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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江轻逐喜道:“我叫伙计把茶点端来房里,我们再多聊一会儿。”二人一同回高升客栈,江轻逐果然吩咐店伙送茶水点心。两人又天南海北聊了起来,聊得兴起连时辰都忘了,江轻逐自幼闯荡江湖,奇人怪事见得不少,聊到后来又与秦追论起武功。秦追虽不及他见闻广博,武学上却所知甚多,江轻逐越与他论辩越觉惊奇,问道:“你不止刀法了得,别家功夫也十分j通,旁人资质好些的,你这年纪能学一两样就已不错了。”秦追道:“都是些皮毛,杂而不j罢了。”江轻逐不肯作罢,定要问他最擅哪种兵器。秦追不想骗他,只得道:“我最早练的是枪法。”

江轻逐并未疑心,说道:“我见过的江湖高手不少,用枪的却不多,个中高手更是少之又少。”秦追道:“小时候瞧师兄舞起长枪威风八面,便求师父传我枪术。”江轻逐道:“明日咱们到郊外,你练给我瞧瞧。”秦追本就想去个清静之处将姚家的事如实相告,便答应了寿筵后与他切磋武艺。秦追问道:“姚前辈后事已了,今后你有甚麽打算?”江轻逐道:“我本就独来独往,没甚麽打算。不过这几日我也是来拜访神枪柳老爷子,义父生前与柳神枪交情笃深,他既大寿我虽未收到请帖,作为晚辈也该来登门恭贺。”

秦追点头道:“那到时我们一起去。”江轻逐笑道:“你送甚麽东西给柳神枪,拿出来我瞧瞧。”秦追也不推辞,打开盒子将那对羊脂玉瓶取出给他看。江轻逐拿在手里,见白玉无暇如同凝脂,赞道:“如此美玉难得能凑成一对。”秦追道:“我二师兄j於此道,喜爱收藏古董玩物,寿礼是他备下的,我可不懂。”江轻逐将玉瓶小心放回盒中道:“你那些师兄都各有所好,专j一门,唯独你样样都学,偏还学得j深,你师父定然最喜欢你。”秦追心想这话倒不错,恩师对他喜爱自不必说,就是几位师兄也待他极好。江轻逐道:“你我相识一场,又很是投缘,不如就此结拜日后便可兄弟相称。”

秦追听他说要结拜心中也十分欢喜,但想到义兄段已凉,就道:“我已有个结义兄长,若要结拜须得问过他才行。”江轻逐顿觉扫兴道:“那算了,我只想与你结拜,别人又不认得,白叫一声哥哥。”秦追知道他并无轻蔑之意,只是当真直x,也就一笑而过。

二人聊到到天黑,江轻逐唤店伙送上饭菜,与秦追吃过后再说了会儿话,见天色已晚,便将枕边包袱放到桌上道:“你睡床上吧。”秦追与他同住一间房,本就有些过意不去,听他言下之意还要将床让给自己,坚辞不肯。江轻逐道:“我平常在野外露宿,哪里都睡得下。”秦追道:“你再谦让,我只好不住这了。”江轻逐爽快道:“那我叫伙计再加床被褥,别到夜里著凉。”他想得周到,还将地上被褥铺好。

秦追睡到半夜,忽听窗外有剥啄之声。他夜里警醒,便悄悄起身躲到一旁。窗外探进一支细细吹管,吹进一阵轻烟,接著一个人影跃进房来。秦追闭住气,那人小心翼翼,蹑手蹑脚来到桌边,伸手解开摆在桌上的包袱,从里到外细细搜了一遍,包袱里的银两他却不动,转身又去搜江轻逐身上。他到床边踩著地下被褥,愣了愣察觉房中不止一人,转身要逃。秦追哪能让他跑了,闪身出来将他手腕一把擒住。黑衣人用力一挣,左手白光一闪,匕首朝他脸上划来。谁知白光到了半路忽然消失,手也被人擒住,却是方才还躺在床上的江轻逐。他目中j光四s哪有半分睡意,与秦追一左一右将黑衣人手臂扭转压在桌上。

