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就掉下了眼泪:“我都知道了。”
于队沉声道:“政府已经上报支队安排了侦察员在你家里,你放心。现在你必须放下包袱,一切相信政府。”
我突然就不想说什么了,身体似乎在一瞬间软化,两条腿直打晃,有一种往下跪的趋势。
吃过晚饭,老辛过来陪我说了一会儿话,无非是劝我认清形势,看清人的本性,别当傻瓜什么的,到点就回屋睡觉去了。
从他的这番话里,我悟出了一个道理:人要狠,在这里没有什么江湖义气可讲,有的只是如何生存下去,如何才能活得像个人样。所谓弱者死,强者生,生活就是丛林,人就是野兽,要么吃人,要么被吃,永远没有中间道路可选。外面在下雨,我觉得天上降下来的雨水就是我的丛林,我出没其中,看到无数血盆大口和森森獠牙。我被人咬,鲜血淋漓,皮开肉绽,我以腐尸为食,以陷阱为家,终于生出了一身鳞甲。此刻我感觉自己正在变异,每一个鳞片都变成了尖尖利刃
这一夜清净得很,队长也没来一个。老鹞子时不时地溜达过来,说几句安慰话,不疼不痒。
迷迷糊糊睡着了的时候,大概有半夜一点多了,隐约听见远处有汽车驶过的声音,感觉怪怪的。
第十八章 寒露越狱了 2
虚惊一场“哗啦”一阵急促的开门声把我从睡梦中惊醒。我直起身子揉了揉发涩的眼睛,心猛地抽了一下:大门口站了七八个荷枪实弹的武警,灯影下像一座座金刚。杨队随后上来了,悄无声息地进了值班室。不一会儿,老鹞子拿着一张纸条进了走廊头上的刨床组。我的心突突地乱跳着,这是怎么回事儿半夜三更兴师动众的干什么
杨队微笑着过来给我打开了捧子:“胡四,支队下达了指示,决定给你换个地方加强改造。”
我知道这事儿不是砸严管那么简单,套话说:“杨队,砸严管还用半夜里砸呀”
杨队严肃地摇了摇头:“不是砸你严管,是要给你换个更加有利于改造的地方。”
换车间不能啊,换车间还用得着半夜里换吗隐隐觉得我要去的这个地方非同寻常。
我张开双臂用力伸展了两下酸麻的胳膊,甩着手说:“去那儿我都愿意,只要是政府安排的就没错。”
杨队拍了拍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你不要有什么顾虑,寒露越狱的那件事情政府已经给你安排好了,放心走吧。不管到了哪里,一定要好好改造,我等着你脱胎换骨重做新人的那一天。”
这话我听不出来确切的意思,只觉得心里难受得想哭。
老鹞子从刨床组推着几个人出来了,其中还有大膘子。这家伙好像是吓懵了,一个劲地念叨:“上哪去上哪去这是要上哪去爹娘啊,我没干什么坏事儿呀”
杨队按着他的肩膀让他蹲在门口,一脸肃穆地往下压了压手:“请大家静一静,不要以为这么晚了还来传你们是因为你们犯了什么错误,这是要给你们换一个新的改造环境,这是支队的统一安排。呆会儿支队领导会给大家解释清楚的,”转头对站在一旁的老鹞子说,“还在愣着干什么照着名单挨个组叫人去。”
我蹲在大膘子旁边打了个招呼:“膘子哥,你还好吗”
大膘子还没顺过劲来,依旧嘟囔:“怎么回事儿,怎么回事儿这是咱们这是要上哪儿”
你问我我问谁去我逗他道:“听说要把咱们这些刑期长的拉出去枪毙呢。”
大膘子猛地打了一个激灵:“凭什么你听谁说的”
我怕把他吓出个好歹来赔不起,连忙敷衍:“没有这回事儿,我开玩笑。”
