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只能沉下脸喝道:“胡闹,你以为国子监是什么地方,送进去一个徐叙还不够,还打算搭进去一个年不到十五的齐济良好了,别和朕东拉西扯,在西苑射箭怎会要射这么久还有,你之前不是对你母后说不练了,怎么又突然改主意了”
“还不是徐勋”朱厚照立时跳了起来,脸上满是不服气,“还说他不会射箭来着,谁知道居然在那偷偷练,准头竟比我强,刚刚射箭还赢过了我他还耀武扬威似的在我面前说什么持之以恒,要不能赢回来,我这个太子的脸往哪搁”
居然是这么一回事
弘治皇帝看着捏着小拳头的朱厚照,突然觉得一股说不出的高兴,恨不得大笑三声。请将不如激将,看不出徐勋这小小年纪,居然不像那些只知道唯唯诺诺惶惶恐恐的应声虫,竟是能把已经气馁的朱厚照硬生生扭了回来射不射箭他才不在乎,他在乎的是独子的心性
想到这里,他立时高声喝道:“来人,明日一早去西苑,赏徐勋宝弓一把,雕翎箭一袋等等,连那王守仁也一并赏了”
朱厚照闻听此言,几乎没把眼珠子瞪出来,脱口而出叫道:“父皇,你好偏心,他赢了我已经够得意了,你还赏他们不行不行,你也要赏我”
弘治皇帝笑眯眯地摸了摸朱厚照的脑袋,意味深长地说:“厚照,这天下迟早就是你的,你还要什么别的赏赐”
第一百九十九章 军令如山,赌注豪情
一大清早,随着一阵阵急促的竹哨声,一间间营房里瞬间就热闹了起来,不时还能听到里头踢翻凳子摔下床或是互相踩踏碰撞的声音。然而,不到一炷香工夫,一众人等就全都穿戴了整齐争先恐后地从温暖的屋子里冲了出来,哪怕脸上还带着尚未睡醒的疲惫。在五个教官的呵斥下,不用一会儿工夫,五个方阵就基本上成型了,却是非同一般的快速。
尽管才练了几天的队列和内务,但这些已经渐渐印入了他们的脑海中。
然而,高台上的徐勋却知道,能够做到这些并不难借用皇家的天威,许以封官许愿的美好前景,再加上严厉的惩罚和不菲的奖励,当然能够把这些人撩拨得满身是劲。这会儿,他照例总结了昨日的操练,点名称赞了表现突出的一些人,甚至不再只表扬团队,而是报出了几个人的名字。眼见得下头终于抑制不住起了骚动,他才满意地笑了笑。
“如今离你们齐集到这儿,已经过去了七天。从今天开始,以七天为一周,这第一周受褒奖的五个人,各授御马监所藏腰刀一柄,从今往后佩刀上操出列,授刀”
这年头兵器都是朝廷管制,各地监造上来的军器往往良莠不齐,就连军器局里头出来的也往往会有这样那样的毛病。这些幼军虽都是正经军户出身,可要说兵器,除了军中所发的制式兵器,自个平日里也就是摸摸那些大刀片子镶个木柄的粗制滥造玩意。于是,眼看着那五个被点到名字的一个个出列接过了那一柄柄腰刀,无数人羡慕得眼睛发红,哪怕是那些个之前临时委了总旗小旗的幼军也不例外。
“我知道,之前临时委任总旗小旗,不少人兴许都有不服,但不服归不服,军令归军令刘万才,钱乙,丁甲”徐勋一口气说出了七八个名字,这才喝道,“这是管你们的百户呈报上来的,你们或是违抗过所属总旗小旗的军令,或是背地里私自议论鄙薄,犯了军纪,来人,拖下去每人军棍十五”
赏过之后突然就是罚,这种急剧落差顿时引来了下头又是一阵骚动。然而,眼见身边不断有人被拖了出去,哪怕已经操练了七天,基本上都已经认同了这艰苦却又有奔头的操练,但还是有个被拖出去的少年大声叫嚷道:“我不服那又不是兵部所授的正经军官,背地里说一句有什么大不了的况且,他那脓包势,弓马刀剑什么都不精,凭什么他能当总旗”
“凭什么就凭他如今还是总旗,我还没有下令撤了他”
徐勋沉声说了一句,这才环视了一眼底下或噤若寒蝉,或满脸不服,或低头躲避他目光的幼军们,淡淡地说道:“如今他们确实还未得到正式委任,但只要还在任,你们就该令行禁止你既不服上官,那也不必留下了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
