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可奉告。”祁梧栖扫了他一眼便看向正在喂马吃草的宝蛋。
“若是赫某能帮上你的忙,那你说是不是?”
祁梧栖瞬间转头向他看去。
“我与那古明阁的阁主有些交情,你既救了我一命,那我便将你引荐与他。只是他帮不帮你,倒要看你自己的能耐如何了。”
祁梧栖此时的念头只有一个――此人救得值!
应青录被皇帝罚跪在大殿门外,九月的烈日何其灼人?辰时、巳时、午时、未时,他却活生生的在那里一动不动的跪了四个时辰。那些进进出出的朝中大臣见他虽不敢指指点点,却无一不再暗地里嘲笑,讽刺,幸灾乐祸。
汗水不断的从毛孔之中溢出,身上的绣着祥云的玄黑色衣衫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反反复复。跪在地上的膝盖早已没了知觉,他垂着眼看着地面上的石板,脑子里却是什么也想。
“四殿下。”
应青录缓缓地抬头。
“申时已过,老奴扶你起来吧。”
善公公躬身想要扶他,下一瞬却被狠狠的甩开。
应青录的手撑在滚烫的地面上摇摇摆摆的起身,可刚起到一半,咚的一声又跌跪回地面。这重重的一下,他连眉头都未动一下。这腿就如他的心一般麻木,这些疼痛,这些羞辱对他算的了什么?
“四殿下你这又是何苦?”善公公躬着腰一脸心疼的看着他。
这善公公跟在他父皇身边四十余年,那心狠与手辣可是不次于父皇。如今装作这般摸样,真正让人好笑。
“善公公,这次是本殿有错在先,父皇罚本殿跪于此处思过已是格外开恩。善公公的心意本殿心里领了,你还是快些回去伺候我父皇吧。”应青录再次从地面上爬起来后扯着干裂的唇角傲然一笑,可是说话的语气却是极为和善。
“皇上那里有小全子伺候着,四殿下无需担心老奴。”
善公公仍旧躬着身子,可应青录却听出去他话中有话。
“既然如此,那便劳烦善公公扶本殿回去。”
善公公抬头一笑,“这是做奴才的本分。”
应青录住在宫南面的舜重殿里,这里是皇子未封王之前的共居之地,虽是共居,舜重殿却是极大,每一个邸宅独成一居,且彼此之间间隔极远。
应青录这一路上走下来,完全是靠他过人的意识撑着,若非善公公偶尔搭把手扶一下,只怕他根本就无法走回自己邸宅。
“主子。”一直等候在门外的小太监一见到自家的主子摇摇晃晃的走回来,吓得赶紧跑了过去。
“皇子邸宅前怎能如此没规矩的大呼小叫。”
小太监一惊,连忙屈膝往下一跪,“奴才知错,还请善公公责罚。”
“行了,起来吧。赶紧去备些热水到四殿下的房里来。”善公公不敢当着应青录的面责罚人,必定应青录才是主子,而他在宫中的位置始终是个奴才而已。
小太监刻了磕了一个响头后,这才起身急忙离去。
应青录的府邸三进三出,待他刚回到自己的房间不久,几个闻风而来的女人便蜂拥而进,一见到应青录靠在床头闭着眼,且皇帝身边的善公公也在,于是一个个顿时收了声。
应青录已年满二十三,在他这个年纪本该是当爹的人,可他偏偏不容任何女人怀上他的种。除了站在最后面的程雨晴,其他的女人全是他那些朝臣们给他送来伺候他的。那些人干送,他就敢收,明知她们是眼线,可他却忍着没杀。不是心软舍不得杀,而留着她们还有用处。
应青录一脸疲惫的睁开眼,“都下去。”
“是,妾身告退。”齐齐的应了一声后,便躬着身子小心退出。
待她们离去后,应青录才似笑非笑的看向一旁的善公公,“你又帮了本殿一次大忙啊。”
“四殿下哪里的话,奴才可是什么都没做啊。”善公公笑着回话。
应青录挑了一下眉头上下将他打量一番,这可是人精中的人精,卖人情都能卖得如此的不动声色。
善公公看了一下外边,确定没人后,便压着他那细细的嗓音在应青录的耳边说了几句。应青录听完后沉默了片刻才点了头,“本殿谢过善公公。”
善公公躬着身子往后退了一步,“皇上那边还需老奴伺候,老奴告退了。”
“去吧。”
待善公公离去,呵呵的轻笑声从应青录的喉咙中溢出。
既要封王,那立太子的日子也不远了。他倒要看看,他的那几个皇兄皇弟要如何自相残杀,至于他应青录嘛……他摸着自己滚烫的身子低头看着自己的膝盖……
大应朝一百三六年九月,当朝四皇子被罚朝殿门外长跪五个时辰,事后得疾重致病危。
第二十九章
响雷在耳,狂风大作,不到半个时辰滂沱大雨落了下来。
一年四季皆有雷雨、尤以夏季最为密集,祁梧栖等人一路上遇到好几次这般的说变就便的天气。两匹马快马加鞭,在雷雨落下时他们离城门只有五六里的路程,躲无可躲便干脆冒雨进城。
只是路过城门时必须官检,祁梧栖下马后,与宝蛋同乘坐一匹马的赫毓也跟着下了马。待官兵放人后三人也没急着离去,这雨势太大,城门之下倒是个避雨的好地方。在城门之下避雨的人倒是不少,他们三人一身狼狈的站在其中倒不算抢眼。
“听说要咱们大应要立太子了。”
正抖掉身上雨水的祁梧栖无意间听到这话后顿时放缓了手中的东西侧耳倾听着。
