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着脸的天,多像一个闭着眼的梦 1
【楔子】
如果你忘记了苏醒,那我宁愿先闭上眼睛。
-
苏沫一直重复做一个梦。
梦里是枯芜灼烧的夏日,浮躁的阳光以及轻佻的风。
苏沫来到一条上了年纪的古街,左边墙上爬满了大片的粉红蔷薇,她一伸手,花瓣瞬时飘落。梦中有一少年,白衣、清爽,他的笑容摇摇晃晃,带着季节深深暗暗的剪影。她看不清楚他的面容,只是觉得心被揪紧了般疼痛。于是她尽力奔跑,想要追上,可是每次当少年准备回头时,苏沫的头便嗡地一声,炸开般疼痛。
她猛然惊醒,明白那只是一场虚无的幻觉,而自己满眼都是灼热的眼泪。
她的记忆只有九年,十七岁以前的生活,随着那场车祸熊熊燃烧的大火,一起被毁灭干净。
苏沫睡意全无,起身拉开窗帘,天色像逐渐渗开的墨汁,被谁的大手在淡蓝的帷幕上晃了几滴,于是由边缘晕开暗色的光斑,流萤一般迅速扩散开来。
她轻手轻脚来到走廊上,直走,再左转,就是他的房间。
“咚……咚……”
每隔三秒敲一下,是她对颜东的小习惯。
门应声而开,颜东穿着睡衣,面容隐见疲倦,在看到她只穿了一条真丝睡裙,还赤脚的那一刻,他有微微的蹙眉,“沫沫,怎么还不睡?”
她的声音细若蚊鸣,像鼓了很久的勇气:“唔,颜东,我想回去。”
周围一片死寂,时间在喘息中夭折。
苏沫不敢抬头,一直盯着自己的双脚,素淡的指甲油好像有些久了,地板的温度并不冰凉,舒适到刚刚好。
颜东看着像孩子一样的她,突然就轻声笑了:“好的,沫沫。”
我送你回去。
只要,这是你想要的。
【正文】
凉城,七月。
times-cafe咖啡厅。
店里飘逸着浓郁的老上海气息,慵懒的女声缓缓在唱:总在不经意的年生,回首彼岸。纵然发现光景绵长。
苏沫正坐在角落,手上无意识地重复着搅拌咖啡的动作,冷不防被一阵手机铃音打断。
“喂?”
“沫沫。”是颜东。
糟糕!她这才记起从昨天回凉城到现在,自己还欠他一个报平安的电话。现在是凉城晚上七点,也就是洛杉矶半夜三点钟!莫非他一直不睡就是为了等她……
苏沫有些愧疚:“颜东,我错了……”
颜东忍不住笑了,他太熟悉电话那端她的习惯,每次做错事以为要受到惩罚的时候,她都会拿书挡住脸,然后慢慢地把书往下移,露出一双清亮至极的眸子。
他拉开冰箱拿出夜宵,电话夹在肩上:“沫沫,在家里住的还习惯么?”
“嗯,伯父伯母都对我很好,还说让我去公司帮忙。”
他手上动作一停,突然一阵沉默。
苏沫唤他,他才回神假装漫不经心地问道:“沫沫,你找过那条街了吗?”
黑着脸的天,多像一个闭着眼的梦 2
她心尖陡然一颤,轻啜了一口拿铁:“还没有。”
颜东舒出一口气,心底盘旋了几十个小时的大石终于落地。
——她提出要回凉城时,他有过犹豫,害怕某一天他就会永远失去她。可若让他再选一次,他还是会答应。
苏沫挂断电话,窗外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印象里,颜东总爱宠溺地揉乱她的头发,捏她的鼻尖笑她傻,笑她天真。那样温暖的笑容,就如同芳草地上的阳光,明媚光亮。苏沫心底浮起淡淡的挣扎:九年前的记忆,是否果真可以抵过颜东对她的宠爱,若要拿这二者去交换,她日后又会不会后悔?
她低头怔怔搅拌咖啡,浑然不知方才的低眉浅笑,全部一瞬不瞬落进了陈以航的眼底。
他眯了眯眸,嘴角浮起一丝玩味。
又见面了。
昨晚。le-petit-jardin高级法式餐厅。
他答应杨昱美为她献上一首钢琴曲,却不曾想信手拈来的竟是卡农。
以轻柔和弦起音,熟悉到钝痛的音调从他指尖流淌出来,他入了神,耳畔却忽然响起一道清澈的声音:“等等!乐谱第六页上面,有个地方你弹错了!”
