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柏钦动手拿过杯子,简洁一句:“谢梓,结果?”
谢梓将手中的调查报告递给他:“这是康铎主要几家传媒的反馈信息,在杜沃尔家族的掌控之下,或者是倾向首相梅杰的政党意见的,大约有三家。”
杜柏钦抬抬眉:“其他的呢?”
谢梓说:“新报是反对党的报纸,剩下两家态度比较模糊。”
杜柏钦搁下杯子,在桌面上摸打火机,他含着烟模糊地说:“你负责处理一下。”
谢梓点点头,然后说:“我们基本能及时把控的,只有主流媒体,网络信息流传得太快了,还是需要公关部门多注意。”
杜柏钦应了一声:“嗯,到时候再说。”
谢梓从雪茄盒中取烟,问了一句:“怎么突然要调查这个?”
杜柏钦没有回答的他话,许久叹了口气说:“请安妮约个时间,我得跟将维将军吃一顿饭。”
谢梓笑笑道:“可是好事将近?”
杜柏钦摇摇头。
谢梓舒适地靠入沙发内:“那是什么?”
杜柏钦吸烟,然后淡淡地说:“我跟你提过一次。”
谢梓闻言楞了一下,然后反应了过来,他收起了脸上玩笑的神色,慢慢坐直了身体。郑重地说:“你应该记得我极力劝阻过你。”
杜柏钦点点头,声调很平缓:“上次我是问你意见,而这一次,没有意见——是我已经决定。”
谢梓不以为然地说:“柏钦,你原本不必要把事情弄成这样棘手。”
杜柏钦在烟灰缸磕了磕烟灰,思索了半晌,才缓缓地说:“谢梓,你有没有看过——最爱的女人独自在深夜哭泣的场景?”
谢梓瞪大了眼看了一眼对面的顶头上司,仔细地品味了一番他的神情,然后颇有深意地笑了笑,打趣着道:“我尚未有此项殊荣,请问殿下,女人为你心碎哭泣——是什么感觉?”
杜柏钦压了压眉头,不露声色地反将一军:“或者我应该换个说法——最爱的——男人?”
谢梓皱着眉头叫:“喂!”
杜柏钦笑了笑:“听说你上礼拜和周马克在公主港吃饭,两个人吵得餐厅老板几乎报警?”
谢梓转过脸:“没有这么夸张的事情。”
杜柏钦温和地说:“你的私人生活并没有交付给政治生涯。”
谢梓轻轻地说:“我尚未有殿下的勇气。”
杜柏钦神色有点儿淡淡的悲伤:“那是你们还年轻,我失去过她,知道没有办法再承受一次。”
谢梓点点头:“也许吧。”
杜柏钦说:“查看我行程,看看何时宣布解除婚约,最为稳妥。”
谢梓不愧为国防大臣首席军事顾问,面色一丝一毫不曾有变化,仿佛他们讨论的不过是楼下餐厅的一场普通午宴:“待我召幕僚成员和律师团会面再谈。”
杜柏钦说:“辛苦你。”
谢梓说:“恐怕对您个人名誉有影响。”
杜柏钦轻描淡写地回答:“我不是和我的个人名誉一起生活。”
谢梓起身出去,他在门边忽然站住了,他迟疑了两秒,还是开口问:“柏钦,一个私人问题——辜负别人的感觉,怎么过得去?”
杜柏钦正低头点烟,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神色非常非常的平静,是那种做了决定之后足以承受一切代价的平静:“我只能辜负一个,而我已经做出了选择。”
谢梓点点头,推门出去了。
圣诞节日的时间比较充裕,杜柏钦处理完公事,准时下班回家。
今天的天气不错,下了两天的絮絮飞雪已经停了,夕阳照射在庭院中。
花园道旁的喷泉白色雕像,笼罩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芒。
司机在花园道上停稳车,杜柏钦走进大厅,佣人上前来接下他的大衣。
伊奢在庭院中指挥随扈侍卫换岗。
门廊下候着的女仆对他微微屈膝行礼。
杜柏钦神色松弛,带了几分微微疲乏,他开口问:“蓁宁呢?”
