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他不反感,反而有点赞赏他那满不在乎的从容气质。看来也是一个老江湖了。他在一瞬间想到了自己的大哥。
那个远在东北老家的大哥秋平,最近他做梦都梦见他,对他越来越思念。这几年他只顾了赚钱,东躲西藏几乎把大哥忘了。他过得怎样,还开小书店吗?他知道二哥这几年在北京发了财了,书的生意搞得蛮火红,买了房子,把老娘也接到北京了。几年来虽然有风险,被北京的公安和新闻出版部门查过几次,最终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反正他滑掉了,那年在g省倒光盘,因为自己的逃脱,他把责任全推到我的身上,又因证据不足滑掉了。这不跑到河北换了一个名字,去承包了一家新华书店下属的公司,干得不错。老娘和二哥的媳妇一直安安然然地住在他买的房子里。只有可怜的大哥还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在家乡苦熬。我这个混蛋早干什么吃的,
现在自己落难了想到自己亲人,得意的时候为什么就想不到老家的哥哥呢?他眼睛湿润了,流下了眼泪。
那个讨厌的记者正对着他流泪的双眼拍照,他感到自己的失态,赶紧用手擦了擦挂在脸上泪水,嘴角又挂上自信的微笑。他神态自若地迈进了羁押室,他始终没有看到那个他的搭档艾莉莉,这小骚货八成是跑到国外去了,我的感觉是对的。他感到自己的许多罪行可以推到她身上,至少德国那一段和赫伯父子的关系,《中国模特》的国际背景可以隐瞒不说了。过去的预感,证明自己的策略是正确的。
时针指向8时30分,审判台的人员夹着公文包一一入座。审判长宣布开庭。随着一声“带被告人”的吼声,3名被告被带到了审判庭,在被告人席上站定,他们被取掉了戒具,李一帆活动活动手腕,浑身感到一阵异样的舒适。
他环顾法庭,眼前黑压压的一片人,他看到了辩护人席上东北来的律师,那是大哥和妻子专门为他从东北请来的,听说是省城留学英国的大律师。他看到坐在旁听席上妻子那凄苦的眼神,他产生了负疚之感。摄像机镜头又对准了他,他要从容,镇定,不能胡思乱想。他斜了一眼站在他旁边的两名共犯,邬历一脸沮丧,低垂着小脑袋,好像刚刚哭过,脸上还挂着泪痕。那个瘸子反而高昂着头,一脸不在乎的样子。
公诉人宣布完公诉状,其他两人被带进了羁押室。他是这个团伙的首犯,是第一个被提起公诉的。法庭质证,他对诉状指控的罪行采取能不认账的不认账,能辩解的辩解,能推脱的则推脱的态度。慷慨陈词,神态自如,侃侃而谈。
邬历被带上来,不断地指证他的罪行,法庭出示证据,直到他无话可说,他才不得不承认法庭所指控的罪行。所以质证的时间拖得很长。
当他所熟悉的证人——出庭作证时,他才发现任铭书没有到庭。
公诉人宣读了任铭书的证词,并指出:“证人任铭书一个月前在h省的医院因患癌症已去世,所以不能出庭。”这时他才感到心中一阵狂喜,这个老家伙终于死掉了。任铭书的证词仅仅指证了他在h省宇宙出版中心音像部的牌子,是他花了15万元钱承包费买来的,以及利用国际书展期间贩卖盗版光盘的事实,其他未涉及到。上述证人证言他都爽快地承认了。
意外的是,他在鉴定人席上竟看到他的老对手郑东。这个家伙还是那么随便,穿一件薄西装,还是不打领带,一双北京老头鞋,
迈着八字步夹着公文包,旁若无人地坐在鉴定人席上,对他一脸不屑一顾的样子。他宣读他代表省出版厅作出的非法出版物和非法出版活动鉴定书,看他那张狂的样子,用高八度的噪音企图在声势上盖过自己。他冷冷一笑。
郑东在鉴定人席上慷慨陈词,读完鉴定书,然后大声解释着那些律师们闻所未闻的概念、出版专业术语,回答着律师的质证。什么是“非法出版物”、“总发行权”、“专业出版权”、“著作权”、“版权”、“二级批发权”、“买卖书号”等等,这小子好出风头,越是人多,
他越是发挥得淋漓尽致,倒像是在当庭做学术报告。那几个什么留学英国剑桥大学的律师,对这些中国特色的专业术语根本一窍不通,听得如坠五里雾中,莫名其妙。对这起由行政违法案转为刑事违法的案件所应当适用的行政性法规简直是生疏隔膜得像是一个小学生,更谈不上为他作有力的辩护了。李一帆在被告席上都为那几个西装革履的律师感到着急。郑东一边慷慨陈词,一边脸上露出轻蔑的微笑,再次展示自己临场应变的机智和良好的口才,
