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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知道,原来蔡圆圆给她连发了两通短信。她居然都没听到,那刚才的安静是假的吧?要不就是自己太紧张了。

“我得回去了。”虞连翘站起来。蔡圆圆在短信里报告,老板娘来了。

“好。”李想点头。

虞连翘终于又看了他一眼,“那我走了。”

“等一等,”他忽然开口拦住她,“你把手机号告诉我。免得每次找你,都要费上半天劲。”

虞连翘停下来,老老实实地把数字一个一个报给他。

她捏在手里的机子,仍旧是低端机里最普通的一款,看上去和从前那个并无差别。但他却是知道的,原先那个早被车轮碾得粉碎。

但号码呢?就算sim卡也被压坏了,她还是可以问移动公司要回来的呀。那串号码那是他选的,尾号1325,听起来像一生爱我。其实在他的执意里,藏有一个秘密,11月13日,6月25日,分别是他们初吻与初夜的纪念日。

然而,意义再多,她还是换了新的。

虞连翘见他已经录完号,便挪了挪脚,低声道:“那就……再见吧。”

“嗯。”李想朝她离去的背影望了两眼,便把头仰到椅背后。天是石灰一样颜色。他想,是不是只有在他面前,她才这样的不开心,战战兢兢。

·

虞连翘大步往回走,天还是冷,江风吹来,吹过眼角,只觉干涩得很。没有眼泪,她变了,不再像从前那样容易哭。

应该欢喜才对,为什么要哭?他好好的,大家都好好的,只是不在一起而已。这有什么大不了,未必你的痛就比别人的深刻——虞连翘一路这样和自己说。

他有没有在看她,她的背影会不会因此显得从容冷静?她在心里傻气地揣测,很快虞连翘想起来,她走的时候,他没说再见。

以前在复兴读书时,每晚李想送她,总喜欢在她头顶拍一拍,说:“那我们明天见喽!”一个轻快的约定,因为第二天必定是能见到的。

进大学后,见面就没那么容易了。他到上海,她留霖州,刚开始的那段时间,过得真惨。虞连翘没要宿舍,仍住在家里走读。每回打电话给他,总听李想抱怨,“等死我了,你怎么才打来!”

她巴巴地解释,用的是小店里的公用电话,店老板一直盯着她看。虞连翘不自在,说话支支吾吾。几次过后,她学乖了,买了ic卡,躲在电话亭狭小然而相对私密的空间里,和他说话。可是无论是时间上还是话费上,她都不可能与他煲一锅锅的电话粥。

他们也写信,都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信。上课前,课间,或者无聊的大课上,虞连翘在活页纸上写。写下一句或几行,撕下来,存着,得空了继续写,攒到差不多的时候,塞到信封里寄给他。信的内容杂七杂八,现在回想起来都是些无聊极了的事。有时候甚至抄书,她记得她抄过古诗十九首,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酸得要死。

这封信寄到李想手上是周五,那天电话里,他说:“不行了,你等我!”

第二天他真的回来了。

从上海到霖州,坐汽车要五个小时。虞连翘在车站下客的地方等,九月中旬,正午时分,太阳无遮无拦地曝晒下来,她出了一身的汗。

但看到他从车上跨下来的那一霎,虞连翘真是激动。等候与渴望已经将她填满,犹如火药,他的到来,即是引爆。虞连翘幻想自己应该飞奔过去扑到他身上,但她并没有这么做,她走过去,对他笑。

“你怎么来了?脸都晒红了,不知道躲一躲?”李想用力地搂她的肩。

“你怎么说回来就回来?行李也没有?”虞连翘也问他,手臂紧紧贴着他的手臂。

李想说:“要不是军训,我早回来了。”其实,他开学才两星期,一直在军训,要到下周才正式开课,他却回来了。

虞连翘紧张地问:“你这样走掉,要不要紧?”

“有什么要紧,礼拜天赶回去就行。”

他们在车站前坐公交车,19路上人总是很多,他们坐在最后一排,李想握着她的手。

“你晒黑了。”他说。

“有你黑吗,看,你才黑呢。”虞连翘翻过手背与他比,她也是刚军训过,但只是象征性地在操场晒了五天的太阳。

起先,李想倒似认真地与她比,然而蓦地,他拉过她的手,嘴唇贴着她的手心吻了一吻。

“喂,有人看的,这么多人呢!”虞连翘着急,要缩回来。

他却转过脸,看着她,“俏,你说怎么办?”

