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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了。」

意识到瑟琳娜根本不是来徵询他的意见,而是来尽告知责任的而已,披着银发剑圣壳子的裴督之主皱了皱眉头,虽心有疑虑,却仍只得有些无奈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所以你接下来是打算去伊洛瓦底?」

「嗯。虽然决定要去了,但有些补给还没完成,情报方面也还有些不足……我大概会在伊洛瓦底待上三、四天才会动身。」

「住处跟以前一样?」

「没错……你不会要跟我一起去吧?鸡蛋不能放在同个篮子里有没有听过?」

「你想太多了。我只是在想该怎么提高你的生存机率而已。」

说着,瑟雷尔沉默了下,位在裴督的本尊却已在此时入手了哈尔多拉的情报……「过两天我会带一些用得上的药剂和炼金道具给你。别太急着出发了。」

「好。」

两人在某种程度上利益一致,又有了约二十年的交情,瑟琳娜当然不会在这点小事上跟他客气──她可是知道眼前人的身家有多么雄厚的──只是一声应罢,本该就此离开的她明艳的面容之上却已是几分迟疑浮现,而在瞧见银发男子无声挑眉的询问表情后,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心境开了口:

「伊莱……我虽然不晓得一向对阿德里安极为在乎的你为何会摆出这样若即若离的态度来,但不论那个孩子表现得多么不在意,他的心里……都是很痛苦的。」

「瑟琳娜……」

「你也应该清楚,他处在这种微妙的年纪,本来就不可能像小时候那样有什么说什么;但或许是他对我没那么重的戒心、又或者我还是有几分女人特有的直觉和敏锐度,我可以感觉到那个孩子……其实真的很思念你、也很想见你。」

回想起阿德里安故作不在乎地谈起伊莱时、那双金眸中总会闪过的几分黯然,瑟琳娜只觉得心疼不已,恨不得将眼前人打包捆捆,直接扔到艾梅兰去。

可这一回,面对这样让他听来理应无比高兴的话语,瑟雷尔选择的却只是沉默……瞧不出一丝冰冷的银眸间浓浓苦涩、挣扎与自嘲交错,却始终没能如对方所期望的那样做出什么承诺。

看着平日总有几分不可一世的男人露出这样颓然的表情,于心底嘀咕了句「男人就是没用」,遇事向来果决豪迈的瑟琳娜微微一叹,也不再和这个不知该磨到什么时候才会有动静的人浪费时间,一声「我走了」后便不再多留,无比潇洒地迳自起身离开了屋子。

而无须顾念礼仪的瑟雷尔并没有起身送她。

他只是就这么颓然瘫坐在沙发上;而位于裴督的真身,却已划开空间裂缝直接回到了法师塔中,像无数次心乱无措的时候那样进到了师父房间里,将整个人埋进了那熟悉的气息当中。

但这一次,他寻求的却不是那份气息所带给他的宁适安稳……而是那些对他而言无比美好、却也同样提醒着他自身罪孽的记忆。

──他在做什么?

即便已是足够与仇人的势力相抗衡的一方之主,即便仇人已届传奇强者的寿限、也许不等他出手就能自己把自己耗死,也不代表他所犯下的罪业便能就此抵销,然后毫不在乎地放下重担忘却过往,去寻求他早在四百年前就已没有资格获得的幸福……他明明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这四百年来也无时无刻不忘提醒自己的,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即便他仍不曾间断地处理裴督的事、搜集任何有可能给西法带来麻烦的情报,但占据了他大半心思的却已不再是复仇,而是……那个有着一头细软金发和璀璨金眸,被他呵护着一点一点看大的孩子。

