拧了热毛巾过来,也不等苏颜伸手,便自顾自的擦起了他的脸,嘴巴却未歇下,状似叹了口气,“总算是放下心了。”
苏颜立刻抬眼,花麟却仍是那副愉快的笑容,“以后可不许胡来了。”
苏颜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却并不觉得后悔,只是没死成罢了,难道时机未到?
在床上又坐了一会儿,直到花麟将他的脸和手一一擦过一遍才被准许下床,南锦和左麒几人见他已能下地,脸色虽仍不太好,心中不禁都松了口气。
“昨晚除了荣太医,可有其他人进来过?”苏颜坐在主位上,接过花麟递过来的热茶,轻抿了一口之后才慢慢开口。
闻言,几人均是一惊,连花麟都委实吓了一跳,忙道:“怎么了?难道昨晚有人闯入你房间?”
苏颜抬起头来,唇畔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的笑容,“花麟,我只是问是否有人进来过,没问那人是否进了我房间。”他的声音平静无波,语气也是一贯的轻漫,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花麟心头一跳,笑道:“昨晚除了荣太医和我们几人进过你房间外,并没有别人,连下人都没进去过。”
“哦。”苏颜轻轻应了一声,扯开了话题,“风门的总部是在江南吧?”
东湖点点头,“是。”
苏颜便看向厅外,昨晚下了一整夜的雪,整个世界都是雪白一片,他的眼睛专注的看着那挂在树梢上的碎雪,霎时温柔下来,“不知不觉,竟又是一年冬来到。”
这般感叹的话语让花麟几人面面相觑,一时竟没人敢接话。
苏颜便自椅子上站起身来,“我也许久未见过四哥和谢染了,花麟,收拾一下,咱们明日动身下江南。”
花麟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却终是选择了沉默。
南锦几人也都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看着苏颜却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苏颜只当作没看见,摸了摸身上温暖的大衣,进了后院。
一夜无话。
第二日,苏颜才刚起床,便听见前院传来一阵喧闹,他向来喜静,这半年来又因着欧阳岚不在,更是不喜欢被人打扰,此刻刚从睡梦中醒来便听见这一阵噪杂声,便不自觉的皱起眉来。
出了房门,只见府里的奴仆们个个一脸紧张的快步疾行。
经过他身边时,都低着头问安,却是不敢抬头来看他一眼。
苏颜微微沉眸,抬步朝前院走去。
还未走进大厅,便听见一个清脆的女声:“苏颜呢?叫他出来见我!”
苏颜依稀记起这是九公主欧阳凝的声音,她与苏辰的婚事因为这半年间发生的事一直被搁置,到如今依旧没有完婚,苏颜听她语气里的焦急不禁眉头皱得更深。
“回禀九公主,苏公子前两日染了风寒,如今还未有起色,正卧床休息,不知公主有何要事,花麟可代为转达。”
“不行!此事事关重大,我必须亲口跟他说!他在哪里?带我去见他!”欧阳凝很坚持,苏颜微微沉吟,走进了大厅里,欧阳凝一见他,便立刻大步走向他,对身后的花麟等人说,“我想跟苏颜单独说两句,你们先退下。”
花麟看了看苏颜,苏颜便冲他微微点头。
立时,所有人都尽数退了出去,厅里只剩下苏颜和欧阳凝二人,欧阳凝却不急着说话了,只退了两步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神情疲惫,苏颜看着她姣好的面容,打破了沉默,“不知公主今日前来有何要事?”
欧阳凝便抬起头来,眼中流露出几丝不安,“父皇最近很奇怪。”
“为何?”
“我说不上来,他已经很久未上朝了,寝宫也不让进,看门的太监也换了人,我每日前去,当值的太监总是说他在休息,谁也不见。”欧阳凝脸色沉重,虽然年纪幼小,却心思慎密,苏颜看了她一眼,回身坐下,“此事我也听说了,皇上这半年来龙体一直欠安,卧床休息并不奇怪。”
“连御前侍卫都换了人,难道这样还不能说明有问题?”欧阳凝有些着急,脱口而出。
苏颜挑眉,看向她,“九公主想说什么?”