从这之后,李想开始了两地的奔波。几乎每到周末,他都会过来,然后在周日下午坐车回上海。

虞连翘买了一支极便宜的手机,省外没有校园网可用,他们就发短信。车过盘云岭隧道时,他发短信告诉她,“快来吧。”

虞连翘就赶去接他。知道他一大早出来,到现在肯定什么也没吃,所以她总不忘带上点零食。在回去的公车上,她看他一口一个地吃蛋卷,心里难过,便说:“以后别这样跑来跑去吧?多累。”

李想唔了一声,她以为他是答应了。

没想到他把头耷在她肩上说:“真是累死了,昨晚上赶作业赶到三点。还好,刚刚在车上睡了一觉。”

车子驶过广场,秋日晴朗,凉风清爽,照例有好些人放风筝。李想指着窗外天空上的一个个黑点,对她说:“我才不会让它飞那么远,什么时候掉下去也不知道。”

他的占有欲这样强,时时担心不安,恨不得把她绑在身上。如此的沉溺而依赖。

有时,虞连翘会有一种说不清的惊心感觉,她当然知道他爱她,但这爱深重得不似爱情的轻盈,而是他的全部感情。这么多,如深海汪洋,要将她淹没。

李想继续来,继续走,她的提议,丝毫不能说动他。

回程车,通常是在中午。那样他到上海正好是傍晚时间。虞连翘送他,他坐在车里,她站在车外。隔着大客茶色密闭的玻璃窗,李想说:“下周见。”

虞连翘晃着脑袋,“什么?你说什么?”

李想张嘴,清晰地做嘴形给她看,“下——周——见!”

“哦,好,下周见。”她说。其实说了他也听不见,她笑着与他挥手。然后看着那一格车窗斜去不见,再然后,车尾拐过围墙,消失无踪影。

虞连翘转身出车站,李想发来短信,问她:“你坐上车没?”

她边走边回复:“坐上了。你好好再睡一睡吧。”那天,虞连翘一直走,路过站牌,19路绿色的车身从她身旁开过,一辆又一辆。爱情总在最炙烈时,让人感到忧伤。

“你总算回来了!快过来点一下钱,全交给你了。”蔡圆圆站在店门口等她,一看到她人影,就跳起来叫道。

“哦,”虞连翘转头四望,“陈卉呢?你不是说她来了吗?”

“走了,”蔡圆圆发牢骚,“每次来,都像搞突击检查似的。没事,我说你去给我买烤鱿鱼了。”

虞连翘坐下,点着鼠标,看电脑里的销售额。然后,拉开抽屉,清点现金。数了一遍,不对,又从头数起。

蔡圆圆趴在桌上打量她,“你魂儿被勾走啦?说,哪个?前面那个,还是后面那个?”

“三十,四十,五十……”虞连翘只顾数钱,点完纸钞,专心地点硬币。

蔡圆圆夸张地嚎叫:“啊,我可怜的小帅啊!”

“这下对了,”虞连翘在店务日志里,记着交接班的时间和金额,“行,你可以走了。”

营业头一天,本该是她们俩一起当班的,可蔡圆圆无奈又神秘地说,下午有事,说什么都得去一趟。她背上包,掀开挡风帘,要走了,头又钻进来,指着虞连翘嘿嘿笑道:“别以为你逃掉啦,留你明天再招。”

“明天谁招还不一定呢。”虞连翘扬手赶她,“去吧去吧。”

蔡圆圆一走,店里就只剩她,刚刚还那么多人的,哗啦啦一下全走掉了。展示台上的书被翻刮得一片凌乱,虞连翘站起来整理,一摞摞地重新组合排列,像摆拼盘一样。心里却是无由地空落,他来了,他走了,从此他就是她生命里的过客。

可是谁不是过客?她又这样和自己说。

她的内心是分裂的两道人影,一个天真脆弱,一个成熟淡漠。也许正是这样,她才能把理想和生活分得这么清,她才能这样安然地生活下去。

第29章

春节那几天,书店晚间不营业。虞连翘磨磨蹭蹭地收了工,快六点时才回到家。她站在走廊中,找钥匙开门。光线昏暗,看不见锁孔,摸索了几次才找到。搬过住已经好一阵子了,虞连翘还是没有习惯。进屋开了灯,总要看一看,才能确信这是自己的家。