这一句后世的名言如今拿出来,震慑力自然也非同小可,尤其是王守仁深觉赞同。当看到下头再无不服的声音,一应人等又在所属百户和总旗小旗的指挥下,继续分块操练了起来,王守仁就走到徐勋身边笑道:“徐指挥,果然精辟,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不过这话传出去,指不定那些武将怎么编排你”
“王主政过奖了。军中不比其他地方,建言上官是好的,但贸然质疑上官却绝对不能纵容。否则战场上不服军令,或者令出多门,这不是大乱吗”
“没错,正是如此。”王守仁赞同地点了点头,继而突然想起那位令人头疼的寿宁侯世子,脸色不免不太好看,又摇了摇头道,“只可惜那位小侯爷不是军中人,不能拿军令管束。前几天我就待他严格了一些,看那架势,他今天下午必定是不会再来了。豪门子弟,家中父母又纵容,哪里有耐心学什么射箭”
“哦”徐勋想起昨晚上和朱厚照比的那一场射箭,脸上顿时露出了狡黠的微笑,“王主政真的觉着那位小侯爷厌倦了不会再来可要知道,毕竟是皇上让他来的,他就算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也决计不至于违了君命。”
“算了吧”一想到那位小侯爷,王守仁就忍不住头疼,当下摇了摇头,“要说这位小侯爷,人自然是聪明绝顶,可就是没个长性,看什么都好玩都有趣,都愿意试一试,可你真正让他做一件事十天半个月,那却是不可能的。反正我也尽到责任了,只希望这位小侯爷不要像他父亲那样”
“咳咳”
这下子徐勋立时不敢让王守仁再说下去了,只得用两声重重的咳嗽打断了这位的埋怨毕竟,朱厚照的老子可不是那位寿宁侯,而是当今的天子。若无其事地遮掩过去这一茬,他就笑眯眯地说道:“王主政既这么说,那咱们打个赌如何要是小侯爷今天来了,那就算是我赢,要是没来,就算你赢,怎样”
王守仁一想到昨天那位张小侯爷气急败坏拂袖而去的样子,心里就不抱多大的希望,当即一挑眉道:“哦,赌注如何”
“这赌注嘛”
徐勋也是被王守仁说得一时兴起,这赌注如何还真没想好。而王守仁见他踌躇不定的样子,知道徐勋也是临时起意,心念一转就笑道:“不如这样,要是我赢了,你设法让我见太子一面可好当然,要是徐指挥你赢了,我也会在家父和我相识的人当中,好好解释解释,免得他们真以为你是奸佞小人。”
这话说完,他就发现徐勋那脸色异常古怪,还以为徐勋觉得自己是打蛇随棍上,不免有些尴尬。然而,下一刻,徐勋仿佛被呛着了似的,扭过头去连连咳嗽了好一阵子,继而才回头干咳了两声,郑重其事地说道:“王主政既然这么说,那就这么着吧话说回来,不是我说风凉话,你的赌注真是没什么意思。要是那些老大人们会听你的,你在兵部也不至于被打发了去治丧。年纪越大秩位越高的人,往往也是越固执的人,等闲听不进别人的话。”
尽管被人戳到了心里的痛处,但王守仁也知道徐勋这话中肯,竟无话可说。两人正你眼看我眼呆呆站在那儿,不远处就突然有一人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还不等近前就大声叫道:“徐指挥徐指挥快集合了人,皇上有口谕”
徐勋这一惊非同小可。虽说前时弘治皇帝还白龙鱼服亲自来视察过,但这等正儿八经派人传旨却是他怎么都没料到的。他当即亲自到了鼓架旁边去擂鼓,好在这些天也常演练紧急集合,不小一炷香工夫,五个方阵就初现雏形,几个百户连同总旗在那儿连呵斥带马鞭脚踹,队伍须臾就整齐了起来。这儿刚刚消停,就只见那边厢四个小宦官用一乘凳杌抬着一个老太监过来,徐勋定睛一瞧,就发现是自己从未见过的。
