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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早饭,他们一起坐公车出来。数站之后,白娟先下了车。李想和虞连翘继续一前一后地坐着,靠在车窗边,看着西安城的街景,自眼前一摇一晃地掠过。

那时候城墙刚修缮完,每个城门都设了自行车租车点。他俩也随着游客租了车,在城墙上绕了一圈。

头顶上阳光猛烈,但只要车走起来,清凉的风就会拂到身上。

李想骑出老远,见虞连翘没跟上,就又骑回来催她:“大姐,你能不能稍微快一点!”

虞连翘不搭理,管自己慢腾腾地踩着车。于是这一路就见李想来来回回地倒腾,到最后虞连翘忍不住乐了,笑道:“我怎么觉得我像在遛狗哇!”

李想作势要扑过来咬她,虞连翘哈哈笑着叫道:“旺财,不许乱咬人!”

到底是两人独处的时候轻松自在。李想对去哪儿根本没意见,一路都是虞连翘说了算。

在书院门步行街闲逛时,虞连翘看到每样东西都觉得有趣。那些剪纸、皮影、古币、碑帖拓本、小小的模制秦俑、泥制的彩绘生肖,她摸摸这个,看看那个,这一路逛得慢极了。

经过几次走散后,李想一找着她,就扣住她的手再不放开。生怕一转身,她又落在哪家摊铺上不见人影。虞连翘却嫌热,老大不乐意,最终和他打了个商量,腾出一个小指头让他勾着。

李想看她拿着一个埙玩得起劲,就说:“买吧?”

虞连翘连连摇头:“不要,不要。”

“真是奇怪了,你不是喜欢吗?刚刚那个布做的小黑驴,还有那个石头印钮,你明明很喜欢呀。喜欢干嘛不买,反正又不贵。”这次她没等抬出理由,李想先把她截住了。

虞连翘回他道:“我喜欢的东西多着呢,难不成都买下?”她歪着头笑嘻嘻地总结:“喜欢的东西,欣赏一下就好啦,又不一定都要据为己有。对不对?”

“对,对!你说什么都对!”李想伸手在她头上揉了揉。

虞连翘只用一根皮筋把头发扎了个髻盘着,被他一揉,就全散了。她一边躲他,一边嗔他:“你怎么这么讨厌啊!”

“怎么办?”李想一瘪嘴,“可是我老喜欢你唉。”

虞连翘正用手指梳着头发,听到这话,就笑着问:“你干嘛喜欢我?”

“这叫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你这么笨,我不喜欢你……”李想说得一本正经,只可惜话还没

说完,就被虞连翘掐得哇哇直叫。

“就知道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虞连翘放开手,听他还在吸气,就又掐了一下,“就会装,哪有这么痛。”

这样玩玩闹闹,大半个下午过去了。快要离开时,虞连翘在一家玉器店买了一个镯子。

蓝田日暖玉生烟,书院门卖的玉,大多来自西安的郊县蓝田,可她却硬是选了一个翡翠镯。

李想不解:“怎么不买土产的?好歹有些纪念意义。这翡翠你知道是真是假?”

虞连翘说:“别的玉真真假假,我也不知道啊。”玉的名堂极多,她是一点也不懂,蓝田玉也有翠绿的颜色,可她就是觉得这一只最好。因为最像她妈妈戴的那只,已经碎了的那只。

几乎没还价,她就买下了。两百六十块,对玉镯来说是很普通、很低档的价钱;但对她来说,却也不是笔小钱。

李想心里正奇怪,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干脆了,以前买东西哪次不是比来比去的。

他刚伸进兜拿钱包,虞连翘已经扬着三张红钞,摁住他手,说:“你别动,我自己买。”

李想笑说:“你那钱不是要请我吃泡馍吗?”

