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热温柔;不过我觉察得出来,似乎有种什么东西使她很为难。很不自在;好象她不愿意沉湎在这种深切的感情之中,也不愿意让这种深切的感情流露出来。
到第五天,夫人自己没有来,来的是我以前在天鹅号上见过的她的贴身女仆,她对我们说,米利根大人在家里等候我们。她还告诉我们,说旅馆门口有辆马车等着,我们将乘这辆马车到夫人那里。接着米利根夫人的女仆就谦恭地让我们走在前面,我们也就来到了旅馆的门口;等在门口的是辆敞篷四轮马车,马西亚不动声色,神气十足地坐了进去,好象他从小就坐惯了这种马车似的;卡比也毫无拘束地爬上了车垫。
路程很短,至少我觉得非常短。路上,我象在梦幻中行走,满脑充塞了疯傻的或者至少我自己认为是疯傻的念头。可是,有人已经把我们让进了间客厅;米利根夫人坐在客厅里,阿瑟躺在沙发上,丽丝也在那里。
阿瑟向我伸出了双臂,我跑了过去亲他,又亲了丽丝;米利根夫人却自己向我走来,她拥抱了我,吻我。
“这时刻终于到了,”她对我说,“您可以重新占有属于您的位置了。”
我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想从她那里寻求这句话的解释;她打开了扇门,我看见巴伯兰妈妈走了进来,怀里抱着堆婴儿的衣裳,件白色开司米绒衣,顶花边软帽,双针织毛袜。
她刚把这堆东西放在桌子上,我就把她抱住了。在我拥抱她的当儿,米利根夫人向仆人下了道命令,詹姆士·米利根先生的名字钻进了我的耳朵,我顿时吓得睑色变白了。
“您点也用不着害怕,”她温柔地对我说,“请到我身边来,把您的手放在我的手里。”
这时候,客厅的门在詹姆士·米利根先生面前打开了,他满脸微笑,露出尖利的牙齿,看见我,这副笑脸立时就变成了副可怕的怪相。
米利根夫人不容他开口就说话了。
“我叫您来,”她的声音很慢,稍微有些颤抖,“是为了向您介绍我的长子,我终于有幸找到了他。”她紧紧握着我的手,继续说下去,“他就在这里。既然在偷走他的人家里,您为了了解他的健康状况而仔细看过他,那您已经是认识他的了。”
“这是什么意思?”詹姆士·米利根先生问道,他的脸变样了。
“这个人,因为在教堂里偷过东西,他今天在监狱里,他把所有的事情都招供了。这里有封信就是证明。他把怎样偷走这个孩子;怎样把他扔在巴黎勃勒得依大街上;最后为了不让别人发现这个孩子,又怎样小心地剪掉了孩子内衣上的标记;这切,他全坦白了。这里还有孩子的内衣,是直由这位慷慨扶养了我儿子的善良的女人保管着的。您要不要看看这封信?看看这些衣服?”
詹姆士·米利根先生呆立了片刻,心里肯定在琢磨是否要把我们个个都勒死。然后他朝门口走去。正要出门,他突然又转过身来。
“我们走着瞧吧!”他说,“让法庭来判断这桩冒认孩子的欺骗罪。”
米利根夫人——现在可以说是我的母亲——不慌不忙地回答道:“您可以向法庭起诉,我却不会去法庭告发那个作为我丈夫的兄弟的人。”
门在我叔父的身后重新关上了。我终于投进了母亲向我张开的双臂。在她拥抱我的同时,我第次拥抱了她。
当我们的激动稍稍平静下来之后,马西亚走了过来。
“请你告诉你妈妈,我很好地保守了她要我保守的秘密。”他说。
“那么你是全知道的?”我问。
我的母亲替他回答:“当马西亚向我讲述事情的缘由时,我嘱咐他不要声张。因为,如果我认定可怜的小雷米是我的儿子,那就应该有确定的证据,证明没有认错。如果我把您当儿子,拥抱了您,到头来又对您说我们弄错了;亲爱的孩子,那您该遭受多大的痛苦啊!这些证据我们有了,从现在起我们将永远在起了。您将永远和您的母亲您的弟弟,”这时候,她指了指丽丝和马西亚,“和您曾在不幸中爱过的人们起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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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居罗兹:里昂上游罗纳河畔的小城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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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章 团圆