“我虽为女儿身,好歹也在这皇宫中长大,人们为了权利互相利用相互倾扎见得太多,如今这情势不得不让怀疑,是否有人暗中使计,力图帝位,更何况,如今二哥和三哥都不知所踪,我实在找不到人商量。”她的目光瞬间坚定,脸上沉重的神色被另一种坚毅取代,苏颜看着她,惊讶的问道:“三皇子不知所踪?”
欧阳凝点点头,“我已有好几天未见到他了,服侍他的太监宫女只说他出去散心了,至于何时回来连他们也不知晓。”
“或许三皇子只是在皇宫闷得太久了,想要出去走一走,等走累了自然会回来。”苏颜望着不远处,轻声说道,他那日的话说得似乎重了些,要欧阳钦忘记萧绝本身就不是一件易事,更何况,他们中间还夹着一个卫子秋,欧阳钦的心愿想来是永远都无法达成了。
“如今父皇避而不见,二哥和三哥也不知去向,若真有人想在此时谋反,难道我们就要坐以待弊吗?”欧阳凝听他说得这般平静,语气里尽是不认同。
苏颜便抽回视线看向她,“九公主觉得苏颜能帮上什么吗?”
欧阳凝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好半晌才道:“我知道你与六哥情投意合,六哥的死对你来说是一种无比沉重的打击,可是,如今宫里局势混乱,就当是为了六哥,你也不能坐视不理啊。”
苏颜便笑了,清清淡淡的,却说不出的冷漠,“九公主太抬举苏颜了,苏颜不过一个小小的伴读,如何能替皇上分忧解难?更何况,他已死,我又何必在意这王朝谁是皇帝,我想,这龙椅无论是谁来坐,都是姓欧阳的,不是吗?”
被他那平静得可怕的眼神看着,九公主不禁微微一颤,继尔垂眸,良久才轻轻的吐出一句:“若六哥在就好了,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苏颜一愣,随即勾唇一笑,“旦愿如此。”
送走了九公主,皇子府又安静下来,苏颜坐在椅子上,久久未动身子,直到花麟叫他,才回过神来。
“九公主走了?”花麟问。
苏颜点点头,双手撑着扶手站起来,直直的盯住花麟,“花麟,你可曾骗过我?”
这本是一句再平常的话语,花麟却不禁一怔,然后若无其事的笑,“当然没有。”
于是苏颜便微微一笑,问道:“东西收拾好了吗?”
“等用过早膳便可以出发了。”花麟抹了一把额间的冷汗,平静的回答道。
等吃过早饭,一行人出发时,已接近午时,苏颜也不着急,慢悠悠的上了马车,只让花麟打点下人,让下人们在他们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好好守着这里,接着便带着花麟等人出发了。
南锦和东湖四人本在江湖上漂荡惯了,自然不会坐马车,而花麟和左麒虽一直未曾离京,却也是个中高手,他们更加喜欢骑马,所以宽敞得夸张的马车里就只有苏颜一个人坐而已,他也不介意,一上马车便倒头就睡,这两日心里装着事,睡得实在很少,等这一觉醒来时,他们早已出了京城。
现在虽是冬天,路边的景致却仍是美的,白雪皑皑,素裹银装,连路旁那些繁茂的大树都披上了新衣,静静的耸立在这天地之间,别一番另类的雅致。
苏颜打了个呵欠,马车立刻停了下来。
充当车夫的西冥掀开帘子,说道:“前面有一个小镇,如今天色稍暗,不如我们休息一晚再走吧。”