当他被欲望所俘获,一心渴望着能够得到那个孩子、却又畏惧着被那个孩子所厌恶之时,他的心底……早已忘了不论那个孩子有多么美好,他都没有资格去碰触、去占有。

不仅仅是因为阿德里安还小,更是因为他……没有获得幸福的资格。

他真正该投注全副心力的,不该是怎么样处理和那孩子的关系……而是该如何让西法寿终正寝前好好尝到报应的滋味。

而提醒了他这一点的,却是方才试图说服瑟琳娜时、从科立耶手中取得的有关哈尔多拉的情报。

──能够一举入圣的药,对那些已经成圣的强者而言或许不算什么,可这世上有太多有钱有势力却没天分的人,也有太多被那些强者深深在乎却无法逃过岁月魔掌的人……不论内心如何坚强,看着自己在乎的人们一天天变老甚至离己而去,都是件极其痛苦的事。所以就算已经成圣,许多强者多半也会受利益或自身的需求趋使,在这条情报的吸引下前仆后继地前往哈尔多拉冒险。

就如同他,如果不是有着师父的藏书做为知识来源,只怕也会为了阿德里安而加入寻宝的行列,试图为那个孩子找到一条性命无虞的出路。

可现在,除了想办法保住瑟琳娜的命外,他最该思考的,还有该如何揭破「某人」的阴谋、让所有人见识到西法?恩塞德的真面目。

──他之所以会有这样的猜测,并非只是出于单纯的不对盘而已。

近一百年来,原先一直心心念念地要除去他的西法?恩塞德表现得比之前安分许多,除了是因为裴督的势力已再不容人轻易撼动,也是因为对方的大限将至,不得不闭关寻求突破的缘故──当年西法连设计「好友」用屠神匕夺取其生命力的事都做得出来,如今寿元将届却仍迟迟找不到晋级的契机,垂死挣扎下,作法当然只会更加疯狂……所以从瑟琳娜口中听闻哈尔多拉的事后,他几乎是立时就将怀疑的目光投到了塞姆尔帝国方面;而科立耶给他的调查结果,也说明了他的怀疑并非无中生有。

事实上,根据科立耶暗中进行的统计显示,近两百年来,圣级高手的数量一直以一种并不显着但确实的趋势下降,尤其是那些特别有天赋、在四十岁前就顺利晋阶的,更有不少早早就折在了某次「探险」上头……只是努泰尔大陆上类似的事情并不罕见,也常有圣级高手消失一阵子之后又突然冒出来的事,所以这样的状况并未引起人们太多的注意,顶多只是感叹几句「冒险须谨慎」、「年纪轻轻真是可惜了」,便又各自冒着性命危险进入了另一段冒险之旅中。

但从一开始便让人刻意留心的瑟雷尔,却总能在近几年来闹得特别凶的几个佣兵任务和宝藏传闻中感觉到塞姆尔方面的影子……只是那人行事谨慎,至今都未曾留下确切的证据,更在裴督方面几次追得近了后选择了以命换命断尾求生,瑟雷尔为避免手下人无谓的牺牲,自然只能改用更加隐蔽的方式进行调查。

当初「银光猎隼」伊莱?温斯特的出世,便是为了这个目标。

可现在呢?

从十一年前住进法瑞恩家后,长年混迹冒险团、年纪轻轻便有着无数辉煌战绩的银光猎隼就已彻底成了家养的,即便名声依然,却更多是体现在无意义的决斗和传道授业上,甚至有人说他是提早进入了养老的行列──到学院授课确实是许多强者决定静下心寻求突破时会进行的副业──瑟雷尔并不在乎旁人怎么看他,也不在乎「银光猎隼」之名会受到什么样的影响。但此时、此刻,回想起自己的初衷、对照起自己近十年来的所作所为,他的心底便是一阵浓浓的负疚感升起。

对于他曾立下的誓言,也对临死前仍一心想着保护他的师父。

他没有资格幸福;而像他这样的罪人,也没有资格给予阿德里安幸福──他该做、也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确保那个孩子能够平安健康地活到老;除此之外的事,他不能也没有资格去触碰干涉。