江轻逐下手颇狠,压得那人臂骨欲折格格作响,沈声问道:“你是谁?鬼鬼祟祟到这房里做甚麽?”黑衣人眼见逃不掉,忽然开口求饶道:“大侠饶命,小人只是寻常小贼,趁夜深人静m进客栈偷些财物。下回不敢了。”江轻逐冷笑道:“还有下回?你若是寻常小贼,桌上银两摆著怎又不取,还不说实话?”说完目光一凛,喀嚓一声已将他左臂折断。黑衣人一声惨叫尚未出口,就被江轻逐伸手堵住,疼得汗如雨下呜呜做响。江轻逐道:“再不供出来历,别说这条左臂,全身骨头我都给你捏得粉碎。”

秦追见他下手如此狠辣,双眉皱起想劝他缓一缓,忽然抬头瞧见窗外银光一闪,忙道:“快躲。”江轻逐反应奇快,往后急退一步,一枚银针便从他眼前擦过,钉入墙中。秦追道:“还有。”说完又一阵“夺夺”之声,如雨打屋檐,响声不绝。那银针密密麻麻,黑暗中躲闪不易,秦追本按著黑衣人,此刻也迫不得已只得放手。江轻逐退得远了,见秦追放了手,心中直喊可惜。黑衣人得了机会,便往窗边跃去,他断了臂膀,轻功使起来有些不便,江轻逐退到床边,伸手自枕下拔出长剑。

那剑不似寻常宝刀宝剑j钢百炼耀眼异常,反倒如同生了锈一般泛著淡淡暗红之色。秦追自他拔剑时便听见龙吟入耳久久不散,心中却想,若那晚在姚家他也用这宝剑,只怕自己更难全身而退。江轻逐剑在手中往前一送,朝黑衣人左肩钉去。黑衣人跑得虽快,剑去得更快,他背后无眼,这剑又薄如蝉翼,破空时声音极轻。秦追只听“哧”一声,剑身刺入黑衣人肩胛,只留了个剑柄在外,生生将他钉在窗边墙上。黑衣人竟未发出惨叫,秦追一想,这剑又薄又利,一剑刺入恐怕还未觉出疼痛。江轻逐过去拔剑,黑衣人仍无丝毫反应,剑身一拔出便咕咚一声摔倒在地。秦追觉得古怪,上前将他翻过来瞧了一眼,皱眉道:“他死了。”

江轻逐正在擦剑,听了奇道:“这人不经疼,这样就死了?”他心里却不糊涂,也上前查看。秦追心细,瞧见那人喉咙上有一点银光。江轻逐道:“是放银针的人杀他灭口。只是银针这麽细,小小一枚就要了命,针上定有毒,你小心些。”秦追将那人脸上黑布揭下,问道:“你认得他麽?”江轻逐摇头道:“不认得。”秦追又道:“他翻你包袱,又要去你身上搜,莫非你身边带著甚麽贵重之物,路上露白被人盯上了?”

