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亥点点头,赞同道:“父王不会同意的。”
“是啊,大秦牺牲了多少青壮才将四海之内皆为秦境,若是按照六国之人的习惯分疆裂土,再多短短百载便会重新迎来战乱,我也认为不该如此,可习惯之所以是习惯,正因为难以改正。我们认为自己做的决定是正确的,可在入朝的六国遗贤看来此事不够仁爱。”扶苏说着摇了摇头,他苦恼的说,“不仅仅是分疆裂土的事情,恐怕父王兴致勃勃推广的新秦文也不会那么容易。”
胡亥转过头看着扶苏的神色,剥了个橘子,将果肉塞进他口中:“……你觉得阿爹做的不对?”
扶苏笑着摇头:“怎么可能不对,父王在国事建设上从无错漏,可正因为对,我才感到哭闹――父王每一步都走得太快了。”
既然开口谈到这些问题,扶苏自然来了兴致,放下蒙笔,握着胡亥的手掌道:“廷尉书写的秦篆与秦国国内尚在通行的文字都有差别,更别提其他并入大秦版图的郡县里的百姓了。单单推广文字,没有一代人的时间,绝不可能成功,而这个‘一’并不仅仅是更换文字,车辙、钱币之类的生活必需品都需要做出相应的更改,所有能够让六国遗民回想起故国的物品都要消除痕迹。”
“我大秦的土地,绝不容忍六国之人再生战乱!”
扶苏话刚出口,胡亥已经笑眯眯的反握着他的手掌,开口道:“你若是统筹算计缺人手,一直住在灞宫的张大美人已经要让他服软,那是个有真本事的人――他很懂得人心。”
“你说张子房?”扶苏看向胡亥,微微皱了皱眉头,他对胡亥背着自己只身涉险的事情一直心怀不满,可明知道胡亥做这事是为了帮父王抓住筹划复国之人定然不会出纰漏,又让扶苏不好开口再提此事,因此,心中忍不住对从未见过面的颍川张氏的张子房带着些偏见。
胡亥对扶苏熟悉程度甚至超过自身,一对上他的眼神立刻明白扶苏不知道为什么对张良有抵触情绪,一箩筐好话没有丝毫迟疑的说了出来:“扶苏你看张子房只凭自己一张嘴就说服魏王假援助韩国遗民,可见此人口舌锋利;而且他不但能说,还让你和阿爹都为了他真正实行的部分感到困扰,张良办事的本领也不差,最重要的是,他身体不好!”
胡亥盯着扶苏的眼睛用力点点头,认真道:“若是能够收服张良为己用,扶苏你就重用他;他若是怀着异心,这样身体虚弱的男人,几包药就能让他撒手人寰,方便得紧!”
“……你不是想保住他的命?”扶苏眼露疑惑,心中为了胡亥的说法而惊讶,在他看来胡亥对颍川张氏兄弟俩都好感十足,带着些莫名而来的推崇。
胡亥眨眨眼睛,脸蛋渐渐有些发红,小声道:“我只是觉得他本领不错,其实江东项氏一族我也觉得不错,灭国打了这么久,只有项氏领导的楚军在王翦上将军手底下实打实的坚持了些时日。……而且,不管是谁,都没有你重要。”
不知道怎么的,扶苏觉得之前还颇为沉重的心情变得十分愉快――不是倾慕,可若说是纯粹的兄弟之情,也显得虚伪了。
☆、第110章 我有特殊的心塞技巧
摸着良心说,哪怕越来越从生活方方面面的细节上意识到胡亥对自己却是存了心思,可扶苏仍旧只将“全心全意为胡还好”当做是自己对断绝了胡亥娶妻生子一途的回报,这种感情虽然同样真诚无伪,但说到底是对胡亥所付出感情的一种亵渎。
但这时候扶苏忽然觉得如果胡亥长大,自己未必没有喜欢上他的可能――是男是女反而不重要。
他凝视胡亥的眼神变得更加深邃,眼眸深处似乎蕴含了温暖的火焰,胡亥被他瞧得浑身发热,不自在的躲开他的视线,仅仅片刻又因为对扶苏似乎蕴含了深意的眼神不舍而转了回来,紧盯着他不放。
“扶苏,你一直看着我,是不是有什么话还对我说?”胡亥一向是个直白的人,不喜欢拐弯抹角,开口询问也同样没有迟疑。
扶苏微笑着摸了摸他的脸颊,低声说:“等过了年,你就九岁了――既然日后要同我一起常住咸阳宫中,便早些想好自己要去那个职位吧,朝中的位置随你挑选。”
话音入耳,胡亥霎时发怔,看着扶苏温柔的神色移不开眼睛,扶苏始终微笑着回应他的凝视。
过了许久,胡亥终于确定自己心中所想并没出错,猛然扬高双眉,瞪大了眼睛看着扶苏,灿烂的笑容在他唇边绽放。
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紧紧握着扶苏的手掌,忙不迭的用力点头,连声道:“能留在咸阳城中的职务,我都喜欢,哪一种都没关系――不过,你要是能把护卫咸阳宫的职务任命给我,我才最欢喜。”
