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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轻逐不耐烦,拉了秦追一路走出偏厅。秦追由他拉扯著,二人来到花径,左右无人,江轻逐道:“你这嗓子不治好,像今日这般被人诬陷无法申辩,白白让别有用心之人得逞。”秦追见他对自己百般回护,心中暖意融融,嗓子治不治得好也没甚麽要紧。

他正想著,忽听草丛中瑟瑟作响,江轻逐反应极快,已将赤秀握紧悄无声息地拔出鞘来。秦追见黑影一动,江轻逐低声道:“是谁,若不立刻出来别怪我剑下无情。”他目光闪动,瞧清黑影去向,赤秀剑尖轻挑便要刺去。

秦追伸手拦住,江轻逐瞧他一眼,只听一个声音低低笑道:“慢来慢来,老朽年纪大,躲躲藏藏的事做得不如年轻人利落了。”这人慢吞吞走出来,正是方才铭舟自群雄中请出查看尸首易容的老者。老头儿走到二人跟前,一双老眼瞧著江轻逐手中的剑,瞧了一会儿啧啧赞道:“好剑好剑,赤血丹心,锺灵毓秀,这剑真要当世英雄才配得上,可惜你剑法不错,x子太偏,做不成英雄。”江轻逐将剑送回鞘中,不屑道:“甚麽当世英雄,我不稀罕。”老者嘻嘻笑道:“你不稀罕,自然有人稀罕。你方才不过是看到个影子就要动手杀人,这等戾气再多一分怕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幸好你朋友x情稳重,有他在身旁如凶器带鞘,多少能藏住些杀气。”江轻逐道:“我不认得你,做甚麽鬼鬼祟祟跟著我们。”

秦追向那老者拱手施礼,老者笑道:“你是请教我姓名来历麽?”秦追微微一笑点头,老者道:“师出名门到底懂些人情世故,比不得那些从小没爹妈管教的混小子。”江轻逐眉头一皱,心中不悦,老者却不理他道:“老朽姓华,名不行,有个诨名叫无为先生。”秦追寻思江湖上哪有这号人物,江轻逐也是一脸闻所未闻。华不行呵呵笑道:“我老人家少在江湖上走动,活了一把年纪,心尖上的东西不少,却没一样能专j至极,人如其名,不行不行,你们后生晚辈最爱侠客英豪,不知道老朽这籍籍无名之人也是理所应当。”他眯著眼向秦追招了招手道:“好好一个小伙子,怎麽成了哑巴。你的嗓子是怎麽回事?”秦追不能言语,江轻逐想他伤了喉咙是为自己疗毒所致,神色有些黯然。华不行察言观色,又笑道:“我知道了,他这嗓子是你害的。我若治好他,你如何谢我?”

江轻逐心中一喜,开口道:“我虽不是甚麽大英雄大豪杰,说过的话却绝不反悔,若你真能医治,想要甚麽,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华不行道:“我现下还想不到问你要甚麽,想到了再告诉你。”秦追见江轻逐轻许重诺,虽华不行言语洒脱不像奸妄之辈,但人不可貌相,若真被他治好,日后要江轻逐去做极凶极险亦或杀人放火之事,又如何是好?

华不行瞧他一眼,笑道:“你尽可放心,这事不必起誓,老人家记x不好,过几日兴许就忘了。老朽看病要找个僻静无人之处,你们带路吧。”秦追听他这样说,不好意思再计较。只是四周灯火通明,这僻静无人之处不太好寻,若回自己屋子,师兄师侄们见了定要问东问西,忽然心中一动,想起那百花小院正在近处。既然天剑山庄的下人都不敢进去,应当无人打扰,便在前方带路。

华不行颤颤巍巍跟在后面,秦追留意他步伐,虽走得不甚稳当,但一步下去总比料想中远得多,一路脚不沾地没半点声响,这等古怪轻功倒是前所未见。不大一会儿,三人来到院外,江轻逐瞧这院子花草奇香幽静清雅,院中小屋门上写著清秀隽雅的“众芳”二字,在雄城似的天剑山庄中犹如世外桃源一般。

江轻逐跳进屋子,见里面黑沈沈不见光,问道:“可要掌灯?”华不行朝他摆了摆手道:“无妨,我老人家这麽瞧一瞧,用不著灯火。”江轻逐叮嘱道:“瞧仔细些。”华不行道:“你先说他这嗓子是如何伤的。”江轻逐平日心高气傲,身中剧毒险些丧命这些事如何会说给不相干的人听,但此刻唯恐说漏一句误了华不行医治秦追,因而事无巨细一一说明,没半点犹豫。