她放下挎包,进厨房烧水煮面。犯了哮喘的旧冰箱里,还有一把小油菜,虞连翘掰下菜叶,细细清洗。水流寒凉透骨,忽然听得一阵笑声,出自男人们洪亮的嗓门。还有那饭桌上杯盏碰撞的脆响也透过门缝薄墙传了进来。年节里最最寻常的声音,热闹欢快。

虞连翘关了水龙头,一时想不起自己要干什么,呆呆地站了一会,然后走到五斗柜前,蹲下拉开抽屉。

抽屉里有旧相册,她没去翻动,只把手伸到最里面。捧出来的是个铁盒,暗咖啡色,面上印着一只海马。这是前年圣诞节时,李想送的。她吃完巧克力,留下了盒子。

现在躺在里面的,有存折,还有车票。厚厚的一沓,全是他往返上海霖州的票根,一张张按着时间顺序收藏着。

“我们什么时候去看《周渔的火车》吧?说不定我也能拍部电影,叫‘李想的客车’。”她笑着对他说。

那时候,虞连翘还没看过这个电影,不知道它讲的是一个背叛动摇的故事。当然,她也没料到,自己和李想会是这样收场。

似乎所有的坏事都是在她满怀希望时来的,那天也一样。四月二十九日下午,虞连翘从学校图书馆出来,赶去世贸为厉家明上课。一路上都在想,等下回家要收拾些什么东西。

李想说好三十号回来,五一他们一起去普陀。他这年的农历生日就在四月三十号,所以早早就提出要求:“陪我玩一天就行,我们去近一点的地方,去普陀吧,我还没和你看过海呢?”

看海,看海,霖州近海,可虞连翘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真正的海。她一边骑车,一边想象,心里无比雀跃。骑到半途时,天突然下起雨来。虞连翘雨衣雨伞什么都没带,只得脚下加紧,往前疾行。

厉家明仍旧坐在大堂茶厅靠窗的老位子,看到她,急忙站起迎上来,“雨落得这么急,我正想打电话给你,叫你不要过来。”

“啊,可是我都来了……”虞连翘抬脸望他,水珠顺着脸颊挂到下巴,再滴落下来。

“真是小孩子,”厉家明笑着说她,“你都来了,我还会叫你回去?”他从口袋里拿出门卡递给她,“你快上去,找条毛巾擦一擦,不然又该感冒了。”

虞连翘捋着发尾说:“不用了。一会就干的。”刚说完,就打了个喷嚏。酒店里冷气开得十分足,身上淋了雨,更是凉得渗人。

“你看,快去吧。我在这等你。”厉家明温和地劝她。

虞连翘犹豫一下,接过门卡,又把自己手里的包交给他,“书和杂志都在里面,你可以先看。”

“好。”厉家明摁了电梯的上行键,然后往她身上指了指说:“你这是不是叫‘落汤鸡’?

“对啦!”虞连翘笑着进了电梯。

不过七、八分钟的时间,她就下来了。

“好了?这样快?”厉家明向吧台打了个手势,“他们有姜茶,我给你叫了一份。”

虞连翘连连摇头,“不用,不用……”

“我知道你又要说,热白水就行。”厉家明拦了她的话,微笑地望着她。

虞连翘被他看得窘迫起来,低下头说:“不知道书有没有弄湿?”厉家明把书推过去给她。书没事,杂志的边角却湿了,卷了起来,她用力地抚了抚,想将它压平。

侍应生送来热茶,放在她面前。厉家明在账单上签字时,笔头指着她依窗立在桌侧的包,说:

“对了,你有电话……我是说,有人打电话给你。”

虞连翘探身过去,从包里扒出手机,一看屏幕却是灰的,什么都没有。按了开机键,没两下,又暗掉了。

“died?”厉家明问。

“嗯?”虞连翘没明白他说什么,下一秒才领会,“哦,是,没电了。”

“重要吗?”厉家明猜,“还是男朋友打来的?”

虞连翘脸咻地红了一下,“不……不知道,应该不要紧的。”她心里也在猜,有可能是李想,每次他见她没回短信,就会打电话来提醒。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只是要她万事以他为先。虞连翘想,等一等好了,等结束了,就找个地方回电话给他。

她把手机收进口袋,翻开杂志折起的那页摊到厉家明前面,问他:“今天先读这一篇,对吧?”

厉家明一笑,端起茶杯放到她手里,“你还是先喝这个吧。”

茶里大约加了蜂蜜,味道是甜中带点姜的辛刺。虞连翘喝着,便听厉家明问:“你这样上学打工,忙得过来吗?”

