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酹江月》 第三章01
隔日早晨,初星早早便起身,却甚麽也不做,只是发愣。
屋内一片静谧,在柔和的摆设与色调中,唯一突兀的是挂在床头的那把剑,以及门边悬挂起的一套黑色劲装,一者冷冽而肃杀,一者深沉而幽晦;而窗外风和日丽,天朗气清。
他生气了吗?
初星想起他昨天不发一语地离开房间的背影,竟有些忧虑。
一直到初星听到外间传来房门开阖的声音,才稍稍回过神,她以为是江楚。
到底是心神不宁的缘故,才使得一向机警敏锐的初星没有分辨出来人的脚步是比江楚沉重了许多的。
直到房门被轻推开来,步入一条青色的人影,初星才惊觉竟不是江楚。而她的眼神也在瞬间冷漠锐利了起来。
「姑娘,好久不见,看见你如此神奕奕,也就让人宽心了。」听起来应是亲切热络的话,在来人的语气中却只有客套、淡漠。
他说……好久不见?
初星盯着眼前人,柳眉轻蹙,正在思量着在自己曾经何处见过这个人。
「你是……那天在山洞里……」的另一个人。
「看来姑娘还记得我。」穆桓笑着说,笑容飒爽,却带着几分距离。
「你想做甚麽?」初星打量着,敏感的直觉告诉她,来者不善。
「在下相信姑娘应该也很了解,他一向是个矜悯向人的。」
「嗯哼?」初星凌厉的眼睨着穆桓,厌恶他这样姑娘姑娘地叫,那样有礼的称呼相对於他语气里的冷漠,虚伪得让她倒胃。
「他虽然因同情而出手救了姑娘,但,你们始终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同情……他只是同情她吗?莫怪昨夜在他一向澄澈的眼中,看见了那样的怜悯。
「江湖日日腥风血雨,不是我们这等人沾惹得起的。如果,姑娘觉得应当回报他一次的话……」
「我知道了。」初星背过身,冷冷地说。「我伤势已痊愈,本就不打算久留。」
其实,昨夜解决了雷风帮之事後,初星真的有想过一走了之的。反正她一身孑然,无牵无挂,连个行囊都没有。
可是,她还是决定回来了。
因为她在皎洁的月色下,看见自己一身白衣赛雪,清朗似月。
想起了他。
「我知道姑娘走投无路,如果需要路费,在下可以……」
「不需要。」初星冷冷地打断穆桓,至今为止的对话已经让她觉得这人讨厌得可以。
走投无路?对於初星来说即使没有路,她也会杀出一条,就像他昨晚杀光了雷风帮那些要阻她生路的人。
只要有本事,生存便不是难事。
「他今日进城了,莫约在黄昏时分会回来。」
「多谢提醒,你说够了就请回吧,我自会离开。」依旧冷漠的口气中终於透露出不耐烦。
即使被这样冷吼,穆桓也没有丝毫愠怒,反而云淡风轻,剑眉一舒。客气地告了退,便离开房间。
穆桓从初星的表情上,看出了显而易见的敌意,以及毫不掩饰的厌恶。但他丝毫不在意,只希望情同一大家族的江穆两家能够安稳地营生、过活。
尤其是前几夜自己的母亲受了伤之後,他便深恶那些带着江湖气息的人们。即使穆桓的个是爱玩好刺激的,但绝对不会做出甚麽累及身旁人之事,这是他的底限。
十岁在山上遇过难後,即使他再如何天真年幼不晓世事,都深刻明白了江楚对江家的重要,而自小就没有其他兄弟姐妹的穆桓与江楚,自小一处玩到大,感情甚至更胜血缘相连的亲兄弟。即使两人成长至今,是两个不同的子,却也一点而都没有疏离过。
穆桓潇洒如风,而江楚清澈如水。
较之於江母把江楚视为珍贵又易碎的陶瓷娃娃,穆桓知道江楚一点都不软弱,只是他的个太过与世无争,无欲无求,总是体谅着别人,牺牲着自己。
自那日宴会後,穆桓总觉得江楚行为相当反常。常常遣退所有服侍的奴仆,一个人待在房里,连用膳时间都不使唤底下的人,自己就到了厨房取来膳食;此外,最近的食量也比以往大得多。
这些都是何安告诉穆桓的,数年来一向随身服侍少爷的他,对於少爷最近的行为也甚是不解。而穆桓也明白,若是真有事,江楚必不会刻意隐瞒;而这几日来的行为,恐怕不只是有事,还是连他也说不得的事。
虽然不是很确定,但推敲着这一阵子以来所发生的许多事,山洞中的际遇、那晚宴会上的风波,穆桓心里有了底。
趁着江楚今日随着江夫人进城,他便托事悄悄来到江府。
当他在江楚所居住的院落外,透过半开半掩的窗瞥见了那张美丽却淡漠的侧脸时,证实了心底的猜测。
若是可以免去许多风风雨雨,作一回坏人又何妨?