华不行听完,伸手入怀取出一物,向秦追招手道:“小子,还不过来,我老人家送你一样好东西。”秦追走上前去,华不行将自己瘦骨伶伶的手伸到他面前,他低头去瞧,忽觉耳边一阵疾风,江轻逐道:“小心。”秦追想要躲开,华不行左手快如闪电扣住他喉咙,手掌一翻将手中之物塞进他嘴里。秦追当真没料到他一把年纪还用这顽童骗人的法子,只觉喉咙一紧,不由自主将那东西吞了下去。华不行转头见江轻逐长剑已到,急忙松手后退,他轻功奇高,身法飘忽,退到窗边笑道:“后生小子就是沈不住气,我老人家在这救人,你却偏要来捣乱。”秦追只觉一粒圆圆之物,入喉即化作苦水直进腹内,过不了片刻变作一股暖意,散至四肢百骸,说不出的舒畅。

华不行一招得手乐不可支,江轻逐提剑对准他道:“你给他吃的甚麽?”华不行笑道:“他吃了甚麽,与你何干?”江轻逐怒道:“你不说,我一剑刺死你。”华不行笑而不语,见秦追面色如常,并无惊慌害怕之意,笑眯眯道:“视死如归波澜不惊,我老人家不为难你。你立刻打坐运功化开药x,我再将这丹药来历说给你听。老朽和你两个小子有缘,这东西我藏了十几年不舍得用,今日送了你也好。”

秦追听后知他并无恶意,於自己还有天大恩情,依言打坐运功。江轻逐仍是将信将疑,约半刻后,见秦追额头汗水涔涔而落,面容痛苦至极,心中担忧坐立不定。华不行笑嘻嘻坐在一旁说道:“你是练武之人,怎的如此沈不住气。”江轻逐虽著急,但也深知运功时切忌打扰。不知过了多久,秦追终於睁开双眼,却已汗透衣衫。江轻逐急忙问道:“如何?”转念想起他不能说话,正自焦急,秦追张了张口道:“我……”这一字出口,二人均是又惊又喜。江轻逐道:“你能说话了麽?”秦追顿了片刻,虽能开口但声音与往日有异,十分低沈沙哑。华不行道:“就是仙药也不能立竿见影,接著三日如这样运功,定能复原如初。”秦追忙道:“多谢先生。”华不行道:“我不要你谢,我要他谢。”说罢转头瞧著江轻逐。

江轻逐见秦追嗓子好转,心中大喜,对华不行和颜悦色得多,说道:“先生既治好他,我自然有求必应答谢於你。”华不行道:“当真我要甚麽你都肯给?”江轻逐道:“只要我有,你想要尽可拿去。”华不行哈哈大笑道:“你这小子好大口气,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要你手中宝剑,你可愿给我?”

方才江轻逐许诺时秦追便已有些忐忑,此刻听闻华不行竟开口要赤秀剑,心中不由一沈,知道江轻逐对家传宝剑爱逾x命,再说学剑之人怎可将佩剑轻易送人,可若要阻止岂非有过河拆桥食言而肥之嫌。秦追哑著嗓子道:“先生救治之恩,在下感激不尽,可这事与他并无关系,若要他代偿,在下於心不安。”

华不行道:“不成不成,我那宝贝你吃也吃了,吃进肚里的可拿不回来,现下反悔已经晚了。”秦追还想求他,江轻逐归剑入鞘将赤秀双手送到华不行面前。秦追急道:“不可。”江轻逐道:“此剑是我义父少年时机缘巧合得来,义父成名数十年,赤秀剑从不离身,今日我为友人将此剑赠与先生,望阁下珍而重之,切勿再落他人之手。”他面色肃然,绝无半分玩笑之意,秦追急道:“这是你家传宝剑,怎可轻易送人。华老先生治好我的嗓子,我走遍天涯海角定为他寻一口绝世好剑相谢。”江轻逐道:“宝剑虽好,也是死物,义父生前重信,泉下有知不会怪我。何况你为我疗伤中毒,我为你赠剑又有何不可,莫说一口剑,就是要我x命我也绝不犹豫。”秦追心头一震,话已至此,自己再要阻拦岂非矫情至极,辜负他一片好意。

江轻逐双手捧剑奉上,华不行眯眼瞧著他,伸手接过,握住剑柄将剑拔出。赤秀剑身泛红,一股冰冷剑气逼人,握在手中竟连身上都生出一片凉意。华不行轻抚剑锋,还未碰到锐利之处,手指已被划了道小小的口子。他哈哈一笑道:“这剑会咬人,想必是与我不熟不让我m。”说完将剑送还入鞘,递给江轻逐。江轻逐一愣道:“先生这是做甚麽?”华不行道:“老朽喜好虽杂,可是宝刀宝剑还真不放在眼里,这剑带在身边实在麻烦。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可知今日论剑,剑武堂上多少人觊觎你这宝剑。剑在你手上或许无人能抢去,落在老朽手里,明日不到便要丢了x命。不要了不要了,你拿回去罢。”江秦二人见他反复无常,不知如何是好。江轻逐虽毫不犹豫将赤秀相赠,但心中终有几分不舍,说道:“先生既然不要赤秀,可还有甚麽想要之物?”