乐曲戛然而止。整个餐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他循着声音方向望去,一抹纤细身影站在他几步开外。
她的长发掩着略显惨白的脸颊,不住颤抖的长睫下双眸空洞,声音都不像是她自己的:“这里的音本该弹得循序渐进,十分均匀,而你明显为了追求技巧,忽略了乐曲中的感情se彩。”
他一时没有接话,她刚刚说的话,她的语气和声音,怎么那么像……一个人?
杨昱美双手抱胸,走过去从头到脚细细打量她一番,兀然就冷笑出声,却是含嗔带怒地朝他而来:“以航啊,你怎么就这样招桃花,到哪儿都有不三不四的人倒贴着黏过来!这饭吃得没劲,我要走了!”
苏沫徐徐抬眸,清澈的大眼对上她冰窖般的视线,又转向他。
他清楚瞧见那样漂亮的眸子里簇起火焰,让她整个人格外明艳动人。
陈以航忽就温温笑开,细心替杨昱美拢紧披肩:“还有一个好地方,我带你去。”
杨昱美得意挽着他的臂膀经过她身旁,不忘神色倨傲地冷冷讽刺:“不自量力!”苏沫的唇角瞬间凝成了僵硬而苍白的直线,而陈以航直至走远了都再没看她一眼。
……
高子乔长臂顺势搭了过来,冲陷入回忆的他挑了挑眉:“看哪家的姑娘呢,这么入迷。”
陈以航淡笑不语,挥别自昨日起就有些困扰他的那些来历莫名又熟悉的小情绪,自顾走了出去。
苏沫回到家,将包往床上一扔。她显然也看见了昨晚给自己下马威的那个讨厌鬼:“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有几个臭钱,会弹点钢琴,还用这种弹错了的卡农来追女孩子,真是丢脸!”
黑着脸的天,多像一个闭着眼的梦 3
还有苏沫第一次相遇就隐隐觉得害怕的女子……
她冰冷高傲的眼神就像在说:这个男人是我的,想跟我抢,就凭你?
苏沫心底直犯嘀咕,我什么时候想跟你抢了,你们俩才最配好不好!简直是一丘之貉,一样的自负冷漠、一样的傲慢无礼、一样的令人讨厌!
她旋开老式cd机按钮,反复播着卡农,转身进了浴室。
薰衣草精油一滴一滴落进浴缸,满满的泡泡渐次鼓起,她缓缓褪去身上的衣服,躺进去。
浴室外的卡农仍在唱着,命运中最美的遇见和别离,值得用一生去忘却。她爱极了卡农里关于生和死轮回的不可捉摸,而昨晚……那个像画一般安静弹奏的侧影,她只看了一眼,心就跟着狠狠抽痛。
她想起他弹钢琴时双眼微微合起,鼻梁高挺,还有似笑非笑的唇角。她的脑海忽然又急速闪过一系列画面,一阵刺疼。
她痛苦地将整个人都沉入水底。
“哗”一声!
她出水呼气,亮白的瓷砖上泛着水雾,隐约映出她的脸,她伸出手去触碰那个影子,又失了神。
九年前,在美国结束了半年的治疗,她看着绷带自身上一圈一圈缓缓拆下,颜东脸上的紧张第一次深深落入她眼底,而后,就是他眼里溢出无边际的惊喜。苏沫知道,手术很成功,全身上下百分之六十的大面积烧伤,面部毁容。植皮手术、恢复治疗,颜东用尽了一切方法,给了自己这张面容。
他同时也给了自己新的身份——苏沫。
因为,自从醒来的那一刻,她便把自己忘得一干二净了。
我是谁?家在哪里?为什么会出车祸?
