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如今的青录还在那个地方浮浮沉沉的挣扎受苦,祁梧栖的便在最短的时间内做下了决定。
无能者不留,有异心者不留,那么那种人能留?而祁梧栖又有何种才能值得古明阁留人?
……
时值九月,位于中林城七八十里的卸罅一片青葱苍翠,蓊郁勃发。古明阁修建在其中,似火烈日被层层枝柯碧叶抵御着,那灼人的热气倒是消减了不少。
祁梧栖所在的房间虽朴实,可放眼望去,便能见到各处用铜盆储贮着许多冰块,户ǘ纯,清风徐来,房间里竟如春般的凉爽怡人舒适惬意。
这是古人的智慧,然,这等智慧却需有丰厚家底之人才能用得上。
宝蛋端着碗走进屋脆生生的叫了声公子,随后将碗放在桌上,“这是郎叔叔为你备的莲子羹。”
“你郎叔叔忙得很,少去劳烦人家。”祁梧栖抬头看着面前的莲子羹无奈叹气。
来这古明阁也有七八天了,这些天为了证实自己的能力,他不分昼夜的忙碌着。看着眼前成堆的账薄,祁梧栖忍不住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最初看到这些账本的时候,他便怀疑那个黑心的钟大阁主是不是把古明阁所有的账本给他拿来了。然而待他随意的翻看一番后,才发现记在这些账薄里的是同一项生意的合作人名单和收支情况。
这账薄就如一把架在祁梧栖脖子上的刀子,看了账薄中的内容,留给他的只有两条路――不是留人就是留命。
钟大阁主还真不顾及他大哥赫毓的面子,一出手便这么狠,竟一条退路也不留。想来这也是古明阁的作风,若非如此,他又怎会以正邪难分的名气立足与江湖顶端?
就如你表明了要留下来以自身才能效忠古明阁,那么古明阁便会让你知道一些内部之事,而这些内部的事,便是你有异心时杀你的理由。
想到这里,祁梧栖忍不住又是一阵叹气,哎,头疼啊!
“梧栖为何叹气?”一道明朗的声音自门外传入。
祁梧栖不易察觉的拧了下眉,屋内叹气屋外可闻,这可算不得什么好事。刚将手里的笔搁在砚台上,那身着黄褐色长袍的郎明已跨门而入。
连忙整理着随意披在身上的衣衫,“郎管事怎么来了?”
郎明笑着走到桌前随手拿了一本祁梧栖整理过的账本翻看着,“在这里可还习惯?”
祁梧栖看向宝蛋,“去泡一壶茶来。”吩咐完转头看向郎明,“郎管事请坐。”
郎明放下手中的账薄准备入座,却不经意察觉扫到祁梧栖眉间的疲惫,于是将桌子上的莲子羹端起亲手递到他面前,“你的户籍已经差人在办,一个月后你便是大应中林城祁家家主。”
祁梧栖看着眼前的莲子羹表情微顿,却也很快的伸手接过,“祁家家主?”
郎明朗笑:“给古明阁办事的人阁主自不会亏待。你从壅戌前来大应没有自己的府邸,阁主便吩咐郎某去中林城内为你置办了一个宅子。”
祁梧栖拿着碗的手不觉用力,那钟大阁主真会收买人心,这屋子成日里用的冰就已属奢侈品,如今还为他置办了宅子,看来他是想把他死死的套在这里给他做牛做马。
宠辱不惊的低头吃着莲子羹,他不说话,一旁的郎明也摸不清他的想法。“阁主知你救了赫谷主性命,单看在这份恩情上也会把你把迁籍的事办妥帖了,只是古明阁的确需要像祁兄一样的才能……阁主说了,若是祁兄愿意留在这里办事,那古明阁定不会亏待于你。”
祁梧栖依旧没有反应,一勺一勺,直到整婉莲子羹被他吃下肚,“回去告诉钟大阁主,祁某甘愿留下。至于他算计祁某之事……祁某自会向他讨回。”
……
“咦?郎叔叔呢?”宝蛋端着茶进来时只剩下祁梧栖一人。
祁梧栖抬眼扫了一眼他手中的茶壶:“走了。”
“走了?那这壶茶岂不是白泡了?”宝蛋一想自个儿白辛苦,顿时气鼓鼓的端着茶就往外走。
“我叫你泡茶又没说是给你郎叔叔准备的,你把茶端走了,你公子我喝什么?”祁梧栖一开始就没打算请郎明喝茶,这茶啊,是他自己要喝的。
这几日祁梧栖忙着看账薄,宝蛋便跟在郎明身边学着做事,两人熟悉后,宝蛋倒是很贴郎明。郎明年近三十五,性格温柔稳重,这些时日与宝蛋相处下来,对宝蛋也是格外的宠溺。宝蛋年纪小,且自幼失父,对郎明这般温柔的成熟男人自是多了一份好感。算一算两人的岁数,以郎明的岁数还真能做宝蛋的父亲了。
端起宝蛋为他斟好的茶轻缀了一口,心里想的却是远在京都的那个人。
而这个时候大应皇宫内的舜重店四殿下所在的邸宅里却是安静得诡异。
“四殿下的身体如何?”善公公拉过刚为应青录把脉的方御医悄声问道。
方御医一脸沉重的拱手摇头,张了张嘴,且最终一个字也未说。
“方御医可有法子让四殿下醒来?”