华不行道:“一件归一件,我问你要剑,你给了我,便算是兑诺。这剑可不是还你,是我送你的,反正碧蟾涎丹他也吃了,咱们就两清吧。”秦追与江轻逐听这丹药名字古怪,不禁有些好奇,华不行道:“老朽十七年前四海云游,途径一个村落,村人一到傍晚便不敢出门。老朽寻人打听,据说那村子附近有个深潭,潭里住著只大蟾蜍,入夜后要出来觅食,这方圆百里蛇鼠不生,家中若有走失的猫狗**羊也尽入蛤蟆之口。我老人家好奇心重,到夜里就想去瞧瞧。”江秦二人被他吊起兴致,华不行见二人听得入神,十分高兴道:“那蟾蜍果真大得吓人,足有一只水牛那麽高,张开大嘴舌头一卷便要将人吞下腹去。”江轻逐脸上尽是不信之色道:“世上哪有这麽大的蟾蜍,岂非成了j怪。”华不行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你没见过,也不过是孤陋寡闻罢了。我瞧这蟾蜍稀罕,通体碧绿,叫声震天,是个奇物,於是费尽心思与它斗了半夜,终将它除去。只是我也受了伤,坐在一旁歇息,那死蛤蟆口水横流,蹭在我手上伤口,疼痛骤减竟似好了。老朽心知这是碧蟾不同寻常,平日以毒虫蛇鼠为食,已是百毒不侵,定有治毒疗伤的奇效,便将其剥皮开膛,取胆制药,炼出这一颗碧蟾涎丹。老朽藏了这灵药十多年,为的是有朝一日重伤中毒好自救一命,不想今日有缘给了你。”

秦追听了向华不行深深一揖道:“老先生大恩,在下感激不尽,来日……”华不行道:“大恩不言谢,深恩几於仇,来日报恩还是报仇老朽一概担当不起。”秦追心想这人倒也古怪,素不相识肯将珍藏多年的灵药相赠,又不求回报,实在令人难以揣摩。

华不行晃了晃脑袋道:“咦,这屋子好生古怪。”秦追心中一跳,方才他进入院中已觉出异样,华不行又再提起,忙问:“华老先生也觉得麽?不知古怪在何处?”江轻逐环顾四周道:“这屋子像是女人住的。”华不行缓缓踱到墙边画像前,眯眼瞧著人像道:“幽谷寒梅,犹胜桃夭。这女子清雅脱俗,眉目如画,住在此处定是天剑山庄女眷,只是不知为何人去屋空。”华不行瞧了片刻,忽地吸吸鼻子,瞧著脚下若有所思。秦追与江轻逐不知他卖甚麽关子,二人折腾半宿,都有些疲乏。华不行对江轻逐招手道:“小子,我老人家差你做件事体。”江轻逐走去,见他脚尖在地上画了道线,不知何故。华不行道:“你将这石板挪开。”江轻逐瞧地面严丝合缝,并无下手之处,如何能搬得起来,心中正有些为难,华不行不耐烦地又用脚尖点了两下道:“就是这里,你听我的话,不必费力,按住对角两处往下压,再往一旁推开。”江轻逐依言而行,按住石板往一旁挪去,石板下空空荡荡,竟是条密道。

华不行道:“天剑山庄竟有如此巧妙机关藏在女子屋中,有何门道咱们下去瞧瞧。”秦追见密道中漆黑一片,自桌上取来油灯点著,三人拾级而下,来到一方小室。江轻逐下到室内,便觉一股霉腐之气扑鼻,忍不住皱了皱眉,忽听一声呻吟,三人面面相觑。这石室方寸之地,四面密不透风,竟还有活人。华不行将四周石壁m了一遍道:“小子,过来再将这面墙推开。”江轻逐伸手推了推,石墙纹丝不动,不似方才石板地面那样中空易推。华不行伸手一指,催他用力,重逾千钧的石墙格格响动,慢慢推开了一线。

秦追将油灯照进内室,不由倒吸了口冷气,见墙角中一具死尸早已化作森森白骨,另有一团黑影蜷在白骨身旁微微动弹,尚有生气。秦追来到黑影跟前,灯火一照,依稀能瞧出是个人的模样。江轻逐伸手将他翻过身来,仔细一瞧,纵是他这等胆大之人也不禁骇了一跳。只见这人双眼已被剜除,双耳亦被削去,两手齐腕斩断,江轻逐捏住其双颊,口中果然不见了舌头。三人尽皆骇然,想不到世上竟有手段如此狠毒之人。那黑影觉出有人,挣扎呻吟起来,只是气息微弱与死人无异。秦追瞧她身形样貌是个年轻女子,惨遭如此毒手实在令人惋惜愤慨。他将油灯放在地上,对那女子道:“你是何人,为何变成如此模样?”