更别提……利用那个孩子的信任得到、占有对方了。

思及此,陡然由延续了十年的美梦中给打醒的裴督之主神色惨然,最终却只在一个苦笑后侧过身子将头埋进了羽枕当中,让自己再次为那股熟悉的气息所围绕。

然后,一方面渴求着内心的安宁、一方面承受着来自理智的鞭挞,在这样两极的情绪中陷入了无从应对的迷惘之中。

对于……那个他深深在乎,却也因而越发不知该如何应对的孩子……

Chapter 9 崩毁

自那日与苏萨立下誓约并向对方坦白后,阿德里安本因瑟雷尔的到来而失序的生活,便随着内心情绪的纾解与友人的开导渐渐恢复了原有的平静。

他不再试图去揣测瑟雷尔的想法,也不再去捕捉对方的动静,而是如同苏萨所建议的那般专心地过起了自己的日子,一边专心致志于在不成圣的情况下将脑域进一步拓展到传奇的范围、一边思索着该如何帮助苏萨提升实力……他本就是个学者型的人物,如今有了可以毫不保留展现自我的对象,当年好为人师的性格自也再不受压制地冒了头。尽管苏萨仍然坚持学武,但所谓「一法通、万法通」,以阿德里安在对规则的掌握上较之当年高上不只一筹的程度,指导一个才刚入门没多久的习武者自然不在话下。

毕竟,若不考虑武技招式的部分,斗气的运用说穿了仍是对能量的控制,而现今的努泰尔大陆有谁能比阿德里安更精确地把握这点?只花了半天的时间,他就在脑域中边修练边替好友架构出了更适合对方的斗气修练方式,并在说服苏萨修习精神力──他的理由是为了更好地控制能量──后拟定了一系列的修练计划,让这个长年来都靠自己摸索的苦孩子终于体会到了背靠大树好乘凉的滋味。

即使现在的阿德里安仍未恢复半神的实力、也没有当年累积下来的无数奇珍异宝可供对方挥霍,可单是这样的指点,就比任何神器都来得弥足珍贵了。

而实力一天天突飞猛进的苏萨,也在越发深刻地体会到这位半神阁下的底蕴后,对当年迫得他殒落的两名罪魁祸首越发厌恶起来、同时也更加盼望起对方能够重返荣耀的那一天。

──事实上,知晓友人现在已经拥有九级巅峰的实力、随时可以突破圣阶后,苏萨不是没有好奇过对方之所以压抑着修为不晋阶的理由;可他不论再怎么猜测,都没想到对方宁愿忍受心疾的困扰也不突破的原因,仅仅是因为外表。

当然,考量到对方十一二岁就已到达成圣门槛的事实,这种决定也不是那么难以理解……可在大陆上最年轻的成圣纪录还保持在二十三岁──就是当年的瑟雷尔──的状况下,阿德里安的这种烦恼,便无疑是相当奢侈的了。

其实以好友的角度,苏萨对阿德里安这种和玩命差不多的决定是不怎么认同的,但阿德里安拖着那副小破身子活了十多年,除了四岁那年曾经严重发作过一次外,之后的状况都算得上稳定,自身也相当注意饮食、作息跟运动,所以苏萨担心归担心,也只是告诉自己应该更加留心好友的状况而已,并未试图将自己的想法硬加到对方头上。

也正因为这种彼此都为对方着想、却也懂得尊重对方想法的性格,两个人尽管在灵魂上年龄相差极大,相处起来却只有益发和睦;而阿德里安,也因此过上了一段平静、充实且愉快的日子。若真要说有什么波折,也就只有瑟琳娜拿药来时捱的那一顿好骂而已。

可这样的平静,说到底却仍是建构在逃避之上的。

逃避着……不去思考瑟雷尔的想法、不去思考彼此间那本就微乎其微的可能性,也不去思考那终有一日会来临的坦白,与可能带来的后果。

有的时候,阿德里安也会想……明明早就决定了放弃,那就这么一路逃避到成圣或他彻底心冷又有何妨?只是即便有了接近神层次的灵魂,事情的发展,也总难以他的意志为依归──远离徒弟、享受了近两个月的安稳日子的阿德里安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个好像从来到洛瑞安后就将他放在一边的人,竟会在他好不容易寻得了内心平静的此刻主动来到了他面前。