通通忘记了。
从此印象里只有疼痛铺天盖地袭来,像要将自己啃噬干净。可她连流泪的权利都没有,谁说的,眼泪太苦涩,会让新移植的肌肤发炎溃烂。
她用沉默反抗,久而久之,连喉咙都干得快要裂开了。她以为,这一辈子,她都不会再真心笑出声来了。
直到……
颜东把她带到了法国的普罗旺斯。他用了半年的时间,为她种下一整个紫色的梦。夜晚的薰衣草田里,无数浓致的紫色,璀璨到极致。而围绕在天边的星云,顺着他眼里闪烁的光芒,跳动在苏沫的瞳孔里,仿佛一簇簇小火束。
他看着她笑意由唇角漾开,渐至眉眼过渡犹如枯树渐生红花,最终敛于那浓如蝶翼般的睫毛之下,失神的一瞬间,颜东清楚地明白,他动心了。
但其实他们相识,不过半年而已。
苏沫捂住嘴巴,被他拥入怀中,她将温热的眼泪悉数蹭在他怀里:“唔,颜东,你对我真好。”
想来该是从那时起,他就喜欢叫她小猫。颜东贪恋怀中的温暖,久久不忍放开她,只是温柔说道:“沫沫,你笑起来真好看。”
那是他们第一次肢体接触,形式仅仅限于拥抱。
黑着脸的天,多像一个闭着眼的梦 4
她擦了擦湿漉漉的头发,来到卧室。
经过白色衣柜时,禁不住抬头,目光被顶上的东西引了过去,看着看着竟连手上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苏沫像想起什么似地,搬来凳子,颤巍巍立在上面,极力去够衣柜顶端的那个木盒。
那是一个做工极精致的木盒,边缘刻着梅花的纹路,精致素雅。她小心翼翼地吹拂掉盒子表面的灰尘,头发上的水珠一滴一滴落在上面,像极了眼泪。
盒子里面装着的,是一幅画。
纤长的手指滑过画中的古街,她笑了笑。左边墙上爬满大片的蔷薇花,那一树的花骨朵,仿佛是开启她一切秘密的钥匙。
这是她梦中出现了无数次的场景,除了细节,其余都是最清晰的还原。
颜东说,查出来了,这条街叫苑薇街,凉城的一条老街。
苏沫有些惆怅,不过更多的却是欢喜。
她甩甩头不再多想,将自己丢在了床上,就那样沉沉睡去。
梦里并不太平,有一白衣少年,颀长背影,在钢琴边弹奏着卡农,流畅深情的十指不断跳跃,周遭的每一寸空气都弥漫着熟悉的味道。苏沫心底的话就快要浮到唇边,又似被谁人双手生生扼了下去。
纷纷扰扰,最后她只记得那位少年将要转身,她就要看到他的面容,然后,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痛。
梦境戛然而止,苏沫坐起,惊出一身冷汗。
夜,如墨般浓黑。
她左心房的地方疼得厉害。
老症状了。
苏沫挤出了一丝苦笑,车祸留下来的后遗症,比预想中还要多。
失眠后习惯性地寻找窗户,有光亮渗进来的地方。隔着视线的白墙壁外面,她似乎还能看到那株已经抱臂粗的泡桐树。
若小时候真的在凉城生活过,那她一定很喜欢泡桐树。
——夏天睡在树叶投下的阴影里,看着暗恋的男生慢慢地从对面的教室后门走出来,神色沉静而温和。
小时候……
苏沫眯了眯眼眸。
以前上学的学校里,是不是也有很多不认识的树木。以前住过的房子里,是不是窗边也挂着淡紫色的风铃。以前的自己,是不是也跟每一个女生一样,有无话不谈的闺蜜、死党、好友。
是不是心底也有——暗恋的少年。是梦中的那个白色身影么?