☆、《酹江月》 第三章02
穆桓离去之後,初星冷漠似铁的面容稍稍退去,但仍是冷得吓人。
本就一身傲骨的她,向来不需要也不稀罕别人的帮助,人是善变而难以信任,雷风帮中那些庸人们镇日满嘴兄弟道义,追杀她倒是一点不留情面。
除此之外,她亦不喜欢欠着人情债,彷佛那是一种示弱,人情债对她来说比血债要沉重许多。再者,人情债也未必真是人情,有时候,人情只是一种利益交换的伪装,她讨厌人活得那般虚伪。
就像雷风帮众表面上尊重她,私底下对於自己以女人身分竟可以攀爬至如此地位,早就有所不满与闲言闲语,在她背後所四处流传的不外乎就是她的一切都是用身体换来的云云。
毕竟不是她的对手,才只能用这种中伤的方式来一吐怨气。初星冷眼默默地看着、听着一切,但不屑理会。
若不是这回伤得忒重了,她也不会接受他的帮助。
但也正因为救她的是这样一个圣洁无瑕的男子,才让初星相信了原来这世上是真有君子的,才让她头一次安心地将自己的命交在一个才二度见面的男人手里。
可惜这样的人,寥落无几。
她不喜欢欠人情,所以江楚的这份恩惠,她日後会想办法还清;或者,她现在的离开就是一种报答,如穆桓所说。
沉思半响,初星取下衣架上自己的那套黑色旧衣,那是洗涤过後江楚挂上的,置挂得妥妥贴贴。虽然洗得乾净,但连日奔命而有些残破的部分却仍是褴褛。
江楚毕竟是个男人,对於织纫缝补之事不通也是没办法的事,反正初星一点也不介意。
那是生存的痕迹。
初星轻盈地褪下白衣,换上属於自己的黑衣。觉得又回复到过去的幽暗冷情、那般孑然的自己。然後她伸手取来床头的佩剑,配在腰间,古铜色的剑鞘上雕着日月星辰,剑柄上镶着一颗瞳眸大小的夜明珠,澄澈却冷冽,配在她一袭黑衣上,更显寒芒。
在踏离房间时,她回头望了这个自己待了几个日夜的一方空间。
然後,转身离开。
初星没有目的、漫无方向地走,或者离开江府是她唯一的方向。一直走到江家占地辽阔的府邸及宅院消失在自己视线可及处,初星才忽然想起──
自己,竟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而那个晴朗的早晨,过了正午,突然下起了滂沱大雨。
日落前,江楚回到了江府。先陪着母亲回房安歇後,江楚回到属於自己的院落。细心地收起打了一路的伞,推门入院。
江楚的脸上带着少有的倦意,源於昨日的一夜无眠。
『你想跟我讲什麽仁义道德的大道理吗?』前晚,初星嗤之以鼻地说。
对於她视道德於无物,江楚心中并没有因此而作任何负面的评断。真正让他难过的是,初星看着他的眼神,不是冷漠,而是带着一种无可拯救的绝望,一种自己把自己抛入无间地狱、自弃的绝望。
他觉得彷佛是自己伤害了她,彷佛是自己用了『任意杀戮』四个字便定位了她,教她毫无辩驳的馀地。
对於自己的失言,他觉得有些懊恼。以至於昨晚他甚麽都没说,也不知道该说甚麽,便迳自出房了。然後在後院的亭子中看了一整晚的月亮。而身後卧房里的灯火,却也跟着他没阖上的眼一样,昏黄地亮了一整夜,直到日出前,才因烛芯烧尽而灭去。
他步入房门,脚步依旧轻而沉稳。
房中,跟昨日一样的是,不见一丝初星的身影;而跟昨日不同的是,初星走了,她当真离开了。
环视空荡的房内,看着床榻上一袭被褪下的白衣,是自己旧有的,江楚便知道她离开了,原本有些担忧而紊乱的心绪,回复到如止水般平静。
只愿,她此去後一切安然无恙。江楚眼眸透过半开的窗外,看向无尽的远方,心底思愿。
此後,江楚病了一场,众人都当是那日下午的那场雨,让江楚受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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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记:
我居然又让女主角走了q口q, 我只是顺着剧情写没有想到又写成这样′`。 走了一次我已经搜索枯肠让两人重逢了,再走一次我不是要把脑挖出来了吗?唉唉。
☆、《酹江月》 第三章03
时节递嬗,深秋的寒气转而为冬日的严霜。
江府座落处後方的一川江水,因为一个月前那日午後的滂沱大雨,涨了几日,淹没了一些岸边的花花草草,数日内都无人敢摆渡。
