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轻逐不理他,时鹏气得脸色发青,正要发作。江轻逐道:“既然这阵法如此厉害,多一人破阵想必也无妨。”说著转头对人群中道,“白少镖头,借你的剑一用。”众人纷纷侧目,白离略觉意外,随即又笑道:“江大侠不嫌弃,看得上我手中这凡铁,小弟自是受宠若惊,哪有不借之理。”说罢右手一抬,将手中长剑抛掷出去。江轻逐伸手接住,拔出剑来。众人只觉眼前一亮,青光乍现,比方才赤秀出鞘耀目多了,引得堂上剑客尽皆哗然。
江轻逐将剑鞘抛还给白离,转身站到秦追身旁道:“这七擒阵如何厉害,我自来领教。”时鹏问道:“你是他甚麽人,为何要替他强出头?”江轻逐道:“我是他甚麽人与你何干,我为他出头又与你何干?”时鹏道:“你若是他朋友,就不该是非不分,若不是,那更不必趟这浑水。”江轻逐微微一笑,眼中尽是杀气道:“我既认他是朋友,自然信他不会滥杀无辜,不过你这等人,言语无味面目可憎,多杀几个也无妨。”时鹏被他双目一瞧竟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明知他故意挑衅,终究按耐不住。平门弟子心意相通,时鹏步伐一动,其余几人也跟著动起来,七柄长剑连成一气,剑光交错,真如铁一般密不透风,霎时叫人寸步难移。
秦追被困阵中,却心潮起伏不能自抑。江轻逐与他站在一处,还未出手迎敌,已将他背后要害护得周全,再无后顾之忧。江轻逐问道:“你用甚麽剑法?”秦追方才使姚家剑法,不过是心血来潮,只求形似,又仗著剑法绵密宝剑锋利,才抢得先机逼退了雷元虎,这时面对平门剑阵,不敢托大,便想用回天玄剑法。江轻逐道:“心不厌j,意先剑后。”秦追一愣,随即大悟,江轻逐竟将家传剑法口诀传给他,话语虽轻却字字清晰。时鹏见二人站在阵中,犹自窃窃私语,一派目中无人之态,心头火起脚步一变,挺剑朝秦追直刺而去。江轻逐见他攻来,转头对秦追道:“我慢慢说给你听。”秦追若能说话,早已回绝,姚家这家传剑法再没有传外人的道理,如今无端受这好处,真叫他心中忐忑万般不安,想要不听,一句句却尽传入耳中。江轻逐道:“义父曾说这剑法一人使来不过是以快攻为守,终有破绽,可惜他平生从未遇见一位知己能与他共习剑法双剑合璧,今日你若能跟上,我们便试上一试。”
秦追又是一愣,江轻逐背对著他,话语便不如方才那般清晰,可他听在耳中却一样的通透明白,心中已说了无数遍:“我跟得上,我们这就试一试。”
姚家剑法讲究“快”字,出其不意,犹如电光火石,攻敌之不得不守。平门剑阵却恰好相反,以守为攻,七人剑法相连,如同渔,任凭鱼儿在中左突右撞也不得逃脱。江轻逐剑往一处攻,那边守阵之人便往后退却,并不与他硬抗,只等他剑势一尽,其余几人再行围攻。秦追刚听得几句要诀,剑法中窒碍之处便已顿悟。江轻逐几次试探均被平门弟子以退为进化於无形,他剑法快如鬼魅,比以往所见更不可捉m,一剑递出必定剑尖分花,连刺几处,瞧得人眼花缭乱。
堂上众人大多不知他来历,暗暗称奇,习剑之人更是目不转睛,心道,江湖武林中果然尽多能人,方才那年轻人剑法已是快如闪电,眼下这人竟还要快上数倍,这二人年纪轻轻怎能如此了得。丁麒风看了一会儿道:“外公,这人是谁?”柳舍一与故人之子素未谋面,姚家剑法却是认得的,方才见秦追使来,招数间有些似是而非,便未曾点破,这时江轻逐将剑法施展开,心中再无疑问,微微点头道:“这是你姚伯伯的儿子。”