女子虽被削去双耳,听力仍在,但听见秦追说话吓得浑身发抖。江轻逐道:“别怕,我们不会害你。”他话语冷淡,其实并无半点安慰之意,那女子听了却静了下来。华不行道:“她口不能言,手不能写,如何答得上来。想必有人不愿她开口说话提笔写字,故意为之。”

秦追想了想道:“姑娘,我问你一句,若猜得不错你便点一点头,猜得不对就摇一摇头。”女子听他说话又是一阵发抖,秦追瞧她脸上斑斑驳驳,不知受了多少酷刑折磨,心中如被压了大石一般难受,问道:“你可是这天剑山庄之人?”女子面容扭曲显出惊惧之色。江轻逐道:“你已是如此模样,还有甚麽可怕,若能找出仇人,我尚可替你报仇,否则白白便宜下毒手之人。”女子闻言呆了半晌,终於缓缓点了下头。

华不行见她点头,也觉此法兴许能问出些眉目,便道:“这骸骨你可认得?”女子双目已盲,流下一行血泪,又再点了点头。秦追心想,再要问骸骨是谁倒有些为难,便道:“害你的人可在庄中?”女子仍是点头,虽有问必答,也只知道她是天剑山庄的人,与白骨主人生前相识,且下毒手害她之人仍在庄中,可她是谁,这白骨是谁,凶手是谁却一概不知,再问几句,那女子恍恍惚惚人事不知,甚麽也问不出来。秦追见她气息微弱几不可闻,身上伤口已化脓生蛆,腐臭难当惨不忍睹,便解了衣袍盖在她身上,作势要将她抱起。江轻逐道:“她受此残害,已有濒死之相,你救她出去侥幸治好也是一世痛苦。”说完在在那女子身边低声道:“你想不想活?”女子气息奄奄,却用尽最后气力摇了摇头。江轻逐又道:“我可送你一程,日后查得真相,找出害你之人,再为你报仇雪恨。”女子微微一动,喉中发出呵呵之声,面r扭曲痛苦至极,唯有速死方能解脱。

江轻逐拔出长剑,一道红光闪过,血珠如断线迸落洒了一地,赤秀之利秦追可谓亲身尝过,这一下定然连疼痛也未察觉便断了气。秦追将她尸身盖好,女子身形消瘦,弱质纤纤,并非练武之人,害她的人下手如此歹毒实在令人激愤。二人将她置於石室角落,此刻情势不明不宜轻举妄动,便想日后再来将她安葬。华不行独自一人在那白骨堆前翻检,灯火之下目光闪闪,不知瞧出些甚麽端倪。

第二十七回

秦追捡起油灯,挪到华不行面前,见他伸手在骷髅头骨上m索,m了一会儿站起身来,拍拍衣衫道:“好了,该问的也问了,人也死了,这里y气重,老人家坐久了受不起,咱们还是走罢。”说完颤巍巍朝门外走去,边走边道:“里面的小子,记得把石壁复原,一来一去别教人说咱们不懂规矩。”江轻逐出来掩上石壁,三人原路而返回到屋中。华不行又再教江轻逐将石板照原样盖上,道:“这事老朽只当不知,不想过问,日后你二人要替那女子报仇或是惹出甚麽麻烦,万不可将我老人家供出来。”秦追道:“自然不会累及前辈。”华不行道:“既如此老朽先行一步,折腾了许久,眼看天都亮了。”秦追见他不拘小节来去随x,不便强留,目送他远去。江轻逐却瞧著他背影若有所思。

秦追道:“这山庄诸多古怪,著实叫人放心不下,我去瞧瞧师兄们现在何处,你也累了,回去歇息罢。”江轻逐听他嗓音嘶哑,不似以前那麽清朗,但终究开口能言,颇为高兴,说道:“这丹药果然灵验,你记得每日运功,尽快恢复如初,现下少说些话,免得伤了嗓子。”秦追笑道:“不过是说几句话,不妨事。”江轻逐道:“你师兄们在哪,我陪你去。”秦追道:“你不喜欢和他们在一处,去了也不自在。”江轻逐道:“我不自在自然会避开,除了你那云之师侄,旁人都还不惹人厌。”秦追道:“云之被师兄宠惯了,又还是孩子,你就让他一让。”江轻逐道:“他对你好我就不与他计较,走罢。”