时间过得很快,晃好几年过去了,因为那都是些美好甜蜜的日子,好日子总嫌太短。
我目前住在英国,住在我祖先的庄园米利根花园府邻里。
个在他的童年生活中曾经被人偷走被人遗弃最后丧失了切保护的无依无靠的弃儿,个曾经不断地被命运任意捉弄因而流离颠沛几次死里逃生的穷孩子,个曾经独自挣扎在大海上既没有灯塔指引也看不到有安全港口的苦孩子,如今不仅有了他所爱的和爱他的母亲和弟弟,而且已经知道了谁是他的祖先,也继承了他祖先为他留下的个光荣的姓氏和大笔财产。
个苦孩子,个在谷仓牛栏里在星空下的树根前曾经度过那么多黑夜的幼小的苦孩子,现在却是座游客接踵而来的被导游称颂备至的有着古老历史的古堡的继承人。
这座古堡坐落在我被警察追踪时上船的小汉普敦以西二十多里的地方,它矗立在半山腰,虽然紧靠大海,却依然树木葱茏。古堡建在块天然的大平台上,呈立方形,它的四角各有座大圆塔掩护着这个四方形的四个侧面。在这座建筑物的南墙和西墙上,满满地盘绕着紫藤和爬山蔷薇;覆盖在北墙和东墙的,是长春藤;那些露出地面的长春藤的树干,全都有个人的身躯那么粗。这是种证明,证明这座府邸有着悠久古老的历史。如果你再抬起头来看看,可以看到这里每堵墙的窗口四周,都镶嵌着雕有阿拉伯图案或刻着漩涡形圆圈花叶的白色石头;因为连窗棂1也是精雕细刻的,因而无处不显出这座宅邸的贵族气派和古老色彩。但是,如果不是园丁们恪尽职责,细心管理,那么这些出自能工巧匠之手的窗饰都早就被覆盖在向四处蔓延扩散的攀援植物的厚厚的绿幕下面了。古堡四周是个辽阔的大花园,花园里有着这天蔽日的大树群,它们都是从未被截枝刀或斧子碰过的古树。这里还有着绝非人工开凿的湖泊和小溪,它们是由清澈明净的泉水在很长的年代中自然形成的;由泉水浇灌的平展的或是起伏的草坪,看去总是葱绿滴翠赏心悦目。这里还有着大片古老的山毛榉树群,每天傍晚都有成群结队的小嘴乌鸦争先恐后地飞到那上面的枝叶中去栖息,它们呱呱的叫声宣告这天的开始和结束。
我们家四人,我的母亲我的弟弟我的妻子和我,就住在这座被叫做爵府花园的米利根大庄园内的古堡里。
自从我们住进这里六个月以来,我每天要化不少时间在文献室的那张因年代过久而发黑的大橡木书桌上埋头工作,这是间保存帐目契据产权证书家谱和有关我们家族的文书的房间;但我到这里来并不是为了辛苦地查阅家谱或各项契据,我的工作是逐页逐段地翻阅并整理我写的回忆录。
我们就要为我们的第个孩子,我们的儿子小马西亚领洗了,在孩子领洗的这天,我在旧时不幸的年月里所结识的朋友都要来到这座古堡同我们全家欢聚。我要把我写的其中有着他们本人事迹的我童年的历险故事送给他们,那上面记录着他们救助过保护过个弃儿的大恩大德,也记录了这个弃儿的知恩感德的心情。每当我写完章,我就送到多尔切斯特家石版印刷商那里去付印,我现在正等着多尔切斯特的人把付印好的东西送来。
这次聚会,是我为他们也是为我的妻子安排的次意外的欢聚,说实话,我最喜欢安排这种“意外的快活”,因为看着人家喜出望外,我自己也高兴。我的妻子将在这天傍晚看到她的父亲姐姐和兄弟,她也将同时看到她的姑母,这更是她想也没有想到过的意外之喜。至于我的所有的朋友,连同我的妻子,他们决不会想到我要送给他们每人叠上面写着他们自己的故事的我的回忆录。这个秘密安排,只有我的母亲和弟弟知道,只要没有别的事情打岔,今晚所有的人都将在我家留宿,今晚的宴会将是次我盼望已久的欢乐的大团聚。