丁麒风道:“哪个姚伯伯?”柳舍一道:“你怎的不记得?小时候姚家妹子还同你一处玩过,她闺名叫云儿,比你小三岁。”丁麒风皱眉想了半天才想起,说道:“原来是姚伯伯的儿子,我怎麽没见过?”柳舍一道:“你没见过的人可多了,有甚麽稀奇?”他初见秦追武艺高强,因是陆天机亲传弟子,自然与众不同,倒也不以为意,可今日又见江轻逐剑法凌厉,青出於蓝,顿时感慨万千,大有芳林新叶催陈叶之感。
丁麒风道:“外公,你瞧秦大哥他们能胜麽?”柳舍一摇头道:“姚家剑法以迅疾凌厉见长,一味强攻宁折不弯,但柔能克刚,平门剑阵如同渔一般,以屈求伸,未必会破於快剑之下。如今谁输谁赢倒还瞧不出来。”丁麒风看堂上刀光剑影,你来我往,只觉平门这七人哪有外公讲的半分气势,江轻逐剑光一到,对面的人便立时后退,如怕了他似的,有时退得不快,险些被剑尖划破衣衫,惊险迭出著实狼狈。再过数十回,江秦二人仍在阵中不得突围,阮云之双眉紧皱暗暗担心,只盼师父说句“会赢”,万啸风却与柳舍一一般心思,都道“难说”。
剑阵之中,秦追见江轻逐连闯数次,剑去如闪电,却不贪功冒进,旁人只道他闯不出去,秦追却心里明白,他每次出剑意在试探守阵之人的武功,七人虽将阵法练得炉火纯青,功力终究有深浅不同,江轻逐试了几次再不硬闯,反而收剑退到阵中。时鹏见他左突右闯均被拦下,七人各施全力,将阵法行得天衣无缝滴水不漏,不免有些得意。江轻逐站在剑阵中,抬眼斜睨,他形容秀美,眉目间一派风流,忽然微微一笑,目中尽是嘲弄之意。时鹏顿时脸上变色,呼喝同门七剑齐上,一时间四面八方如天罗地无处可逃。
江轻逐手腕一翻,长剑朝时鹏眼上刺去,这一剑快得惊人,旁人只见他抬手,转眼剑尖已到对手眉心。时鹏大骇,急忙挥剑相抵。江轻逐却不变招,仍旧往前急刺,剑上余势源源不绝。此时剑阵已变,其余六人如收一般逼近,秦追只觉四周剑光密布,寒气森森就在眼前,转瞬便要将他二人绞杀於阵中。再看江轻逐却不管身后,剑尖已落在时鹏额头,轻轻一点带出一串血珠。时鹏骇得魂飞魄散,江轻逐多施一分力,这剑便要自他头颅穿过,虽其余六人已剑指他要害,到头来终究落个同归於尽的下场。时鹏心念电转,要想抽身逃脱,可惜身不由己,只盼六人能抢得先机,先一步绞杀了江轻逐。猛听当当之声大作,众人一阵惊呼,见六柄长剑均被秦追拦下,竟无一人能近得了江轻逐身旁,时鹏惊诧万分,浑身发冷如坠冰窟,江轻逐目中寒光一闪,剑尖往他额头削落。
时鹏大叫一声,险些跌倒在地,江轻逐冷笑一声。这时阵中已战成一团,六人被秦追以一人之力尽数拦下,群雄见状不由大声喝彩。江轻逐虽将心法诀窍倾囊相授,只是仓促间秦追也只能略通一二,姚家剑法原本攻多守少,此刻他以寡敌众,反其道而行。江轻逐也第一次见人将他这家传剑法化用於只守不攻,且守得如此严密,合六人之力竟无人能破。
江轻逐几番试剑,已知七人之中并无高手,时鹏还略强些,其余人不过仗著阵法巧妙才一时未现败象。秦追将六人缠住,时鹏便落了单,眼前只有一个江轻逐,嘴角含笑面带煞气,他想来想去毫无胜算,已有些怯了,只是这剑阵七人同心共同进退,怎能独自抽身落跑,正骑虎难下进退两难。