秦追走时回头望去,那百花院中一派幽雅清静,谁能想到如此雅居之下竟有两具尸首。

二人回到英雄厅,各派遭了暗算重伤之人均已救治妥当。秦追找到万啸风,天玄掌门挽著袖子正在收拾药箱,众人见他貌不惊人,只道是天剑山庄请来的大夫郎中。秦追到他身旁低声唤道:“掌门师兄。”万啸风听了一愣,随即又惊又喜道:“小师弟,你嗓子好了,莫非自在红与金荷玉露当真如此管用。”秦追道:“这两味药用处也是有的,但方才又有奇遇,师兄听我慢慢说。”万啸风道:“这里已料理妥当,剩下的事我交给云之去办,咱们回去说。”说著拉了他就走,秦追回头瞧著江轻逐,怕冷落了他。万啸风拉他不动,也瞧了一眼道:“江少侠,正好正好,与咱们同去,今日老夫还未替你诊过脉。”不等江轻逐开口,一样伸手将他拉住,一左一右带著二人跨步而去。秦追哭笑不得,掌门师兄年纪越大心x反倒越似孩童。他经历方才一番曲折,更觉眼下师兄弟之情难能可贵。江轻逐本不情愿与万啸风同室共处,他自幼只有义父一个长辈,姚夫人体弱多病极少见人,姚穆风早年常四处闯荡居无定所,除了习剑练武少有爷儿俩坐下谈心的机会。如今万啸风日日惦记替他把脉,江轻逐虽不耐他唠唠叨叨,但见他待自己与师弟一般无二,心中也有暖意。

万啸风将二人拉到自己房中,一坐下就急不可待拿住秦追手腕,捻须闭目,神色肃然把起脉来。江轻逐不敢打扰,在一旁静候,足有一顿饭功夫,万啸风仍是泥人似的动也不动。江轻逐与秦追均感无聊,此刻已是凌晨,一夜未眠,又都有些困顿。江轻逐瞧了秦追一眼,谁知秦追也正瞧著他,二人目光一碰先是一愣,继而展颜一笑。这一笑心意相通,如沐春风,江轻逐正想悄悄与他说话,忽听万啸风一声咳嗽,终於睁开双眼道:“奇怪,竟有这等奇事。”江轻逐道:“甚麽奇事?莫非他身上的毒还有不妥?”万啸风道:“小师弟脉象从容和缓,不浮不沈,绝无异状。他中毒不深及时将毒血吐出,本来也无甚大碍……”说到一半忽然醒悟,瞧著江轻逐道:“你怎知他中毒?”江轻逐道:“我猜也是如此,你们师兄弟将我瞒得滴水不漏总有人会说给我听。”万啸风去瞧秦追,见他嘴角含笑,心中猜到几分道:“定是云之那多嘴多舌的小子,他知道三分就偏要说成十分,添油加醋危言耸听。你去把他叫来,我正要好好训他一番。”

秦追道:“云之还是孩子,年少气盛,一时口快说错了话情有可原。”万啸风道:“甚麽孩子,你与他年纪相仿,不过长了几岁,你可曾把自己当做孩子。云之是被你我宠坏的,管窥蠡测,不知天高地厚,如此长久下去反倒害了他。”秦追道:“师兄说得是,但这事也没甚麽要紧,就不要责怪他了。”万啸风摇头道:“你二师兄总说我溺爱徒儿,又最喜欢护短,今日看来,你比我宠他百倍,惯得他这般没轻没重,目中无人。”

秦追笑道:“师兄教训得是,我记住了。”万啸风摇了摇头道:“你今日究竟有何奇遇,竟有人能片刻之间将你嗓子治好。我方才把脉,非但体内余毒已清,还有一股浑厚药力,几日内好生修炼内功,事半功倍,内力必定大进。我一生钻研医术,从未见过如此灵丹妙药,当真世间罕有。”他越是赞叹,秦追听了越是惴惴不安,总觉那华不行随手将珍贵丹药给了自己颇为蹊跷,但他不愿以小人之心度之,便压下忧虑,捡要紧的事说了一遍,却将平门弟子刻意为难与那屋子下的尸骨女子略去不讲。万啸风听后道:“碧蟾涎丹是甚麽灵药,倒未曾听过。世上原来有大如水牛的蟾蜍,老夫当真孤陋寡闻了。”他是个医痴,听见世上竟然有自己不知的奇物能炼出起死回生的灵药,啧啧称奇之余又不免有些郁郁寡欢。秦追见师兄蹙眉沈思,知道他又不知神游何处去了,就轻轻咳嗽一声。万啸风虽在出神,耳朵却很灵,立刻回过神来道:“小师弟,你说说那老先生是何等样人,日后能再见上一面,可以向他讨教讨教。”

秦追道:“此人自称姓华,名不行,江湖上人称无为先生。师兄,你可知道有这号人物麽?”万啸风沈吟道:“心知其空而为之,好一个无为先生,似乎他并不愿吐露真名。论江湖名客武林掌故还是你二师兄知道得多些,有空不妨去问问他。”秦追点头称是。万啸风转头瞧了瞧江轻逐,见他已支著脑袋打起瞌睡,便伸手轻轻在桌上敲了一敲。江轻逐立刻睁开眼睛。万啸风道:“江少侠今日可有甚麽不适?”