不大一会儿工夫,走廊前的空地上就蹲了二三十个人。
杨队嘱咐老鹞子,全体值班人员维持好秩序,严禁喧哗,不准一个人出来。说完转身照着纸条开始点名:“胡四”
“有”我慌忙应道。
大家都有些发蒙,跟着我把平常回答的“到”字,一律换成了“有”。
杨队从一个武警手上拿过一串手铐,拎过我的右手铐上一只,另一只直接铐在了大膘子的左手上,这样一个连一个把我们串成了糖葫芦。串完了,杨队推了站在前面的我一把:“走”
下到院子里的时候,院子里密密麻麻地站了好几百人,大家一律连成串,双目呆滞地蹲在地下,除了沉重的喘气声再也没有一点声息。旁边停着几辆公共汽车那样的囚车,大张着的车门像要吃人的样子。一个矮胖的像是支队领导的干部用力拍了拍手:“各大队人员都来齐了吗”随手一指左边的礼堂,“都到礼堂里去”
黑压压的人群在礼堂里蹲好,胖政府拿着一只手提喇叭开始训话:“学员们,鉴于本支队人满为患,奉上级指示,把你们这批刑期超过十年的学员,调整到别的劳改监狱服刑,这是一件好事情。当然了,大家可能不理解,但是请大家相信,这都是为了方便你们的改造,政府是不会抛弃你们的,你们将来改造好了,也是我们最大的愿望你们这些人,有的可能发到省三监四监,也可能发到新疆青海,去那里参加轰轰烈烈的开发边疆任务”
糊里糊涂地听了一阵,我大约知道了此行的目的地大西北。前一阵子我就听说过,我们没来之前已经发走了一批,直接奔了青海。一时间,我欲哭无泪。一阵狂风忽地从窗外砸进来,摔在我的脸上,刺骨地冷。也不知道胖政府絮叨了多长时间,出来的时候,天已经泛出了微弱的光亮。几块浓痰似的乌云像将死的鱼儿,慢慢地翻腾着灰暗的肚皮。
一队“糖葫芦”沙沙地经过我的面前。我一抬头,猛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汤勇
我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勇哥”
汤勇站住,冲我呲出狼一般的牙齿:“啊哈,是胡老四,咱们俩可真有缘分啊。”
我拖拉着大膘子,走出队伍跟他握了一下手:“勇哥,你是什么时候下队的”
汤勇跟着队伍往前走:“打听那么多干什么到了你就知道了。”
“勇哥判了几年”我机械地跟在他的后面追问了一句。
“无期,刚改判的。一开始是缓杀,你呢”
“我十三年。”
刚说完,大膘子就拽了我一下,“你怎么跟着人家走”
“这小子就是个当跟班的命,”汤勇回头一笑,“赶紧回去吧,再跟着我,你就好挨上了。”
“胡四,归队”杨队大踏步赶过来,一把推了我个趔趄,连大膘子带着踉跄了几步。
垂头丧气地回到队伍里,我心里空得厉害,茫然地瞄了渐渐远去的汤勇一眼,感觉自己像是处在一场噩梦里。在看守所跟汤勇呆过的那些日子仿佛落满了厚厚的尘土,几乎让我记不起来了。我们会在大西北再次相逢吗我希望能够这样,我希望自己能跟汤勇在一起,那样我会变得坚强起来,我希望自己能够变得越来越坚强。
汤勇的队伍在往一辆囚车里面钻。汤勇站在车下冲我抬了抬手,他好像说了一句什么,我没有听清楚,估计是一句壮胆的话。
我们这一串三十几个人在武警的呵斥下,低着脑袋钻入了停靠在操场中央的一辆囚车。
车里已经坐了几个端着冲锋枪的武警,见我们上来,武警大喝一声:“都坐地下”