女仆恭谨地答:“束小姐下午去后山花场了。”
杜柏钦抬腕看了看表,已经接近七点,他吩咐一句:“都这么晚了还不回来,打电话给花场工人,找她回来。”
杜柏钦皱皱眉头步入大屋中,下午开会时胸口不知为何就一直有些闷痛,他抬手按了按有些发涨的太阳穴。
这段时间他精神压力大,对蓁宁又一直担惊受怕的,今天勉强松了口气,身上涌起密密麻麻的倦意,回到家才发现,竟连站着都有些累了。
他坐进沙发中喝了口水,抬头看到司三走进来,脚步有些反常的匆忙。
司三在他跟前站定:“后山的花场说束小姐不在里面。”
杜柏钦松领带的手顿了一秒:“在不在实验室,去看看?”
司三面有疑色:“方才我派人去看过,不在。”
杜柏钦心底忽然咯噔一跳,他脸色微变,他迅速站起身来:“打她手机,检查庄园监控系统——我上她房间看看——”
话音没断,他已经冲上了楼梯。
杜柏钦拉开主卧的门,门锁是完好无损的,他一个箭步跨到床头翻开抽屉,看到了她的护照和签证,他一直扣着她的身份资料和通行证件,看来她没有带走。
杜柏钦转头进了她的房间,她房间内零钱包消失了,她穿走了一套轻便衣衫,和一双露营的野地靴子。
杜柏钦站在空无一人的房中看了一眼,二楼的几个房间,除了蓁宁这个房间外,他的主卧一向戒备森严,由于他平时用于办公的书房和会议室设在一楼,所以二楼的书房只是一个藏书房以及一个附属的吸烟室,蓁宁偶尔也会进去拿书看,此时图书室那扇门——是虚掩着的。
他一脚踢开门,准确无误地拉开书柜抽屉的第二个格子——果然——里边是空的。
杜柏钦脸色已经泛白成一片风雪的凛冽。
这时司三在外面禀报:“殿下——”
杜柏钦扶着门把,声音低沉压抑:“通知庄园内的各个司管,大厅开会。”
十分钟后,杜柏钦直挺挺地站在大厅的中央,司三为首领着一排下属,默默地立在一侧。
“庄园内的监控系统在下午四点左右出现故障,由于为时很短,仅有三十秒,警卫并没有及时报告。”
“束小姐电话已经关机,根据卫星定位系统她的手机在庄园内,刚刚女佣在一楼的餐厅找到了它,监测系统检查到她用房间内的电话早上给风家打过一个电话,为时一分四十三秒,这是通话记录详单。”
“厨房丢失了一个水瓶,和若干饼干奶酪。”
“根据老葛报告,束小姐在谈话中无意间曾多次向他打听后山的路径。”
……
……
杜柏钦一动不动地站着,听完了庄园内的报告,苍白着脸蹙着眉头没有说话。
今日庄园内值班的侍卫总长自知失责,按了按腰上的配枪面有愧色:“殿下——”
杜柏钦背着手声如低沉雷霆:“滚出去!”
司三立刻挥手:“各自回去工作。”
一行人鱼贯而出,偌大的厅内只剩下了司三和伊奢。
伊奢说:“她在后山花场失踪,可能沿着拦网攀爬出去。”
司三补充道:“根据我的观察,束小姐有着极佳的野外生存能力,她应该是想凭借自己的能力,从后山徒步走出泛鹿行省,然后汇合接应她的人。”
杜柏钦脑中飞快思索着,语速果断迅速地道:“伊奢,打电话给海关,即刻严格检查首都各个出入境口,如果发现就禁止她出境,派人回掸光调取这一区的雷达监控视频,仔细检查在下午到七时所有出现在泛鹿上空的可疑飞机,我唯一的命令——无论发生什么事采取何种行动,一定要保证她的安全,她带走了我的一把手枪,型号是格洛克17,使用口径9x19mm para手枪弹,弹匣二十发子弹是满的——司三——”
杜柏钦急促的话语停顿了一下,呛咳一声喘了口气,身体忽然微微地颤了一下。
他仓促地抬手扶住了桌面,几乎摔倒。
伊奢大惊:“殿下?”