江轻逐道:“晚辈所中之毒早已无碍,万掌门不必每日挂心。”万啸风斜睨他道:“是麽?我瞧江少侠迩来肝火太旺,火盛水虚,该当好好调养才是。”江轻逐一愣道:“万掌门并未诊断,何来火盛一说?”秦追轻咳一声,江轻逐顿时便明白过来,难得脸上一红道:“万掌门是说我行事莽撞,血气冲动。”万啸风道:“江少侠少年英雄嫉恶如仇,也该知道强自取柱的道理。你们年轻人和我老头子在一处定然无趣得很,老夫就不多留了。”江轻逐道:“万掌门医术仁心,说的话我自然记在心里。”万啸风摆了摆手道:“去罢去罢,老夫累了,待我好好琢磨这碧蟾……这碧蟾,唉。”

秦追拉了江轻逐出门,见晨光熹微已是早上,便各自回房小憩。一夜惊魂,江湖群雄虽不说元气大伤也是疲惫不堪,剑盟论剑暂且休了一日,更有胆小怕事的,想要连夜下山。秦追在房中打坐运功,他自幼勤修,内功已大有所成,此时练起果然如万啸风所言,一股浑厚之力在体内流转,所到之处无不畅快。不知不觉过了半日,打开房门,已是晌午时分,门外阮云之抱膝而坐,正打瞌睡。

秦追将他推醒,见他脚边放著食盒,知道他来送饭,轻声道:“云之,大白天在这里偷懒,教你师父瞧见又要骂你了。”阮云之迷迷糊糊听到声音,睁开眼来见是秦追,脸上登时一喜,笑道:“小师叔,你起来了,师父让我给你送些吃的……咦,你,你能说话了。这声音不像你,还能变回从前麽?”秦追道:“自然能,过几日就好全了。”阮云之面露喜色道:“那就好,我就知道师父的药是最灵验的,果然才用几日就见成效。饭菜凉了,我去换了再来。”说完端起饭菜起身就走,这些小事原本可差遣天剑山庄下人去做,只是昨晚进了刺客,阮云之唯恐有人在吃食中暗动手脚,便亲力亲为小心翼翼。

秦追走到院外,山庄中静悄悄只闻鸟语,不由心情大好,心血来潮取出长枪,在院中练了起来。正练得酣畅之际,忽听有人大声叫好,他回头一瞧,院外两人却是丁麒风和那落英g的少女。

丁麒风上前笑道:“扰了秦大哥练武,小弟方才瞧得入神,不由自主喊出声来,秦大哥莫怪。”秦追对柳舍一这外孙十分喜爱,待他如自己弟弟一般,就笑道:“我瞧今日天气好,在屋里闷气,便出来活动下筋骨,怎敢在神枪柳家传人面前献丑。”丁麒风道:“秦大哥这是骂我,外公听了又要说我给他丢脸,我虽不敢说秦大哥枪法与外公一样厉害,可同我比那是绰绰有余。秦大哥,今日瞧你气色好了许多,也能说话了,外公叫我送些药材,他说不懂好坏,请万掌门斟酌著用就是。”秦追道:“我已无大碍,柳伯伯客气了,如何敢当。”丁麒风道:“外公让我送来的东西,秦大哥不收我回去不好交代。”身旁那少女抱著个锦盒送到秦追面前,笑吟吟道:“秦大哥,院里日头好晒,不请咱们进去坐坐麽?”秦追见她巧笑倩然,一派小女儿天真烂漫,难怪丁麒风喜爱,也笑道:“我怕你们还要去别处,才没有贸然相请,既然无事就进来坐吧。”少女道:“秦大哥不问我是谁,就请我去坐。”

秦追笑道:“你是落英g的女侠,昨日多亏你替我说话。”丁麒风道:“秦大哥认得锦儿?”秦追那天夜里虽听过丁麒风唤她,但假做不知,说道:“昨日见过一面,原来是锦儿姑娘。”少女道:“秦大哥别听他胡说,锦儿是爹娘取的r名,小妹姓夏,名迎天,白龙剑夏万川是我爹爹。”