我抬眼一打量才知道,原来车里的座位都被拆掉了,只留下后面的一排,容纳几个武警坐在上面。大家大气不敢出一声,紧紧挨在一起坐了下来。我的脑子麻木得厉害,突然就起了一个念头:怎么才能逃脱呢我要逃跑,我要呼吸自由的空气正在胡思乱想,杨队在车下用力拍打着车门:“胡四胡四,下来一趟。”
“杨队,我们都下去吗”大膘子探出头去喊,“胡四跟我们连在一起,是不是大家都陪他下去”
杨队仿佛刚反应过来,提着钥匙上来了:“胡四,把手伸过来。”
看他的表情,我忽然觉得这应该是个好的事情,跟在后面爽快地跳下车来。
杨队回身扶了差点儿跌倒的我一下:“经过中队提议,大队研究,上报支队,你可以留在这里继续服刑了。”
不走了我一时有些发蒙:“杨队,我留下”
“对,你留下。”杨队顺手把一串手铐钥匙扔进了囚车窗口。
我忽然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就这么简单大西北广阔的天地就这么离我远去了
喝酒唉,我又要面对这个挠头的现世了。
回头朝大膘子拱了拱手,我跟在杨队后面疾步往监舍走去。
走廊上,等待出工的犯人们已经站好了队伍。
老鹞子正在一个一个点着人数,见我回来,他似乎很吃惊,顿了一下,问杨队:“胡四今天也出工吗”
杨队推着我边往值班室走边说:“不出工,继续面壁。还有,林武和唐文军也留下。”
犯人们都下楼了,杨队带上门,吁口气,把手冲我一横:“胡四,政府对你可是仁至义尽了,你也该把你犯的事儿说说了吧今天无论如何也得把这事儿办了,所有参与喝酒事件的人我都留下了,谁交代的好我就宽大谁,谁要是胆敢继续对抗政府什么下场我就不用再重复了吧”说完“当”的一声把两只空酒瓶子墩在桌子上。
好嘛,“犯罪”证据都有了我说:“喝酒我确实参与了,至于其他的我真的不知道。”
杨队松了一口气:“只要你承认了,就证明你有改造好的决心交代了第一步,你再说说是谁带进来的钱这是个关键问题。”
我矢口否认:“我真的不知道钱的事儿。”
杨队笑了:“喝酒都承认了,这么个小问题就不敢承认了钱是不是你带来的你自己最清楚。我问你,是谁把钱给唐文军的”
我这才知道原来癞胡子名叫唐文军。听这口话,杨队以为是我把钱给癞胡子的。
尽管我知道自己离严管队近在咫尺,但我还要做最后的挣扎,胡搅蛮缠一阵再说,我慷慨激昂地抬起头来:“这世道谁比谁傻好吧,既然他们不仁,那我也就不义了。钱,确实是我给癞胡子的,但这钱不是我带来的,是是大膘子给我的。”
话音刚落,外面就响起了癞胡子的一声叫喊:“报告政府,我要坦白”声音类似被人踩了一脚的鸭子。
我的心猛地抽了一下:你要坦白什么
杨队精神一振,疾步过去把门打开:“进来说。”
癞胡子一进门,“扑通”就跪在了地下:“杨队,我交代,我彻底交代,钱是我带进来的。”
老天你这是干什么这不是砸我的“场子”嘛,我刚说了钱是大膘子带来的。
第十九章 癞胡子高风亮节 1
老鹞子和大脂林武正蹲在走廊头上抽烟,见我出来,“呼啦”一下围了上来:“怎么样了”
我甩开他们,径直走到面壁的地方,面朝墙站好了,一言不发。
老鹞子悻悻地对林武说:“林子,你跟老四聊聊吧。呵,看来老四对我有意见呢。”
“杨队是怎么说的”林武凑过来,急匆匆地问道。
“先别问我,”我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癞胡子找杨队干什么”
