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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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定知道,大人又不糊涂,这些他哪里会不清楚要不是几十年劳累却还被人卖了,他何至于有这次的病”李逸风忿然一拍桌子,随即就看着徐勋一字一句地说道,“徐大人,我算是看明白了,任凭你有多少功劳苦劳,咱们这些鹰犬在那些老爷眼里什么都不是叶大人有些话不好说,可我说我不想将来给人卖了,当初那些老大人为了程敏政的事做了那些腌臜勾当,这卷宗我可以调给你看”

第三百四十八章 狂生

闲园。

藕花塘,石假山,生了青苔的土墙,塘边墙下一棵垂下千万丝绦的柳树下头,是一座丝毫不见任何富贵气息的草亭,就连石桌石凳都是大块的原石,几乎不见多少雕琢痕迹。这会儿一个三四十岁书生坐在藕塘前的树荫下垂钓,六七个人正在那边厢作诗,有人摇头晃脑闲适十分,也有人面红耳赤抓耳挠腮。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个垂钓的书生方才回头看了一眼那些以此次出战大捷为名起诗社的士子们,慢悠悠地吟了几句。

“侠客重功名,西北请专征。惯战弓马捷,酬知性命轻。孟公好惊坐,郭能使横行。将相李都尉,一夜出平城。”

觉察到背后一阵窃窃私语声,他提起那不过一两围小鱼的竹篓,往藕塘中就这么一倒,见两尾鱼落入水中立时一摆尾,须臾就潜入了那些莲叶当中,他便把鱼竿往肩头一搁,提着空空的竹篓不紧不慢地走了,嘴里却还吟着诗。

“不炼金丹不坐禅,不为商贾不耕田。闲来写就青山卖,不使人间造孽钱。”

见他径直往小道深处走去,几个士子面面相觑之余,便忍不住有人问可认识此人,结果一个问一个,竟是全都不知道。这时候,终于有个不忿地站起身说道:“不过是能做几首歪诗,制艺必然及不上我们,理这等狂生作甚想当初吴中四大才子何等自负,可也就一个徐祯卿多年受挫才中了个二甲传胪,足可见才子之名是没用的”

嘴里说是没用,但诗社都起了,接下来还是得再做,而酒菜和各色蜜饯果子,那都是不可少的,不多时就流水一般送了进来。觥筹交错之间,刚刚给别人出了风头的郁闷自然而然就随着夏日的微风渐渐无影无踪了。

而刚刚那个拿着鱼竿的书生在一路往里头走了片刻,却迎面撞上了一个在那里踱步张望的人。若不是此人五十出头,一身素服看上去风度翩翩,他几乎要认为这是哪里来的猎艳之徒。因此,见来人让出路途,他却并不就此侧身经过,而是直截了当地问道:“再往里头就是闲园主人的居处,老先生在这徘徊是要找人”

尽管小皇帝是让他尽快复出,但这些天御史一窝蜂似的逮着他弹劾,张彩心里气劲上来了,索性打算要熬不过去就辞官算数,当即继续在家里呆着,可单纯闭门养病未免弱了声气,他也就常常到闲园来逛,时不时还会碰见李梦阳等人再次开诗社,他不时饶有兴致地参与一两回。这其中还有一次遇到湛若水讲学,原本不感兴趣的他听了之后,却忍不住参与其中和湛若水辩论了起来,半个月下来,他那尊号西麓在这闲园竟是有了些名气。尽管李梦阳等人不曾透露他的身份,可大多数人见着他都会叫上一声西麓公,倒是让他有另一份感受。

“你不认得我”张彩这句话一出,见那书生面露诧异,顿时暗悔自己这几天厮混下来,居然真忘了自己还是朝廷官员,于是干咳一声就微笑道,“算不上找人,只是对闲园主人有些好奇罢了,再加上有些心痒,想知道那首诗的后续。”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那书生反问了一句,见张彩点头,他就笑道,“怪倒是到这里吟诗作对的人这么多,原来都是因为闲园主人的这份雅致,就连我这初来乍到京城的人都免不了凑热闹,更不要说老先生了。”