秦追听了肃然起敬,扬州夏柳两家,世交至谊,柳家青龙枪名动天下,夏家白龙剑更是声名赫赫。姚穆风虽与柳舍一齐名,却是白手起家,论江湖地位总不如那些武林世家。秦追早已知道这少女带艺从师家世显赫,却不想竟是夏万川的女儿,只是不知这姑娘为何要舍近求远离家学艺。夏迎天笑吟吟道:“秦大哥在想甚麽,是不是在想我不好好学爹爹的剑法,一个女孩儿偏要来外面学艺?”秦追被她猜中心事,便微微一笑认了。

夏迎天道:“爹爹的剑法虽好,却教不会我。”秦追奇道:“夏姑娘天资聪颖,怎会学不会?”夏迎天道:“我只说爹爹不会教,可没说我学不会。”丁麒风笑道:“夏伯伯最疼女儿,不舍得锦儿日日练功吃苦,练得不对也决计不会像外公对我那样大声呵斥责骂。”秦追心想不错,夏万川疼爱女儿,不舍得她吃苦受累,要送去别处学艺又不放心,唯独落英g地处江南,离夏家极近,门人弟子又皆是女子,剑法灵秀飘逸,正是上上之选。

二人进了秦追屋中小坐,夏迎天将锦盒放在桌上,丁麒风笑道:“昨日外公说,秦大哥的师父与他同辈,咱们叫这一声大哥是乱了辈分,该当叫叔叔。”秦追道:“你我年纪不差,不必计较班辈礼法,云之若不是从小唤我师叔,怕我也听不惯。”丁麒风对秦追又敬又佩,若成了长辈总要讲究些,平日相交多有拘束,因此仍旧兄弟相称。夏迎天虽是女流,但自幼从师学艺见识不俗,侃侃而谈毫不生涩。三人相谈甚欢,不知不觉便已日落,丁夏二人见天色不早,起身告辞。

丁麒风道:“外公说这山庄中卧虎藏龙,不太安生,秦大哥千万小心,咱们先走了。”秦追谢过,将他们送出门外,回身进房见了桌上锦盒,随手打开瞧瞧。盒中摆著一株人参,g须齐全形似孩童,瞧著足有八九两,可算极品,想必价值不菲。秦追瞧著这贵重之物,正自为难,忽听一声笑,窗外有人道:“柳家好阔绰,好大一株人参。”

江轻逐自窗外一跃而入,走到桌边捧起锦盒瞧了瞧道:“老而柔韧,清疏而长,贡品也不见得有这好品相。”秦追道:“我不懂药材,既已送来,再退回去未免驳人面子,你要就拿去罢。”江轻逐道:“我好好的要人参做甚麽,你身上有伤,这东西让你小师侄熬了汤药给你补气养身正好。”秦追心里高兴,拉著他坐下道:“我今日运功觉著好了许多,再过几日定能痊愈如初。”江轻逐却蹙眉道:“昨夜光顾著高兴,不曾仔细琢磨那华不行,回去细细一想,这人藏头露尾,行事乖僻,倒让我觉著有些似曾相识。”秦追道:“莫非你见过他?”江轻逐摇头道:“若见过我绝不能忘。不过他在上官清面前自称略通易容之术,让咱们瞧见的就未必是真容。我瞧他轻功g基不错,手脚轻捷,不像上了年纪的老人。”秦追道:“他走路时极不自然,怕是故意隐藏武功,饶是如此也能快步如飞,轻身功夫不在你我之下,只是江湖上轻功高手数不胜数,真是故意掩藏身份,想要找他犹如大海捞针。”

江轻逐沈思不语,秦追道:“不过师兄说那丹药有益无害,会不会我们想得太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江轻逐瞧他一眼道:“你总是将人想得毫无恶意,可知道世上用心险恶之人多不胜数,若不处处提防武功再高也无用,想我义父一生行侠仗义,最后死得如此悲屈,幕后之人至今未见踪迹,唉……”

秦追见他又想起灭门惨事,自己亲眼所见感同身受,心中也好生难受。江轻逐道:“江湖上轻功超群者确实不少,j通易容者更多,可若要二者皆j却屈指可数,令师陆天机当世奇才,可算一个。”秦追心中一动,忽道:“你可曾听过轻衣十三子张轻?”江轻逐摇头道:“没听过。”秦追道:“轻衣十三子j通易容暗器,三十余年前是江湖上闻之色变的独行杀手。”江轻逐道:“三十多年前,他若正当壮年,今日倒也与华不行年纪差不多,只是我总觉华不行言行举止故意装得一副老朽之态,未必是花甲之年的老人。”秦追道:“师兄说轻衣十三子已被武林正派联手除去,只是不知可有传人。对了,当日柳家镇上刺客落下的银针,你还留著麽?”江轻逐道:“自然留著,我怕丢了,总是带在身边。”说著便将裹著银针的小包取出放在桌上。秦追道:“青蚨生南海,状如蝉,子著木,用以涂钱,皆归本处。这银针叫蚨蝉子母针,正是轻衣十三子的成名暗器。二师兄说事隔三十六年,蚨蝉针再现,现今的主人也定是个难缠之人,叫我别去惹麻烦,连那几枚银针也毁去了。”江轻逐皱眉道:“你师兄忒也胆小,轻衣十三子死都死了,就算有传人又有甚麽可怕。”秦追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二师兄是好意。”江轻逐不与他争辩,瞧著银针沈思。