“吃个泡馍要多少钱,我又没要赖账。”她把钱递给老板娘,然后低着头,在一叠包装盒里挑来挑去,想选一个精致的。

李想看她那么慎重,想着肯定是要送人。还没问,虞连翘就主动告诉他了,“我妈那支镯子坏了,我想补她一个。”

李想哦了一声,想一想,说:“那你选一个喜欢的,我送你。”

“不要,我又不喜欢戴东西。”虞连翘回得干脆。

李想好言好语地引诱她:“选一样吧,我还没送过你什么东西呢。”他也知道,她这人最懒,才不耐烦弄这些首饰配件的东西。可是,他就是想让她身上有那么点他的印记。

他一样样地指给她看,不停地出主意,问着这个怎样,那个好不好。

虞连翘依着试了几件,取下来时总说:“多累赘啊,你看戴着这个,写个字都不行。”

李想说:“那就戴左手。”

“还是会硌着呀。”虞连翘把镯子套进左手腕,又取下来,轻轻放回台子上。她转过头,指着一盘水晶戒指,低眉弯眼地看着他说:“买这个好不好?”

李想一笑,说:“干嘛那么怕我?”

虞连翘嘴硬:“哪有?”

李想说:“下次不提醒了,直接拿相机拍下来,看你还抵不抵赖。”他笑着斜睨她,只觉得她小媳妇似的模样很好玩。却一点也没去想,为什么她会这样小心翼翼地,用讨好的眼神笑容望着他。

第23章

那一盘戒指,足有五六十枚,芙蓉粉、琥珀黄、紫罗兰、白云灰……琳琳琅琅许多种颜色,插在海绵绒布里,露着小小的半个半个圆圈。

虞连翘垂着颈,指尖自它们上面一列列地划过,不久便拈出了一枚纯黑色的来。最简单的一个圆环,面上是棱形的刻纹。

她微笑着问他:“这个好不好?”

李想说:“你戴上试试。”

虞连翘随手套上,李想看了,就拉过她的手。他笑着把戒指从她右手取下来,套进她左手无名指。

“你笑什么?”虞连翘低声问他。李想还是笑,乐不可抑的样子,头往边上稍稍摆了摆。虞连翘顺着看过去,玻璃台面上贴着一页广告文字,那上面清楚地印着十项“戒指的戴法与意义”。真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虞连翘脸腾地热起来,伸手想要摘下,李想却握住了,不让她动。

他笑道:“这样多好!我就算走了,也能少担点心。”

虞连翘腼腆一笑,赶紧找了话岔开说:“好丑的手指。”的确,冬天冻疮长得厉害,到了夏天,手指皮肤上还留了点淡淡的褶痕。

“我可不觉得。”黑戒纤指,李想轻轻捏着她的手。

虞连翘被看得不好意思起来,低下头说:“好像大了点呢。”

两人在那一整盒戒指里扒扒捡捡,却始终没能找到同款同色小一号的。

李想提议说:“要不换一种?”

虞连翘还在犹豫,老板娘却招呼完那边的顾客,走了过来,一见便说:“这个好!这个是黑曜石,也叫它黑金刚武士,最能辟邪,戴着可以护身。”

虞连翘听了一笑,对李想说:“就它吧。我戴到中间这个指头上就刚刚好了。”

“你喜欢就行!”李想悄悄附在她耳畔说,“反正,你知道的,戴中指也是那意思。”

黑曜石戒指就这样买下了。店家开价三十,虞连翘软言磨了磨,还到二十。她也没要装戒指的小纸盒,直接就戴上了手。

两个人出店走在路上,十指相扣,戒环就在他们手间。坚硬的黑曜石沾染上两人的体温,也不再冰凉。

虞连翘乐滋滋地说:“省了十块钱呢,这就请你去老孙家吃羊肉泡馍。”

“就是太便宜了!”李想有些遗憾,转而又说:“以后等咱挣了钱,咱再买真的宝石……这么大颗的钻石。”

他比划着,虞连翘却说:“钻石有什么好,不也是炭元素?我还是喜欢这个,颜色黑黑的,不会闪着眼。刚刚你没听那老板娘说么,这石头是太阳的碎片来着,够厉害吧!”

