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甥舅俩同仇敌忾地骂了好一会儿。

对视一眼,楚家老二忍不住问:“您说现在该怎么办?”

祁老爷子说:“通知老大一声,到时候我们一起去西北那边走走。你本来不就准备去西北那边摸摸底,把网络覆盖到那边吗?准备准备,过几天我们跟小朗他们一起过去。”

楚家老二很赞同:“我马上就去跟老大说这件事。”

祁老爷子叮嘱:“既然安国选了不回楚家,你们也不要张扬。你跟老大两边知道就好,其他人就免了,反正也没什么好认的。”

楚家老二点头:“我晓得。”

另一边,傅麟在挂断电话后马上就把电话打到了宁安国那边。

宁安国正跟苏文凤对着新图纸商量着接下来的产品细节,听到傅麟的来电时有些讶异。等傅麟说出原委,宁安国沉默下来,挂了电话,宁安国对苏文凤说:“我出去抽根烟。”

宁安国走到外头,厂房附近是不给吸烟的,他走了挺久,走到员工平时打球的球场附近拿出一根烟,点着。他很少抽烟,这包烟还是上次应酬时别人递过来的,他推辞不了,只好收下。烟原封不动地在口袋里放了这么多天,没想到居然派上了用场。

宁安国心绪纷乱。

祁老的询问、傅麟的坦白,仿佛把宁安国压抑多年的期盼全都引爆。他也是人,他也是有血有肉的正常人,他也有正常人都有的期盼,如果不是盼着一份亲情,他当初也不会处处忍着弟弟、处处让着弟弟,他付出那么多,求的不过是一丁点回应。后来发现自己所求的根本不可能得到圆满,发现即使是亲生父母和亲兄弟也不一定能像他期望中那样予以他那么一丁点亲情。

既然这样,他不要了,他都不要了。不去奢求,不去奢望,他只想牢牢抓住自己眼前的一切,抓住有妻子和儿子在的小家,那些注定不属于他的东西他不再强求。

但是他也是人,乍然听到“亲人”探知了自己的消息,他夹着烟的手指都有点发颤。

苏文凤找到球场的时候就看见一点红光亮在宁安国指间。

苏文凤问:“怎么了?安国,你可很少抽烟。”

宁安国一顿,抬手摁熄了手里的烟。他确实不怎么抽,更不习惯在人前抽,只不过刚才实在是稳不住心神。

相交多年,苏文凤早就被宁安国划入“绝对可信”的名单。

宁安国沉默半饷,说道:“如果我说,我不是宁家的孩子,你信不信?”

苏文凤一怔,接着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刚才的电话就跟这件事有关?是你亲生父母那边有消息了?”

宁安国说:“算是。”他看着球场上的夜色,缓缓舒展眉头,“其实我从一开始就知道父母的消息,但是我答应了家里绝对不会去认,更不会告诉任何人。”

苏文凤马上说:“我不会外传。”保证完以后他又追问,“那现在是那边自己找过来了?”

宁安国想了想,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算是。”

苏文凤说:“我能问问为什么你家里不让你去认吗?这些年来你跟家里好像……”

宁安国说:“我跟家里早就断了联系,至于为什么不让我去认,我答应了,不会跟任何人说。”

苏文凤没再多问,只是陪宁安国站在球场边呆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不早了,我们还是先回家吧,没讨论完的事儿明天再继续,你好好休息,说不定这两天你就可以见到你真正的亲人了,可别顶着黑眼圈去‘认亲’。”

宁安国说:“好,回去吧。”

56番外:一面

傅徵天看到报纸上硕大的头条新闻时,不知怎地就想到了自己跟“祁天骄”一面之缘。

傅徵天正式迈入三十七岁那一天,见到了三十三岁的祁天骄。

祁天骄这个名字他听说过,因为北傅南祁――傅家跟祁家始终起名,而这个祁天骄跟祁家又有点渊源。

他甚至还从祁家那边听说过,祁天骄其实叫宁向朗,要不是中间出了很多事儿,指不定他会姓楚。

光是这样听起来已经非常复杂,细究背后的故事则更加难以理清,但这难不倒傅徵天。

这是一个背负着很多故事的人。

在没有见面之前,傅徵天对这个看起来左右逢源、应对任何事都游刃有余的著名主持人并非没有好奇,但也没有想过去结识。

他对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都不太感兴趣,包括母亲热心张罗的相亲。喜欢上什么人、爱上什么人的心情,大概永远都不会出现在他身上。

