的身体,蓁宁疯了一般扯过他手中的文件,一页一页地将纸张撕得粉碎。
杜柏钦恼怒地叫:“束蓁宁,住手!”
蓁宁置若罔闻,红着眼仿佛那是她毕生的仇敌。
杜柏钦冷笑一声:“我有数十备份,统统取出来让你撕个够。”
蓁宁将撕碎的纸张摔到他的脸上,看着他那张英俊得嚣张的脸庞,新仇旧恨又涌上心头,只觉得心里的恨如鲜血一般一篷一篷地溅出,杜柏钦抓住她的手腕,一只手却没有扶稳她悬在半空的身体,蓁宁已经一脚踹向了他的小腹。
杜柏钦忍着痛按住了她的手,蓁宁奋力地挣扎,拼了命地对他拳打脚踢。
杜柏钦怒从心头起,看着她的涨红的脸庞,如一只伸开了利爪的猫,他忽然就疯了一般,掀起她的下巴,对着她的唇,狠狠地吻了下去。
蓁宁大脑轰鸣一声,血液都往下落,所有动作瞬间停止。
唇齿之间的甘甜的滋味是如此的熟悉而美好,杜柏钦扶住她的背,深深地吸吮她的嘴唇,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动手解开她的衣服。
蓁宁耳边嗡嗡的鸣响,脑中凝固的血液开始流动,她剧烈地挣扎:“杜柏钦,放开我!”
怎奈将她拥在怀中的这个男人是如此的刚硬,杜柏钦力气大得几乎将她的骨头都压碎,他将她推到在床上,迅速地制住了她双手的反击,蓁宁被他紧紧地拥抱着,肢体的缠绵让她无力,全身肌肤都在发烫,却泛着酥软,蓁宁徒劳地挣扎着,直到男人长贯而入的那一瞬间,她全身抖了抖,连灵魂都飞出了体内。
过了许久,她才回过神来,听到窗外的雨声淅沥,树木婆娑,夏夜是如此的安静。
身畔的男人衣衫凌乱,趴在她身上,微微地闭眼靠在她的肩窝,脸上有微微虚脱的满足。
蓁宁一脚踹开他的身体,一把扯起他的短发,扬起手对着他的脸庞就要甩下去。
饶是在此情此景之下,杜柏钦的反应仍然是千分之一秒的敏捷,他架住了她的手,微微眯起眼看她,脸上是毫无意外的平静,只有声线有一丝沙哑的性感:“蓁宁,我说过我不喜欢太放肆的女人。”
蓁宁气得牙都要咬碎:“无耻!”
杜柏钦笑笑道:“你不是一直急着要献身?”
蓁宁气得浑身直哆嗦,却无可奈何,她下床默默蹲□去,从地上拾起撕破的衣衫,心头思绪一阵一阵地涌来,屈辱,惊吓,愤怒,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太多情绪交杂而来,她本来就是从下午睡到晚上,连饭都没吃,刚刚经历了这么一场激烈的□,头昏脑胀,又激动,站起来时眼前一个黑差点晕了过去。
杜柏钦脸色微变,眼疾手快地伸手扶住她,他返身从沙发上拾起他一件干净衬衣给她穿上,将她抱回了床上。
、26
司三吩咐人将晚餐送到了起居室外的桌上,杜柏钦将候在外的佣人都打发了下去;蓁宁还坐在房间里;她刚刚被杜柏钦抱着从浴室出来,脸上还有一点茫然。
杜柏钦摸了摸她的额头:“还头晕?”
蓁宁挡开他的手:“没有。”
蓁宁陪他晚餐;毫无胃口;只瞪着盘子发呆。
杜柏钦看了看她的神色,脸上有些不满:“这么不高兴?”
蓁宁心里不舒服;口气也不好:“殿下管得未免也太多了。”
杜柏钦看了看她,皱皱眉头忍住了脾气。
蓁宁没有听到他的回话,有些意外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视线投射到他身上;脸上微微一楞。
刚刚在黑暗中她慌乱之中无暇注意,此时杜柏钦刚刚洗了澡,衬衣的扣子没有扣完,蓁宁看着他起身替她铺开餐具,白色衬衣深处的胸口有纵横数道疤痕。
杜柏钦看到她的视线,坐回座位上,不动声色地扣上了衣服的扣子。
蓁宁动了动唇,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这是动手术的伤口?”
杜柏钦非常敏锐:“你如何知道我受过伤?”
蓁宁反应也很快,淡淡的嘲讽的掩盖了自己的心情:“殿下功勋卓著,南部一役胜得荡气回肠,我拜读过贵国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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