“是,是。”李想应着,不禁用力地握了握她的手,笑道:“你有点志气行不行?学不来,也要装一装,哪有这么容易哄的女孩子!”

李想一直念着要吃泡馍,老孙家很出名,可是怎么都找不着店。索性杀到了回民小吃街,凉皮、夹馍还有酸菜炒米,吃得肚子都圆了。两人慢慢挪着步子,在大清真寺周围散了一圈。

散完消了食,便又惦记起吃来。虞连翘找到了一个夜市摊,烤羊肉五角一窜,果啤一块五一支,于是两人又在路边的矮桌矮凳上坐下,开始了新一轮的吃吃喝喝。要不是白娟打电话到李想的手机上,他们还真不知道时间已经这么晚了。

赶回家时,白娟已经洗过澡,坐在客厅里开着电视等他们。虞连翘和李想见到她,都有些心虚,好像是干了坏事被当场抓包了一样。

白娟倒没说什么,只是笑着问:“吃过饭了吗?”

“吃了。”谁知一开口,又是两人齐声共答。

虞连翘红了脸说:“妈,你呢?吃了没?”她悄悄推一推李想,“你先去冲澡吧。”

李想欠了身道:“阿姨,对不起啊,我都忘了打个电话告诉你一声。”

“没事,没事,水我已经调好了,你去洗吧。”白娟笑得温和。

可是虞连翘却愈加心慌胆颤,她跟在白娟后面,也在饭桌边坐下,陪她一面吃饭一面说话。人越慌张,话就越多,她从头到尾汇报了今天的行程,一心想讲出些好玩有趣的事来,希望能借此分散妈妈的注意力。殊不知,她这样的举动恰恰是欲盖弥彰。

她心里溜着的那只小鬼,妈妈岂会看不见。白娟不去点破,只让她陪着自己吃饭,洗碗,絮絮叨叨地说着闲话。

那光景就像是从前,她跑到厨房里,叽叽咕咕地打哥哥的小报告,说他怎么欺负她,王辰又怎么替她报了仇。

都收拾完,回房间躺下,已近十一点。又一个西北的夏天深夜,床尾的电风扇吱吱地吹出风。虞连翘刚洗过澡,觉得有些凉。她猫着身从包里掏出玉镯盒子来,轻轻碰了碰妈妈的手臂,递过去。

白娟把盒子打开,红丝绒的衬垫上放着碧绿的玉镯。她愣了一愣,说:“怎么买这个?”

虞连翘说:“不是说玉能养人么,我看着挺好的就买了。”白娟拿着镯子问:“贵不贵呀?”虞

连翘说:“一点都不贵,在书院门买的,那人说是翡翠,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

白娟把镯子拢进手腕,微笑道:“戴了这么久,突然没了,还真有点不习惯。”

虞连翘就着她手摸了摸那镯子,笑了笑,接着大大打了个哈欠,咕哝道:“玩也这么累人。”白娟替她拉上毛巾被子,伸手关了灯,两人躺下,一时无话。

过了一阵,白娟轻声叫她:“俏俏,睡着了吗?”

虞连翘唔地应着:“怎么了?”

白娟说:“算了,没什么,睡吧。”

虞连翘却转过身来,“妈,你有什么事就说吧。”

白娟看了看她,开口道:“你不用瞒我,你和他的事我知道——”

“知道什么?”虞连翘眼皮一颤,突地打断她。

“你用不着慌,我没要反对。这男孩子人看着挺好,也懂礼貌,家里条件想来也不错。我见过人,总比没见过要放心些。你们这些小孩,年纪到了要恋爱,我们就是想管,哪里又管得住……回过头想想我们当年,还不是一样?”