江轻逐却不管这些,秦追虽挡下六人,终有力竭之时,必要速战速决才行。他有心要时鹏记个教训,剑花一抖,一剑朝他双目刺去。时鹏大惊失色,举剑抵挡往后急退,江轻逐剑尖一沈,又转削他手腕,时鹏左支右绌,应接不暇,只听哧哧轻响,江轻逐剑光所到之处,将他身上划出数道伤口。一旁观战的平门弟子见状大怒,纷纷举剑要上前相助,江轻逐冷声道:“还想以多欺少捡现成便宜?谁动一下,我叫他死无全尸。”
平门弟子哪里肯听,更不信他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人,早已有按耐不住的欺身上前。秦追听江轻逐如此威胁,心道不好,换作别人或许不过说说狠话,未必当真下杀手,可依著江轻逐的x子绝不会手下留情。平门众弟子一拥而上,秦追与六人缠斗已分身乏术,再难将这些人拦下。江轻逐神情淡然并无凶恶之色,见众人围拢,冷不防抬脚朝时鹏踢去。时鹏一心一意只防著如疾风骤雨似的剑光,哪想到他会突然自下盘攻来,猝不及防被踢个正著,往后跌了个跟头。江轻逐趁势抬手一剑朝他左眼刺落,时鹏见剑到眼前吓得不知如何应对,只得闭目等死。众人见情势危急,纷纷呼叫“住手。”
江轻逐哪会理睬,仍一剑刺下要将他眼珠剜出。这时忽然打横过来一剑,将他手中长剑架住。江轻逐出剑狠辣,又岂是随便能挡的,这一剑只将他剑尖撞偏几寸,一剑落下,削去时鹏半个耳朵。时鹏一声惨叫,捂著半边脸颊在地上翻滚哀嚎,江轻逐抬头见秦追双眉紧皱,手中赤秀纹丝不动将自己长剑架住,那边阮云之与万啸风一个喊“小师叔”,一个喊“师弟”,朝这边奔来。江轻逐瞧他神色有异,耳中听见水滴之声,低头见血流了满地,心中不由一紧。平门剑派六人有先有后,却已追将过来,各举兵刃朝秦追背上砸落,江轻逐脸色一沈,将秦追自跟前推开,举剑迎了上去。
阮云之与万啸风等人赶到秦追身旁,见他左臂鲜血淋漓,却浑然不觉满脸关切,一双眼睛只盯著江轻逐瞧。阮云之问他疼不疼,秦追竟未听见。剑武堂上乱作一团,江轻逐剑到之处惨叫不绝,平门弟子俱都乱了阵脚。秦追心知他动了杀机,怕他真伤了人命难以收拾,上前再要将他拦住。阮云之急喊了一声道:“小师叔!”但终究迟了一步,转眼秦追已在刀光剑影之中。平门弟子早被江轻逐杀得四散而逃,秦追一剑挑开他长剑,二人收势不住,叮叮当当交了几回合。
时鹏缓过神来,只觉耳朵生疼血流不止,心中又急又怒,见江秦二人战在一处,脑中一浑还当是起了内讧,暗道声好,提剑上去便砍。他打横而出当真是捡现成便宜,趁江轻逐无暇分神,一剑朝他腰间刺去。江轻逐听风声急响,背后如生了眼睛,拧腰避开,剑锋贴著肋下而过。他转头见又是时鹏,冷笑一声,反手一剑朝他脖子抹去。这一剑快如闪电,平门弟子要想阻拦哪还来得及,眼看时鹏便要血溅当场。这时忽见人影微晃,江轻逐与时鹏周身风声骤起,真气激荡,接著便是一声巨响,众人回过神来,见一清癯老者,手持长枪拦在二人之间。
这老者自然是神枪柳舍一,间不容发之际,也提了兵刃上来劝架。柳家青龙枪长八尺,迎风抖开神威凛凛。群雄见他身手不凡,一出手便将时鹏救下,不禁彩声如雷,丁麒风也在一旁笑著叫好。秦追瞧见柳舍一将江轻逐拦住,未及时鹏x命,心下感激不尽,连忙道谢示意。江轻逐对义父生前老友心怀敬重,也收了剑站立一旁。时鹏惊魂甫定,柳舍一道:“此番论剑,切磋武艺罢了,难道真要斗个你死我活?二位瞧在上官盟主面上,有甚麽恩怨嫌隙,出了门再算不迟。”
