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洧泠泠讽笑一声,忽然问道:“竹子,敢问何谓‘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沈遇竹笑而不语。秦洧曼声道:“我替你答了罢:顺应事物的规律,拿捏人性的好恶,驱动他人为利益奔走,不彰功名而成就自己的目的,这——便是最高明的纵横之术。”
沈遇竹不为所动,不置可否,徐徐道:“这,就全然是诛心之论了。”
秦洧紧紧盯着沈遇竹好整以暇地沥去发间的水,慢慢擦揉着一袭黑缎般的长发。他在他脸上看到一点大病初愈的虚弱,一点事不关己的淡漠,一点游刃有余的疏懒,甚至还有一点不谙世事的天真神色。在他被指控弑杀师长的时候,差不多也是这副模样。甚至更久远一些,在他与他同窗于青岩府的时候,他是否也是这样?秦洧扪心自问。他发现他并不记得了。有一类人,他的全部精力都用于在这个世上抹去自己的踪迹。像是鸱鸮夜夜在窗外鸣叫,推开窗去,却连一片翎羽也不曾见着。若不是当初与他一同谋划攻齐之举,他简直都要相信眼前之人真如所表现出来的那般天真懵懂、纯白无暇了。
他看着沈遇竹,像是看着镜中的人,任凭怎么声嘶力竭捶碎镜面,也无法将镜中的影像揪出来——秦洧自己便是个教人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的角色。如今易地而处,虽然吃瘪,倒也让他觉得分外兴味。
忽然灵光一闪,秦洧问道:
“那么,雒易知道吗?”
沈遇竹眸光微敛,道:“知道什么?”
“知道……你便是五国攻齐的谋主,便是在大典前夕将‘叛国’密报透露给钟离春的人,便是——将他经营多时的宏图大业尽数毁于一旦的幕后推手。”
沈遇竹不答话了。他慢慢擦拂着湿漉漉的长发,似乎又陷入某种沉思之中,眼中泛起一点淡不可见的哀戚和惘然,良久才慢慢开口道:
“哦,我是吗?”
这根本也算不上一个回答。秦洧却不急不恼,轻轻道:“当然——因为这是唯一一条,能将他留在你身边的路。”
他凝望着沈遇竹垂眸不语的脸,道:“你很清楚,以雒易的心性,即便你对他再情深意重,值此如日中天之际,是万无可能空掷宏图大业,随你隐居江湖的。所以,你一方面借助‘共患难’的堂皇理由,日夜陪伴在他身边,为他鞍前马后,随他同生共死,差点连自己的命也送掉;另一方面,却不惜一切手段为他增设重重险关与阻碍,甚至将他所绸缪的锦绣前程也摧毁殆尽——唯有如此,才有一线可能,让他心甘情愿舍弃长久以来所谋求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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