杜柏钦惨白着脸呵斥他:“快去!”
伊奢领命飞奔出去。
杜柏钦按了按胸口,咬着牙深深地吸了口气,抬腿往外面走。
司三跟在他身后报告:“老葛已经在庭院候着,他负责带路。”
杜柏钦点点头,已经疾步走下台阶拉开了驾驶室的车门。
司三一边匆匆忙忙地跟上,一边对着廊下的佣人问道:“罗特爵爷在哪儿?”
佣人低声答:“在湖区钓鱼。”
司三拉开了后面一辆车的车门:“打电话通知他上山来!”
别墅西边的树林之间,一抹残阳如血,黑夜已经即将来临。
、40
罗特爵爷在山底的湖区得了庄园内的通知,他今天本来开着一辆古董老爷车;慢悠悠地一路赏景垂钓;听到消息之后立刻开着车往山上赶去,费劲地爬了半天的坡;好不容易到了半山花道的尽头;天色渐渐变黑,积雪半掩的道路已经不通了;司三吩咐一位侍卫开着一辆巨大的越野车在路边候着他,待到他上了车,车子一路风驰电擎地颠簸着开进茂密的山林中,开了大约二十多分钟;浓密的灌木林终于阻挡了所有的小径,侍卫领着罗特爵爷下车在陡峭的山体中步行了好一段路,终于看到远处一片明晃晃的手电筒的灯光,这才看到有警卫正在林中搜索检测足迹,远远看到了一个山崖边上,一整排高耸的铁丝围栏,围栏上一盏的探照灯光线雪白,将这片积雪掩盖的树林照得亮如白昼。
杜柏钦被一群人围在中间。
这是已经是泛鹿庄园的边缘地带,深入了泛鹿山脉的腹地,荒无人烟的一整片茂密森林,没有人烟,没有民用卫星信号,没有巡航导航,孤身一人进入这样的山区,在这样寒冷的冬天,如果遭遇雪崩或者迷路,那么在漫长的黑夜中,最终的结果只能是很快将会成为山中一具无名的尸骨。
杜柏钦面色阴郁地看着悬崖对面,起伏的山脉陷入了一整片的黑暗之中,只有皑皑白雪覆盖的山顶露出微微的雪光。
司三跟在在他身旁,忙着不断地接收汇总最新的消息,然后逐一向他汇报:“根据现场留下的痕迹比对分析,这的确是束小姐留下的足迹。”
司三查看着一路反馈的信息:“脚印已经被雪覆盖了,根据枝叶被损坏的新鲜程度,束小姐经过这里的时间大约是下午五点。”
侍卫正在提着手电筒蹲在雪地上提取样本,见缝插针地报告道:“足迹很少,并且有破坏的痕迹,束小姐有很高明的反追踪的意识,大部分的线索都被掩盖了。”
司三又接了一句:“伊奢大人即刻就到。”
杜柏钦站雪地上,定定地看着脚底那个被尖锐的器物强行绞断的,仅容一人爬行而过的一个洞口,他忽然抬脚,暴怒地踹了一脚围栏。
铁丝上挂着的积雪瞬间簌簌地落下,墙上的报警器呼啸着尖利地响起来。
一群人只敢噤若寒蝉地立着。
这时远处的山林中传来汽车的轰鸣声,暂时打破了四周的寂静,众人回头眺望,探照灯光照射下隐约看到山沟的对面的军绿色卡车疾驰而来,又过了一会儿,林中出现了数排人影,移动迅猛矫捷如豹,一众人远远看到伊奢牵着鲁伊跑在最前面,一人一狗的身后是一个几十人的小分队,皆穿着迷彩野外作战的军服。
队伍停在杜柏钦的身前,为首的一个的高壮士兵站直靠拢,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长官!”