“哈,”林武当胸推了我一把,“放心吧,癞胡子的脑子不比你小。快说,杨队都问了你些什么”
听他这么一说,我略微放下一点心来,自顾自点上一根烟,瞥他一眼,闷声说:“你倒是清白得很啊。”
林武苦笑了一声,“我说是你给的癞胡子钱,可并没说钱是哪儿来的嘛。再说,我以为你要去大西北了。”
我摇摇头,点上烟猛吸了两口:“除了说我给癞胡子钱了,你再没说我点儿什么吧”
林武不高兴了:“把我看成什么人啦。我林武再杂碎还能连自己兄弟一遭杂碎了”
门一响,杨队从值班室里出来了:“唐文军严管教育姚光明,去收拾一下他的铺盖,一会儿跟我走。”
癞胡子刚一出门,就被林武倒提着胳膊,动作麻利地戴上了捧子。
看着杨队下楼,林武撒开了手:“胡子,你这是何苦呢。”
癞胡子大口地喘气,八卦掌大师一般绕着我们游走一番,猛然停住,吐着蛇信子冲老鹞子叫骂:“暗箭伤人不得好死”甩一下头,转身举着捧子朝我和林武照亮照亮,神态大有古代好汉上法场的韵味,“二位兄弟,哥哥先走一步啦老子豁出去了,钱是我带来的,东西是我买的哥哥我做一回好汉”
我还真没想到,癞胡子在关键时刻还有高风亮节的风度,人不可貌相啊。我陡然对他有了一种发自内心的敬佩,好汉子只要我还在这里一天,我会报答你的。
林武在旁边撇了撇嘴巴,小声嘟囔:“装什么装你就应该去给哥们儿赎罪。”
“这话什么意思”我问。
林武甩了一下手:“什么意思咱这事儿是怎么炸的这小子嘴巴不严实,让卞新生给套出话来了。”
杨队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张单子,我估计那是去严管队的“出入证”。
目送癞胡子下楼的时候,我发现林武的眼睛有些湿润。
老鹞子说声“反不了穿棉裤头的”,“哗啦”一声拉上铁门,回头对我惨然一笑:“兄弟,对不起啊,你还得面壁。站累了就蹲下歇会儿,我先回去睡觉了,有什么事儿跟大脂说一声,别想那么多,人嘛,就这样。”
“行,我陪老四一块儿面,”林武拍了拍老鹞子的肩膀,神情暧昧地说,“别累坏了姚哥,今后还得跟着姚哥混饭吃呢。”
“这话我爱听,”老鹞子伸展胳膊打了一个哈欠,冲我挑了挑眉毛,“这事儿过去了咱们还是好兄弟。姚哥我是条汉子。”
汉子个屁我撇了撇嘴,汉子都像你这样全他妈该死。我站在墙根,声音夸张地叫了一声:“哎哟姚哥,我的捧子呢是不是你给戴上面壁不戴捧子还真不得劲呢。”
老鹞子一怔,回头笑了笑:“你这话我怎么听着那么别扭呢合着我还有给人砸戒具的权利了等着吧,杨队回来你跟他要求吧他奶奶的,这年头好人做不得啊。”
林武走过去,搂着他的肩膀把他往值班室里一推:“姚哥绝对好人,我如果有姐姐的话你就是我的亲姐夫。”
老鹞子进了值班室又探出头来,漫无目的地咋呼了一声:“这事儿就算完了谁再他妈的胡x叨叨我弄死他”
林武吐个舌头,冲他摆了摆手:“睡觉吧哥哥。”
老鹞子朝地下啐了一口:“呸惹火了我,我他妈造野的”说着“咣当”关了门。
大脂过来搂搂我的脖子,笑得有些尴尬:“别瞪眼,光明就这脾气,他不是说你。”
我笑了:“别什么事儿都往我身上拉,他那是说你呢。”
大脂把我的身子转向墙壁,笑得更难看了:“说我说我都省省吧,劳改不好混。”
中午吃饭的时候,老妖过来好一顿念叨,生怕寒露出去把他的闺女给收拾了。