那老太监下了凳杌,见队形齐整一派肃然,倒是有些吃惊,看了片刻方才冲着迎上前来的徐勋和王守仁走去。到了面前,他就笑着说道:“咱家司礼监秉笔兼提督东厂王岳,奉皇上之命过来看看,顺便传口谕。”
王岳当先上了高台,见一众幼军都已经被那些百户喝着跪了,徐勋和王守仁亦是行礼不迭,他方才冲着旁边那捧着东西的小太监瞧了一眼,继而收回目光慢条斯理地说:“皇上口谕,徐勋练兵辛苦,王守仁亦兢兢业业,各赏宝弓一把,雕翎箭一袋从今往后,该怎么练还怎么练,练成之后,朕要亲自看”
这王岳的声音中气十足,下头一众幼军也都听得清清楚楚。眼见这一武一文两位主官行礼谢恩,尽管这会儿谁都不敢吭声,但心底终于无人敢再有不服。然而,对于上头这领了赏的两个人来说,徐勋是心知肚明这赏赐从何而来,而王守仁却是激动得满脸潮红,连说话都有些不太利索了。徐勋甚至怀疑,倘若弘治皇帝人在面前,这位后来赫赫有名的阳明先生会不会因兴奋过度而暂时失语。
毕竟,寻常官员除了上朝,基本上一辈子都不要想有见到皇帝的机会
然而,当王守仁怔忡一上午,午后好不容易按捺下了今天领赏之后的激荡心情时,一个他已经几乎忘了的人又犹如神兵天降似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恶狠狠地撂下了一句话。
“王主政,陪我练射术去”说完这话,朱厚照又斜睨了徐勋一眼,“你给我等着,下次我准赢你”
“是,末将等小侯爷再来挑战。”
“你哼”
见朱厚照气咻咻走了,王守仁却在那一时有些瞠目结舌,徐勋便走上前去,挨着人意味深长地笑道:“王主政,这一局你可是输了给我啊那解释什么的就不用了,动嘴皮子的勾当没意思我只希望到期之后的演练日,咱们能合演一场大戏给那些个老大人们瞧一瞧,让他们瞧瞧咱们年轻人的本事”
闻听此言,王守仁一丁点都没觉得徐勋的咱们二字有什么不妥,只觉得胸中一股豪情激荡,当即斩钉截铁地应道:“好,就让他们看看咱们的本事”
第两百章 手握杀人权,只求平鞑虏上
皇城西苑乃是元隆福宫的旧址,永乐朝迁都之前在此营造西宫,以备永乐皇帝朱棣在宫城三大殿尚未完工之际居住,之后仁宣两朝都只是修缮原有的宫殿,并未有多少太多的整修。只到了天顺年间,复辟的英宗因为对于当年幽居的南内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情,于是在重修南内之后又重新整修了西苑,尤其是在太液池北修建了一系列别致的宫殿。
如今正对着南边琼华岛的,就是这么一系列宫殿。东岸是凝和殿,有码头,右飞香亭,左拥翠亭;西岸为迎翠殿和澄波亭;北岸偏西则是太素殿,这座建筑门前临水,有远趣轩和会景草亭。这些殿宇都是以茅草覆盖殿顶,白土粉刷墙壁,风格十分别致。说是皇宫大内的殿宇,其实不如说是民居更为适宜。至少对第一次来到这里的徐勋而言,到了这儿反而觉得亲切,只王守仁若有所思地蹙了蹙眉。
“哎,难得让皇上传令给你们下头的幼军放假半日,我又借了这太素殿给你们散心,你们别这么一脸嫌弃的模样啊,想当初我我爹还在这儿陪皇上喝过酒”尽管已经说熟溜了,但朱厚照还是免不了不时停顿一下以免露馅,“尤其是王守仁,你皱什么眉头”
“我只是觉得,这地方仿造民间草屋,其实却失了真正的野趣。毕竟,西苑纵使不在宫城,也在大内,这样的房子有些不伦不类了。”
“古人常云天然二字,大约就是如此。”徐勋接了一句,见王守仁连连点头,他不禁莞尔,“不过我可不像王主政你这般高雅,看惯了那些水磨青砖的大瓦房,乍一见这白粉茅草顶,自然眼前一阔,不信你问小侯爷,是不是觉得这儿自在”
“极是极是,所以我才借了钓竿到这儿钓鱼来着”朱厚照却不管什么天然不天然的,兴冲冲到了临水那一面,见水面上的冰层已经早早被人凿开,他就从一个小太监手上接过钓竿,笑嘻嘻地往王守仁和徐勋手里一人塞了一根,一屁股坐下来就说道,“今儿个比谁钓得多哼,我射箭比不过你们,就不信今天钓鱼也不如你们”