江轻逐道:“我身上值钱的只有手中这柄赤秀剑。”秦追道:“不对,我瞧他伸手向你怀中,那东西一定很小,绝不是剑。”江轻逐将宝剑送回剑鞘道:“镇上江湖人多得很,鱼龙混杂,寿筵之前还得小心。我先将尸首拿去扔了,免得明日伙计瞧见麻烦。”秦追怕他身上沾血,便道:“我去罢。”他将尸首提在手里跃窗而出,往镇外树林掠去。江轻逐转身去瞧钉在墙上的银针,只见每一针都深入墙内,只留了个银点在外面。银针又细又小,极易折断,那人甩手一把,竟能全部没入墙中,内力不容小觑。江轻逐伸手在墙上轻轻一拍,将那些银针拍出一截,又撕了布条裹住针尾,一枚枚起出。拔完一数,足有二十枚之多。他初时还当寻常小针,点了灯一瞧,却见银针打造得十分j巧,针上雕著花纹,针尾上似是只薄翅小虫模样,巧夺天工栩栩如生。如此细巧的暗器放出去定然难以收回,造得这般j致,可得花多少心思。他将银针包好放在桌上。不一会儿,秦追已回来了,只是脸上有些失落。江轻逐道:“怎麽了?”秦追道:“方才回来的时候,才发觉身上一枚玉佩不见了。”江轻逐道:“甚麽玉佩,是哪家姑娘送你的麽?”秦追摇头道:“是小时候师兄们闹著玩送我的,这几日没在意,也不知甚麽时候掉在哪里。”江轻逐要陪他去找,秦追心想身外之物,虽有纪念之意,倒也不必放在心上。他换去血衣,整好衣衫,此刻天色尚早,被黑衣人一搅两人都睡意全无。江轻逐对著那些银针瞧了半晌道:“你说用这银针的是甚麽人?”秦追道:“我瞧只有姑娘家才有此等闲心,暗器做得如此j细,男人使用未免太过女气。”

江轻逐道:“那倒未必。江湖上暗器成名的高手多得很,所用暗器皆奇巧古怪,只有那些名不见经传的宵小匪类才怕暗器扎眼躲躲藏藏。”秦追想到他银镖上那个小小“逐”字,不仅莞尔笑道:“也有几分道理。”江轻逐道:“银针如此特别来历应该不凡,你二师兄不是万事通麽?不如你拿些去,日后见了他正好打听。”

秦追取了几枚拿布包好塞进怀里,江轻逐道:“这人既是冲我来的,你最好别受牵连。”秦追道:“你有麻烦,我绝不能不管。”江轻逐听了十分欢喜道:“我从小是孤儿,幸得义父收养,虽有个义妹但不识武功,与我生疏得很。我又只爱独来独往,义父一家亡故,我再没有半个亲人。你我既不能结为兄弟,就当至交好友,日后你若有事,我定会拔刀相助,万死不辞。”秦追听他说得极认真,心中感动。他与江轻逐相识不过半日,便听到如此肺腑之言,换作旁人定然一笑置之并不当真。可江轻逐为人直爽,绝不会虚情假意,秦追也是自幼父母双亡,好在有几位师兄与同龄师侄们相伴,倒不怎麽寂寞。他见江轻逐一心一意真诚相待,不想再欺骗他,便道:“我有一件事想对你说。”江轻逐道:“你说,我听著。”

秦追道:“那日在姚家……”说到这里,忽听一阵擂鼓似的敲门声。

这敲门声来得好突然,二人都不应声,门外人猛敲一通,大声问道:“江大侠在不在?”江轻逐道:“谁?”门外人道:“白远镖局少镖头有请江大侠。”江轻逐冷笑一声道:“甚麽白远镖局少镖头,我不认识,他干甚麽请我?”门外人道:“少镖头得知今日孟总镖头得罪了江大侠,特地在元庆楼摆下酒宴,要给江大侠赔罪。”江轻逐道:“不必了,少镖头真要赔罪,让他自己来。”

门外人听了顿时支支吾吾,江轻逐笑道:“难道少镖头说给我赔礼,其实是想问我冒犯孟镖头的罪,你早说问罪我就开门了,罗嗦半天倒把左右客人都闹醒了。”江轻逐低声对秦追道:“你在这等我,我去会会那小子就回。”秦追道:“我和你一起去。”说著将房门打开。门外人也穿黑衣,身上没有银线白虎,只是个寻常镖师。此人一脸络腮胡子,双眼如铜铃,手臂肌r纠结,一看便知是个chu人。江轻逐懒得与他细说,抬脚出门与秦追并肩往元庆楼去。

