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看出蒙毅态度上的转变,微笑着伸手将他扶起,一双如海洋般深沉包容的眸子看着蒙毅,轻声道:“那么此事便要劳烦廷尉丞了。”
“太子客气了,廷尉府将博士学宫的权利下方,博士学宫领头人也是年轻气盛之人,骤然手握大权,难免举止轻浮、不服管教,臣去压一压他们本是应该的。”蒙毅顺势起身,他身子微微一晃,赶忙抬手捏着额头,脸上露出难受的神色,没等他站稳身体,内侍梁已经上前扶住蒙毅的手肘,托着他在原地站定。
扶苏立刻道:“国尉丞不如先去歇息几个时辰,看你面色发青。”
蒙毅再次捏了捏又晕又胀的额头,抬头强笑一声,摆手不当回事的说:“国事要紧,博士学宫新进来的这些博士官谁知道都是些什么性子?要是有一两个喜好掐尖挑事儿的,大朝会一团喜气就要被他们弄糟了。臣比大王还年轻不少呢,身子扛得住。此事一了,臣就蒙上被单睡他十个时辰。”
蒙毅说着笑了起来,拱手向扶苏辞别,扶苏皱着眉头,赶忙吩咐:“粱,派人用马车将国尉丞送回去,别让他路上自己走,确定国尉丞到家歇下了再回来。”
“是,太子,奴婢明白。”粱应下此事,扶着蒙毅走出书房。
他扶着蒙毅的动作小心翼翼的,已经从扶苏明确的态度之中看出他对蒙毅的信任――长公子已经变成了太子,必定是日后的秦王,能被未来秦王看中,他自然要恭恭敬敬的伺候着蒙毅,让他一路舒心惬意,不能辜负了太子的心意。
将身体确实疲乏困顿的蒙毅送进车厢,内侍梁贴着车夫的耳边小声叮嘱:“宁可路上走得慢一些,也别让廷尉丞颠簸到,他几夜没睡了。”
车夫赶忙点头:“小人都明白,家令不必担心。”
蒙毅坐在马车里虽然困倦,精神却异常亢奋,根本没有丝毫睡眠的意思,他双手紧紧攥在一起,为了自己之前的发现而感到兴奋。
“太子嗅觉敏锐更甚于大王,真乃大秦的幸事。”他低喃一声,嘴角自然露出笑容,舒展身体干脆平躺在车厢之中感受着车轮碌碌的滚过咸阳宫的石板。
车夫得到内侍梁的叮嘱,驾车自然以稳为要,马车走得不算快,足足用了两刻钟才驶出咸阳宫。
这时候,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蒙毅猛然坐起身,手掌接连不断的拍在车厢上,高喊道:“转头去廷尉府,我要事要与李斯商量!”
“吁――”车夫“哎”的应了一声,扯着马头转了个方向,奔着廷尉府而去。
当蒙毅走进廷尉府内里最宽敞的院子,发现廷尉李斯所在的房间果然透出灯光,他拍了拍车夫的肩膀低声说:“今夜我有事要和廷尉商谈整夜,你回去复命吧,就说这是我亲口说的便可。”
语毕,蒙毅不等车夫回话,已经抬脚走向大屋,直接抬手将屋门推开大门。
李斯正皱着眉头,一笔一笔在净白的锦帛上书写着大字,骤然没蒙毅进门的“吱嘎”声打断,只好停下笔,他心疼的看了一眼锦帛,不怎么高兴的说:“国尉丞来得也太不巧了!笔式断了,这张字就废了。哎,糟蹋了好好一张帛。”
这时候的锦帛都是奢侈品,归国家掌控,虽然为了统一文字,嬴政大笔一挥,爽快让李斯有需要就随便到国库里面取用,可李斯多年节俭,一直不舍得糟蹋这些昂贵的物件,每次都要犹豫多日,心里有了十足把握才在锦帛上下笔。
眼下因为蒙毅骤然进门而让一个字毁了一张锦帛,心疼得李斯说话都没有往日和风细雨的好强调,对着蒙毅颇有些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意思。
他有叹息一声,皱着眉头摆手道:“罢了罢了,你来肯定没好事儿,有什么又要我劳神的,直说吧。”
蒙毅露出爽朗的笑容,直接在李斯面前坐下,敲着大案道:“今日我入咸阳宫向太子禀报各位大臣功绩的时候,发现一件趣事。”
李斯干瘦的大掌托着写废的锦帛,低哼一声,口气淡淡的说:“对着老夫故作玄虚什么,有话就说。长公子从小就不是简单人物,历练这么多年还能像小时候一样,没进步吗?”
蒙毅霎时大笑出声,拍着自己的腿,玩味的说:“我还以为廷尉会向我询问自己录入的是几等爵位呢!”