“还好,上学期才叫忙呢。”

“哦,上学期你都做什么?”他好奇地看着她,那时他还不认识她。

虞连翘笑道:“嗯,也做家教,还发过传单,在超市里推销过饼干饮料,跑别人家里做问卷调查……可不少,反正是有什么做什么。”刚刚擦脸时,几缕头发黏在她的额头上,现在干了,说话间便纷纷飘下来。

厉家明伸手过去,帮她撩开。虞连翘一愣,下意识地正要躲开,身侧的玻璃前已经闪来一道人影。

她吓得手一抖,茶泼了出来,又呛得连连咳嗽。

虞连翘眼泪都要咳出来了,可他就是那么站着,隔着玻璃,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她,然后转开视线。就像一个恰巧来躲雨的毫不相干的人。冷漠是他自卫时亮出的第一柄剑。

厉家明递纸巾给她,问怎么了。

虞连翘摇摇头,跑了出去。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站在他面前仰脸问。

李想笑了一笑,“你一定不希望在这看到我。”

“你说什么呢?”虞连翘不明所以,却被他脸上那古怪的笑弄得渐渐心虚,“你不是说今天有课,买了明天早上的票吗?”

“原来惊喜就是这样。”李想吐了口气,继续自说自话。

虞连翘急了,“李想,你别吓我。我真不知道你会来。”

“你当然不知道!我打了你多少个电话,你知不知道?我站在你们学校门口傻等,估计是等到饿死也等不到你。”他没有提高声音,说得也不快,但一个字一个字,用一种又淡又狠的口气抛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手机没电了,真的……你不信?”他要走,她跑上去追他,拉住他的手。

李想停下来,语气散漫地说:“虞连翘,你是不是在心里觉得特别无所谓,反正怎么着,我都会原谅你。”

“怎么会……”虞连翘慢慢松开他的手,“李想,我做错了什么?我到底做了什么,要你原谅。你可以自己看一看。”她翻出手机,递到他面前。被手机带出的门卡,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李想目光自地面挪上来,穿过她的耳际,往后望。虞连翘不知背后有什么,骤然间,他从她手里夺过手机,远远扔了出去。

“虞连翘,你难道不知道男人都安的什么心!你是不是还嫌自己吃亏吃得不够多啊!”他见惯了不忠不贞,见惯了背叛遮掩,他终于冲她吼起来,“还是你就是忍不住,要耍些小手段,引得男人围着你团团转……你觉得自己这样有魅力是吧,有成就感是吧,了不起……”

虞连翘仿佛被人蒙住了口,声音呜呜地困在喉咙里,隔了好一会,才说出话来,“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言语不及,她脑子里只在想,有没有什么魔法,可以让她在这个人面前消失掉。咻一下,不见了,永远不见。再也不用在他面前□地展示那些腐臭的烂肉、丑陋的伤疤。

一辆计程车在饭店门口载了客,开过来。她的手机就躺在地上,汽车的前轮自它上面碾过,机身碎裂的声音,轻微极了。他们眼望一处,却都无动于衷。

虞连翘回抱着自己的手臂,低声开口:“李想,我没有做过任何出格的事。我不懂你在生什么气?你为什么生气,这个事,你知道的,我瞒你了吗?你怎么可以这么不讲理。”

“是啊,我不讲理……我怎么变成这样,”他无限寥落地叹气,然后说:“跟你在一起,真是糟糕。不管我怎么投入怎么热情怎么掏心掏肺,你永远是这副样子。我就算再喜欢你,再离不开你,我也不可能像个疯子,能一直自high下去。我累了,真他妈的累透了!”

一刹间,两人都像漏了气一般,孱弱无力。

李想说累,这是他的真心话。其实,虞连翘也觉得累。昨晚的选修课上,年轻的女讲师说,爱情应该给人一种自由感,而不是囚禁感。是这样吗?虞连翘很怀疑。因为她在这场爱里,就像个囚徒,被判了无期徒刑,而且永远表现不良。

“就这样吧。”他说。

第30章

素面在锅里滚着,水沸腾,溢出来,哧哧地响。虞连翘赶紧把盒子一塞,推上抽屉,赶回炉灶边。切好葱花、洒上虾米,一碗面看着也是很可心的。她手拄着桌沿,吃完了面,然后捧起碗喝干汤。

桌角的小破收音机里,王菲唱完了《我也不想这样》,最后一个音,渐渐淡去。

不知道别人分手是怎样,她和李想就是像一个音符的渐渐淡没。虞连翘一边洗锅碗,一边想,到底是因为什么?