时鹏半边面颊血流不止,见面前老者气度不凡,且身有绝艺不敢造次,抱拳道:“前辈尊姓大名,可否见告?”柳舍一道:“好说,我姓柳。”他长枪在手又说姓柳,便有人认出来,扬州柳家德高望重武林泰斗,柳舍一亲自劝和总要卖个面子。时鹏却道:“柳老爷子是江湖前辈,晚辈本当从命,可此人杀我同门,切肤之痛晚辈如何能忍?”柳舍一道:“秦贤侄为人我信得过,你且将来龙去脉说清楚。”
时鹏将当日柳家镇上的事捡要紧的说了一遍,又道:“骆师弟亲眼所见,绝不会错。”柳舍一道:“可否请这位骆少侠出来对质一番,真有其事也好叫在座众位信服。”时鹏道:“骆师弟被他杀害,早已不在了。”江轻逐道:“那便是没有了?”时鹏瞪他一眼,慑於他手中之剑,不敢太过挑衅。平门中却有后辈弟子忍不住,出言道:“你下手如此狠毒,分明和姓秦的是一丘之貉。”江轻逐瞧他一眼道:“奇怪,我早说过谁上来捡便宜便要叫他死无全尸,既然你们都不顾及他x命,又叫我下手轻些做甚麽?”平门弟子满脸不服,却都敢怒不敢言。
柳舍一转身对秦追道:“贤侄,此事若是子虚乌有,你点个头,江湖英雄都在场,请诸位做个见证,我柳舍一定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还你清白。”秦追听了十分感激,心道,自己与他不过一面之缘,他竟肯担这麻烦。柳舍一虽未退隐,却已极少涉足江湖,平日在家含饴弄孙享天伦之乐,如今开口应承秦追替他查问此事,少不得要四处奔走诸多劳累。秦追好生为难,不知该不该点这头。
万啸风道:“这是本派与平门剑派的误会,怎敢劳动柳老爷子。”柳舍一道:“陆老弟的事就是我的事,我若不管,日后他知道岂非要怪我。”说罢转身对上官清抱拳道:“上官盟主,此事疑点众多,一时难辨真假,七大剑派和衷共济,自然不会袖手旁观,我柳舍一仗著些许虚名,向盟主讨个人情,由我做保,日后自当给盟主与平门众位一个交代。不知上官盟主可信得过我。”上官清面色凛然并不说话,铭舟开口道:“柳老前辈言重九鼎,江湖上人人信服,有前辈担保,自然信得过了。”柳舍一目光灼灼盯著他瞧了一会儿道:“这是少侠的意思,还是盟主的意思?”铭舟道:“自然是盟主的意思。”柳舍一点头道:“既然是盟主之意,平门剑派应当遵从号令,此事未彻查明白之前,不得私自寻仇。”
时鹏道:“若一直彻查不清,难道就此放过他不成,需得定个期限。”柳舍一道:“少侠看几日为妥?”时鹏道:“越快越好,三日为限。”丁麒风失笑道:“此去扬州柳家镇,神驹宝马日夜不停也得花上好几日,三日为限岂非强人所难。”时鹏道:“那你说几日?”柳舍一道:“就以一月为限如何?”时鹏还待还价,铭舟却道:“柳前辈说一月,那就一月,神枪柳家威名远播,定知驷不及舌之理,时师兄尽可放心。”言尽於此,时鹏也不再言语,只是左耳伤口痛彻心扉,不由得又朝江轻逐瞧了一眼。江轻逐旁若无人,转身将手中之剑掷还给白离。
白离原本笑吟吟在一旁看戏,这时接了宝剑一瞧,暗暗叹息,食指屈起在剑身上轻弹了一下。青瑛也算得上难得一见的宝剑,谁知如此轻轻一弹却当一声断成两截。白离苦笑道:“江大侠的赤秀剑不愧是神兵利器,交了没几下,便将青瑛折了。”