张彩的年纪摆在这里,兼且李梦阳这几人都要尊称他一声西麓公,虽他从不说名姓,可在闲园里头也颇得敬重,竟少有人这般和他说话。因而对于这么个自陈刚刚来京城的书生,他不禁有些兴致,当即笑道:“哦,外头又起诗社了”

“不过是学别人到这里附庸风雅,哪里谈得上起什么诗社。”尽管多年落拓,可那份狂傲性情却改不了,因而那书生哂然一笑,随口复述了之前那几个士子作的诗文,一口气六七首竟是记得一字不差。见张彩听着果然眉头大皱,他便似笑非笑地说,“当今内阁的李西涯公乃是文坛巨宿,人人都要学茶陵派的那个调子,偏偏却学得四不像,岂不是贻笑大方”

张彩并不以诗文见长,此时听这书生评论苛刻,仿佛连李东阳都不怎么放在眼里,顿时不免多看了几眼。见其说话固然悠然,可眉宇颇有些纠结,心中便已经断定是从前落第过的,正打算像个前辈那样勉励几句,他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伯虎兄,你又是一句话不说就跑出来,让我好找”

一个多月的将养下来,徐经的身体已经完全康复了。此时匆匆快步上前,见唐伯虎正在和人叙话,他不免瞅了两眼,认出是闲园这段时日颇有些名气的那位西麓公,他便含笑拱手打了个招呼,旋即才一把将唐寅拉走了。

“都说徐大人已经回来好几天了,只是因为没空方才没见你,让你做个准备,你还有闲工夫到这里来钓鱼你以为这位西麓公是谁那是吏部文选司郎中张彩,掌握了多少官员进退的我说伯虎,你都已经来京城了,兴安伯府干嘛不去,非得窝在外城,难道你就真的甘心背着个科举作弊的名声一辈子”

见那边厢张彩已经背着手徐徐往外去了,唐寅沉默良久,这才苦笑了一声:“甘心,怎么可能甘心我不去兴安伯府,那是因为我怕就这么抱着希望去了,结果人家却当我是倡优之流,养着就是写写那些诗词,闲来陪着到处会一会士人,当个风雅的清客。”

“那你就跑到闲园这地方四处踢人场子”徐经想当年和唐寅最臭味相投,正是因为两人全都是眼高于顶的不羁性子,这一句话出口,见唐寅闭口不言,显见是默认了,他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你以为这里聚了这么多朝廷官员乃至于书生士子,只要你这么一拨拨地打过去,最好连李梦阳这些人也一一挑落马下,你就能重新扬名伯虎啊伯虎,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居然还不知道清醒清醒,你以为这儿是吴中,这儿是江南”

“这儿是京城,李梦阳他们这些人心气又高,兼且全都算李阁老门下,你打了小的,小心惹出老的”说到这里,见唐寅面上不那么自在,他就加重了语气说道,“再说了,你以为这闲园的场面为什么能如此之大,为什么会有这许多文人墨客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此讲学是王守仁带的头,至于诗社则是李梦阳带的头,但他们之所以会来这里,却是徐大人牵线搭桥。我干脆对你直说了吧,闲园这一片产业,其实全都是徐大人的”

唐寅才来了闲园三天,就已经把在这儿起诗社的数十拨人给战得丢盔弃甲,没一个人他放在眼里,只恨李梦阳等人不曾来,他没有酣畅淋漓一战的机会。而潜意识中,对于这些天传扬颇广的那句闲园主人的“人生若只如初见”,他也很想借此会一会,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徐经捅出来的竟会是这么一个结果。

“你这话当真”

“怎么不当真”徐经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这才淡淡地说,“你来得晚,没注意到闲园之前是个什么光景,就这么一个月,从里到外的变化用奇迹二字来形容也不为过。我也没什么别的才能,只在江阴的时候帮人设计过三四处园子,所以前头的藕塘也好草亭也罢甚至是土墙,全都是我的手笔。至于其他的,短短一个月还来不及。”

“竟是如此”

见唐寅怔怔站在那里,徐经想起徐勋那些胆大包天的设计,还有从他笔下流出去徐勋又加以润色修改的那几出戏,最后体谅地冲着挚友笑了笑:“所以,放开你那些不切实际的荒谬想头。徐大人是年轻,可只看他能把徐祯卿推上二甲传胪,就足可见他决不至于把你当成什么倡优之流。既然本来已经是绝望透顶了的,如今有了希望还挑三拣四,你以为天底下被称作是才子的很稀罕”