虞连翘一动不动地听着,连眼都不敢眨。

“我知道,你长大了,很懂事。可是有些事情要慢慢来,要多想想,为你自己想想,留着点,别把什么都摊给别人。”

白娟摸着她的头发,叹了口气,继续说:“人哪,到最后还是要靠自己。你上大学了,就好好学些东西。我们家这样的情况……你爸去得早,我自己又是这样,实在也帮不了你什么。”

虞连翘鼻子发酸,深深地吸着气。

白娟也停了一会儿,才又说:“只是你要记得——如果想要什么,就自己去努力去争取。千万不要把希望放到别人身上,也不要把决定放到别人手里。你记着这话……我,我也是这几年才明白过来。”

她说的话,并不长。话里的道理,很直白,也没有什么新意。但在那些叹息和沉默背后,还有许许多多不曾说出的东西,虞连翘能体味得到。那或许是她妈妈说不出口的,又或许是她不会表达的。

这个地方,离家数千里,是个异乡;这个夜晚,安安静静,凉意渐渐生起。

虞连翘侧身向里,透过窗帘缝,她能看到月亮细弯弯的,像一片薄薄的刀刃。有那么些东西,就像这薄薄的刀刃一样,倏地在她心上划过。

此时的她,只有迷迷蒙蒙的一些感觉,要到后来,她才会意识到原来它的影响是这样大。

第24章

八月二十四日,之前早就定好,这天要去华山。只是前晚睡得迟,早上大家都起晚了。再加上粤菜馆要进货,零零碎碎的一耽搁,直拖到午后,白娟才把他们送到城东的汽车站。

“李想你护着她点,鹞子翻身这些危险的地方就别上去了。”白娟殷殷叮嘱了一通,临走时说:

“待会儿我就去买你们的火车票。没问题的,你们只管好好玩就是!”

接下来的几天,是学生返校的客运高峰,他们怕回程不便,游过华山后,就打算回去了。李想和虞连翘一叠声地应着,对着窗外摆了摆手,没多久车便开出了站。

小巴车扑扑颠颠走了两个多小时,终于到了华山脚下。抬头间,已能望见那一方方巨大岩石,光秃秃的,壁立千仞。

车门一开,好些中年女人拥上来,个个都想拉客去住自家的旅店。虞连翘搭着话谈了价格,转头问李想:“怎样?”

李想很犹豫:“不能找家好点的吗?干净些。”

虞连翘皱着鼻子说:“便宜也未必不干净呀。”

李想随即说:“那行,你拍板决定!”

“真的?不是赌气吧?”虞连翘不相信地看他。

“喂,你这是什么话!”李想笑着用手指扣她的头。他自小生活优渥,而她却没法讲究,两人一起时,就常有争论,因为他太挑剔。不过现在,李想觉得自己应该改一改了。

在旅馆柜台登记时,老板要了押金,顺理成章地只递过来一把钥匙。虞连翘为难地“啊”了一声,支吾道:“就一间么?”李想一眼瞪过来,“废话!”

房间在二楼,不大,两张床隔着个床头柜,前面一台电视。李想从卫生间出来,甩着手上的水珠说:“不赖,至少水是热的。”

虞连翘靠在床头,懒懒一笑:“还有纱窗呢,蚊香我也点上了。”

李想蹭到她边上,笑嘻嘻地躺下说:“先歇会儿,吃了饭,就去租手电筒买手套。”

安静不到两秒,小小房间里就响起虞连翘不满的叫声:“你再挤,我就掉下去了!”她抬脚轻轻踢他,嘴里嘟囔:“你自己不也有床嘛。”

“那怎么一样!”李想一手环过去抱住她,嘴唇轻轻落在她的脸上,然后慢慢吻到了嘴角,贴住她的唇,喃喃道:“好久了……”

虞连翘也回吻他,她觉得人真是很需要另一个人的,不只是心里,连皮肤也是,那么地需要和渴望着拥抱。

她喜欢他的手抚在自己背上,那让她有一种被爱惜的感觉。可是他往往只是蜻蜓点水似的掠过,那双手的目标太过明确。当它们钻过衣物触上她时,虞连翘身体缩了一缩,条件反射似地伸手按住了他。

李想看她一眼,趴到她耳旁说:“俏,我帮你爬山好不好?”