江轻逐瞧也不瞧他道:“这剑和你一样,好看有甚麽用,坏在心里,总有一日遇上对手,落个剑毁人亡的下场。”白离笑道:“江大侠何必咒我,小弟不过是个走镖讨生活的苦人,又不是甚麽绝世剑客,不讲究剑在人在,剑亡人亡的道理。这剑毁就毁了,难得瞧了一场好戏,也算毁得其所。”
第二十三回
剑武堂上气氛古怪,方才一番变故搅得众人如坠云雾,不知该信谁好。若说秦追蒙冤,可他自始至终一言不发,似是理亏,若说时鹏有理,适才遇险时秦追又不顾x命出手相救,更连神枪柳舍一都出面担保,实在不像个不问青红皂白动手杀人的凶手。一时堂上诸多议论,说甚麽的都有。
铭舟见此事暂了,又再主持论剑,请群雄下场比试。冲著傲雪、赤乌两口宝剑,倒真有出手的,只是比起方才江秦二人联手破阵,已尽是些庸手。不知不觉日落西山,众人瞧得意兴阑珊,更有人萌生去意。剑盟论剑原定三日,此刻不过半日,便有人要离去,七大剑派面上都有些不挂不住。铭舟道:“今日到此为止,盟主已命人在聚贤厅备下酒席,请各位入席享用,明日一早再行比试。”一日下来,众人虽有不上场比试的也均感疲累,一听摆了筵宴尽皆展颜而去。
铭舟与七大剑派弟子安排群雄入座,天玄派众人等分坐几桌,秦追见江轻逐独自一个无人招呼,便拉了他同坐。阮云之也想坐他身边,却被杜笑植抢了先,只得讪讪在丁麒风身旁落座。筵席上众人推杯换盏,宾主尽欢,江轻逐不喜热闹,又不屑与人寒暄攀谈,眼见各人兴高采烈,也只是冷眼旁观,到后来连筷子都懒得动一下。
席间白离又来敬酒,只说之前有些误会,特来致歉,盼能冰释前嫌,江秦二人m不透他此举是何用意,只觉此人表里不一,不得不防。秦追对他倒来的酒点滴不沾,顺手放在桌上,江轻逐却瞧都不瞧倒在地下。白离见了也不气恼,笑著自饮一杯,悠然回座去。
散席后,众人各回住处,秦追转头见江轻逐早已去远,不禁有些怅然,虽盼能与他秉烛夜谈,可惜嗓子未愈只得作罢,回房后又将万啸风调配的药丸取出化在水中。他已尝过这药水的苦头,略一犹豫才将茶碗端起,药入喉中仍旧如万剑攒刺,不由猛咳一阵。这时房门一响,江轻逐站在门外,见他如此模样,又惊又怒,大步来到跟前抢下茶碗道:“你喝甚麽?”他将药汁凑到面前闻了一闻,只觉腥臭难当,心想定然不是甚麽好东西,抬手要向院中泼去。秦追嗓子生疼,这药虽说不是珍贵无比,毕竟也调制不易,怕他真的倒了可惜,心急之下伸手去夺。江轻逐往后一退,因下盘稳当,手中茶碗没有一滴药汁溅出来。秦追将他手腕扣住,江轻逐五指一松,已将碗换到左手,眼瞧著他道:“你不告诉我是甚麽,我当真泼在院里了。”说罢又作势要将茶碗丢出去。
秦追投鼠忌器,不敢再与他斗,心想这事到底是瞒不过,索x装聋作哑。江轻逐知道他有心隐瞒,到这地步还不肯说,忽然嘴角一扬露出微笑。他平日待人冷淡,不喜欢的人任谁也不给好脸色,秦追见他无缘无故发笑,反倒愣了。
江轻逐道:“你不肯告诉我,想来是灵丹妙药,喝下去便能平添功力,何必这麽小气,让我也尝一口。”说著将药凑到嘴边,作势要喝。此举出人意料,秦追见状大惊,顾不得可不可惜,抬手一掌便将茶碗打翻在地。江轻逐瞧著满地药汁,脸上早没了笑意,说道:“到底是甚麽,你不说我问你师兄去。”秦追伸手拦他,又不知如何解释,江轻逐一把抓住他手腕,将他按在门上,目光灼灼瞧著他双眼,秦追被他瞧得有些不自在,想避开又转不开眼。二人四目相对,过了半晌江轻逐才低声道:“你这嗓子是为我伤的麽?”