元庆楼原是镇上最大的酒楼,此时虽近凌晨,酒楼掌柜伙计也还在熟睡,白远镖局的少镖头如此折腾,硬把人吵起来摆一桌筵席。秦追到元庆楼下,抬头瞧见酒楼灯火通明,不知有甚麽阵仗,江轻逐却全不放在眼里,径自走上楼去。

二人到了楼上,临窗大桌摆满酒菜,一个白衣人站在窗前正瞧著月色出神,想必就是镖师口中所称的少镖头。江轻逐对白远镖局全无好感,自然也不把这少镖头放在眼里,说道:“少镖头好阔气,只是这桌菜怕是不好吃。”

那人听了声音转过身来,白远镖局的少镖头生得眉清目秀,好生俊俏,对二人微微一笑道:“秦大侠,江大侠,久仰。”秦追一愣,自己行走江湖从不张扬,知道他名姓的人极少,想不到竟被眼前这少年一语叫破。少镖头不等他答话,又笑道:“在下白离,是白远镖局的少镖头,家父白芸奇原是北虎镖局的总镖头。”江秦二人听了心中这才一震,白远镖局虽籍籍无名,北虎镖局却数十年来威名赫赫,纵横南北,黑白两道见了虎踏玄兽镖旗无不避道相让。

白离伸手请二人坐,接著道:“家父年事已高,不再亲自押镖,镖局的事便全由我料理。今日听说白远镖局有人得罪了二位,孟镖头是家父至交好友,按理我该称他一声叔叔。他既冒犯两位,我做晚辈的替他赔个不是。”说罢伸手提起桌上酒壶,便要给二人斟酒。江轻逐拦道:“我不喝酒,你这不是赔得有趣,哪有人半夜三更硬把人从床上吵起来赔不是的。”

白离手执酒壶悬在半空,也不觉尴尬,反而笑道:“是我唐突,我方才得知孟叔叔做了错事,心中焦急寝食难安,只急著想与二位赔罪,一时失当竟忘了时辰。”江轻逐冷笑道:“好一个一时失当忘了时辰,若非平日娇惯,怎会不懂人情世故。孟彰不过是个镖头就如此蛮横跋扈,你爹与他交好,也不是甚麽好人。”

秦追曾听二师兄杜笑植说起过北虎镖局的总镖头白芸奇,此人武功高强,行事光明磊落,是个正人君子,江轻逐说物以类聚似乎有些错怪了白总镖头,可秦追对孟彰也甚是反感,不知怎的这恶霸似的胖子却受白芸奇器重。他正暗自寻思,白离手中酒壶一转,先替他斟了酒,笑道:“江大侠说的是,我本该亲自来请,只是听手下镖师形容两位样貌,知道这次惹了不得了的人物,心中一时胆怯办了错事。小弟早知两位为人,必不会为难这些寻常镖师。小弟人在镖局有些事身不由己,孟叔叔与白家有恩,家父对他情同手足,小弟自然也要敬他三分。孟叔叔脾气古怪了些,还请二位大人大量,不要与他计较。我先自罚三杯赔罪,另备下薄礼聊表歉意,两位若有别的要求尽管开口,小弟力所能及一定照办。若是想打骂出气,我也一并替孟叔叔受下,只盼他这次得了教训,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下回不再这麽霸道才好。”说完自斟自饮三杯酒,才轻轻将酒杯放下。他年纪轻轻,做事滴水不漏,将这些场面话说得甚是圆满,叫人挑不出半点毛病。秦追虽觉这位白少镖头有些世故,倒不是个不讲道理之人,便也将酒喝了。他待人宽厚,江轻逐却不这麽好说话,将长剑摆在桌上,纹丝不动。