在如此有趣欢乐的宴席上,只缺少个人,因为财富的力量再强大,也不能使他死而复生。我的亲爱的可怜的老主人,倘若我能让您安度晚年,我将感到多么高兴!您将放下风笛老羊皮袄和丝绒上衣,您用不着再重复“往前走,孩子们!”那句老话,因为已经有着个古老的贵族家庭,它将让您重新昂起您那银丝满布的骄傲漂亮的头颅,恢复您那本来的姓名。让维泰利斯,个老流浪汉,再次成为卡洛·巴尔扎尼,个享有盛名的歌唱家。尽管无情的死神不容许我在您的生前报答您,但我至少为您死后的名声已经稍微做了些事情。在巴黎的蒙帕那斯墓地,我的母亲应我的要求,为您建立了座坟墓,墓碑上刻着卡洛·巴尔扎尼的名字;您的半身铜像,是按照您在名望鼎盛时期公开刊印的肖像雕塑的,它使曾为您欢呼鼓掌的人缅怀您在舞台上的灼人的光辉。我还为这尊胸像浇铸了个复制品,它现在就在我的面前。当我撰写自己遭遇初期的那些篇章的时候,当往事的踪影在我头脑中象流水般潺潺流过的时候,我的眼睛始终在找寻您的足迹。我丝毫不曾忘记过您,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您,请您安息吧!如果说在个弃儿的险恶的生涯中,我没有堕落,没有跌倒,那我要感激的首先是您,感激您的教诲和榜样。啊!我的老主人!在每个节日里,您的位子将恭恭敬敬地保留着,如果您看不见我,我却能永远看见您。
这时,我的母亲在挂着肖像的长廊里走了过来,今天,她跟我第次在天鹅号游廊下见到的时候样,神情典雅而庄重,既温柔又善良;但是当时挂在她脸上的几乎把她的整个脸部都遮满的那层忧伤的薄雾,现在已无影无踪了。
我母亲是靠在阿瑟的胳臂上走过来的,我看到的不再是个母亲在搀扶她虚弱无力的儿子;而是她的儿子在爱护备至地用自己的胳膊扶着他的母亲。阿瑟已经变成个英俊健壮的年轻汉子,他擅长各种体育运动,是个英气勃勃的骑手,精悍结实的划船健将,勇敢的狩猎爱好者。和我叔父詹姆士·米利根先生的预言相反,我的弟弟活了下来,而且毫无疑问,将活得很好,这确是个奇迹。
在他们身后不远,我看见个法国农妇打扮的老大娘在走过来,她手里抱着个裹在白色毛皮小大衣里的婴儿;这个老农妇不是别人,她就是巴伯兰妈妈;这个婴儿就是我的孩子,我的儿子小马西亚。
我当年找到母亲之后,曾想要巴伯兰妈妈留在我们身边,但她当时没有同意。
“不,我的小雷米,”她当时对我说,“眼下还不是我留在你母亲家里的时候,你应该快点去用功念书,使自己接受教育后成为个先生,个配得上你门第的真正的先生。我留在你身边能做什么呢?但我们的离别可能不会是永久的;你将长大成|人,你要结婚,还要有孩子。那时候,你要是愿意,我又如果还活着,我就会回到你身边来照料你的孩子。我不能象抚养你样来抚养他们,因为我那时已经老了;但是衰老并不会妨碍我很好地照顾个小婴孩,老人有经验,睡眠不多。再说,我会喜欢你的孩子的,你可以放心,我不会让人从我手里把孩子偷走,就象人家曾经把你偷走过那样。”
正象巴伯兰妈妈所希望的那样,在我的孩子出世后不久,我就派人到夏凡侬去找她。于是她离开了她的村子她的朋友她的生活习惯和那头我们给她买的奶牛,来到了英国,来到了我们身边。我们的小马西亚吃他母亲的奶,但照管他,把他抱来抱去,逗他,哄他的,却是巴伯兰妈妈。巴伯兰妈妈说,小马西亚是她从未见过的最漂亮的孩子。
阿瑟手里拿着份泰晤士报,他把报纸放在我的书桌上,问我看过没有,我表示没有,他就指了指条发自维也纳的消息。我现在把它表露在下面:
名小提琴家马西亚将赴伦敦访问。马西亚前曾在本城连续举行个人音乐会,每场均获惊人成功。闻彼在英国与友人有旧约,因不愿爽约,故日内将离此前往。有关波音乐会之评价,本报已有报导,盖无论以演奏家之超凡技艺言或以谱曲家之罕见才华言,已无不使维也纳音乐城大为轰动。要之,此间咸谓马西亚乃小提琴界之肖邦。
其实没有这条维也纳的消息,我也早已知道这个曾经流落街头的小乐师,我的伙伴,我的学生,是个大艺术家。因为我是看着他成长和长大起来的。当初我们三个人,马西亚阿瑟和我,我们起在家庭教师指导下学习的时候,如果说,他在拉丁文和希腊文方面进步很慢,那么,他在跟那位由我母亲专门为他聘请的音乐教师学习的时候,进步却快得惊人。所以连我自己也预言过,芒德的那位理发匠兼乐师艾思比纳苏的预言是肯定会实现的。但是维也纳的这条消息还是使我感到由衷的骄傲和喜悦,如同我也听到了那震耳的掌声般。难道这不是真的吗?这个马西亚,我的伙伴,我的朋友和兄弟,难道不就是另外的个我吗?他的成功就是我的成功,正如我的幸福就是他的幸福样。