秦追想摇头,江轻逐手上用力,不准他动弹,说道:“你再敢骗我。”秦追臂膀受伤,被他按住一阵钻心疼,不禁皱了皱眉。江轻逐也觉察自己下手重了,缓了一缓,却仍不肯将他放开,只怕自己这一放手,这人又不知想甚麽法子避了开去。他正要再问,门外一人怒道:“你做甚麽,快放开小师叔。”阮云之手捧药瓶白布,正要进来替秦追换药,但见房中满地碎片药汁,江轻逐又将秦追按在门上,心中早已火冒三丈,不问情由立刻放下东西上前与他拼命。
阮云之的武功与江轻逐相去甚远,手无寸铁自然更不是对手,不过两回合便被一脚绊倒,摔在地上。秦追见地上满是碎片,立刻将他扶起,再瞧江轻逐时眼中已有责怪之意。江轻逐道:“你瞪我做甚麽,是他要打我。”
阮云之怒不可遏道:“你这人狼心狗肺,小师叔舍命救你,你却恩将仇报。”秦追怕他闹事,硬推他出门,阮云之急道:“你别推我,让我把话说完。”秦追知道这二人向来不对盘,同在一室必定闹得**飞狗跳,如何肯让他把话说完,谁知江轻逐也不肯就此放阮云之出去,反将门拦住道:“你说清楚,他如何救我?”阮云之道:“你中毒要死了,师父大费周章下针施救,原是救得活的,谁知你心神不定毒血反噬,若不是小师叔不顾x命将毒吮出,你哪还有命在。”
其实那日疗毒的事阮云之也知之不详,但他强词夺理添油加醋,不通之处便自行设想,倒也说得八九不离十,只不过他将自己敲门惊了秦追这节隐去,单说江轻逐心神不定自损其身,将错全推在他身上。
这番话原不过是小孩子赌气,换了平日江轻逐定然当做耳旁风,可他回想这些日子,自万啸风为他疗毒后,秦追便再未开口说话,定然是驱毒时横生变故,受了甚麽害,阮云之如此一说,与他日夜所想倒也不差,当下便全信了。
阮云之道:“你不谢他也就罢了,竟还对他动chu,咱们天玄派可不是这麽好欺负的,我师祖……”江轻逐道:“他舍命救我,难道我还会害他不成?你师祖来了又怎样?”阮云之听了一愣,呐呐道:“那你刚才做甚麽?”江轻逐道:“我们有话要说,与你无关还不出去,要你小师叔亲自赶你麽?”阮云之怒道:“我出不出去也与你无关,我给小师叔换药,你才该出去。”二人又是争吵不休,秦追无法,只得先劝了阮云之,送他出门。阮云之一脸不服,却不想违逆秦追,赖了一会儿才讪讪离去,临走瞪了江轻逐一眼道:“你敢欺负小师叔,天玄派上下都不放过你。”江轻逐笑道:“原来要拖上天玄派上下几百号人才敢不放过我,我真欺负了他,你一个人又能怎样?”阮云之怒不可遏道:“你,你敢……”江轻逐已将门关上,阮云之兀自在外敲门,他却全不理会,转身拉过秦追坐下,隐去笑容,双眉紧蹙盯著他瞧。
秦追心中一荡,也不知他在瞧甚麽,还当自己脸上沾了东西,正要去m,江轻逐低声道:“别动。”说罢伸出两指将他下颌捏住。秦追一愣,见江轻逐目不转睛,眼中似有隐忧。秦追自与他相识,从未见他如此忧心忡忡,只瞧一眼,便觉心神有些异样。
江轻逐问:“你这嗓子还能不能治好?”秦追心中没底,但为让他安心,便点了下头。江轻逐手指稍一用力,沈声道:“不骗我麽?”秦追又再点头,江轻逐松开手半晌不语,过了一会儿摇头道:“我不信,不过也无妨,我总会想法子替你治好。”秦追心想,连掌门师兄都不敢说药到病除,他这话也只是聊以慰藉罢了,於是颔首微笑并不当真。
江轻逐见他如此,心中稍慰道:“你那师侄虽讨人厌,好在还算有心,惦记著给你换药。”说著将桌上阮云之放下的药瓶拿在手中,转到秦追背后将他半边衣衫褪下,见肩背上覆著层层白布,已有血迹渗出,伤得不轻。江轻逐除去白布,将血擦净,伤口长三寸,深可见骨,不由暗恨时鹏下手狠毒,削他一只耳朵当真卖了个便宜,下回再见定要给他点厉害不可。他心中盘算如何整治时鹏,手上却又轻又缓,仔仔细细将伤药抹好。