使场内听众引起一阵阵骚动。
看来公诉人为准备这场诉讼作了最充分的准备,光案卷就有厚厚一摞十几本。他们出示一份份证人证言和证据材料,迫使他不得不认罪。他也于脆,凡有证据、证言说明自己问题的,只要一经点拨立即承认,凡不能举证的一概装糊涂不认帐。
庭审一直延续到第二天下午。看来这几个律师为他的辩护并不成功,他们也只是例行公事般地进行无力的辩护而已,有的质证根本就不上路子。直到斜阳西下,法庭在经过合议庭合议后才公开进行宣判。
李一帆、邬历、黄力军才又聚集在一起,洗耳恭听审判长那状若洪钟的声音,最后他以犯投机倒把罪,走私罪,制作贩**秽物品罪数罪并罚,被判处无期徒刑。他松了一口气,他未被处以死刑,他与赫伯的那些勾当他们并未发现,任铭书这老狗日的也不知内情,他的判决比他想像的要轻。
随后是邬历在紧张地等待对自己的判决。在宣判前,邬历的身子一直在颤抖,他最终以制作贩**秽物品和走私罪、受贿罪,
被判处有期徒刑17年,合并执行15年,显然是因为他的态度比较好,从轻发落了。
最后是黄瘸子,他被以贩**秽物品和侵权复制品罪判处徒刑10年。显然他的量刑过严,那是因为他从被捕起就采取不合作的态度,而且口气狂妄。他以为他是残疾人,法庭不会对他怎么样,就是判了也无法收监。而这次法庭却毫不留情把他投入了监狱,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法庭宣判后,李一帆松了一口气。在羁押室,他还接受了中央电视台记者的采访。这时他已心平气和了。那位漂亮的女记者把大话筒送到了他的嘴边,问道:“你对判决有什么感觉?”
他微笑着说:“感觉良好,我是罪有应得,我认罪服法。”
“还准备上诉吗?”记者问道。
“不准备上诉了。”他坚决地说。
“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我还年轻,我有技术,有文化,我要好好改造,争取提前释放,
重新做人,做一个守法的公民。”他充满自信地说。
采访就在他的密切配合下结束了。法院很满意,记者很满意,
他本人也很满意。
判决后,他被解送到溪城的a省第二监狱服刑。到达溪城的第二天,他收到妻子送来的离婚报告,他爽快地签了字。
2个月后,他家乡城市的法院受理了妻子提出的离婚案。这起离婚案在溪城第二监狱开庭,一切都非常简单,他完全同意妻子诉状的理由。当法官问他对自己的财产如何分割时,他说:“全部归我的妻子所有,作为今后对孩子的抚养费。”这时他有了一种大梦初醒的感觉,浑身有了一种解脱负担的轻松感。
他最后深情地对这个曾经与她朝夕相处的妻子说:“我对不起你和儿子,我不是一个称职的丈夫和父亲,离婚后我希望你重新建立家庭,平平静静地过日子,把我忘了,好好地照顾和教育我的儿子。我这一辈子都感谢你。”
他想他的儿子应该是5岁了,这5年他是鬼迷了心窍,像做了一场恶梦。这几年他一直铤而走险,这期间他遇到不少绝色女子,
他有钱,自然有吸引力。他与艾莉莉不是夫妻,又形同夫妻,关系一直若即若离的。这两个女人都曾经是他的得力助手,他庆幸他的妻子没有陷入他和艾莉莉的冒险游戏,否则年幼的儿子将无家可归了。他这5年过的是一种半人半鬼、半神半魔的日子,这种悬在半空中的日子,使他根本就无暇想一想自己的妻子和儿子。现在妻子带着儿子离他而去,这是一种报应。
“男子汉赤条条来去无牵挂”这是他的某种自我“安慰”,“我从那里来,又到那里去”这是他的反躬自问。他自己也不知道,一种茫然的凄然之感突然袭上心头。他哭了,这是忏悔的泪。
他看到妻子眼中流出了泪水,她抽泣着对他点了点头说:“你放心,我会照顾好我们的儿子,希望你好好改造,争取提前释放,你还年轻,今后的路还很长……”说完已泣不成声。
他向她招招手,毅然决然地、头也不回地迈进了去监房的路。
他浑身反而有一种噩梦做完后的轻松。
他的背影消失在监狱长长的走廊尽头,始终没有再回过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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