很多人都说他是“煞星”,确实没说错,他就是一个煞星,一个不想跟任何人建立进一步关系的煞星。

对于他来说,感情是多余的,跟某人建立长久的关系,更是浪费时间的无聊行径。

但是在三十七岁生日这一天,他莫名地走到了宁向朗面前,拿起侍者端过来朝宁向朗举了举杯。

这个举动也许是因为难得碰上生日、难得在生日时碰见个挺感兴趣的人,又或者是因为宁向朗离自己比较近。

总之,他邀宁向朗跟自己喝了一杯酒。

宁向朗看起来有点受宠若惊,但并没有失态,正相反,他只是讶异了那么一瞬间,就微微笑着跟他碰了碰杯,优雅地喝了几口。

两个人就这么聊起了天。

宁向朗很健谈,天南海北的话题他都能搭话,不愧是舌灿莲花的金牌主持人。

傅徵天想,有这么个朋友其实也不错。

但他并不习惯直接表达这样的想法,所以他只是有一句没一句地跟宁向朗聊着天。

似乎是察觉了他的冷淡,宁向朗说:“会场里面有点闷热,我出去透透气。”

傅徵天的大脑还没做反应,就已经跟着宁向朗挪动脚步。

宁向朗微讶,转头问:“傅先生也要出去吗?”

傅徵天想不出别的解释,只好点点头:“我也觉得挺闷热。”

两个人并肩走到会场外。

这时候正好抓住了冬天的尾巴,天气还有点冷,不过压在天际整个寒冬的云层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天色明霁,看起来分外幽蓝。若不是有灯光晕染,天穹恐怕会更加澄明。

宁向朗说:“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傅徵天说:“对。”

对于惜字如金的傅徵天,宁向朗大概也有点莫可奈何,只好闭上嘴跟傅徵天站在一块。

傅徵天却不觉得有什么,他早就习惯了沉默,也习惯了独自一人。就算旁边有人安静地站上一整天,他也不会觉得不适应。

跟宁向朗说了几句话、并肩站了这么久,对他来说就是一个很不错的进展了。

也许下次可以试着多聊一会儿。

傅徵天当时这样想。

没想到等他把新的投资方案复核完之后,就看到了当天的头条新闻。

“祁天骄”突然去世。

没有任何征兆、没有恶疾、没有痛苦,就是那么突然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傅徵天辗转从别人那儿听说了关于“祁天骄”的所有故事。

他少年时遭受的所有苦难、他一路走过来的艰辛与苦涩、他一次又一次失去了重要的人、他一次又一次地重新站了起来。即使遭遇了那么多辛酸苦痛,他也没有变成一个偏激的人,他喜欢交朋友,他喜欢学新东西,他喜欢挑战新节目,他始终坚持着自己的目标,一刻都没有放松过。

他仿佛无时无刻都在燃烧着满腔的热情,就像一团永远都不会熄灭的火焰。

可就在所有人都为他达成目标而高兴,所有人都以为他会一直那么走下去的时候,他突然就撒手人寰。

傅徵天蓦然想到了自己和宁向朗见过的那一面。

唯一的一面。

那时候灯光正好,傅徵天转头看过去的时候,就看到宁向朗站在不那么明亮的一隅,理应光彩照人的眼睛有那么一瞬的灰涩,看起来跟自己一样孤独。

孤独这个名词,怎么可能出现在宁向朗身上?

傅徵天再认真地多看了宁向朗一眼,果然,那种感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宁向朗回视自己的、带笑的视线。

但傅徵天觉得刚才那并不是幻觉。

傅徵天神使鬼差地走了过去,邀请宁向朗和自己喝一杯。

看到报纸上刊登的消息时,傅徵天就知道自己并没有看错。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跟宁向朗只有一面之缘,他的心脏却像硬生生被人掏空了一块。