杜柏钦面上已经恢复了那种冷酷的镇定,浑身都是冰寒锋利的气息,他对着跟前的下属点了点头,退开了一步。
这一个小分队的军士带了齐整的工具,两位士兵立刻动手拆开铁丝围栏,一队人马将会马上沿着目标人物逃跑的路径,沿路追踪过去。
两分钟之后,那个狭窄的豁口就被打开成了一个比较宽大的通道口。
杜柏钦扯下了领带,要自己走过去。
罗特爵爷正仔细看他的脸色,看情况不对骤然大吼一声:“杜柏钦,站住!”
杜柏钦闻言顿了一秒,回过头说:“您别管我。”
伊奢迟疑了一下:“殿下……”
罗特爵爷快步跟上他,在他身后压低声音咆哮:“这段时间病得还不够多?你什么体力现在?你也要去?你看看你身后的下属,一手调|教出来的特种部队,你到底是有多不放心?”
杜柏钦只觉耳边的鸣音一阵阵低沉翻滚,连带罗特爵爷的话都听得不甚清楚,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地里,终于走到围栏前,却只觉得心头涌起的窒息感,将他勒得几乎要呼吸不过来了。
他咬着牙挺直了脊背,扶住铁丝抬手用力捏了捏眉心,却没有办法挥散去眼前层层的昏花重影,他低咳一声勉强说了一句:“交给你们了。”
伊奢恭谨地道:“殿下请放心。”
伊奢随即松开了鲁伊的带子,鲁伊精神抖擞地晃了一□体,对着杜柏钦忠心地吠叫了一声,随即一个跳跃俯冲,这只曾经是军中最优秀的服役军犬如一颗呼啸的子弹一般冲了出去。
不过是一个眨眼,那支尖峰分队已经消失在了积雪密林中。
杜柏钦定定地站在原地。
过了好一会儿,他转过头看到随着他在冰冷雪地上站着的一群人,才似乎回过神来,他挥挥手,声音有些低弱:“司三,让他们回去休息罢。”
司三遣走了庄园内跟着过来的司机和佣人。
杜柏钦又抬头看了一圈,出言吩咐道:“让司机开车送爵爷回庄园去。”
罗特爵爷马上说:“我不走。”
杜柏钦坚持道:“您年纪大了。”
罗特爵爷抖抖眉毛:“别歧视我的年纪。”
杜柏钦只好说:“地上不平整,您当心点。”
罗特爵爷满意点点头,招呼司三过来挡风给他点烟斗。
夜越来越深,高海拔的积雪未融化,冬天的夜晚入夜之后温度迅速降低,杜柏钦一直断续的咳嗽终于再也压制不住地绵绵发作起来。
罗特爵爷给司三递了个眼色,意思是劝你主子回去。
司三耸肩,做了个不敢的表情。
两个人相视交换了个无奈的眼神,他们心里都很清楚,倘若束姑娘找不到,只怕他这一夜都不用回去了。
一个小时候之后,伊奢终于传来第一份讯息,
司三将卫星电话接起,转身给了杜柏钦。
杜柏钦接听了两分钟,脸色并没有任何好转,没有任何好消息,他们没有找到她。
寒风呼啸着吹过树林,刚刚被踏平的这一片地面重新慢慢结起冰凌,距离搜索的特种部队离开此地,已经是第二个小时过去了。
杜柏钦按了按胸口,呼吸有些艰难,方才出门匆忙之间他只穿了一件西装外套,冷风中身体几乎冻得已经没有知觉,只有肺部牵扯起是的疼痛感是真实而剧烈的,他忍不住掩住了唇角,一声一声地咳得愈发剧烈。
连罗特都听不下去了。
幸好这时不远处亮起车灯,原来是司机从山坡的另外一侧将车子开了进来。
待到车辆停稳,司三赶忙从车后座中取了大衣。
杜柏钦仍然在悬崖边上的围栏上站着,身姿挺拔如松,几乎要凝固成了一座石头雕像,司三在他身后轻声道:“殿下。”
杜柏钦转过身来,司三给他披上了外套。