或许是顾忌给他惹来不必要的关注,银发剑圣没有像以前在德拉夏尔皇家学院时那样、在阿德里安下课时直接到教室接人,而是选择了在艾梅兰二号楼前面等,还特意挑了他有空而苏萨却还没下课的时候……望着宿舍门前静静伫立着的,那个银发银眸、身材挺拔轩昂一如往昔的身影,阿德里安胸口一揪,突然再深切不过地意识到自己这两个月来的平静果真只是逃避而已。

──毕竟,如果他真的已经放下,又怎么会只因见着那个身影便勾起足以影响他身体状况的情绪?只是对方从他还在小路的另一头时就已将目光牢牢锁在他身上,让阿德里安再怎么自欺欺人,也不可能真的无视于对方的存在。

更别提……久久未见,瑟雷尔给人的感觉……似乎也有了那么点不同。

或许是有了苏萨开解的缘故,阿德里安虽仍能感觉到熟悉的揪痛,可那种无从面对的感觉却已淡了许多,让他在那个失控的夜晚后第一次得以用这样相对平静客观的态度去看待眼前的人。

──瑟雷尔确实不同了。

──或者……该说是恢复了他重生后第一次见到对方时的样子。

过去十一年间,在熟知徒弟性情的阿德里安眼里,银发剑圣的性格从一开始压抑在温和表象之下的抑郁逐渐改变,即使对待自己的态度与做徒弟时有所不同,给他的感觉也依然是越发朝向四百年前变化的──尤其是那种毫无自觉地亲近自己、无意识地撩拨他心绪时的种种举动,更是让他又一次体会了四百多年曾有过的煎熬。

可如今,在两个月前的短暂碰面后又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男人,却像是彻底被任何能称得上愉悦、欢欣的气息所弃绝一般,尽管用的仍是「银光猎隼」的壳子,但给阿德里安的感觉,却更像是看到了裴督之主站在他的面前。

带着……那种彷佛被整个世界所抛弃,只活在复仇与罪恶感之中的阴翳。

──如果说两世为人,阿德里安身上有什么难以克服的弱点,那便必然是对徒弟的放不下和心软了。

若不是放不下、舍不得,四百年前因瑟雷尔而落入了西法的阴谋、更经历了那番由徒弟造成刺骨心伤后,已用一死了断一切的他早就轻轻松松地舍弃曾经让他痛苦不堪的情感攀上更高的层次了,又何苦落到现在这种地步苦苦挣扎?只是阿德里安就算清楚自己的这个弱点,可看到内心彷佛正不住泣血的瑟雷尔就这么站在自己面前,用那双看似平静、其实却潜流汹涌的沉沉银眸望着自己,那些他两辈子都抛不去的情感便顷刻盈满心头,让他再无暇顾忌过去一年多间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龃龉,微微加快脚步来到了对方身前。

「伊莱?怎么了吗?你……」

伴随着带有明显担忧意味的话语,少年同样写满了关切的金眸一瞬也不瞬地对向了那双一瞧便让他心疼无比的银眸。那彷佛要透过眼底看进灵魂的专注让正对着的瑟雷尔一瞬间只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过去、回到了那段彼此仍亲腻无间的日子,让他突然再清晰不过地明白了自己会爱上这个孩子、彻底陷落在这双金色眼瞳中的理由。

但此刻感受到这些,对他而言却只有讽刺、只有伤痛、只有煎熬。

所以他终究还是忍住了使劲将人搂到怀里好好感受对方的冲动,只是像个真正的长辈一般地轻拍了拍阿德里安的肩膀──甚至不是他往日最爱摸的头──用和缓却不显如何亲腻的语气道:

「有点事想跟你说。进去谈吧。」

「……好。」

重生至今,阿德里安还是第一次听到徒弟用这种口吻对他说话。心中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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