苏颜自然没有异议,起身下了马车,冬天的夜晚来得比平时要早一些,所以等花麟安排好了房间后,外面已一片漆黑,苏颜一直坐在客栈大堂角落的桌旁,即使身处这热闹的客栈,也依旧掩不住他那一身的寂寥,他微微垂眸,看着面前的茶杯出神,直到花麟走过来对他说:“这里虽比不上京城,房间还算干净,今晚就将就一下。”
苏颜淡淡的笑,“花总管,你真像个老妈子。”
此话一出,便见花麟一脸郁结表情,而南锦几人则不给面子的窃笑起来,连左麒的娃娃脸上也是一片笑意,花麟虽不喜欢被一个大男人被比成老妈子,不过看见苏颜脸上那一瞬间变得生动的表情倒也没再说什么。
花麟点的菜很快就上来了,都是苏颜平日爱吃的,苏颜看着这满桌的菜色,不由得在心里轻叹一声,这半年来,花麟几个人的用心程度他一早便知,却仍是觉得愧疚,若不是他,欧阳岚怎么会死,六皇子府也就不会从原先的门庭若市变成如今的静若坟墓,而花麟他们也就不会失去主子,变成如今这副光景。
第 69 章
“怎么了?公子不爱吃这些吗?”北灵到底是女孩子,一张口便是这般温柔细语。
苏颜笑着摇头,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吃完晚饭,南锦建议出去逛逛这个名唤布心的小镇,等到一行七人走出去时,才发现今晚竟是当地的游灯节,在冬日寒冷的夜晚,将手中的花灯置于湖上,让它们随风飘扬,逐波而去,带着人们美好的愿意和祝福,到达最远的彼岸。
街道上随处可见各类花灯,有十二生肖,有各类花卉,还有栩栩如生的贵妃图,路过的每一个人脸上都带着满足的笑容,苏颜站在那儿,心中撩过一丝帐然,眼中明明灭灭的光芒很快被那些明亮耀眼的花灯淹没。
花麟见他神色又要开始变化,忙拉起他的手,说道:“前面有一条湖,名唤情人湖,传说只要对着手中的花灯说出对情人的思念之情,那么,无论爱的人在何方,两人最终都会再相见的。”
“是吗?”苏颜并没有想象中的高兴,反而不咸不淡的反问了一句。
花麟心中一惊,忙低头去看苏颜,借着明亮的光线,他看见苏颜也正看着他,那双乌黑的眼睛里弥漫着显而易见的雾气,那不确定的声音便从人们的喧闹声中突然而至,“若他没有死,此刻是不是正站在某个角落里看着我?”
“少爷……少爷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你的。”花麟呢喃着,眼睛却不敢去看苏颜。
苏颜听了,也只是淡然一笑,然后一步一步朝那情人湖走去,这个时段是游灯节最热闹的时候,情人湖的四周被人们围得水泄不通,从远处看,只能看见一个一个黑色的头颅,唯一的女孩子北灵看着这如同潮水一般的景象,不由得笑着叫道:“没想到这个小镇竟然有这么多的人,连这个情人湖都快被遮得看不见水了。”
西冥仍抱着剑,冰冷的脸上却出现了一丝淡淡的笑意,他看了北灵一眼,说道:“还不快去许个愿,让自己早点嫁出去。”
北灵瞪他一眼,声音中竟含着几丝娇嗔,“关你何事!本姑娘想什么时候嫁就什么时候嫁!”
“哦?难道北大小姐已经有合适的人选了?”花麟在一旁添油加醋,还不忘朝西冥看上一眼。
北灵一昂首,从俏鼻里哼了一声,“那是当然!”
苏颜看着西冥手中的剑便在那一瞬间微微抖了一下,偏偏左麒这个笨蛋在这个时候天真的问了一句:“北灵要嫁人了吗?夫婿是谁呢?”北灵像是早已在等这句话,左麒的话刚问完,她便跑到东湖身边,一把搂住他的胳膊,开心的宣布:“本女侠的夫婿当然得东湖这样的人才有资格当的!”