这时候,个仆人交给我封刚送到的电报:
这次横渡,距离最短但并不最愉快。浪头能叫人愉快吗?我直晕船,船抵雷德希尔后才有力气通知你,我路过巴黎时已带上克里斯蒂娜同行。我们将于下午四点十分到达切福特。派车来接。
马西亚
说到克里斯蒂娜的时候,我看了看阿瑟,但他躲开了我的目光,只是在我快要读完电文的时候,他才拾起了眼皮。
“我自己也想去切福特,”他说,“我去让人把双篷四轮马车套上。”
“了不起的好主意。您可以同克里斯蒂娜面对面2地坐着辆马车回来了。”
他不回答,阵风地跑了出去。我转过身去看了看我的母亲。
“您看,”我对她说,“阿瑟刻也等不及了。很有意思。”
“是很有意思。”
我似乎听出在她这句话的声调里,有种隐隐约约的不易觉察的不满,于是,我坐到她的身边,捧起她的双手吻着。
“亲爱的妈妈,”我用法语对她说。当我把自己看成是个小孩并想对她说些温柔体贴话的时候,我总爱用这种可以用上“你”而不必再用“您”来说话的语言。“亲爱的妈妈,不要为阿瑟爱上了克里斯蒂娜而苦恼。确实,这样就会使阿瑟不能再去结门所谓的好亲事,因为照般人的看法,门好亲事就应该是门第和财富的结合。但是,我的例子不就足以证明个男人无需所爱的女人有着同他样的门第和财富也照样可以有个幸福的非常幸福的美满的生活吗?在这件事情上,你对我是宽容的,因为你不能拒绝个你为他哭泣了十三年的孩子的要求。你就不可以把这种宽容也给你另个儿子吗?亲爱的妈妈,你对个哥哥是宽宏大量的,对个弟弟能不能也是这样呢?”
她把手放在我的头上,弯下身来吻我。
“啊,好孩子,”她说,“好兄长!你那心啊,是个多么大的爱的宝库!”
“那是因为我从前储藏得太多了。但是现在我们要谈的不是我,是阿瑟。你说,妈妈,哪里去找比克里斯蒂娜更可爱的姑娘?她难道还算不上最漂亮的闺女吗?自从我们在卢卡找到她以来,她所接受的教育难道还不配让她在最爱挑剔的社会里占有个席位而且是个显要的席位吗?”
“你从克里斯蒂娜身上也想到了她是你朋友马西亚的妹妹。”
“的确是这样。我应该直截了当地承认,我确实由衷地希望通过这门亲事让马西亚真正进入我们的家庭。”
“阿瑟向你表露过他的感情和愿望吗?”
“是的,亲爱的妈妈,”我笑着说,“他对我讲的时候,是把我当作家之主那样讲的。”
“那么,这个家之主是怎样回答的呢?”
“我答应支持他。”
但我母亲打断了我的话。
“你妻子来了,”她说,“阿瑟的事,以后再谈吧。”
我的妻子是谁,读者想必早已猜到,毋须我再细说,她就是大家认识的有着对惊讶好奇的眼睛和副富于表情的面孔的那个小姑娘,她就是丽丝,就是聪明灵巧文雅自然活泼轻盈的小丽丝。丽丝不再是哑巴了,她长大了,而且幸运地在她成熟的身体上仍保存着纤细秀丽的风姿,这就在她的美貌上多添了种超凡不俗的神致。丽丝步也没有离开过我的母亲,她在我母亲身边长大并接受教育,终于成长为个文雅漂亮的年轻姑娘,甚至是最文雅漂亮的年轻姑娘。她在我眼里越来越成为个具有切美德切才能和智慧的最贤惠的姑娘。因为我太爱她了,我就请求我的母亲让丽丝做我的妻子。由于这是桩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在我古老家族的古老长辈中曾有人激烈地反对过;但我的母亲表示她不能拒绝我的请求,最后只剩下四个老长辈始终对这桩亲事感到气愤和耿耿于怀;但是丽丝凭着自己的懿行美德已经先后把他们中间的三个争取了过来,现在就只剩下这第四个了;他正等着我们去登门拜访,正等着我们去证明我们确实是幸福的;这当然是不难证明的,因而他当然也会象那三个样站过来的。我们决定明天去拜访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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