李斯头也不抬的说:“通侯,食邑六千户――老夫的功绩约莫便是这样,再高是上不去了。哼,这有什么可稀奇的,长公子如何了,你还没说呢?东拉西扯个什么。”
“廷尉不是不着急嘛,我拉扯几句又有什么紧要的。”蒙毅笑着用李斯说过的话顶回去,随即再也不卖关子,直白道,“我也以为太子会纠缠于我呈上的功绩之中到底有多少错落,可太子想得却是这份功绩和大王定下的长策在大朝会颁布出来,会引起什么震荡。”
蒙毅说着摇了摇头,真诚的赞叹道:“蒙毅虚长年岁,亏我还为了大王的看重而沾沾自喜,我完全没办法和长公子相比啊――蒙毅还在考虑大王赋予的任务,太子心里装的已经华夏九州了。”
李斯这才像是听到了什么趣事,抬起头似笑非笑的看向蒙毅,等他对上自己的眼睛,才略带调侃的说:“老夫看,国尉丞确实是不如长公子太多了,你竟然没看出来长公子说这些话的意思。”
蒙毅一愣,差异的追问:“太子说这些话,还另有深意?”
李斯摸了摸下颚的胡须,“呵呵”的笑了几声,伸手拍了拍蒙毅的肩膀,低声道:“博士学宫最近表现得有些激进,老夫知道,而对博士学宫权力下放的事情也是老夫一力主持的,此事还得到过大王的赞同。你说长公子若是直说‘李斯啊,你放出去的博士学宫不听话,整日找碴不干正事儿,不如把博士学宫收回去继续管着吧’,会有什么结果?”
大王和李斯的脸面自然都过不去,而博士学宫的博士官也会觉得太子对他们不满,想方设法给他们下绊子,日后只会闹的更凶――当然,这件事情之中最难堪的人会是给了博士学宫权利,又证明自己办了错事的李斯,这对他在廷尉府之中的威严也是一次巨大的打击。
但若是接下此事的自己把消息告诉李斯,那么李斯为了保全脸面必定会主动出手料理博士学宫,他还得欠下太子一份天大的人情。
既能够顺利解决了不服管的博士官,还掐准了自己办事必定要照顾他人脸面的谨慎性格,甚至不忘记加深与一国廷尉之间的感情,一箭三雕之计,太子果然非池中物!
蒙毅脸色不由得变得极为难看,他马上意识到自己与扶苏之间年龄和本领不对等的差距,颇有些受到打击。
李斯看着蒙毅的脸色,笑了笑,温和平静的开口:“长公子愿意让国尉丞做此事的传话者,看来长公子对国尉丞信任非凡啊。”
蒙毅不是不识好歹的人,他也懂得太子的态度,面色立刻和缓,神色郑重的拱手对李斯道:“此事便辛苦廷尉了。”
“哎,无事,老夫理应管管这群猴了。”李斯摆摆手,随后看了一眼仍旧摊开在膝头的锦帛,笑着说,“撕成条,正好给这群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博士官们发信。”
语毕,李斯提笔在锦帛上挥毫留下一片片墨痕。
☆、第112章 我有特殊的出行技巧
博士学宫这时候正由周青臣掌管,此人是个十分识时务的人,虽然手握博士学宫的掌管职权让他轻飘飘的骨头没了份量,可今日一接到李斯送来的短笺,瞬间便从手掌大权的态度之中清醒,明白自己若是不能压下手底下这七十二名博士官和不可计数的学士们在大朝上给大王没脸,自己屁股底下的位置也就做到头了。
这怎么能行呢!
周青臣转了转眼睛,计上心头,也不管夜色浓重,直接召集仍在学宫之中埋头苦读学士们,笑眯眯的说:“秦国已经评定天下,明日大朝必定是大行封赏。”
博士官和学士们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交头接耳的絮叨起来,唯有一人皱了皱眉头,捏紧手中的书简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周青臣看着他们的表现,眼中笑意加深,伸手做了个噤声的姿势,继续道:“这样的好日子,大家就算有什么不顺心的,也暂时别在大朝上开口,省得破坏了气氛。有什么错误的地方回来报到我这里,我一条一条记清楚,呈报给廷尉,不是更省时省力么――你们都清楚大王对廷尉的看重,由廷尉向大王进言,也更容易成功。”
皱眉之人嘴角划出一道冷笑,忽然开口打断了周青臣的话,不客气的说:“如此说来,若是和封赏功绩五无关的事情公布了,咱们也没有张嘴的资格了!”