白离不以为意,微笑道:“江大侠嫉恶如仇,看不惯孟叔叔这等行事作风原是应该的。”江轻逐道:“你怎知我姓江,我不是甚麽大侠,只不过见姓孟的太嚣张教他个乖。赔罪不必,你倒该谢我替你管教叔叔。”白离笑道:“是,不过这话不能在外面说,若传到我爹爹耳中,不管对错总要先教训我。”秦追听他说得可爱,一扫方才循规蹈矩客套m样,显出少年人x情,心中又多了几分好感。

白离道:“江大侠忘了,十多年前我随爹爹去瞧快剑姚老爷子金盆洗手时,曾见过你。那时我们年纪都小,江大侠怕是想不起来了。”江轻逐听了倒是一愣,想了想道:“我忘了,那时人多得很,都是来瞧热闹的。我看谁都不顺眼,自然记不住”白离道:“江大侠快人快语,没那些江湖人口蜜腹剑的虚情假意,小弟佩服得很。时隔多年,我儿时记忆虽有些模糊,却还记得姚老前辈赖以成名的兵器,可就是这柄宝剑麽?”他瞧著江轻逐手边长剑道:“姚老前辈这剑与众不同,我亲眼瞧他把剑c入剑鞘,只觉剑身通红如血,看得呆了。”江轻逐听他叙旧,先前的气消了一半,又见白离年纪虽小,礼数也算周到,便不再寻他晦气,只是语气仍旧十分冷淡道:“义父少年成名,赤秀剑伴他多年,虽金盆洗手时已传了给我,但剑在人在,义父在世我绝不用它。”白离双眉皱起,带了几分凝重之色道:“听江大侠话中之意,难道姚老前辈竟已仙去?”江轻逐本不想与他多说,但每提及此事,心中总是愤懑难当,便道:“义父遭恶人所害,我这次来正是要寻那杀人凶犯。”白离道:“竟有此事,那凶犯何等模样,白远镖局上下当尽力相助江大侠早日找到凶徒,为姚老前辈报仇雪恨。”江轻逐道:“不必,追凶之事我自会料理。”白离道:“若有小弟帮得上的,江大侠千万不要客气。”

江轻逐起身道:“我瞧你还懂得几分道理,孟胖子的事不与你计较。我们就此别过,以后叫姓孟的收敛些,下回再遇上,可不只是踢一脚就了事。说不定你孟叔叔比你有福,能瞧见赤秀出鞘。”白离笑吟吟道:“小弟明白,回去一字不改转告孟叔叔,叫他以后见了江大侠绕著道走。”

秦追见江轻逐要走,也起身告辞。白离道:“秦大侠也是来给柳神枪祝寿麽?”秦追道:“不错。”白离笑道:“那咱们初九再见,这趟镖原本不需我亲自押送,小弟奉家父之命前来拜寿,只是沿途有些琐事耽误,比孟叔叔他们晚了一步,没想到闹出这些事。我早听说孟叔叔走镖排场大得很,却不想大到如此地步,二位走好,小弟不送。”秦追道:“留步。”江轻逐早已下楼走得人影都没了。

出了元庆楼,秦追赶上江轻逐道:“你怎麽走得这麽快,也不等我。”江轻逐道:“我知道你自会追上。”秦追道:“你对白离诸多挑剔,定是心中不快,想离他越远越好。”江轻逐道:“这小子城府极深,我不喜欢。”秦追道:“镖局子的人若没点心思,如何能做得长久?”江轻逐道:“你这就错了,走镖一靠武功,二靠人缘,都是堂堂正正的本事。但这小子明明自己摆谱不想请罪,却说心中胆怯怕我揍他。我剑未出鞘,他怎知那便是我义父佩剑。你与孟彰相斗连自家兵刃都未亮,他又怎知你姓名来历。若非心怀不轨,早已将你我底细m得一清二楚,光听手下人形容样貌如何能猜得到你我身份。日后见了他要小心,这人说话绝不可信。”秦追道:“我也觉他小小年纪心机颇重,不过倒是一表人才,说话又圆滑,平日应当很得人喜欢。”