我胡乱劝了他几句,末了对他说:“妖大爷,你得相信政府。我听于队说,你们家也派了人看着呢,寒露一到,不等掏家伙啪摁倒了,也许把杵地下给他掰断了。”
老妖怏怏地说:“我家堂屋是土地,他一家伙戳进去,弄不好打成了一眼井呢。”
下午,走廊里静悄悄的,林武和大脂交错着在走廊上溜达,很是惬意。
林志扬不知什么时候溜达过来了。我吃了一惊:“扬哥你怎么过来了”
林志扬抖了抖手里提着的一个塑料袋:“过来看一个兄弟。你怎么了这是”
我极力挤出了一丝笑容:“跟政府开玩笑还大发了,面壁呢。”
林志扬打开塑料袋,拽出一盒烟塞到我的手上:“你呀呵,好好锻炼着吧。”
我把烟收下,说声“谢谢”,让他离我远点儿,别惹了麻烦上身。
林志扬笑着说:“我没事儿,在这方面我是你的师傅。”
林武端着脸盆在远处晃荡,似乎想过来又在犹豫,像是在打太极拳。
忽然身上冷得要命,我蜷成一团,脑袋扎在裤裆里,抄着手迷糊起来。一溜清涕顺着我的鼻子淌了下来,这溜闪着亮光的鼻涕搭拉得老长,想要歪头抹到裤裆上又没舍得,我要看看它到底能淌多长。鼻涕簌簌地流个不停,在地下转了几个圈后形成了一汪水洼,很好看。把它做成冰糕该有多好啊,有了想法就赶紧动手我用纸板把它们一块一块的隔起来,隔成冰糕那样大小,不一会儿鼻涕就冻成了冰糕的模样。刚把它们一块一块码好,老鹞子就过来了:哈哈,冰糕嘛,老四好手艺啊,哥哥尝尝。我递给他一块,老鹞子蹲在地下“吧嗒吧嗒”吃得津津有味。卞新生老远跑过来:你们在偷吃什么哟,冰砖来一块。他们在一旁吃着,我还在一旁忙着制作,咱得备足货源,顾客至上嘛我很有成就感。这下子我出去以后就有了生活的资本了,咱有一技之长莫名地我想大哭一场,但哭不出来,好像被人捏住了喉咙。
老鹞子在用力推我的肩膀:“醒醒啦就这么睡呀也不怕感冒了。”
我猛然惊醒,揉了揉眼睛,蹭着墙壁站了起来,想说句什么又懒得出口,连笑一下的心情都没有。
老鹞子伸手试了试我的额头,猛地把手抽了回去:“发高烧啊,”转头吆喝大脂,“赶紧给老四弄碗姜汤。别把咱四哥给烧糊涂了,再拿把刀杀了我。”
我的身上没有一点儿力气,腿也哆嗦得不成样子,扶着老鹞子的胳膊说:“我能不能回屋躺一会儿”
老鹞子很为难,皱着眉头说:“我真的没这个权利,这样吧,你可以披着被子坐在这里,等队长来了我跟他汇报。”
林武过来,把我的被子垫在地下,把他的被子给我围上,冲天花板发牢骚:“这叫什么事儿嘛,非得出了人命才算完”
老鹞子猛地拍了一下大腿,快速往值班室跑去,边跑边回头说:“老四,你是条汉子,我去给你炒一盘龙肉吃。”
龙肉什么龙肉我不解地看着林武。
林武大笑不已:“老鹞子这把算是真仗义啦把最好吃的贡献出来了。天上的龙肉,地下的驴肉嘛,义气。”
不一会儿,值班室传来一阵炒菜的香味,这香味夹杂在一股浓烈的烧报纸气息里,分外的香。
喝着大脂给我端来的姜汤,我的心里一阵感动,似乎有点儿原谅了他们。
刚把姜汤喝完,老鹞子就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饭盒颠过来了:“老四,龙肉来啦,赶紧开饭”半饭盒指头肚大小的碎肉搅在几只红红的辣椒里头,看上去令人垂涎欲滴。我接过来一闻,嚯,真香用手捏了一块放进嘴里,味道好极了。不管这是什么肉了,权且相信老鹞子的果然,这龙肉就是比一般的肉好吃。三下两下吃完了,吐出最后的一点骨头。