莫名的烦躁,她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为什么过去的一切,自己都不记得了。
就像缺失的拼图,找不回来了。
九年,颜东花了多少力气,在医学界动用一切关系,连最难请动的美国专治间歇性失忆的stephen教授,也表示无能为力了。而小苏沫,除了那个纠缠了她整整九年的梦,可能带来一丝一毫的线索,再无其他。
苏沫仰起脸,心底有倔强的种子在慢慢苏醒。
她告诉自己,一定要找回来。
统统找回来。
春衫薄,犹记旧时光 1
凉城东南方向,近海岸。
滨间树海景别墅公寓。
“阿嚏!”陈以航再次打了个结结实实的大喷嚏。
今晚的第五次了。
也不知道是哪个人在背后念念叨叨咒骂自己到现在。他冲了杯咖啡,脑海里浮现的却是这两日频频遇到的那个女孩子。
他无奈地揉揉额角,轻笑出声。
屋外飘着细细的雨丝,是他最喜欢的微雨天气。
听着海浪有节奏地拍打岸边的声音,他关掉屋子里最后一丝光线,双臂交枕,躺上床。
陈以航手机里面关于阿荏的照片不多,但曾偶然听到阿荏弹奏卡农的沉郁钢琴声,便擅自录了下来,且一直保存为手机铃声沿用至今。
阿荏以前一直向他强调:卡农并非只与爱情有关。
循环往复的是时间,不可回来的也是时间。在时间的洪流里,宇宙的洪荒里,有些事,虽然已深深沉淀,但却有一道伤痕,不会磨灭。
只是在细细回忆时,恐怕已是风烛残年。
2001年。夏。
那天天气很好。
繁盛的泡桐树下,忽略知了不眠不休的叫声,正是寂静的上课时间。
挡住步子不远处,一个漂亮的女生眨着灵动的大眼睛瞟着面前的男生,轻蔑地说:“我从不收情书这种东西。”
男生很高大,在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女生面前却怯懦地连声音都小了下去。他支支吾吾说了很多话,女生也不看他,像个高傲的公主,神色冰冷而不屑。
男生涨红了脸,握紧拳头,恶狠狠拦住女生要离开的方向,急道:“既然你不收,为什么要拿走情书,然后在早读课上当着全班念了出来!”
女孩子“嗤”笑出声。
“因为我觉得那些句子很无聊很好笑,就读出来让大家一同欣赏一下。”
伴着一声冷哼,她挑衅地朝他望着。
男生的手指因为用力开始发白,声音颤抖:“杨昱美,你心肠太狠了!不接受我的表白就算了,怎么可以这么羞辱人!”
女孩子冷笑:“我就是羞辱你怎么样了!你去告诉老师啊,看她会不会说你早恋带坏班级风气!”
男生被这一句噎到,脸瞬间变得青紫。他的右手粗暴地拽住女生,另一只手顺势箍住了她的肩膀,将她身子扳了过来。
谁料,女生急了,刚转过身就“啪”一巴掌扇了过去!
男生愣住。
女孩子抽出身来,仰起头眼睛正视着男生,蹙眉一字一句讽刺道:“不自量力!”说完转身就跑。
陈以航怀里还抱着书,远远望着女孩子奔跑时一跳一跳的长马尾,想起刚刚惊鸿一瞥间她正面露出的光洁额头,的确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
同样的确很是——
飞扬跋扈。
春衫薄,犹记旧时光 2
下午放学后的单车棚,孤寂的日光还未完全消散。
少年弯腰捏了捏车胎,不经意间蹙起眉。早晨停得匆忙,竟没有发现车位里零零星星的碎玻璃渣。
陈以航左脸的轮廓笼罩在淡淡的阴影里,怔了一下便重新站起,背起包,朝不熟悉的校门外公交车站走去。
白衬衫,校徽,黑发。
少年手插在裤兜里,低着头,慢慢走过人群。
“学长走过来了!学长!是学长!”窸窣的女生兴奋声音,渐渐转为刻意控制的尖叫声:“小晴你快点上去!”
“我不要啦!”叫小晴的女生害羞地往同伴身后躲了躲。
一群女生极尽张扬地哄笑起来。
“你不是天天在追《一吻定情》吗?现在就是琴子冲上去撞上柏原崇嘴唇的那一刻啊!”
偶像剧里的桥段。
被拼了命想要引起心仪的男生注意的女孩子们拿来日日幻想,却总是不敢付诸行动。
男生自然是听见了她们的嘻嘻闹闹,却不当一回事,神情淡漠地消失在了转弯的街头。
走近车站的时候,男生的脚步微滞。
竟然又碰见了白天那场闹剧里的女孩子——
捧着大大的墨绿色画板,清清淡淡的轮廓,恬静温婉的眉眼。
骄傲如公主的女孩子,原来也会如此普通地等一辆公交车。
女生有些失神,并未注意到陈以航若有若无的打量。在听到公车开过来鸣笛的声音时,突然弯唇而笑。
陈以航眼前一亮。
如出水芙蓉,清雅到极致的美。
太多人挤着上车,磕磕绊绊在所难免。女孩子一不留神,被挡在前面的中年人往后一推,整个人竟直直往后跌倒在地。
伴着一声尖叫,墨绿色画板脱手而落。里面的零星画稿散落一地,风吹起又带起了几张落到更远的地方。
陈以航的唇角动了一动。
平日里那么傲慢,怪不得东西跌了一地也没人肯帮她。
公交司机毫不客气地鸣笛催她:“你还要不要上车?”