江轻逐道:“我瞧不顺眼的,再好也不喜欢。”秦追问道:“那你怎样才顺眼?”江轻逐道:“我瞧你就顺眼。”

第六回

秦追愣了半晌,回过神来江轻逐已去远了,忙随后跟去。回到客栈,江轻逐忽然问道:“方才你说有话要对我说,被白远镖局的人来打断了,你说那日在姚家怎样?”秦追瞧著他,见他满眼信任,晨曦微光中映得双目清透澄明,不知怎的,心中早已想好的话竟说不出口,只盼他晚一刻知道就好上一刻,隔了许久终於叹了口气道:“我方才想到一些姚家凶案的可疑之处,现下记不得了,等想到再说罢。”

江轻逐不疑有他,也不追问。不一会儿小二上楼送水,江轻逐有些肚饿便叫他送几个馒头和一壶热茶。秦追笑道:“元庆楼的好酒好菜放著不用,却在这喝chu茶吃馒头。”江轻逐道:“那桌菜吃不得,掌勺的厨子被他半夜喊起来,心中大不痛快,说不定往菜里吐了许多口水。”秦追笑笑,也暂将心事抛之脑后。天亮后江轻逐拉著他去市集闲逛。两人幼时一个缺少玩伴,一个在山中勤学苦练,都错过孩童最爱玩闹的年纪,今日结伴同游,自是从未有过的畅快开怀。

初九一早,镇上热闹非凡,神枪柳家声名显赫,柳舍一交友广阔,前来拜寿的人数不胜数。秦追起得早先去客栈楼下等江轻逐同往柳府,等了半晌,茶也喝了一壶,才见他下楼来,却仍是一身素衣,两手空空,除了腰间佩剑甚麽寿礼都没有。

两人一同出了客栈大门,来到街上,前后左右都是往柳府拜寿的江湖人。秦追与江轻逐到了柳府门外,老家人在门前迎客。秦追道:“我们进去罢。”江轻逐尚未开口,忽听远处有个莽汉低声笑道:“这人穿得这麽白,是来祝寿还是奔丧。”他说话chu声chu气,自以为压低了声音,其实旁人全听得一清二楚。江轻逐这一身素服确是孝衣不错,闻言并不放在心上。那莽汉身边有个少年,轻轻伸手捅他一下,小声道:“师哥别胡说,小心别人听见揍你。”莽汉瞪眼道:“我没指名道姓,他凭甚麽揍我。”少年见他夹缠不清,索x道:“爹爹总说你行事讲话不动脑子,我们说好了的,你要跟我出来就得听我的。”莽汉极不服气,但听他提起师父便软了,说道:“好罢,我不说啦,听你的就是。”他话音方落,听人喝道:“谁在那里胡说八道,有种的滚出来。”

秦追听声音耳熟,抬头一看瞧见白远镖局的胖镖头孟彰也在,身边围著几个五大三chu的镖师,正大声呵斥那莽汉和少年。白离仍旧一袭白衫,翩翩公子的模样,正与身旁的人说话,也没瞧见这边的事。

莽汉被人一喝,眼睛又瞪了起来。秦追瞧他三十来岁年纪,脸色黝黑,颧骨凸起,chu手大脚的一时也瞧不出深浅。那少年虽也有些黑,长得却秀气,眉目间有几分灵气,一双眼睛又大又圆,十分聪明伶俐的模样。孟彰听莽汉说甚麽一身白衣来奔丧,只当他讥讽白离,心中老大不痛快,便差了镖师上去喝问。那些镖师前日刚吃了亏,这时全忘了,看了二人一眼嘻嘻笑道:“我还道是哪个高人在这评头论足,原来是两个乡下人。去去,这给柳神枪贺寿,不是乡巴佬赶集,凑甚麽热闹。”