周青臣脸上一僵,随即马上笑着将发青的面色遮掩过去,仍旧温温柔柔的张口道:“平定四海的机会就这一次,有什么事情不能让大王高兴几日呢?淳于越,你说是吧,别这么掐尖好斗――大王给博士学宫之中的博士官相当于中爵大夫的待遇,还在这座繁华的咸阳城中每人赏赐了宅院,你就当是偿还大王的恩情也好,别让大王扫兴。”
淳于越冷哼出声,狠狠一摔袖袍,转身就走,再没搭理周青臣。
周青臣面色再次僵硬,却很快调整好了自己脸上的表情,不停摇头叹息,一副淳于越不通人情事理的模样低声道:“哎,算了,大家别和他一样见识,做人不能忘恩负义。大王又不是个刚愎自用,不听人言的昏君,何必在大王一辈子就能高兴一次的场合让大王心里憋闷呢。”
被他召集到一处的博士官和学士们相顾无言,心里都有些别扭,既觉得没道理给秦王添堵,又觉得自己应该直言敢谏,不多想那些曲曲折折的事情,不由得都沉默了下来,没一个开口应承的。
周青臣趁机道:“既然大家都不反对,那就这么决定了。”
语毕,他逃也似的离开房间,丢下博士官们面面相觑,一个个都觉得被人算计了,憋得胸口发闷,可之前没能开口,眼下也没办法在说什么,相互对视几眼后,一脸丧气的转身出屋。
博士学宫之中周青臣为了忽悠住为数不少的博士官而奋斗,身在咸阳宫中的扶苏也牵着胡亥的手掌一同前往正殿之中寝殿向嬴政说明自己这几日处理的国事,和其中感到为难的方面――嬴政担任秦王的年头几乎和扶苏的年岁一般漫长,其中波澜起伏,经历了许多常人不会遇见的难题并将他们克服,他对政局的把握远不是上辈子一直待在边境的扶苏可以比拟的。
扶苏不会因为自己有了重生的奇遇便自尊自大,认为自己有远远超越父王的本领,嬴政的指点对他而言是异常宝贵的财富。
为人臣,需要为君王分忧解难;为人子,他该对父王尽孝。
因此,哪怕嬴政早已开口表示过一切国政扶苏均可自行处置,不必有任何顾虑,扶苏仍旧愿意将自己处置过的国务一一向嬴政禀报,希望能够得到他的品评和指点,也让嬴政能够时时刻刻掌握秦国政局的动向。
“你处置的都不错,这些奖赏若是有错误,让人报上来再更改就行了,不必你耗时耗力的盯着看。明日大朝除了这些也没什么重要的了吧?”自从写下来,嬴政再没了整日端坐在大书房的威严气势,斜倚着卧榻,腿上盖着一层绒毯,神色十分慵懒,说话的语调也比往日更加平和。
胡亥挤到嬴政身边,接过宫人手中的小锤一下下替他捶着腿,口中道:“阿爹,你休息几天有没有觉得身体舒服一点,睡眠怎么样了?”
嬴政躺平了身体,抬手对着胡亥头顶胡乱揉搓着,笑得异常平稳:“人呐,一歇下来感觉病痛都找过来了,整天是脖子也疼、肩膀疼、腰疼、背疼、腿也不舒坦――寡人以前怎么没觉得自己浑身都是病?那个夏无且居然有胆子嘲讽寡人平日里精力熬得太过,房事不节,没有油尽灯枯之象已经是好兆头了。让寡人老老实实的养着,别再操心太多了。”
他像是不服老似的挺身坐直,来回拍了拍手臂,大笑着对胡亥说:“其实再让寡人熬个十年不成问题――那药真是太难吃了,你真没说错。”
胡亥不由得跟着笑了起来,抱着嬴政的手臂不放,他把脸蛋贴在嬴政臂膀上,低声道:“阿爹健健康康的我就放心了,我和大哥会每天都来陪着阿爹的。”
嬴政双眸看着温情,视线来回扫着扶苏和胡亥,满足的叹了一声,开口说:“寡人不立后,你大哥跟寡人说过也想如此。寡人对此不反对,反正这天下也没人配得上秦国的太子了――这不是正好?宫中没有王后,自然也就没人能让你挪出去了。”
嬴政说着眉头皱了皱,压低声音道:“依寡人的意思,你的兄长们,都不用离开咸阳,灭国大战刚结束,原本再繁华的城市也变成焦土了,正好寡人准备再建立些行宫,让他们轮着去住便是了。”
胡亥一听到“再建行宫”就头皮发麻,可他还是用力笑出来,拍着手掌,一脸兴致勃勃的神情道:“这样好,兄长们都在咸阳就不用和阿爹骨肉分离,相互思念了。”
他赶忙转头给扶苏递了一个眼神,扶苏对着胡亥温柔一笑,默契十足的开口道:“天下已经尽在父王掌心,父王有没有想过出行,到并入大秦版图的郡县去游玩一番?”
嬴政一直认为扶苏是个极为认真,对玩乐没有要求的人,他没想到能从长子口中听到这样的话,不由得一愣,随即笑着说:“真是个好主意,等到寡人的尊好更改之后,便着手准备出行事宜吧。”
“将六国遗留下来的王宫修整一番,就能恢复原状,正好当做行宫接待父王,免得重新修建行宫耽误父王的时间。”嬴政喜欢修建行宫的习惯扶苏一清二楚,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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