那一块掏空了,就在也没办法填满。

他不禁想到,如果在第一次听说宁向朗的故事时就迈出第一步,而不是始终袖手旁观――而不是冷眼旁观他一次次地在困境中挣扎、一次次跌倒又爬起来,一切会不会有什么不同。

可惜的是,他跟宁向朗始终到最后都只有一面之缘。

没错,仅仅是一面之缘而已。根本没必要想太多,因为在那一面之前的日子跟在那一面之后的日子都是一样的,他的生命中都没有这个人存在过。

所以明天跟今天、跟昨天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他所过的每一天都没有什么不同。

傅徵天这样对自己说。

傅徵天很快就说服自己入睡。

睡梦之中,他又梦见了生日那晚的事。当时灯光正好,气氛正好,他和宁向朗对视了好一会儿,端起酒走向宁向朗――他第一次走向别人。

那一刻他的心跳仿佛变得鲜活起来。

在开口说出第一句话的那一瞬间,他明显地感觉到那是不一样的,跟在那之前的每一天和在那之后的每一天都不一样。

虽然他们之间只有那一面之缘。

57第五十七章 :寒蝉

宁向朗回到祁家的时候祁老爷子和楚家老二正等着他们。

两人的目光带着审视,于他刚来时已然不同。

宁向朗和傅徵天心思转得快,对视一眼,都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宁向朗认认真真地喊人:“老爷子,楚先生。”

楚家老二说:“小洵,你先领你李世兄和傅世兄去园子里走走。”

傅徵天知道这毕竟是祁家家事,自己不好插手,于是也没表示要留下。

倒是李玉白敏锐地嗅到了不寻常的地方。

他瞪了眼宁向朗。

家里的事宁向朗早前连傅徵天都没说,李玉白这边自然没提起过。宁向朗有点头疼,李玉白这家伙可不好糊弄,回头把事情说开当然会没事,但李玉白肯定会做点儿让你头疼的事儿来。

楚洵三人离开后,祁老爷子让宁向朗坐下,转身从背后的柜子里取出一个木匣,推到宁向朗面前让宁向朗打开。

宁向朗依言照办,等看到里头的东西后微微讶异。

那是个玉蝉。

玉蝉的模样非常精致,样式很有名堂,应该是“寒将”,准确来说是“寒”。

其实也就是平时所说的“寒蝉凄切”里头的寒蝉。天气转寒时蝉会停止鸣叫,即使鸣叫声音也特别凄清,所以说“凄切”。

玉蝉历来是丧葬玉居多,它的大小正好可以含在逝者口里,往往被称为“玉含”。当然,以前的佩饰和冠饰也有不少是蝉形的,比如“貂蝉冠”就是以貂尾和玉蝉为装饰的帽子。

宁向朗是内行人,小心翼翼地拿起玉蝉看了好一会儿,抬起头说:“这是新东西,最远不过四五十年,不过这位前辈把‘汉八刀’仿得非常精妙。”

“汉八刀”是指八刀成蝉,刀法利落而平整,线条简单而有力,两线交错时可以看见尖锋,整个蝉形看上去古朴而典雅。“八刀”虽然不一定限定于只用八刀,但“八”字把这种技法的追求体现得淋漓尽致:用最少的下刀次数雕出最好的成品。

越是简练干净的东西,越是难做得精,也越考验雕刻者的能力。

比如眼前这个玉蝉由于用刀次数少,所以蝉形并非完全写实,但摆在那里就是让人觉得栩栩如生。这就是明清之前的特点,抓神而不抓形,直到明朝时西洋技法传入国内后写实的手法才渐渐冒头。

雕出这玉蝉的人显然颇有前人之风。

宁向朗越看越觉得好:“要是有机会,一定得跟这位前辈讨教讨教。”

祁老爷子听后闭上眼睛,又缓缓张开,叹着气说:“可惜没有机会了。”他看着宁向朗,“这玉蝉是你祖母生前留下的,也是她的最后一件作品。那时候她被那个姓楚的伤了心,病倒了好几次。雕这个玉蝉的时候,她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大概也有了点预感。寒蝉寒蝉,正好就是她当时的心境。”

宁向朗听着也有点伤心。

“回来”前他也跟祁老爷子见过好几回,只不过他那时因为父亲去世而郁郁不欢,也没多少心思跟祁家这边往来,根本没机会从祁老爷子口里听到这些事。

听到“祖母”的过往,宁向朗大致猜出了当年的事情。楚老爷子能撑起楚家,在瓷器一道上自然也有很好的造诣,而“祖母”又对雕刻特别喜爱,两人聊起这些事来也算志同道合。

于是“祖母”不顾家里反对嫁入楚家。

“祖母”肯定没想到,后来他们之间会出现另一个人,那个人并不是女人,却硬生生在她的婚姻里横插一杠。楚老爷子像是着了魔一样在众人的反对之下收养了“战争狂人”的儿子,还对这个养子疼爱有加,重视程度远超于自己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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