胡亥的要求让扶苏十分意外,且不说胡亥本身不是个吃苦耐劳的人,只说他选择的职位就配不上胡亥的身份,但扶苏毫不犹豫的点头道:“只要我能给,只要你希望,这个职位日后一定留给你。”
若无意外,扶苏注定是秦国的继承人,守卫咸阳宫的职务虽然不是什么高位,可除了能让帝王全新信任之人,谁都摸不到这个位置,扶苏若是愿意将这样一个位置赐给胡亥,对胡亥来说甚至比扶苏名言感情更快了,而胡亥本身也愿意将自己作为扶苏最忠诚的城墙,护卫他的安全。
哪怕没有爱情,胡亥本身也肩负着“扶助扶苏成为英明的秦二世”的任务,没有任何人能比他对扶苏更加忠诚可靠,这是他们之间无人能够破坏的联系。
虽然扶苏对此一无所知,胡亥也为了他从未犹豫的答案而感到喜悦。
扶苏和胡亥商定此事,彼此之间的气氛不由得变得更加亲密融洽,而这之中更渗入了些许无法言说的热情,引得胡亥频频走神,盯着扶苏那张分外俊美柔和的脸颊发呆,一脸痴像,扶苏不再像以往一样敲着他的额头将他唤醒,而总是勾起嘴角的弧线,微微眯起眼睛凝视着胡亥的小模样笑得勾魂摄魄。
“扶苏,你变坏了。QAQ”胡亥可怜巴巴的看着扶苏,蹭到他身边语调颇有些委屈。
扶苏指尖落在胡亥越发显出秀色的脸蛋上轻轻滑动,轻笑道:“可不是我让你偷看我的,还……摆出一副快流口水的模样。”
_(:з」∠)_扶苏说得好有道理,我竟然找不到语句反驳呢!
连续几次被扶苏调侃下来,胡亥的脸皮不由得变厚了,再被他摸着脸蛋干脆下限捅破天际的回答:“谁让你长得这么鲜嫩可口,令我垂涎不已呢。窈窕俊男,君子好逑。”
扶苏忍不住笑出声,俯身贴在胡亥耳边一字一顿的轻声道:“君子?我看你分明是个纨绔。不过,说起‘鲜嫩可口,令人垂涎’,我倒是觉得另有其人――你说是么?”
扶苏低沉柔和的声音伴随着温暖的呼吸吹拂在胡亥耳际,让他半边身子都麻了,只觉得一股血气顺着脸颊往下涌,唇上瞬间一湿,猛然捂住鼻子再也说不出话来了,只能手忙脚乱的擦净鼻腔中不断流出的鲜血,羞得面色通红,自认道行没办法跟扶苏相提并论。
q(st)r咱的脸皮薄,才不像那个臭流氓呢!
胡亥寸步不离的陪伴在扶苏身边整理大朝可能需要面对的难题,竟然觉得日子过得飞快,几日后,蒙毅求见的传讯才将他们从政务之中抽离出来。
“国尉丞怎么这幅神色?!”或许是因为当初边关近十年与蒙恬亦父亦兄、并肩而战而经历,哪怕重生后,扶苏对蒙毅也表现得十分恭敬,乍见蒙毅清白交加的脸色吓了一跳。
这面色未免也太糟糕了,简直不像是活人!
“粱,取热水伺候廷尉丞梳洗一番,送些吃食过来。”扶苏赶忙交代一声,随后皱着眉对蒙毅不满的说,“国事再重也不是一天能做完的,你何必将自己熬成这幅模样。”
哪怕没有秦王骤然派发先来的重任,国尉府事务繁忙,蒙毅也经常保持着蓬头垢面只求完成国务的邋遢模样,嬴政对此也只是一笑了之,他没想到竟然会被比自己还年少的长公子给训斥了!
可对上扶苏的双眼,蒙毅端坐在他面前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只觉得自己大从心眼里想要顺从太子的话。
是啊,长公子扶苏已经不再简简单单的“长公子”,而是富有四海的秦国的“太子”了,他理所应当具有相对的威势,自己为人臣,对秦国太子尽忠是自然不过的事情。
蒙毅拱手一笑,爽快的说:“臣刚从考功署的密室出来,为了赶上明日的大朝会,好些天未曾梳洗了,一说话都觉得自己口中臭气熏天。太子能派内侍服侍臣梳洗再好不过,臣的饭食能要写热乎的汤面吗?啃了几日的干粮,就想要吃些软烂的食物。”
扶苏笑着回话:“这有何不可,粱快派人去准备。”
话音未落,一群宫人搬着沉甸甸的几旦书简走送入书房,转瞬就将此地变成了书山简海,蒙毅展开手臂对着这些扁担之中盛满的书简划了一圈,然后开口道:“这些是臣几番批阅整理出来的功绩考,虽然心里有些把握,可还是担心又遗漏和错误,请太子过目后再派些人手整理一遍,以防令有功之人心寒齿冷。”
“辛苦国尉丞了,即使有些错漏也不妨事儿的,日后再改就是,只要将封赏落到实处,百姓是不在乎的。”扶苏又看了蒙毅一眼,忍不住说,“国尉丞这些日子休息了吗?”