杜柏钦略微动了动身体,往回走了几步,身体却忽然狠狠一个打颤往前栽倒,他抬手扶了扶车前的引擎盖,勉强站住了。
近来胸腔时常疼痛,他皱了眉头忍着。
罗特爵爷的声音从车里传来:“柏钦,坐进车里,外面太冷。”
杜柏钦仿佛没听到他的话,他站直了身体,司三手边的电话又响了起来。
杜柏钦接过电话,蹙紧眉头集中精力地听着,这一通电话打得颇久,他站着站着渐渐站不住,整个人晃了晃,终于伏在了车窗上。
罗特爵爷拉开车门将他一把拉进了车里。
杜柏钦闭着眼无力地靠在了座椅上。
罗特爵爷翻开他的外套叩了叩他的胸腔和肺部,仔细听了听声音:“肺部有水肿迹象,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罗特爵爷正了正神色,不容置疑地道:“柏钦,等那丫头回来,即刻休一个假。”
杜柏钦抬手掩住脸,声音有绝望的疲乏:“她不会回来了,我伤透了她的心。”
罗特爵爷看着他的颓然之色,声调颇有几分感概:“跟你父亲一样,明明是痴情种,却硬要毁掉七情六欲来挑国家大梁,最后还不是伤人害己。”
杜柏钦以手握拳掩住嘴角,脸色惨淡不堪:“咳咳,我辜负父亲期望,我把一切都搞砸。”
罗特爵爷扯过车上的大衣盖住他的身前:“好了好了别太难过,老杜沃尔若在世,谁来问问他要掸光还是要儿媳?我敢打赌,他哪怕是已经喝醉到在庭院前滔滔不绝地发表他毫无听众的演讲,他也绝对是要后者。”
杜柏钦听到这位父亲半世老友提起往事,忆起昔日父亲的音容笑貌,又恍然想起他昨晚满心喜悦之情一夜都睡不着,今早上他出门上班,吻她的粉嫩脸颊,那时他还以为,人生待他已经完满无缺。
他只是没想到,她心底的伤痛,原来,他已经无法弥补了。
心口蓦然一阵刺痛传来,他从口袋掏出手帕,按住了溢出嘴角的咳嗽。
寒风夹着细密的冰雪,一阵一阵地在耳边呼啸而过。
冷,实在是太冷了。
蓁宁一步一步地在雪地中跋涉,背后渗出薄薄一层冒着热气的汗,但很快又冷却了,四肢已经冻得没有了感觉,她仅仅是凭着一股毅力,拖着身体往前走。
今天下午从泛鹿庄园逃出以后,她按着计划好的方向,疾步穿过了一片树林,起初体力还是充沛的,光线也还明朗,但在经过树林旁的一片结了冰的干涸河流,沿岸都是布满岩石的涂滩,随着黑夜的降临,视线渐渐受阻,厚厚的积雪已经覆盖满了整片河道,蓁宁在尖锐的石头和松软的积雪之间艰难地行走,她记不清摔了多少次,牙齿一直在咯咯地打颤,黑夜漫无边际,更糟糕的是,她似乎迷路了。
她心里慢慢涌上了恐惧,很有可能她会死在这里了。
蓁宁停了下来,坐在一块岩石后挡住了寒风,手里摸索着掏出水壶,由于一直捂在胸口,水并没有冻结成冰。
她刚刚咽下了一口水,就感觉到了后面的异常。
在这死一般寂静的冰天雪地之间,出现了一线声息,绵长、略微喘息,但却被控制得很好——那是——个人的呼吸声。
蓁宁的手插|进裤兜中,暗自握紧了枪柄。
她小心翼翼地爬过石头的缝隙,透过石头遮掩的角度,看到雪地上站着一个人。
是一个男人,穿着迷彩野战服,身影有些熟悉,蓁宁已经认出了,是杜柏钦的那位侍卫长官。
蓁宁这一刻已经知道,自己失败了。
伊奢慢慢地走近,他空着手,声调是温和的,带了一丝奇异的熟悉感:“蓁宁,别开枪。”
蓁宁戒备地绷紧了身体:“侍卫长大人,请沿路返回。”
伊奢看着她,眸中有些外露的关怀:“你这样走不出去的。”
蓁宁瞬间脑中灵光乍现,刹那直觉脱口而出问了一句:“是你?”