秦追只觉臂膀上涂了药膏,一片清凉舒适,丝毫不痛,十分受用。江轻逐将伤口包好,忽见左背心处有个伤疤,如铜板大小,便伸手m了一下。秦追觉出异样,转头瞧了他一眼。江轻逐道:“这伤是我刺的。”秦追只道他触动心事,又想起姚穆风一家惨死,大仇未报却找不到仇人。江轻逐却道:“这一剑我迟早还了你。”秦追心想,这可怎麽还法,难道也要我刺还一剑。二人一个不能说话,一个心事重重,都静坐无声。秦追穿好衣裳,门外忽然一阵嘈杂,依稀有人呼喊怒喝。江轻逐走到门口将门打开。
别院中天玄派众人也已听见响动,万啸风问道:“甚麽事?”左右弟子也茫然不知,无人答得上来。杜笑植遣人去问,过了一会儿,那弟子惶然回报道:“点苍掌门遇害,生死未卜。”众人皆惊,万啸风忙又问道:“怎麽回事?”那弟子道:“听说有刺客闯入山庄。”薛兆道:“点苍掌门武功不弱,甚麽刺客能将他重伤?”过了一会儿,又有人来报,说几大门派均有门主掌教遇刺,一时间人心惶惶不可收拾。
万啸风忙问门人弟子可有见到甚麽可疑之人,阮云之与众弟子纷纷摇头,都说并无异常。秦追隐隐觉得不妥,江轻逐轻声在他耳边道:“你们天玄派惹了甚麽人?”秦追一愣,天玄派向来独善其身,门人弟子洁身自律,绝无机会与人结怨。江轻逐道:“若不是和人有仇,怎的别派都遭了毒手,唯独你们没事。这山庄确有古怪,我去瞧瞧。”他话才说完,听院中金铁交鸣,已有人交起手来。秦追心知事有蹊跷,想随江轻逐同去,二人刚要出院门,铭舟与几个天剑山庄弟子疾步而来,伸手相拦道:“二位请留步。”江轻逐道:“外面出了甚麽事,怎的这般吵闹?”铭舟道:“刺客夜闯山庄,庄中弟子正在追捕。”万啸风上前来道:“既然天剑山庄有难,武林同道自当相助。”说罢转头对几位师弟道:“你们且去瞧瞧,若能帮得上忙自然最好。”秦追先应了要去,铭舟却道:“秦大侠受了伤,再说各位是贵客,哪有让客人涉险追凶的道理,还请各位留在院中,别叫小人为难。”
万啸风见他如此坚决,不便强求,只得点头道:“那就有劳少侠。”铭舟带人离去,万啸风杜笑植等人也令众弟子散去,秦追仍站著不动似有心事。万啸风道:“小师弟身上有伤,还不快去歇息。”江轻逐道:“万掌门说的是,咱们这就去歇息。”说罢伸手一拉秦追便往回走。阮云之一肚子气,碍著师父在场不好发作,踯躅半晌才怏怏离去。
江轻逐与秦追回到房中关上门,将桌上油灯吹灭。秦追正想心事,不觉四周已是漆黑一片,江轻逐低声道:“这事若是我多心倒也罢,只怕有人暗藏祸心。你身上有伤,行动不便,在这等我回来,切勿轻举妄动。”秦追也想去,江轻逐脸色沈了下来道:“事到如今,你还信不过我,当我是外人不成?既然如此,那我这就走,不管你们这闲事。”说完抬脚要走,秦追哭笑不得,心道这人孩子心x,一言不合便要使x子,还怕他真赌气走了,忙伸手拦住。江轻逐本就故意戏耍他,被他一拦立刻扭头道:“你真要去也行,跟著我别走丢了。”说罢打开窗户,轻轻一跃人已到了院中。秦追苦笑,跟著跃出窗外,见江轻逐上了院中大树,便也跟去。二人并肩站在花树间,嗅著阵阵幽香。秦追一时失神,江轻逐道:“方才还听见打斗声,咱们去前院瞧瞧。”秦追点了点头,随他窜高伏低,不一会儿来到另一座院墙外,忽见前方黑影一闪而过,消失在重重花树之中。江轻逐目力过人,立刻脚尖一点飞身掠去。秦追正想跟上,但听一声轻响,略一分神,再瞧江轻逐已不知去向。他轻轻闪身避入一旁树后,眼前落下道白色影子,却是个妙龄少女。