过了一会儿有人敲门,秦追怕被几位师兄瞧见,忙替江轻逐将银针原样包好收入怀中,这才起身去开门。门外却是阮云之,见了秦追笑道:“小师叔,这麽久才开,师父让我叫你去……”他话到一半,见江轻逐在屋里,登时虎起脸来气鼓鼓道:“师父说今日论剑暂休,天剑山庄设了酒宴,只是那里人多,不如请人送些小菜咱们同门师兄弟们自己聚聚,不去凑热闹。酒菜已上了,师父让我来请你。”说著又瞥了江轻逐一眼。

秦追问江轻逐道:“轻逐,你去麽?”阮云之听他叫得如此亲热,心头火起却不好发作,只得强自忍耐。江轻逐道:“我不去了,免得有人不痛快,你那掌门师兄一见我就唠唠叨叨,我烦得很。”阮云之怒道:“师父对你好意关心,你却在背后这样说他,真是狼心狗肺不识好歹。”江轻逐道:“我哪有背后说他,你是他徒弟,听见了自可转告,说我嫌他唠唠叨叨烦得很。”阮云之气得冒火,秦追知道江轻逐故意气他,莞尔一笑不以为意。

出了门,阮云之还在生闷气,秦追逗他道:“垂头丧气的做甚麽?”不问还好,一问之下阮云之无名火起,愤然道:“小师叔,你别理那人不行麽?”秦追明知故问道:“那人是谁?”阮云之道:“自然是那姓江的。”秦追道:“昨日你还叫他江少侠,怎麽今日就成了姓江的。他哪里惹了你,你告诉我。”阮云之想了半天,却想不出究竟江轻逐哪里惹自己不痛快,好不容易记起一件事又觉太过细琐不值一提,说出来白白惹秦追笑他小气。他嗫嚅道:“反正我就是不喜欢他。”秦追笑笑,忽道:“上回你说想要口好剑,你瞧昨日上官盟主取的傲雪和赤乌剑如何?”阮云之满眼艳羡道:“那两口剑真好看,这麽好的剑能得上一把,可就今生无憾了。”秦追道:“你喜欢我去替你赢来。”

阮云之又惊又喜道:“小师叔,你说真的麽?”秦追道:“我几时骗过你?”阮云之道:“是啊,你从不骗我,可这论剑大会高手如云,要想夺魁不容易。你身上有伤,可不要勉强。”秦追道:“我自有分寸,就算得不了傲雪与赤乌也一定另寻好剑给你。”阮云之早已将江轻逐之事抛於九霄云外,兴冲冲道:“那好,我先谢了你,可不准反悔。”二人说说笑笑来到小筑,万啸风等人均已在座,见秦追与阮云之到来十分欢喜。万啸风问道:“怎麽不见江少侠?”阮云之撇了撇嘴道:“他不爱和我们一道,师父老惦记他做甚麽?”万啸风脸色一沈道:“江少侠为人正气,与咱们一路同来,难道不该请他?定是你不懂礼数得罪了人家,他才不肯来。”阮云之委屈道:“我没说甚麽,小师叔可以作证。江……江少侠这人脾气古怪,小师叔请他来,他还推三阻四,师父难道要我跪下求他不成。”万啸风道:“你还嘴硬,我正要问你,你师叔中毒的事,可是你添油加醋说给江少侠听的?”阮云之心下惴惴道:“我说的都是实话,说实话又有甚麽错了,小师叔可不就是为了他中的毒。”

万啸风平素对小徒弟溺爱成x,极少有重话,偶尔说几句也从不当真,此刻大家一团和气更不能发火,於是瞪他一眼便算了。秦追道:“这些小事师兄何苦责骂云之,是轻逐喜欢清静,既不想来就不必强请。”

杜笑植听他们说话,笑道:“云之怎麽像个吃醋拈酸的姑娘,怕你小师叔被人抢了去麽?”阮云之面上一红道:“二师叔醉了,满嘴胡话。”话音刚落,平日不苟言笑的薛兆哈哈一笑,随即哄笑声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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