伊奢迟疑了一秒,终于点了点头。
蓁宁心头一下惊跳,猛地站了起来:“他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伊奢神色很镇定:“也许他知道,也许他不知道。”
蓁宁手上依然捏着枪,她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看:“我如何确信你?”
伊奢有条不紊地答:“我收到的消息,你在来墨国之前,你母亲交代给你的第二个任务,就是关于我。”
蓁宁从不曾忘记临行前母亲在父亲书房的那次交谈,在场的只有她,母亲,和蓝蓝。
那么是他了。
风家安插在墨国最深的一颗棋子,原来竟然是杜柏钦的侍卫总长,伊奢想必奉命经营了超过十年,才能有如此完美无缺不露破绽的履历,在墨国的军队担任如此高级别的职务。
蓁宁浑然忘了身遭的环境,只顾着飞速地想了一遍事情的前因后果,她神色慢慢严肃起来:“伊奢,你这样很危险。”
伊奢解□上的厚大衣递给她:“先关心你自己,你这样太任性,连我都吓了一跳,更何况殿下急得——”
伊奢话转了个弯儿:“你二哥会怪我没有照顾好你。”
蓁宁带了一丝祈求地道:“你不能带我走出去?”
伊奢摇摇头:“所有的出入境口都已经被军方封锁,我带了一支五十人小分队追踪你,墨国军队里最优秀的特种兵部队,你没有任何理由逃得出去。”
蓁宁只感觉到所有的希望已经一点点地消失。
伊奢问:“蓁宁,你一定要走?”
蓁宁苦笑一声:“你天天跟在他身边,你还不知道,我什么要走?”
伊奢想了想,欲言又止的表情,话最后还是说了出口:“殿下也有苦处。”
蓁宁大奇:“伊奢,你变节?”
伊奢眼神很坚定:“老爷于我有恩,我是风家的子弟,小时候我见过你,白白胖胖的女娃,谁抱都眉开眼笑的。”
蓁宁之前从来都没有注意到,杜柏钦的这位贴身侍卫,有着这样熟悉的——充满意志力的眼神。
那是她在风家的年轻一代优秀年轻人中,见过的无数次的眼神。
蓁宁听到伊奢身后的丛林中,已经隐约有脚步声,偶尔传来几声军犬的吠叫。
伊奢回头看了一眼:“蓁宁,你得回去了,回去后将你收集到的资料找个时机给我,你不要再管风家在墨国的事务——这是你大哥的吩咐——然后同殿下好好相处。”
蓁宁敏锐地道:“这也是我大哥吩咐?”
伊奢诚恳地答:“不是,是我。”
蓁宁恼恨地说:“永不再可能,也许我该拔枪把你击倒,然后继续逃走。”
伊奢劝道:“蓁宁,我虚长你几岁,跟你兄长算是同辈,听我好好说句话,我在柏钦殿□边超过五年,什么是真心,我看得懂。”
伊奢转身走开了几步与她保持距离,寥寥数语在风中传送过来:“殿下昨日下午同谢梓商谈,他的幕僚成员已经开始着手商议解除将小姐的婚约。”
蓁宁心头微微一跳,油然的一股喜悦之情生出,但随后就被轻微的焦虑覆盖了:“你如何得知?你在他办公室安装窃听装置?”