尽管王守仁只恨时间来不及,简直是希望一个人分成两半,一天有二十四个时辰,可这会儿在徐勋少安毋躁的眼神下,他也只得怏怏坐了下来,只这看着钓竿的眼神明显心不在焉,十足十一个愿者上钩的姜太公。好在他只坐了片刻,徐勋就在他旁边坐下了。
“王主政,你长我不少岁数,我就不客气地叫你一声王兄好了。做事得劳逸结合,这两天你又是忙着编那些阵图的小册子,又是忙着调教那些总旗小旗,又是忙着给下头幼军上课宣讲,又是忙着教小侯爷射术,一根弦绷太紧是不好的。”尽管徐勋知道历史上的王阳明绝对不算短命,但他可不希望自己把人压榨坏了,因而笑眯眯地说了这番话之后,他不等王守仁有异议就接着说道,“再说,我托人去对太子殿下提了一提,因为小侯爷的缘故,殿下已经听说过你了,很好奇你能把小侯爷扭成什么样。”
王守仁本就无心钓鱼,一听这话就更加无心关注鱼竿了,此时此刻的他几乎和之前突然蒙赐宝弓和雕翎箭的那次一样激动。而徐勋知道这话达到了应有的效果,当下又故意问道:“王兄,这几天你除了教小侯爷射术,可还讲过其他的”
“哪有空啊张小侯爷生性跳脱,能回来继续练箭就已经够让我意外了。再说刚受了皇上赏赐,我只想着竭力报效,想那些军阵都来不及呢,这不是忙得没时间想这些么再说,他对江南诸城镇的地理位置关津险要又不感兴趣,反倒是热衷于那些赏玩之地。”
此时此刻,徐勋简直想翻白眼了。皇帝赐弓,显而易见是因为赏赐王守仁引太子上了正路,可这位居然领悟错了,他还偏生不能这么提醒于是,他只得另辟蹊径地劝解道:“小侯爷年轻好玩,这也是正常的。王兄,你虽善射,可总比不过军中那些善射的勇士,你这样只教射术,就算小侯爷异日成了神箭手,你总不成希望皇上把你由文改武吧你身为兵部主事,给他讲讲居庸关山海关的情形,要是你以前碰到过鞑子,就给他说说那会儿是什么情形,这比你在那单纯讲民间疾苦要生动得多。”
王守仁自己三十出头却尚未有孩子,所以对调教孩子真没什么太大的心得,此时此刻听徐勋这么一说,他才恍然大悟。想想徐勋和张小侯爷的年纪差不多,他少不得虚心求教了起来。两人正嘀嘀咕咕的时候,谁也没注意到朱厚照已经不在原本的位置上,紧跟着,两人就只觉得一阵水珠噼里啪啦从头顶飘落下来,慌忙齐齐起身往后躲开,这一看,才发现朱厚照正神气活现地提着一尾大鱼站在那儿。
“让你们俩来钓鱼,可你们看看你们来干嘛了,尽在那废话我可话说在前头,今天钓不到鱼,你们谁都甭想回去”
朱厚照这一不讲理,徐勋顿时无可奈何,看了一眼那结冰的水面,他知道只要耐心些总会有收获,遂拉着王守仁一块坐了下来。也不知道枯坐了多久,眼看朱厚照一会儿欢呼着又钓起来一条,自个两人却绝无动静,他几乎要以为有人在冰冷的太液池底下做什么手脚,就在这胡思乱想的时候,浮子却突然动了。还不等他大喜过望准备拉杆,外头就突然一阵大呼小叫传了过来。
“大人,大人,御马监苗公公来了”
“啊”朱厚照吃了一惊,手中的鱼竿一下子就掉在了水里,随即蹭地一声跳了起来,“人在哪人在哪可别让他看见我苗逵啰嗦极了,到时候肯定在皇上面前告我偷懒”
眼见刚刚还耀武扬威的朱厚照一下子这般模样,王守仁也忍不住气乐了。徐勋却知道朱厚照不想见人的缘由,当下对今天跟来的张永使了个眼色,见张永上前拉着人就从一旁的台阶处往会景草亭溜了,他才出了门去,一看到马桥身后跟着一行人,打头的一个太监虽说五十出头光景,须发斑白,但却人高马大精神奕奕,面色红润得犹如年轻人。
“是徐指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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