“法子倒是有,只是四殿下现在的身体只怕是经不住。”
“皇上说了,无论如何也要让四殿下醒来,这圣命难违……”善公公一脸的为难。
方御医也是一脸的为难,这四殿下脉搏微弱,若是经不住那一针,那他这条老命……可圣命难违……方御医咬咬牙,“老臣尽力便是。”
善公公见他答应,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
最初听闻四殿下病重还以为是四殿下的计策,却不料四殿下是真的病重。经过诊治,这才知晓四殿下身受重伤,伤口未愈又收到皇帝招他回京都的消息便连日赶回,那知一回来又被皇帝罚跪,如此以来身体不堪重负便这么一病不起。
自四殿下病重后,大应皇帝便下令不许任何人前来探望。皇帝为何这般没有人知道原因,即便是跟在皇帝身边多年的善公公也摸不透。
这些时日皇帝对他不闻不问,如今却突然要四殿下醒来,只怕是又出了什么岔子。
第三十一章
中林城。
梧栖抬头看着正上方的祁府二字,心里顿生一种微妙感。上一世他随着青录来到大应后便一直住在青录宫外的私邸里,直到身死的那一刻,他祁梧栖也没有属于自己的邸宅。而这一世……以如今的形式来看,若自己不去靠近青录,只怕这辈子他和青录之间便会这么越来越远……甚至错过。一想这里,祁梧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公子,我们进去吧。”宝蛋的声音自几步之外的距离传来。
祁梧栖低头去拍肩膀上不存在的灰尘,在抬眼时,眼底已是一片风轻云淡。
“去敲门吧。”
宝蛋闻言,便蹦蹦跳跳的跑去敲门,不一会儿,府邸的大门便随着嘎吱的声音打开,而前来开门的人便是那消失了一天的郎明。
“郎叔叔。”宝蛋一见到他,想也没想的扑了过去。
郎明温柔的将他接住,“等你们多时了。”
祁梧栖拖着步子走到他面前,“你怎么在这里?”
“进来再说。”郎明拉着宝蛋往后退了一步。
祁梧栖当下将他打量了他一番,见他一片坦然,这才提起下摆踏进了府门。
还没来得及欣赏这属于他的府邸,郎明便带着他越过两扇门来到府内的一个院门前,隐约之中,祁梧栖似乎有些明白。
“祁兄到了吧?”一道清朗的声音自院内传出。
果然!祁梧栖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郎明,而郎明依旧是那副雷打不动的温柔摸样。
抬脚踏入院门,便见到一白一蓝坐于梧桐树下喝茶下棋聊天好不自在。
“哎哟,祁兄怎生才来?我与大哥等你等得好苦。”钟丰游面不改色的睁眼说瞎话,执在指间的白棋随声落于棋盘之上。
虽与这人相处不久,可祁梧栖却知此人脸皮颇厚。懒于接话,他缓步走到棋盘面前垂眸看着棋盘棋局。黑白道上纵横有致,正上演着一场惊心动魄的对决,黑子杀伐决断如水银泻地,白子不动声色却寸土不让。就如那烽火硝烟的战场,眼前金戈交错,耳畔万马齐喑,看这架势,他们似要不死不休。
抬头淡淡地扫了二人一眼,便转身对着跟进来的宝蛋道,“去挑盏灯来,钟大阁主和赫大谷主正在兴头上,莫要让这天色坏了他们兴致。”
单纯的宝蛋哪听得出祁梧栖言语中的冷嘲热讽?若非一旁的郎明眼疾手快将他拽住,只怕他一溜烟就把灯挑来了。
赫毓干咳一声,将手中的棋子随手丢进棋罐之中站起身来,站起身来,“祁兄忙完了?”