这是他们在以往那些最亲密的时刻里,发明出的术语。虞连翘的脸自然是红了,但仍是紧紧捏住他的手指,她咬着嘴唇低声说:“别,李想,别,我不想要。”

李想长呼出一口气,松开她。虞连翘颇为不安地抬眼看他,说:“爬山很累的,我,我是说爬那个山——爬那个华山。”李想听她磕磕巴巴地解释,忍不住俯身大笑,边笑边叫她:“小傻,小傻。”

有人听过傻瓜这个词,是这样甜蜜的吗?

在小店吃过晚饭,他们转到街角的超市,买了水、方便面、手套、手电筒,提回房间,再一一装进李想的登山包里。洗漱过后,定好闹钟要休息,李想却不肯睡,虞连翘吼他:“别闹了,回你自己那边去。”

李想说:“那你跟我换。我认床,不过,你睡过的就不一样。”

虞连翘又好气又好笑,还是与他换过床。两人眯着眼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到最后也没睡着。

华山太险,要夜爬才至惧怕。第二天上到东峰,正好是可以看日出的时间。十一点,手机闹铃响,他们雀跃地换鞋背包出门。

山路刚开始是宽而平坦,李想一手举着电筒照路,一手拉着虞连翘。山间夜风凉爽,流水声近在耳旁,走得人舒畅极了。之后一路往上,灯影晃动,连着遇到好几队人马,声势浩大。李想和邂逅的人群打个招呼,并不加入,只和虞连翘两人不紧不慢地往前走。

这样的步调对他来说大概太轻松,走了一阵,他开始嘻嘻笑笑地和她说起,令狐冲是如何在玉女峰上面壁,风清扬又如何传他独孤九剑。

那年他摔断腿,躺在床上四卷本《笑傲江湖》翻来覆去,数不清看了几遍。现在让他讲,自然讲得又细致又引人。而虞连翘连电视剧都没看过,更不用说书了,于是听得有滋有味。他一面讲,她一面问然后呢,然后怎样?到底是女生,感兴趣的桥段完全不一样,她喜欢听的是小师妹如何上思过崖给令狐冲送饭。

虞连翘很不理解,说:“岳灵珊前面还对令狐冲这么好,怎么没过几天就喜欢上林师弟了呢?她要是不喜欢令狐冲,干嘛之前讲那些话,显得情深意重的,白白让他误会。”

李想说:“你们女人最善变了,谁知道呢!或许,女的就是喜欢把男人都拽在手里,一个两个都吊着,喜欢的都归自己。”

虞连翘说:“也不见得男人就不会变心。令狐冲见任盈盈对他好,不也喜欢上她了。”

李想说:“喜欢的女人找了别人,你还想让他打一辈子光棍啊,你也太狠了吧!”

虞连翘说:“反正人心都是会变的,哪里还分男女。谁也不会永远只喜欢那么一个人,喜欢她到头,就算别人再漂亮,再威风,对他再好,他也只喜欢她一个人。不可能有这样的事,不可能,连小说里都没有呢。”

她说到后来,简直是在感慨。李想抓着她的手,朝天摆出个起誓的姿势,说:“怎么会没有,我啊!你不信?”

虞连翘笑道:“这可说不准,要走着瞧!”

李想一拍手说:“行,咱们就走着瞧吧。”

后来的路就没这么容易了,他们走走歇歇。每回停下来,李想就从路边的小摊买山泉湃的黄瓜和番茄。价格随着山势升高,成几何级数翻倍,可是他们付钱时没一点犹豫,因为从来没有吃过这么爽脆的瓜果。

千尺幢、百尺峡、擦耳崖,手脚并用地爬了一路。快五点时,天蒙蒙,透着熹微的光。虞连翘走不动了,坐在石头上,李想指着峰顶一个劲儿地鼓励她:“就差三百米了!你看那边,太阳就快出来了!”