满腔雄心壮志被徐经这么兜头一桶凉水一浇,出了闲园,唐寅信手把鱼竿竹篓全都扔到了路旁,就这么空着手施施然回到了客栈。然而,他才在房中铺开纸笔挽了袖子,外头就传来了砰砰砰的敲门声,一打开门,他就愣住了。外头站着的不是别人,竟是徐祯卿和祝枝山文征明

“伯虎,你果然是进京了”祝枝山和唐寅交情最是莫逆,当下也不顾其他,上前就紧紧握住了唐寅的手,见那书桌上正摊开纸笔,他才没好气地问道,“之前小徐进京我们请你你不来,殿试结束之后小徐金榜题名,我们给你写信你没个回音,要不是徐经给我们捎了个信,我们都不知道你居然进了京城你这回可来得快”

他这回享受的是锦衣卫送信锦衣卫护送待遇,能不快么

唐寅苦笑一声,见徐祯卿神采飞扬,比当年在苏州一举扬名的时候更加自信,知道这是金榜题名后又入选翰林庶吉士的结果,立时就把自己刚刚的那些茫然丢开了。把三位友人让进了屋子,他一关上门就发现三人齐齐围在了他那桌子旁边看那空白的小笺纸,他不禁干咳了一声:“不就是白纸,有什么好看的”

“看你有客栈可住,衣食无忧,居然没有闲情逸致提笔写东西,所以纳闷得很。”文征明毫不避讳地戳了一句,见唐寅虽哑然,可并不恼,他便上前问道,“伯虎,徐经如今正住在兴安伯府,你这趟是不是他邀来的”

“是又怎么样”

“倘若是,那就恭喜你了。徐大人不但手眼通天,而且只要看重的人,必然会竭力提携,近的就有你认识的两位小徐。至于其他的你可听说这次大胜后,他把阵亡将士骸骨全都运回了大同安葬,而且保举的有功将士名录,从宣府前卫大同左卫到果勇营再到他自己的府军前卫,整整有一万挂零这其中一个叫钱宁的,原本不过是一个署职千户,他竟然直接保举了其指挥使,之前为了这个,他在朝上好一番舌战群儒,场面壮观得了不得,走出文华殿的时候,几位老大人的脸都是青的”

第三百四十九章 公心,刺客

吏部尚书马文升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早已过了亥时。家里人都知道老爷虽然已经年过八旬,耳朵已经渐渐有些发背,可办事情却依旧一丝不苟,因而也并没有人敢规劝他惜福养身,不要再如此操劳。两个家人上来一左一右搀扶他的胳膊下了轿子,就一人一个从腋窝处顶着架起了他,却是犹如脚不沾地似的把他送到了正堂,紧跟着,又有人拧了热毛巾上来服侍他擦脸,继而便有一盆热水送来,一个年月五旬的仆妇屈膝蹲了下来服侍他烫脚。

作为五朝老臣,一品大员,六部之首的天官,马文升也就这点享受,整个宅子里养着的下人便是在眼前露头的这些。此时此刻他捂着热毛巾仰脸枕在太师椅上的荷叶托首上,谁也看不清他脸上是什么表情,只有老管家站在旁边禀报今日都有哪些人来拜访过,都是为了什么事,也只有他听到了马文升嘴里发出的那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老爷,文选司郎中张彩求见。”

乍然听见这个声音,马文升不禁愣了一愣,直到报事的小厮提高声音又说了一遍,他才一下子坐直了身子,一把从脸上扯下那条热毛巾,大声吩咐道:“去请他进来”

马文升和张彩同籍河南,可要说情分,却还是马文升从兵部尚书调任吏部这些年方才慢慢生出来的。这会儿见张彩大步进来施礼拜见,他便笑呵呵地说道:“你倒是来得巧,老夫才刚回来,连晚饭都还没来得及吃,正好让你蹭一顿。”

“部堂家的便饭,我可是求之不得。”见那仆妇快速为马文升洗好了脚,又服侍了人穿鞋袜,旋即和其他下人一块垂手退下,他就歉然说道,“我是在附近小茶馆等着部堂回家便急匆匆赶了过来,一时忘了您都在衙门忙碌了一天,竟连您这点松乏的时间也给打扰了。”