女生急急点头,说了句:“不好意思等等我!”接着便蹲地慌慌张张捡起画稿。灰尘染脏了很多张画,她心疼地又是吹气又是用袖子擦,陈以航站着走到她身边,瞧不见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她浓如蝶翼的睫毛扑扑直闪。
他帮忙递过一张画稿,歪七八落的素描,笔触极不到位,他强忍着才没有笑出声来。
女生接过,拨开挡住视线的头发,俯身道了谢,便匆匆上了公交车。
来不及多说一句话,来不及抬眸看清楚男孩子的面容。
隔着窗子,陈以航看见她抚着胸深深呼出一口气,还吐了吐舌头,脸庞微微泛红,很是可爱。
心中微微矛盾,竟然觉得那样不懂礼貌随意羞辱人的女孩子很可爱?
陈以航唇畔柔和的笑容渐渐凝为自嘲,没再多想便抬步走向后面的那辆公交。
他和她本是两条各自为安,淙淙不绝的河流,这一瞬间的冲撞之后,汇合了。
世界以喧嚣而奇妙的姿势运转。
春衫薄,犹记旧时光 3
完全没有想到。
周末的郊外写生,再次遇到。
隐匿在凉城以北山谷中的绿野,山水环绕,鸟啼虫鸣。天空中有薄云,除了似要染满天的漫山绿色,其余的地方全都可以填进风。
女孩子选好景,立好画板,微微凝眸,笑着开始写生。
一笔,再添一笔。原本流畅生动的线条怎么到了自己笔下,总是不得要领,死板又生硬。女孩子忍不住有些气馁。
陈以航远远看着她,就莫名想起了——
别院中起笙歌因风送听,递一阵笑语声到耳分明。我只索坐幽亭梅花伴影,看林烟和初月作黄昏。
——京剧梅妃《别院中起笙歌》中的四句唱词,一瞬化成了工工整整的钢笔字,落在一页隐有清香的素雅书签上。
那天傍晚的公交车站,女孩子走的匆忙,他只瞧见书签从还未关牢的画板里翩然飘了出来,落在自己脚边。
现下,陈以航看着她执笔的清雅姿态,眼神逐渐地柔软起来。
女生画的太认真,并没有注意到有人正站在自己身后几米开外的地方。
画了擦,擦了再画。
男生无奈地摇摇头,素描最忌讳用橡皮了。落笔一定要准,心里关于景物的轮廓都一知半解,就急切地要付诸于纸上,怎么可能会有进步。
实在是难以将眼前这个女孩子与那日的她画上等号。
一个是神色冰冷,骄傲如孔雀的女生——当众念情书,用最难堪的方式拒绝掉别人,又扇了一巴掌。
一个是温柔如水,清寂恬淡的像是行走在江南吴侬软语里的画美人。
一个扎着高高的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
一个长发披肩,低头俯身时,长长的刘海拂下,遮住眼睛,整个人都染了一层朦胧的烟雨气息。
男生的眼神灭了下来,唇角柔和的曲线渐渐消失。
竟是这样爱美的女孩子,那一下午的光景,又去理发店换了个发型。实在是不愿意与这样爱慕虚荣,在意外表,吸引一片男生爱慕之后,又狠狠心将他们的自尊踩在脚下的女孩子有任何的交集。
一瞬间升起的好感,再次被磨得一干二净。
男生发出嘲笑的低讽声,随意将准备还回去的书签又塞进了包,想了想,最终还是将书签稳稳夹进了书里。
拉链应声而合。
身侧光线蓦地一暗,女生扬眉。见到白衬衫的陈以航的时候,神情微愣。
她显然也认识学校里的风云学长。
急急地站了起来,头却恰好撞上了男生的下巴,他呼痛往后退了一步,女生捂住嘴巴,脸庞不争气地开始发红。
怎么会这么没用这么狼狈。
男生看了一眼紧张的她,哑然失笑:“在写生?”
春衫薄,犹记旧时光 4
手握画笔的女生抬起亮晶晶的眼眸,笑着点点头。
男生侧身看她的画作,女孩子往旁边让了让,隔开一些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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