他们生活的这个时代,没有战争,没有革命,平平淡淡,什么也没有。她家和他家更没有了不得的恩怨情仇。

不是因为父母的反对,诚然,她受过他母亲的奚落。

甚至不是因为厉家明,没有他,也会有张家明,王家明,或者任何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或许就因为不是外在的阻挠,他们的关系落到分手地步,才更难挽回。

接下来的两天里,虞连翘从家到书店,书店到家,说话的除了顾客,就只有蔡圆圆。一个人静下来,总是沉湎于往事的回忆。她惊奇地发现,从前觉得苦涩无比的,隔了这么些时日,那苦的滋味都已淡掉;相反,那些往日觉得甜蜜的,现在想起来却带了种怅惘的味道。

初六下午,虞连翘一个人守着店。两点来钟,年后的第一批新书送到。虞连翘给托运公司付过钱,拿剪刀开了打包带。有厚厚的牛皮纸裹着,细雨浸不透书。

她在电脑上做新书的书卡,将每种书的名字、作者、定价、版权信息、册数等一一输入软件。如此,做完一摞,上架一摞,然后再搬一摞到台子上做。

做书卡要很细心,不能出错。弄到五点,虞连翘累得脸一侧,趴在书堆上不想再动。外头天昏地暗,她伸手在墙上拨了一下。店门口的探射灯亮起,柠檬黄的光线里,斜飘着发丝一样细的雨。

虞连翘看到一台车在街对面停下。一个穿着黑风衣的男人从车上下来,打着一柄大黑伞,穿过马路,朝她这里走来。到店门口时,他低下头,合起了伞。

虞连翘缓缓直起身,眼睛随着他的身影移动。

他站在她前面,一样仔细地看她。喉结上下滚动,终于他说:“俏俏……是我……”

“你来做什么?你来做什么?!”她重复着,声音由小而大,到最后几乎是吼出来的。

因为这个男人,便是那消失了六年的王辰。

“我……前些天,听陈光说看到你,我想,我一定要来看看你。”王辰几乎忍受不住她的逼视。

“来看我?”虞连翘突然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你凭什么!你凭什么说来就来!你怎么还敢来!”

“是,我不敢……我现在甚至连看你的眼睛,都不敢。”王辰无助地搓了搓脸,说:“你知道,这几年,就算我想回来,我也没法回来。”

他看见她紧紧地咬着牙,咬得那么用力,连身体都在颤抖。王辰不由自主地伸了手,想按到她肩上。

可是还没碰到,虞连翘就重重地挥了一册厚书过去,挡开他的胳膊。接着两本、三本,她发狂了似的,把桌前的书全抄起来,朝他砸去。

“你走,你以为我想见你吗?滚,你滚!”她一边扔一边吼叫,那堆书扔完了,她喘着气,目光似箭地盯着他,狠狠地说:“你信不信,我打电话报警。”

王辰退开了一步,低声道:“我很快就走,你放心。”

虞连翘冲出来推他,推了两下,推不动,突然自己一头往墙上磕去。“砰”一声,很响。王辰一惊,冲上前,想要搂住她的头。

可是虞连翘已经被人往后拽住了。

来的人是李想。他两手箍住虞连翘,皱眉看了看对面的男人,觉得熟悉,却又叫不出名字,便问:“你是谁?”

王辰没有回答,只觑目观察他,但见虞连翘在他臂弯里喘着气,渐渐安静了下来。于是,他对着

她叹息道:“你怎么还是这样?这都多少年了,一点也没变聪明。”

小时候,她和隔壁的小孩们玩,玩坏了,吵起架来总是输。她气得哭,可是越哭越被笑话,她毫无办法,就用牙齿咬自己的手指,咬到自己觉得痛。

王辰路过看见了,把她拉到身前。他骂她:“你傻不傻!”她瘪了嘴哇哇地哭。他又哄她,握着她的手往那乌紫的牙印上轻轻吹气。

“你这样,只有到喜欢你,对你好的人面前,才有用,因为我们会心疼。别的人,哪里会管你。”他好言好语地和她说,她一转身,趴到他背上,抽抽噎噎地还哭个不休。

这样的事,虞连翘不可能忘记。在她的童年里,只有王辰最有耐心陪她。她一直觉得,只有他最懂她,他说她性子烈,气起来,就想毁了一切。

虞连翘望着眼前这人,六年过去,这非同寻常的六年过去,他变得太多,连样貌都变了。哪里还有从前的清俊英气。他戴着帽子,帽沿压得很低,风衣的领子高高竖起,这样刻意的遮掩,他怕被人认出来。有一条疤从眉角一直跨到了耳廓,连着那双眼睛,虞连翘能想到的只有警觉和阴鸷。