“知道打扰,你就给老夫复出做事”马文升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张彩的话,见人有些讪讪然,他便恼怒地说道,“男子汉大丈夫,你之前还说不怕人弹劾,现如今缩头乌龟似的躲着算怎么回事这吏部原本就是天底下最忙碌的衙门,哪里禁得起你这文选司郎中撂挑子”

“我也知道让部堂为难了。”张彩垂头叹了一口气,随即突然抬起头说道,“可是,前次的文华殿便朝,部堂应该参加了,难道不觉得那些老大人们竟是已经陷入了意气之争不管徐勋等人是越权也好,专断也罢,终究是大胜仗,如此斤斤计较,想当初先帝爷因保国公保举整整给了两万多人军功,也不见他们这么坚持。那徐勋有一句话我是觉得极其在理的,让将士流血又流泪,怎不叫人寒心”

说到这里,张彩陡然之间加重了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而且,不是下官在背后指摘大臣。兵部尚书刘大夏,在方略军务上,比部堂差得远了”

马文升巡抚陕西七年,其后内附的蒙古一部叛乱,他督兵追击擒获平章铁烈孙,随后代王岳总制宁夏延绥甘肃,被召回后,又以兵部侍郎衔去整饬蓟门至辽东军备,先后三至辽东,在兵部尚书任上又夺回了哈密。尽管从弘治初他再未出过京城,可相比那些个边事经验极少的大佬们,他历掌兵部吏部,这胸中方略又岂是一丁点而已。

“不要说了”

打断了张彩的话之后,马文升却没有责备张彩,而是淡淡地说,“光是说没有用。所以老夫已经写好了奏折打算呈上去,道是不可抹杀了将士的功劳,应该尽早把一应赏格发到他们手里。不管是谁立的功劳,大胜就是大胜,功劳就是功劳,何必非要盘根究底寒了人心”

张彩忍不住来找马文升,就是觉得朝中这股歪风太过让人憋气,此刻不禁钦佩地冲着马文升深深一躬道:“部堂英明”

“什么英明,要是真英明,老夫那天在文华殿也不会被那唇枪舌剑看糊涂了,硬是让事情闹得这般田地。元辅于兵事上头多半是听李西涯的,而李西涯则是多数听兵部刘东山的,纯粹从权术上头去压徐勋,岂不知皇上年少,看到如此情形岂不盛怒,更何况还有苗逵等人推波助澜好好地把军功赏了,给徐勋进爵之后令其继续管带府军前卫,上上下下哪里还会有那么多话说”

马文升一口气说到这里,忍不住有些疲倦,咳嗽了几声后就抬起头看着张彩道:“你人都告了病在家,却还关心这些,足可见你的真心。出来做事吧,也好歹帮老夫这行将就木的老骨头一把,我还有不少事情要交托给你。”

“部堂”张彩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嘶哑着嗓子说道,“我今天来,本不止是为了劝说部堂凭威望在内阁和六部多多转圜我自己已经送了奏折上去,除了说应该尽快核定功勋之外,便是责兵部责兵部做事缓慢不尽心,刘大夏这个尚书该当负责”

“你老夫上书也就罢了,你跟着起哄干什么,瞎掺和而且还剑指刘大夏,你生怕这一趟浑水还不够乱是不是”

马文升气得七窍生烟,可抬手指着张彩,见人面色沉静只不吭声,他不由得以手支额往后靠了靠,良久才说道:“你是吏部的人,前次颠倒选法一事,老夫又竭尽全力为你说话,你的奏折既然这么写,别人必然以为是我的授意罢了,老夫大不了就倚老卖老一次对兵部指手画脚一回老夫离开兵部多年,却让兵部变成一潭死水了。老夫记得刘大夏颇为倚重侍郎熊绣,正好两广那边有些不太平,索性荐了他过去总督军务吧。”

张彩万万没想到,马文升对他的回护竟然达到了如此地步,此时与其说是心里滚烫,还不如说是无以为报。良久,他才深深躬下了身子,一字一句地说道:“部堂,你对下官如此一再提携,下官若是还要</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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