一个身着青衫,一看便知是读书人的年轻人接话道:“皇上为何要在这个时候立太子?南边的倭奴,北边的戎狄如今蠢蠢欲动,这时立太子,朝廷里那些当官的那还有心思去管南北战事啊。”
“这几年灾荒连连,地里几乎颗粒无收,朝廷偏以南北战事加重咱们百姓的‘口赋’,我一家老小都快揭不开锅了。”另一个汉子说完后又是摇头又是叹息。
祁梧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官兵,好在这里人多且吵杂没听到这些话,若是听到,只怕这几个百姓只有进衙门的份。
这几天一直在赶路,他根本就不曾留心过大应朝廷的事,如今听到,心里便不由得担心起应青录来,也不知他现在情况如何。青录现在住在宫中,他的信是进不去也不能进的。现在的形势严峻,任何从宫外进去的书信都会收到盘查,哪怕是皇子的信也是一样。皇上忌讳青录,有关他的信把关更是严慎,是而那些信唯有等青录封王之后出了皇宫才有可能收到。
提起这事,祁梧栖的心里还担心着另外一件事。前一世,青录送去的画惹得龙颜大怒,青录被罚于朝殿大门外长跪五个小时,而今由他亲自画改了一番,也不知那画有没有再惹怒龙颜?如今他不再他的身边,只盼青录在宫中少受些苦才好。
赫毓熟悉去路,几人花了十日才到了古明阁的所在之地。
古明阁建在中林城的卸罅丘陵之下,卸罅大部分是大部为低山丘陵地形,一条大江从西南方向流入中林在此折向东进入镇江,而卸罅便是收益之地,且有一处清幽湖水很是值得路过之人顿足赏看一番。
祁梧栖坐在马背上研究了一番地形后,突然翻身下了马。
骑马走在前方的赫毓听力极佳,在察觉到身后有异时便调转马头向他看去,只见得那人转着身子看着四周,那一向淡定的脸上写满了震惊与不可思议。
走到湖水边蹲下身来掬起一捧水拍打在脸颊上。天很热,湖水却是凉,看着水面上倒映出的自己,祁梧栖突的捂住脸无声的笑着。
这里没有乌油铛亮的沥青公路,没有钢筋水泥的高楼大厦,也没有车水马龙的喧闹繁华,可祁梧栖却却认出了这里,这里是另外一个南京,这里是前世他死后,青录埋葬他的地方!
虽不知他的坟为何在千年后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可是这里对他来说,这里的一切却让他的心痛又心酸。回想起当初他在坟里看到的那些画,那些风干的红豆,便不由得回想起他和青录之间的种种过往。
孤坟千年,只为这百思柔情。
欲哭之感袭了上来,身子微不可见的轻颤了一下,除了喉咙和眼睛变得干涩,一切又归为平静。用湖水在脸上连泼了几下,待脑子清醒一些这才站起身来。回过头,只见赫毓和宝蛋下了马站在树荫之下等着他。低头将长衫整理一番后,这才舒展眉眼向他们走去。
几人骑马前行不足半个时辰,便到了古明阁的大门外。
两座石狮威风凛凛的盘踞在大门两侧,朱红色的大门上方挂有一块亮堂堂的牌匾,牌匾上便写着古明二字。
还未下马,原本紧闭的大门边缓缓开启。一个身着黄褐色长袍的中年男子自内走出,“赫谷主,我家阁主候你多时,里边请。”
祁梧栖见赫毓下马也跟着下了马。宝蛋没见过世面,见到如此威风的大门,便缩着脖子挪到祁梧栖的身后。
这古明阁虽称之为阁,可它的建造倒像一个山庄,里面布局独特,景致如画,比起那些大户人家的豪宅只怕还要好上几分。
四出五进之后,中年男子便引他们来到一座阁楼楼下,“赫谷主,阁主便在阁楼之上。”说完又看向祁梧栖,“两位请跟我走。”
祁梧栖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正准备点头时,赫毓却开口道:“郎明,你带这孩子去休息。”
原来这中年男子叫郎明,祁梧栖把他的名字记下后,便拍拍宝蛋的脑袋道:“别给郎叔叔添麻烦。”
宝蛋扯着他的衣袖有些不乐意。
“去吧。”祁梧栖无奈再次开口。
宝蛋无辜的看了他半响,最后还是松开他的袖子低着头怏怏的走到郎明的身边。郎明对着祁赫二人点头后便带着宝蛋离开。
“跟我进来吧。”赫毓看了他一眼,便提起衣摆率先踏入了门槛。
……
刚爬上阁楼,便见到一名身着水蓝色长袍气度沉稳看上去大约在二十六七的年轻男子正坐在阁楼中的桌旁抬眼看着他们。
“大哥。”只见那人站起身来一脸喜色的唤了一声。
这一声大哥倒是把赫毓身后的祁梧栖狠吓了一跳。古明阁的阁主叫赫毓大哥?他不过是应了宝蛋所愿救下赫毓,哪知会扯出这么多让人惊讶的事来。
赫毓含笑转身看向祁梧栖,“那是我的结拜兄弟钟丰游,也是你要寻的古明阁阁主。”
祁梧栖回过神来赶紧抱拳,“在下祁梧栖。”
“祁兄莫要客气,大哥之友便是我钟丰游之友。请坐。”钟丰游做了个邀请的动作。
待祁梧栖和赫毓走至他身边的椅凳上坐定后,钟丰游斟了两盏茶推到他们面前,“大哥何时出谷的?为何小弟一点消息都未收到?”