伊奢压低声音答:“这个不会,部长办公室有严格的安保措施,每周都有反侦部门的安全人员仔细检查。”
蓁宁满腹疑问。
伊奢却对她做了一个制止的眼神:“他们来了。”
、41
一辆深绿色巨大军用轿车正弯弯曲曲的盘山山道上绕圈。
伊奢开车,蓁宁坐在副驾驶;后座还跟着两个荷枪实弹的士兵;此刻他们刚刚经历又一番雪地里长途跋涉,回到公路旁;从另外一条山路;转道绕回泛鹿庄园。
在经过一个山道弯口时,伊奢远远地看了一眼;忽然咦了一声。
蓁宁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伊奢目光眺望着黑漆漆的山脉中的遥远一点,低声说了一句:“殿下的车。”
蓁宁顺着他的目光仔细看过去,这才注意到山脉对岸的泛鹿庄园的后山道,连成一线的数个微微亮点;应该是一整排车灯,正以飞快的速度冲下山去,一眨眼,消失不见了。
蓁宁声音有点发抖:“怎么了?”
伊奢安抚道:“也许临时有急事。”
一路颠簸了近两个小时,回到泛鹿时,天边已经露出薄薄的晨曦,整幢庄园一片寂静,伊奢将她送进了大厅便止步,值夜的佣人上前来服侍,蓁宁原本回来迎接她的会是一场狂风骤雨,却没想到一切有条不紊安静如昔,连佣人的脸色都宁静的,仿佛她只是到后山的雾中散了一场步。
蓁宁累得双腿都几乎都软倒,顾不得他想,潦草梳洗一番便扑床睡了过去。
一觉睡得太沉,蓁宁睁开眼,看到的是熟悉的房间,绸缎的被褥柔软舒适,窗台上的一个水晶花瓶,插着一大束洁白的百合。
这么寒冷的天,还有盛开的鲜花。
蓁宁看了看时间,已经是次日的下午。
一个护士坐在她的身边,脸上露出职业的温柔微笑:“束小姐。”
护士小姐给给她的伤口换了药,蓁宁由于在雪地里走得太久,鞋子里渗进雪水,有些许轻微的冻伤。
蓁宁动了动双腿,肌肉酸痛无比,疼得她龇牙咧嘴差点没叫出声来。
到了晚上,有女侍将晚餐送上来。
蓁宁吃过晚饭之后,下床溜达,发现整座大屋都静悄悄的。
除了佣人轻轻走动的脚步声,不见一个人。
蓁宁走下楼梯,客厅里立刻站起两个男人,神色恭敬却带了一丝紧张:“束小姐?”
看来禁锢她的警备一夜之间提高到了最高等级,蓁宁摸摸鼻子,走回了房间。
模模糊糊又睡了一天,第二天,仍然不见一人。
第三天仍然如此。
自她醒来之后,泛鹿庄园仿佛失去了生气似的,泛鹿庄园的大主子消失无踪,蓁宁连司三都没有见过。
傍晚在花园餐厅,蓁宁忍不住问了一句:“杜柏钦在哪里?”
佣人正低头将一盅浓汤端上,白色骨瓷烫一圈淡淡金边里冒着热气,闻言摇摇头:“抱歉,束小姐,我不知道。”
蓁宁噢了一声,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默默地铺餐巾。
蓁宁当天在夜里就接到了司三的电话,一贯的温和语气:“束小姐,殿下在医院。”
蓁宁正在楼上书房工作,听到这个消息心里一个惊跳,手中的铅笔在再生纸上划出一道深深灰色痕迹:“他病了?”
司三如实答:“那晚气温太低天气太冻,他身体一时受不住。”
蓁宁的手指将电话捏得紧紧的:“现在怎么样?”
这一次司三却斟酌了一下才答:“现在没事了。”
蓁宁追问:“那可以出院了是吗?”
司三说:“还要继续观察几天。”
蓁宁叫了一声:“那就是还没有好,他到底怎么了?”
司三礼貌性地低咳了一声,叫了一声:“束小姐。”
蓁宁这才意识到自己语气急促得不像样,她深深吸了口气,控制住了自己微微发颤的嗓音:“好的,谢谢你,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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