莽汉气得满脸通红,嚷道:“谁是乡下人,谁是乡下人。”他愣头愣脑,骂人也不会,惹得旁人一阵哈哈大笑。少年见他们大吵起来,有些心急,拉著师哥的衣袖道:“咱们别惹事,大不了不瞧这热闹了,走罢。”

两人正要离开,白远镖局的镖师道:“别急著走,你这傻师哥方才说了晦气话,还不赶快赔不是。”少年不理他,拉著人便走,才走出一步,就被人拦住推了回去。那镖师伸手一推正推在少年x前,手掌一碰,轻轻“咦”了一声道:“原来是个姑娘。”此话一出,这黝黑少年面上飞红,顿时连路也不敢走了。另一人道:“真是姑娘吗?谁家姑娘这麽黑,将来难找婆家。”“你懂甚麽,晚上熄了灯黑不黑又有甚麽干系。”

秦追听这些人越说越不像话,皱了皱眉正要劝阻,却听一声断喝,那莽汉已冲了出来。这人声音响如惊雷,震耳欲聋,众人都被吓了一跳。只见他挥拳往说话之人脸上打去,一拳拳虎虎生威,刚猛异常,真要打中头上要害必死无疑。那少年装扮的姑娘见状急道:“师哥,快住手。”秦追只道要出人命,伸手去抓他手腕道:“这位好汉消消气。”莽汉气得疯了,也不看到底是谁,拳风一转便朝秦追打来。秦追怎料他非但不住手,反而卯上自己,也是哭笑不得,心道这人真是一g肠子直通到底,也唯有这种x子才能练出如此刚猛耿直的拳法。他旨在劝和,当即往后一退,莽汉一拳已出,力道过猛不能收放自如,周围人纷纷避开,生怕被他拳风扫到。这时眼前一道白影掠过,白远镖局的少镖头白离拦在二人之间。

秦追前日见他,只觉他谈吐得体处事周全,却不知武功如何。此时见他转瞬便来到跟前,面对虎虎拳风面不改色,伸指轻轻搭住那汉子脉门,将这力破千钧的拳头挡了下来,不禁暗暗叫好。莽汉拳脚被他挡住,自己也是一愣,想必从未有人正面接过这一招,心中有些骇然,脸上便没了方才的怒气。那姑娘走过来,神色焦急道:“叫你别闯祸,怎麽不听。”白离松开手,向二人抱拳道:“是在下管教手下不严当街闹事,给二位赔罪了。”秦追心想白少镖头当真劳碌,手下镖师一路闯祸他一路赔罪。姑娘见他长身玉立,相貌俊美,又客气有礼,早已消了气,低声道:“怪我师哥口没遮拦,不关你事。”白离微微一笑,转身瞧著身后的镖师,脸上却立刻冷了下来,皱眉道:“如今我爹不管事了,你们可是瞧不起我,当著我的面就敢如此胡作非为,平日我没瞧见,可想而知要蛮横成甚麽样子。陈平,你也是老镖师,怎的像个无赖似的欺负小姑娘,方才哪只手推的人家,伸出来。”