穆桓见那日後江楚病了,原本有些担心是因为初星之事,便常来江府探望作陪,江楚虽身体有些微恙,但都不碍神,仍旧能如昔日般与人谈笑。
穆府夫人的伤因为伤势不重,所以很快便恢复了健康。其间所使用的药材等用品皆是由江家无酬提供,两家的交情并未因此而受到影响,依旧是常常相互上门作客。
「桓儿的婚配,谈定了吗?」江府内,江夫人替穆夫人斟上一杯热茶,以抵御冬日的严寒,顺道问着一些家常琐事。
「唉……」还没回答,穆夫人就先长叹一声。「说到这件我就心烦,明明殷总镳头的女儿条件那般好,真是不懂桓儿为什麽不愿意接受。」
「桓儿的个就是爱玩了些,突然对他说婚事大概难以接受吧。」面对穆夫人的愁容,江夫人好言宽慰。
「爱玩无妨,只怕他没有担起穆家日後责任的觉悟。」穆夫人又叹了口气。
「碧织,你太多心了。别看桓儿这般漫不经心,遇到事时,他可认真了。」
「唉,不管桓儿如何,殷家那边一直没来消息,恐怕这桩亲事是谈不成了。」穆夫人语气充满惋惜。
像他们这种以交易维生的商贾人家,自然是攀不上那些文官人家的女儿们,虽然穆家家业也是丰厚稳固,但财势并非是议婚的全部考量,身分才是首要考虑的。
当然穆家夫妇不可能把自己的宝贝儿子当作利益交换的筹码,会如此积极於这桩亲事,主要还是因为殷神风的女儿殷月涯佳名盛传的缘故,他们非常想替儿子讨一个好媳妇。所以能跟殷神风结成姻亲,对他们来说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强摘的果子不甜,桓儿若不喜欢的话,条件再好也是无用的,你就别太心了。」
「唉,也罢。」穆夫人吐出不知道是今日第几次的叹息。
「婚配吗……我近日总想着是否该也给楚儿谈门亲事。」自从穆夫人同江夫人说起穆桓的亲事後,对於江楚的终身大事江夫人也思索了好些日子。
「你不是说……要等楚儿熬过这年?」
「原本是的,可是自从楚儿过生辰以来,日子一直不甚平静,先是宴会上发生了那样的事,把你给伤了,前一阵子楚儿又病了,他虽身子弱,但也不曾病得这样久。」江夫人一边说着一边纠结着眉头,江楚的事总是让她揪心。
两个月前,江楚病了一场,虽然不是甚麽重病,却病了一个多月,前些天才见元气康复。
「你的意思是……给他冲喜?」穆夫人怎麽想都觉得这不妥。
「也并非冲喜,如果楚儿真的……或许该早些给江家留下个子嗣……」江夫人也不愿的,她也希望江楚一生安然,可连月来的情况总是教她更加担忧失望。
冲喜也好、延嗣也好,江夫人都是为了江家才如此百般着想。
而她以为,一向孝顺温和的江楚,必定会同意且顺从自己的决定。
但并不。
「娶亲?」江楚诧异。
「是啊,娘认为你年纪也不小了,又是单丁,也该讨门媳妇了。」江夫人拉着江楚的手,解释着。
「娘,这是不会是你跟伯母提的吧?」一旁的穆桓看着随江夫人而来的自己的母亲。
想要自己娶亲不成,居然还把这事劝说到江楚身上。
「不是的,桓儿,是伯母自己早有这样的想法。只是最近发生的事儿多,一直没有提起,这阵子楚儿的身体也好多了,或许可以考虑婚配之事。」
「娘,这样未免太急了些。」讶异了一会之後,江楚从容不迫地说。
「那里急了呢?桓儿的亲事不是也正在谈了吗?你们两兄弟感情这麽好,同年娶妻再好不过了。」江夫人一席话,引来穆夫人的连声赞同。
「伯母、娘……」穆桓几个月来对这个话题已经感到无力了。
「娘,若儿子真的只能活到今年,那娶妻不是反而耽误了她吗?」江楚知道母亲是为了自己好,但这回,她真想得偏了。
「难道要让江家就这样绝嗣吗?」江夫人终於忍不住,落下了两行泪。
江夫人这一泣,江楚与穆桓二人都不敢再直言拒绝。
沉默半晌,江楚启口,悠悠缓缓地说:
「若遇上了我爱的女子,我便成亲,好吗?」
作家的话:
☆、《酹江月》 第三章04
江楚说出那样的话,并非只是为了安抚自己的母亲。
他是认真的。
他知道传宗接代对一个家族的重要,也不排斥婚姻,这是作为独子的命,他也毋须违逆。只是如果可以,他想与自己心爱的女人结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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