蒙毅哈哈大笑的摆着手:“怕耽误了大王的事情,每日困得不行了再瞌睡个把时辰就足够了,大王原本每日批阅的奏章比臣多多了,大王都以身作则,臣哪有资格喊累的。”
“廷尉丞干脆在宫中歇息一阵子吧,反正这么多的书简我一时半会也看不完。”
蒙毅张着嘴眨了眨眼睛,正要说什么却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随即,他笑着说:“恭敬不如从命,臣真是乏了。多谢太子的关怀,这十几卷是最后按照功劳大小统计出来的名单,剩余全是几次批阅的注解和资料,太子不妨慢慢看,臣去梳洗歇息了。”
蒙毅说完话立刻脚下发飘的跟着内侍梁往外走,扶苏看了一眼铺满书房的书简,深深叹息一声,与胡亥相视苦笑。
其实蒙毅只把功劳最大的几十人名单报上来就足够了,剩余那些根本不熟的官员和将领的功劳,只需要发旨和赏赐爵位金银就足够了,哪怕真的将他们的名单送上来,自己也会因为根本不认识这些人而压根不去细看,徒耗时间罢了。
扶苏与嬴政不同,嬴政喜欢事事亲力亲为,可扶苏更爱提纲挈领,带着这种心思,蒙毅送上来的满屋子书简他花了不到半个时辰已经看完,完全明白为何父王如此看重蒙氏兄弟。
蒙恬上将军能退胡人、包边关百姓生活安定自不必多说,而蒙毅,他果真是个沉稳有度、细致谨慎的人,直接将呈递到自己面前的赏功内容按照军功、政功、民功、列国人士之功分成了四个条目,四个条目之下又各有小项,简直一目了然,令人看了不会产生丝毫疑惑。
如此一来等到蒙毅快速梳洗进餐,急匆匆赶回书房的时候,扶苏已经和扶苏两人商量起了大朝会的礼仪问题。
“太子看得竟这么快。”蒙毅真心赞叹一声,已经坐在他们面前,他心想太子毕竟刚刚处理政务,指不定有什么没考虑周全的地方,因此干脆不嫌浪费时间的将书简之中的内容叙述一番。
扶苏明白蒙毅的苦心,并未打断他的话,甚至在蒙毅结束后顺着他的意思提出了一些无关痛痒的小问题,随即,开口道:“此后天下大定,大朝会中文臣的数量必定越来越超过武将,而出了触犯秦律的囚徒之外,也需教化民心,恐怕一直被我大秦斥为无用儒学要引入朝堂,到时候他们最爱说的‘法先王’定然出现在朝堂之上――国尉丞想好应对之策了吗?”
蒙毅顺着扶苏提出的问题想到扩充到七十三人的博士官,不由得觉得自己头大如斗。
(sF□′)s喋擤ォ咭是儒生这么好对付,就不会有腐儒的说法了,太子你也太会给臣找麻烦了啊!
这样特别不和谐,你造么?!
☆、第111章 我有特殊的商谈技巧
蒙毅心中叫苦不迭,对着扶苏却恭恭敬敬的应承道:“长公子放心,臣虽未曾考虑过此事,却可在大朝会前一一找到博士学宫之中的博士官详谈,他们都是饱学之士,即使未必有经国之才,却也绝非不明事理的人,只要知道分疆裂土之事于国无益,定然不会固执己见。”
蒙毅显然也清楚儒生们的尿性――“凡是先人做过的就是最好的,凡是违背先人所做的都是最糟的”――立刻了悟了扶苏话中隐藏的意思,猜到了儒生们若是知道嬴政并无分疆裂土赏赐子女的想法,定然会炸开,频频上奏,闹得朝中不宁。
秦王嬴政品性强硬,具有超凡的胆略,自他执政以来,追求的就是强大,为此不断摸索新路,引领着秦国朝堂做出许多改变,从不满足于先王为他遗留的荣光,想要让他延续旧制,眼睁睁看着秦国陷入周朝时期那种诸侯分治、刀剑相向的局面,是绝无可能的。
对嬴政来说,创新之路上经历挫折和失败不可怕,可怕的是明知道旧制是错误的,仍旧蒙头踏上这条不归路,因此,若是儒生们提出在疆土治理上“法先王”,他们绝对会和秦王嬴政爆出激烈的冲突。
儒家学派讲究“有教无类”,因此学生最多,遍布五湖四海,若是秦王和儒生之间闹出矛盾,结果简直不堪设想,对秦国征服民心更是没有一丁点好处。
蒙毅脑中快速滤过这些内容,心中忽然一凛,意识到太子在自己还没考虑过的问题上已经想得如此深远了,不由得对年不满弱冠之年的扶苏接下大王权柄而感到心悦诚服,叩首的姿势也不如最开始那般,仅仅因为扶苏地位而维持的僵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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