“你有什么想解释的吗?”她静静等着他的回答,“如果你有好的说法,我肯定听。”

王辰抬手触了触眉角,不知是因为那处刚刚被砸中了,还是他下意识地想要挡住那疤,尤其是在她面前。

“我想说,当初的事,是不得已。可这么说,并不能让我好过一分。的确,我没什么好解释的……是我害了阿俊。”

“那你来干什么,你想要我原谅你,是吗?我告诉你,不可能!我要你悔恨一辈子!我永远不会原谅你,永远不!”虞连翘的情绪又激烈起来。

“我从来没想过要让你们原谅我。”一整盒烟在他的掌心捏得又皱又扁。“我来得太急,没想别的,就是想看一看你,还有……”王辰从地上提起一个黑布袋子,放到桌上,“这个,我想你收下……算我求你。”

虞连翘从李想臂间挣脱手,上前一步,展开袋口。她呆呆地看着,在心里数着数。袋子里是整整二十捆的红钞。“为什么?为我生日?”

“是了,今天是三号,二月三号。”王辰叹一声,继而惨淡地笑:“你都已经二十了。我宁愿是这样,像你想的这样,只是个生日礼物。”

虞连翘弄不懂他的意思,王辰也不给时间让她明白。

他看一看表,果断地说:“我得走了”。然后推开门,撑起来时那把大黑伞,离开了。没有转头,不再停留。

虞连翘对着那口黑袋,想到他的脸上古怪苦涩的笑,霎时醒悟过来。

当初他差的那东西就值这个钱吧。虞俊为他犯险,一条命就值这个钱了?一切全都由此开始,她哥的死,她爸的病,她的妈妈,她的整个家,全都毁了。

虞连翘拎起袋子狠狠地甩到墙上,噼里啪啦地袋子坠落,几捆纸钞蹦出来掉到地上。她尤不解恨,抬脚去踩去踹。李想上前拉她,虞连翘便回身踢他。

“好了好了,你静一静,行不行?”李想不得不使力去摁她。可是回应他的,只是虞连翘的咬牙切齿,“我恨你!我恨你!”最后,她精疲力竭,脚下一滑,倒在了地上。

第31章

正好是换班的时点,蔡圆圆骑了电动车来店里。还没停下,眼睛只那么往前一撇,人便惊得直跳起来。她慌慌张张地扔下车,推门冲进去问:“出什么事了?打110了吗?”

店里这样乱糟糟,书散了一地,虞连翘又披头散发,人半躺半坐地靠着墙,丢了魂一般。蔡圆圆看见这情形,第一反应是店遭劫了,不然就是有人来闹事。

“你来了,她是不是就可以走了?”

蔡圆圆正蹲下来看虞连翘有没有受什么伤,哪料桌后突然钻出一个人来。她吓得大叫一声,然后盯着他问:“你……你谁啊?躲那儿干嘛?”

“喏,有本书掉后面了,”李想掂着一册大开本,朝她扬了扬,又往地上一指,说:“这些麻烦你收一收,算我买的,先放你们这儿,可以吧?”他直起身,把手里那本书往桌上一放,从钱夹里取出钱,压在那册书下,“这样够不够?”

蔡圆圆被他弄懵了,坑坑巴巴地应了,又问出了什么事。结果还是被他几句话搪塞了过去。她傻眼地看他拉虞连翘起来,说:“走了。”而虞连翘也真的乖乖地跟着他走了。

“哪一边?”走到岔路口,李想问虞连翘。她不出声,眼睛直直地望着那一闪一闪的信号灯,

李想又问,“说吧,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风铺天盖地卷来,呛得人几乎张不开口。虞连翘忽然甩掉他的手,“你走吧,走吧!何必管我!”

她是那样的固执倔强,把身前一切推开,要与整个世界隔绝。李想看着她,却仿佛照见了自己,那脸上的神情真是熟悉极了。

“我会走的。”他扣住她的手腕说:“送你到家,我就走。”

飞沙走石的黄昏里,他们就像一对赌气的小情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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