“逃出来的。”赫毓说得极为平淡。
“逃?”钟丰游一惊。
“闭关修炼时遭人暗算,后被人追杀出谷。”
“大哥武功高深……”
“只要在凝起周身气血修炼时动手,武功再高深也经不起暗算。”赫毓出声打断他的话。
“阿睿和其他人呢?”
赫毓默了片刻才说出生死不明四个字来,这四个字何其沉重,可这话从他的口中说出来,就仿佛在说天气如何一般。
钟丰游的脸色一沉,“到底是谁那么大胆?”
祁梧栖端着茶盏静静地听着两人交谈,而心里却不知不觉的将朝廷与江湖做了个比较。江湖也好,朝廷也罢,为了争权夺利,可谓是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与世无争有之,固守成规有之,和平共处有之,积极入世争名夺利有之,是而在本质上哪怕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也没有资格去批判人性如何,这只是一个人的选择而已。
待两人交谈完看向祁梧栖时,却见他以手撑额昏昏欲睡。
“连赶了十日路,只怕是累狠了。”
钟丰游端起茶浅饮一口,“大哥为何带他来此?”
赫毓勾唇,随即伸手在祁梧栖的肩膀上一拍,“祁兄。”
眼见就要睡着的祁梧栖被他一拍瞬间清醒过来。见赫钟二人正看着自己,他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失礼。“对不住,祁某实在太累没顶住周公召唤。”
赫毓收回放在他肩膀上的手,而钟丰游却摆手道:“是钟某只顾着和大哥谈事没顾忌到祁兄。”
祁梧栖张嘴欲言,却被赫毓打断。“丰游虽是我的结拜兄弟,但是他的古明阁却自有规矩,即便是赫某有事相求,也是要按古明阁的规矩来。”
钟丰游明白过来,“祁兄可知让古明阁办事的规矩?”
说到正事,祁梧栖便坐直了身子,“还请钟阁主告知。”
“银子,人,命。”
“呃?”银子他倒是明白,可人和命是什么意思?
“若是出得起古明阁开出的价,那便给银子。若是出不了却仍要古明阁办事,不是留人便是留命。想当然尔不是什么人什么命都要,那得看你这个人,你这条命值不值。”
祁梧栖怔怔的听着这些规矩,待钟丰游说完后好半响才反应过来。起身走到阁楼窗前考虑了一会儿后转过对着钟丰游拱手道:“祁某是壅戌人,如今想将身份转为大应人。不知这件事钟阁主开价多少?”
壅戌人?赫毓有些惊讶。
钟丰游的手指在桌面上上下敲了几个来回,这才在祁梧栖的注视下笑着开了口,“友纹银五千两。”
纹银五千两?还真是漫天要价!他身上仅剩两千两,而它们却有更大的用处是半分也动不得。看着钟丰游那奸商般的笑容,一向淡定的他忍不住在心里狠狠地郁卒一把。
与钟丰游对视数秒后,祁梧栖无奈的开口:“祁梧栖初来乍到,身上的钱财并不多。你之前说的【留人】又是何意?”
第三十章
战国时候,齐国的孟尝君喜欢招纳各种人做门客,号称宾客三千。他对宾客是来者不拒,有才能的让他们各尽其能,没有才能的也提供食宿。而这古文阁便于孟尝君一般,两者唯有不同之处便是无能者不留,有异心者不留。
在这个年代,迁籍并不像后世迁籍那么困难,且说他现在是壅戌人的身份,壅戌是大应的附属国而不是敌对国,所以迁籍倒不是很特别难的事,然,不难却很麻烦。
迁籍是朝廷户部在管,祁梧栖在大应没有人做担保和可供他入籍门户,想要迁籍相对来说依旧很难。之所以想要迁籍,那是因为他打算在大应朝里活动,若没有大应的户籍作保证,一旦天下乱起来,他这个外籍之人所做之事很有可能会引人猜忌,是而迁籍是必行之事,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找上古明阁。
只是古明阁有古明阁的规矩,祁梧栖舍不得银子舍不得命,那只有留人!
投身古明阁,不管从哪个方向看,利大于弊是何其的显著,他没有任何理由拒绝。一个人若是无权无势无依靠,走到哪里都是身如浮萍斑点不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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