虞连翘喘着气说:“我不行,真不行了。你上去吧,我在这儿里等你。”

李想取了相机,把包放到她脚边说:“那你坐到亭子里去,那儿有开水,你可以冲碗一泡面。我上去拍了照片给你看。”

那亭苑是个营业的商店,好些人坐着。大概是和她一样,只剩最后一点路,却放弃掉了。虞连翘坐在石椅上,捧着泡面桶。手上感觉不到热度,开水温吞吞的。就像这天一样,有些阴沉,云很多,遮着朝霞。

崖边的风特别大,黎明时分,吹在皮肤上,冷冷地起了一身细小疙瘩。虞连翘从包里翻出李想的一件t恤衫穿上。藏蓝色,背后印着一个斑驳的红星,衣服上有他的气息——她从未对一个人的气味这样敏感、熟悉和喜爱过。

水不热,泡面的味道就谈不上好了,虞连翘将就地吃着。而太阳在云层后,始终没现出一个囫囵影来。

她坐着,托着腮帮子等着。想着他站在峭壁绝顶,晨风里身姿挺拔。后来不知怎么,他的样子变得抽象渺然起来。蓦然间,未来的时光忽忽如云雾,兜头迎面向她涌来。她想着,有一日他会站到更高的地方,他会走到很远很远的地方。那时她还会不会这样等他?她还可以这样等他吗?

在她的直觉里,这真不是一个简单的信与不信的问题。

第25章

李想站在东峰的朝阳台上,等了许久也没看到日出。直到七八点钟,它才不知从哪里跃出来,射着讨人厌的热光。

那时他们正在下山。有一截路,岩石是接近垂直的角度,李想先下去,随后好几个八九岁样子的小孩也下去了,虞连翘却在徘徊,一步也不敢迈出。

她往下望,眼前一阵晕眩,她不知道自己有所谓的恐高症。当她和李想站在教学楼顶的天台上,倚着围墙栏杆时,她表现得毫无异样。

而这一刻,前方什么也没有,她想到的只有死亡。她哥哥血肉模糊的尸身,还有她父亲倒下去的那片水泥地,那地上还未干透的湿印子。

李想仰头看到她蹲下来,手指紧紧拽着岩间的野草,神色恍恍惚惚。他大声喊她:“俏!你小时候跳过橡皮筋没?”

他连叫了两遍,虞连翘才看向他,颤声应道:“跳……跳过。”

“那你就像跳橡皮筋一样,左脚一步右脚一步,交叉着来……”李想在下面演示给她看,“这样,就可以下来了。很简单的,你看像不像跳舞?”他站定了,张开手臂,信誓旦旦地说:“就算你不小心踩空了掉下来,还有我呢,我保证会接住你!”

“砰”一声巨响,平地惊雷一般。

李想猛地惊醒过来。

是爆竹,就在楼前的院子,距离近,响声也就格外大。闹了一夜,才睡着没几个钟头,就又被吵醒。脑袋木钝钝的,他再确认一遍,“对,是爆竹,没事……没事。”

揪着的神经放松下来,李想睁着眼,盯着天顶上的吊灯。视线逐渐虚化开了——“别怕,我一定能接住你!”很轻很突然的一句话,在他喉唇间滚了一滚,然后消失于虚空。

他记得,他是接住了她的。

在离地还有一米高的距离时,虞连翘突然扑了下来,他撑住了她细瘦的身体。她紧闭着眼,没说话,只是急促地呼吸。

“你看,这不下来了吗。”在无尽的令人燥郁的太阳光里,他抱住她。

她身上全是汗,额上发间,背上手心,湿淋淋一片。李想觉得自己好像是刚从水里把她捞上来。

大半会过去,虞连翘开了口:“我们回去好不好?”哀求似地看着他。

李想说:“好,好,不走了。”

他去买了票,带她坐索道下山。在吊厢里,虞连翘扒着窗子往外望,这山与别处的真不一样。她在南方见过许多山,一座座,绵延不绝,在细雨中是一片深绿色的雾,像远古的神话。可这里却处处是绝崖峭壁,壁上没有树,只有偶尔冒出的几蓬野草。

“现在好了?不怕了?”李想凑到她边上问。

“嗯。”虞连翘应了一声,忽然说:“你小时候看正大综艺吗?”