叫陈平的镖师不敢做声,偷眼瞧著一旁的孟彰,想要他求情。白离见他不动,又道:“还不伸手,要我请你麽?”这话说得不轻不重,听在人耳中却y沈沈的,陈平不敢违抗,抖抖索索地将左手伸了出来。白离自身旁的镖师腰间拔出刀,艳阳下刀光一闪,耀得人睁不开眼。秦追不知他想做甚麽,白离面罩寒霜,缓缓道:“陈平,你听著,今日我不是要与你过不去,只不过要你知道,白远镖局姓白,不姓别的,你若记住日后不会犯错,记不住便想想今日这手是如何没的。”他话一说完,手起刀落就往那镖师手臂上砍。陈平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下跪在地上连声求饶。孟彰也骇了一跳,连忙上前举刀拦住道:“阿离,你做甚麽?”白离转头瞧他,脸上又露出笑容道:“孟叔叔,你也在这,人多我倒没瞧见你。这陈平犯了事,我正要罚他。”孟彰胖脸上神情僵硬,他在一旁站了许久,白离却睁眼说瞎话,只道没瞧见,可不是不给他面子。孟彰平日一直当他晚辈,听他含沙s影,话说得这麽重,自己再不出来日后便要给他压得翻不了身。他嘴角动了动,勉强挤出个笑容道:“我方才也在这瞧了会儿热闹,陈平犯得又不是甚麽大事,他不知那小子是姑娘扮的,伸手推一下没甚大不了。你瞧在我面上,今日先饶了他,纵然要罚,也不必当街让这麽多人看笑话。”白离听完,笑吟吟道:“原来孟叔叔全瞧见了,那更好,我本还怕他抵赖,这下可逃不掉了。孟叔叔既替他求情,我总是要听的,只不过饶不饶他我说了不算,在场都是英雄豪杰,江湖上数得出名号的侠义之辈,需得给大家一个交代。我爹走镖多年没出过甚麽岔子,全仗江湖朋友照应,如今我接了镖局却由得手下为非作歹,岂不坏了爹爹的招牌。”他轻轻将孟彰的钢刀移开,转头瞧那姑娘还在,就问她道:“姑娘你说,要不要罚他。”女孩儿听他问到自己,脸上又是一红,连忙道:“他虽有错,也不必砍了胳膊。”白离道:“那好。”说著转头对跪在地上的镖师道:“孟叔叔和这位姑娘都替你求情,你这胳膊便先留下,下回再犯,两条手臂一并砍了。”陈平死里逃生,忙不迭起来答应。

白离问他:“你得了教训麽?”陈平道:“少镖头说话,我句句都记在心里。”白离点点头,转身似要将手中钢刀递还给身后的镖师,众人都道这事就此了结,哪知他反手一刀朝陈平劈去,刀光一闪即逝,旁人还未察觉,他已将刀收回。陈平不知发生甚麽事,隔了半天猛觉手上一疼,低头去看,左手指头已被削去三g。他吓得傻了,竟忘了喊疼。白离看也不看他一眼,反对孟彰道:“孟叔叔,我年纪轻,有些事顾不周全,我爹现下不管事了,日后你可要多帮著我。”他嘴上说得客气,话中之意却是镖局现在由他做主,谁若不服,就连他爹的兄弟也一样没好下场。孟胖子武功稀松,察言观色的本事却不错,立刻就听懂了。秦追在一旁从头看到尾,只觉这少年行事比江轻逐还狠上几分,却没江轻逐那份豁达直率,心思深沈难以捉m。白离还了刀,也瞧见江秦二人,微微一笑算是招呼,抬腿进了柳府。

江轻逐自怀中取了封信给秦追道:“我有孝在身,实在不便进去,你替我把这信交给柳前辈吧。”秦追道:“你去哪?”江轻逐道:“我在镇上四处转转。”秦追想他独自一人甚是孤单,就道:“你在这等我,我去送了贺礼就出来。”

江轻逐想了一想点头答应,柳府门外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他往一旁让开,忽然听见方才那姑娘和她师哥说话,莽汉道:“都到了门口,怎的不进去瞧瞧?”姑娘道:“我说了不去啦,都怪你乱说话,害我丢这麽大个脸。”汉子道:“我随口说说,怎知会被他们听了去。”姑娘道:“你嗓门这麽大,说起话来一里外的人都听见了,爹爹平日就叫你少开口,你又不听。这下谁都知道我是姑娘,还这副模样,羞死人了。”莽汉抓耳挠腮,见师妹生气,只得低声哄道:“我知错了,是我不好。那白衣少爷是个好人,行事公正,我们该去谢谢他。”姑娘听他提起白离,嗔怪道:“他也知道我是姑娘,我这幅模样怎麽见人。”莽汉道:“那有甚麽要紧。”姑娘道:“师哥,你在这等我,我回客栈换身衣服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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