今日剑武堂上秦追见过七大剑派的弟子,眼前这少女白衣翩然,正是落英g女弟子的打扮。他寻思姑娘家独自到这院中不知甚麽缘故,便听一人唤道:“锦儿,等等我。”像是丁麒风的声音。少女闻言停步道:“等你做甚麽?”丁麒风道:“我求著外公千里迢迢来这见你,你又生甚麽气?”少女道:“谁要你千里迢迢来见我,我出来久了,师姐们找不著我又要罗嗦。”丁麒风道:“好不容易才见一次,话也没说上几句你就要走,我……”少女道:“你甚麽?”她说话时面朝花树,背对丁麒风,言语虽冷淡,眉梢眼角却挂著笑。丁麒风瞧不见她笑容,只当她生气,平日的机智伶俐全不见了,急得抓耳挠腮。秦追暗暗好笑,这姑娘分明故意逗他好玩。二人少年男女,俊俏标致的一对璧人,秦追不好意思将他们撞破,便隐在树后不做声。丁麒风细语柔声哄了半天,少女绷不住笑出声来,秦追心急如焚,不知江轻逐追著黑影去了哪里,这时听院外有脚步声走近,少女道:“我师姐来了,别让她们瞧见。我先回去,明日再找你玩。”丁麒风道:“你们落英g的姐妹个个冷若冰霜,你可千万别成了她们那样。”少女道:“你对我好,也要对我师姐师妹们好,她们身世可怜无依无靠,不像我带艺入门,学成了是要回家去的。师姐们表面冷淡,为人都极好,你别怪她们。”丁麒风道:“我知道,你去吧,别教她们担心。”少女微微一笑,依依不舍与他道别往院外走去。秦追瞧这少女年纪虽小行止得体,又说是带艺从师,学成后便要返家,想必也是出身武林大家,并非寻常女子。
秦追等丁麒风与那少女离去才从树后出来,江轻逐却仍未回转。他跃上树枝举目一望,夜雾中整个山庄斗拱交错,重檐飞翘,简直一望无尽,想要找人难上加难。无奈之下只得跃下枝头,沿著小路信步而走。走了一会儿来到一个小院,院中百花齐放,修饰得j美绝伦,却漆黑一片,不见半点灯火。秦追方才在高处眺望,庄中灯火通明,还有家丁护院各派弟子四处巡查捉拿刺客,这小院中若有人住无论如何也该醒了。
他见房门上挂了把大锁,心生好奇,沿著屋子转到窗下。推窗入内四下一瞧,房中摆设一应俱全,样样j巧别致,墙上挂著几幅字画,其中一副画像上是个眉若远山,明眸善睐的绝色丽人,身旁一株傲雪红梅,衬得画中人娇艳动人栩栩如生。
秦追心想这小院的主人定是个年轻女子,无论眼下有没有人住,不请擅入总是唐突,转身便要离去,临走时脚下忽然一声轻响。秦追低头瞧了瞧,这地青石所铺,并无半点缝隙,不知哪里传来的声响,走到窗边正要出去,却听见一声幽幽叹息,是个女子在窗外啜泣。那女子低声哭了一会儿,有人问道:“滴翠,你做甚麽?”女子抽抽噎噎,慌忙道:“没,没甚麽。”那人道:“庄里出了大事,你在这躲躲藏藏,若被瞧见小心庄主罚你。”
滴翠听了即刻央求道:“你别说出去,我这就走了。”那人道:“这里成了空屋,你往后也别再来了。”滴翠道:“我昨夜梦见夫人,她……”那人不等她说完便即打断,喝道:“夫人的事庄主说过不准再提,你是嫌命太长活得不自在了。”滴翠道:“夫人太可怜,平白受这委屈……”那人怒道:“叫你别再罗嗦,怎麽不听。”二人絮絮叨叨说了几句闲话,滴翠便随那人去了。秦追自窗缝中往外瞧,见一绿衣婢女与一名护院一同走远,他想这二人说的必是庄中主人的家事,自己不必理会,瞧了眼窗外无人,便一跃而出,投入花林夜色中。
秦追走了许久,始终不见江轻逐人影,山庄护院吆喝嘈杂之声忽远忽近,不知有没有将刺客拿住。他正一个人乱走,头顶疾风响起,抬头一瞧是个黑衣人自顶上掠过,想也不想,立刻展开轻功追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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