她的眼睛明亮,透着些狡黠的光芒,正在气头上的西冥当然注意不到,苏颜看着他铁青的脸色,在心里暗笑。
呀,原来西冥也有生气的时候。
东湖仍她搂着胳膊也不急着抽回,只是淡淡的笑,“有北灵这样的女子做妻子自然是好的,只是……”他那后半句还未说完,原先挂在他身上的北灵却被一股外力给扯了回去,西冥一脸面无表情的拉住她的手腕,不顾北灵如何挣扎硬是将人拖走了,临走还不忘对苏颜说:“公子,我与北灵有些话要说,先消失一阵。”
苏颜点点头,非常慷慨的挥挥手,“去吧,没有结果之前可以不用回来。”
等到西冥拉着北灵消失在重重人群后面,苏颜几人才重新迈步朝湖边走,依稀还能听见身后不远处,左麒困惑的声音:“西冥有什么话要跟北灵说呢?”
苏颜不禁失笑,脚步却未停下。
有南锦和花麟这样的武林高手,完全不费力气便挤进了湖边,湖面上各色各样的花灯点缀其上,如同璀璨的银河明亮得叫人心颤,苏颜站在湖边上,手中的花灯却迟迟未放下,只专注的看着那湖面上美丽的如同星尘的花灯,不经意抬头,便看见湖对面那一抹修长挺拔的身影,那人安静的站在人群中,却难掩那与生俱来的贵气和优雅,站在拥挤的人群中,却似散庭散步一般从容非常。
苏颜微微张嘴,看见那人如画的眉眼,手中的花灯突然掉在地上,接着不等花麟几人反应,便径直朝那人跑过去,他的心思完全在对面那人身上,竟没想到横在两人之间的是名唤情人的湖泊,他疾步前行,衣衫很快被湖水打湿,众人都还沉浸在送花灯的美好气氛中,却不料不知哪里突然冲出一个人来,双脚踩在水里,似乎完全不觉得脚下的湖水多么的冰冷,还在奋力的往前走,跑走时带动的巨大波纹使得那些精致小巧的花灯一个一个被打湿,继尔沉入湖底。
已经有人在湖边叫骂,即使那像疯了一样冲进湖里的人是个清秀美丽的少年也止不住他们心愿被破坏的不满。
苏颜却完全没听见那些人的声音,只一个劲的想要跨过这长长的湖泊走到对面去,走到那人身边。
他的裤角被水浸湿,变得沉重无比,他却不管不顾的仍在往前走,即使每一步都变得艰难沉重,眼睛却看都不看脚下一眼,而是一瞬不瞬的盯着湖的对面,害怕那人在他眨一下眼睛的功夫消失不见。
身子突然被人拖住,苏颜咬着牙,死命的挣扎,耳边是花麟气极败坏的声音:“苏颜,你疯了!”
苏颜仍是不顾,双脚在水里不停的挣动,溅起的水花使得他的衣袍完全湿透,那双幽暗的眼睛却仍是不肯放弃,对面刚刚那人站过的位置却早已换成了一张陌生的脸孔,他睁大眼睛看了好一会儿,终于认命的停止挣扎。
冬日的夜晚是寒冷的,情人湖的水更是透彻心骨。
花麟和东湖二人将苏颜架回湖边,左麒忙将准备好的毛毯盖在他身上。
他脸色苍白,嘴唇冷得发紫,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一直回头看湖的对面,却再也没看见那张熟悉的脸。
被花麟抱回客栈后,苏颜便开始发烧,脸色红得出奇,连身子都如同锅炉一般,滚烫得吓人。
花麟俯□来想要脱掉他身上湿透的衣袍,苏颜却紧紧的抓着前襟,嘴里呢喃着什么,花麟无奈,只得看了一眼南锦,南锦立刻会意的走了出去,他回来得很快,身后跟着一个中年男人,那人穿着一件半旧的灰色长衫,长相普通,眼睛却深邃似海。
他进了门,花麟便恭敬的退到一旁,男人低头看了一眼床上昏眯的苏颜,对花麟几人说:“打一桶热水过来。”
花麟和南锦立刻抬了一桶热气腾腾的热水进来,接着乖乖的退了出去,还顺便关上了房门。
房内瞬间一片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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