我抬头问老鹞子:“姚哥,这是什么肉啊,太好吃了。”
老鹞子拧一把嘴唇,神色诡秘地笑了:“老鼠肉。”
收工的时候,杨队终于来了。一上楼,直接就奔我过来了:“胡四,考虑的怎么样了”
我哼哼唧唧地站了起来:“杨队,我可能是病了全身酸疼。”
杨队拿手试了试我的额头:“嗯,有点儿发烧。好了,你回监舍躺着去吧,好点儿了就起来写一份深刻的检查,今晚开你们的批判会,我要看看你们到底认不认识自己的错误。”
听他的口气很舒缓很慈祥,我的心里感觉很舒服:唉,终于要过关了这些天快要把我折腾疯了,批判会开完了我也该歇歇了,管你是什么样的处理结果呢。
抱着被子回到监舍的时候,林武和老辛正站在窗下嘀咕着什么。
见我回来,老辛过来接过了我的被子:“听说你病了,我正要过去看看你呢。怎么样,好点儿了吗”
我敷衍道:“没事儿,我回来躺一会儿就好了呵,哥们儿体格壮着呢。”
刚躺下,门就开了,杨队站在门口大喝一声:“林武,谁让你回来的面壁去”
林武想冲我做个鬼脸,没做好,舌头耷拉在外面抽不回去,狼狗似的悠达着出去了。
吃过了老辛给我的药片,猛灌了一肚子开水,我躺在床上,把脸朝着墙壁,不自觉地就流下了眼泪。
一面镜子伸到了我的眼前,侯发章在我的脑后说:“师兄弟,看看吧,这些天你都快要变成吊死鬼了。”
我没有回头,直接盯着镜子看上了。侯师哥说的一点儿不假,我的脸色跟厕所沿上的尿渍一个德行,好像一刮就能刮下一层黏糊糊的嘎渣来,眼睛也红得像只兔子,这只兔子的目光有点儿类似遇到了狼那样的惊恐,胡子也长得老长,有几根竟然弯弯曲曲,像。我闭上了眼睛,眼前全是我妈那双忧伤的眼睛。
晚饭我没吃,不饿,估计不关生病的事儿,应该是那碗“龙肉”起了作用。别人吃着饭,我就趴在床上写检查,检查写得调门老高,我把这件事情上升到了资产阶级腐朽堕落的生活方式上面去了,其中有一句是这么写的:这是一个严肃的政治问题,反映出我灵魂深处的倾向。落款也很牛,我在名字前面没写“犯人”二字,而是落落大方地写上了“学员”。
第十九章 癞胡子高风亮节 2
顿开茅塞批判会结束,卞新生被送去了严管队。
走廊上有阴冷的风不知从哪里灌进来,刀子一样直刺我的脖颈。我缩起脖子,想把两只手抄起来,由于戴着捧子没办法抄,只得整个棉裤腰里,离胯下那物儿只有半寸,很温暖。林武学着我的样子也想插,怎奈他的肚子太大,扎腰的绳子又勒得太紧,硬是插不进去,只好放弃努力,慢慢往前溜达着问我:“你不觉得咱这事儿处理得太轻了一点儿”
我说:“应该是吧”
林武笑了:“说你傻吧你还真有点脑子不够使的。咱跟这个形势沾光啦。前一阵子二中队大猞猁他们聚在一起喝酒,还没咱们喝得多呢,你猜怎么着一律严管。”
“照你的意思,咱们这是摊在什么形势上了”我有些好奇。
“摊在中队大调整上这是一块,摊在杨队早就想处理老卞这一块是主要的,别的我也说不清楚。”
“明白了。”我豁然开朗,长长地喘了一口粗气,心下暗自庆幸。
“这事儿你打算怎么办”蹲在厕所门口,林武问我。
“什么怎么办这不是已经完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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