“承蒙钟大阁主看得起祁某,若非他将古明阁这一年来的账薄丢交到祁某手中,只怕祁某也会像你们这般闲的发慌。”
钟丰游听到这不咸不淡的话,堪堪触及一旁茶盏的手随之收回。随后又接触到赫毓的冷眼,那屁/股下的石凳就像生了刺一般让他再也坐不住。他连忙起身一脸无辜的望着赫毓,而赫毓冷哼一声扭头看向祁梧栖。
祁梧栖早就知道钟丰游害怕赫毓,如今见钟丰游这般蠢样,心底的郁气竟一点也未消。祁梧栖一向认为自己大度,但是大度也要看对象,像钟丰游这种人他祁梧栖势要睚眦必报。
为何祁梧栖这般不待见钟丰游?这话还得从今日之前说起。祁梧栖才到古明阁,钟大阁主不知安了什么心,竟将他安排在他自个儿的隔壁屋住下。前两夜倒是相安无事,那知第三日祁梧栖深夜从账房忙碌回来洗漱玩刚睡下,那隔壁便传出嗯嗯啊啊的吟哦声来。
祁梧栖心想钟大阁主是个男人偶有所需也属正常,是而并未将此时放在心上,好在累了一天,闭上眼不稍一会儿便睡了过去。可第四日晚上,那嗯嗯啊啊的吟哦声又从隔壁传了过来,更让人可气的是,那吟哦声分明就是水嫩少年才能发出的声音。
用现代文明语来说,祁梧栖是个同性恋,所以他对钟大阁主的性向倒是没什么想法,最多在心里嘀咕一句【钟大阁主原来是男女通吃的双性恋】。
然后第五夜,第六夜,第七夜――不同的男男女女伴随着床铺【嘎吱嘎吱】呻吟声,让一向淡定的祁梧栖彻底黑了脸面。若这个时候祁梧栖还不知那钟大阁主是故意的,那他岂不是白活了两世。
自那之后,祁梧栖即便是困极了,他也宁愿留在账房内趴在桌上或是靠在椅上酣然入睡。
钟大阁主这般算计他,不过是想试探他的接受能力。古明阁本就正邪难分,而留在古明阁的人更是如此,若守着那些世俗道德,那古明阁也不会发展到这般强大的地步。
忍一时之气,成长久之功。待一切风平浪静,手握优势之时,那这口恶气终归是要出的。
双眸淡然扫过,“今日是祁某落户之日,只是这府里还没个像样的厨子,祁某无法在家宴请你们三位……”
祁梧栖的话还未说完,一旁的明朗便从胸前摸出一沓纸递送到他面前。
祁梧栖疑惑的接过,顿眼一看,全是卖身契,大致有二十来张,一张一个人,二十张便有二十个人……祁梧栖的心里不由得一黯,略作思索,便瞬间明白了过来。
“祁兄千万莫要误会,这些人都是我大哥送给你的。”
祁梧栖的眉角一挑,随即若无其事的将的卖身契折叠好收入袖中抬头,“那就多谢钟阁主和赫谷主的美意了。”这里只是暂住之地,他没有必要为此伤神。
……
几个男人在一起吃饭自是少不了美酒,然而在坐的几位除了祁梧栖哪一个不是喝酒的仙?六杯七杯还行,然酒过八杯,祁梧栖那白皙的脸颊上彻底没了血色。
赫毓突的站起身来,“丰游,随我去办些事……”
“啊?”
赫毓一向懒于开口,只见他绕过桌子干脆利落的提起钟丰游便往外走。
“大哥唉你这是作甚?就算要办事也得等我和祁兄把酒喝完了再去啊……”钟丰游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从屋外传了进来。
祁梧栖轻笑一声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向外走去。
靠在房门前抬头看着天上的那轮明月,苍白的脸颊在月光的清辉下,隐隐泛着冰凉的光泽。还有一个月,一个月之后青录便会封王出宫。
封王……
祁梧栖忍不住哼笑出声。
一旦封王,那这大应也算是彻彻底底的乱了,大应一乱,那些附属国也会乘机作乱,然后那南边的倭奴,北边的戎狄也会乱,于是天下大乱。
乱点也好,乱了,他才能从中做手脚。
轻微的脚步声响起,祁梧栖偏着脑袋循声望去,模糊的双眼看着某个高大的身影一步步向自己走来。
“梧栖。”来人在他面前站定。
“赫谷主啊……”祁梧栖眯着眼扶着门侧晃晃悠悠的想要站直身体。赫毓伸手去扶,哪知道还未碰到,便被祁梧栖的冷眼言语止住了动作。
“别碰我。”祁梧栖不喜被人碰触,即便是醉了,处于本能,他依旧能做出反应。
赫毓皱着眉头与他对视半响,最后只得无奈的道:“我叫宝蛋扶你回房歇息。”不等祁梧栖反应,赫毓转身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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