不知道她是从哪儿岔出来的问题,没头没脑的,李想一愣。

虞连翘不等他回答,便弯眉笑着说:“你没听过那句‘不看不知道,世界真奇妙’吗?”她转头向他道:“以后你要是到什么地方,看到什么好玩的或特别的,就记得拍一些照片。这样说不定我也可以看到。要是能再画几张速写,就更好了。”

“好,这当然没问题啦。就怕我画了,你又嫌弃,说这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照片呢。”李想边说边打开相机,对着她,调好焦距。快门咔嚓响过,他用镜头留住了她。

去新加坡前,李想整理行李,又看到这张照片。他捏着一方边角,看着看着,心里渐渐糊涂起来,因为很不明白她的脸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表情,她的笑里为什么会有他读不懂的讯息。

可在当时,他只觉得她真可爱,脑袋仰在窗玻璃外,脸颊上两个酒窝,一深一浅,右边的深一点,左边的浅一点。

李想闭上眼,欲望总是晨早醒来时最为炙盛。他不由地想起,华山脚下那个简陋的旅店房间。她冲过澡,趴在草席上,身上套着他的衣服。太过宽大,反而什么也遮掩不住。她趴着时被挤压着的乳‘房轮廓,从领弯露出来的颈项,再往下是他最为眷恋的一段弧线。

李想在床边坐下,伸手在她身上摩挲。他低声问:“睡着了?”

“对呀,睡着了。”虞连翘浅浅一笑。

李想跟着笑,然后也趴了下去,趴在她的背上。他撩起她的衣衫,亲吻她的背,吻上去,吻到她的颈侧,他知道她最受不了这种刺激。果然,她颤颤地扭动着,要避开。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李想说。

得了他的保证,她懒洋洋地笑了笑,安心地趴着不动。

其实,想想也知道,这时候他怎么可能放过她呢。李想转移了战地,他把手伸到她的底裤里,从后往前,轻轻地慢慢地撩弄她。

起先,虞连翘还是不为所动,再一会儿,就撑不住了。她又开始挣脱他,可是挣得有气没力的。最后,她终于举白旗投降,只是投降得好无诚意,“我可一点都动不了。要折腾,你就自己去折腾,我可不管。”

李想把她背上的头发撩到一边,蛊惑她:“你好好睡吧,不用你动,也不用管我,只要你别睡不着。”

他的身体贴着她的身体,早已鼓噪得不行。贴得这样近,她一定感受得到,像石头一样坚硬,像刚刚照在他们头顶的太阳一样烫热。他从后面进到她的身体里。

初初接触到的一刹间,虞连翘讶异地“咦”了一声,扭头问他:“这东西,你从哪儿弄来的?”

李想嘿嘿笑道:“我在背包里藏了好几个。挨到今天可算派上用场。”

虞连翘哼道:“就知道你——老奸巨猾。”

李想说:“怎么会呢?明明是未雨绸缪。”

那次,他做了很久。她背上皮肤本来是冰凉的,慢慢都被他黏热了。头顶的电扇吱呀呀地转着,可是他们却造出了另一种风声,时轻时重。

他这样与她相叠,每动一次,就好像往湖里投下一枚石子。涟漪荡起,一波一波地扩散,扩散到每一处的感官神经,最后,将两人都掀翻了。

虞连翘从他身下挪出来,平躺着。气还没喘直,只瞧着他叹道:“这可是一夜没睡,华山上下爬过一趟唉!你怎么还有力气!你不嫌累吗?”

李想笑得好不得意。他继续趴着,嘴上硬着什么也不说,心里却默默地喊,累啊。这下他终于知道什么叫“累趴下”了。可是,累成这样却是真高兴,连骨头都觉得满足。

正因为尝过这样满足的滋味,此刻,欲望汹涌无处可去,他也就忍耐得更加痛苦。换作别的人,这时早就用手自行解决了,可是李想却固执地躺着,好像在和谁玩一场心理战,我就是忍着不动,你能把我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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