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一个人,实在是太容易不过了。弘历知道,但这干系,却非得等到佳欣直接说出来来担上不可。
但佳欣又想起来小纯那含羞带怯的模样——十年等待,能走的,都走了。上上下下伺候的女孩子们换了好几批,小莉小香小喜小善小乔……都是同样的名字下换了不同的人。只有小鹿小纯小惠这有限的几个还是旧时面孔,却也都三十好几,不复青春了。
小纯喜欢的人……却是被派来卧底的细作。
若是今日公堂上拷死此人,估计明日消息传到家中,小纯便只有一条白绫的命了。
“把贺四叫来。”佳欣反复思量着究竟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钱?人?还是恩怨?
弘历闪过一丝佩服的眼神,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退了出去。
片刻之后,他便将贺四带了回来,又再返出去。交待衙役等人退下,收住二门,清清静静。
“贺四。”佳欣看着面前不断发抖的中年男子。这也是个读书人,却考运不佳,半生飘泊,不得功名。
“王……王爷。”贺四扑通跪了下来。
“谁派你来的?八爷,还是九爷?”
“王爷……奴才罪该万死。”贺四磕了个头。“但没人拍奴才来。奴才只是……只是不敢不讲实话……”
“哦?你倒是一身正义。”佳欣悠悠然喝茶。“想过小纯没有?”
贺四眉宇间一黯。
“我差过你的底,你前半生都在南方辗转,应该不是老八他们一早预备下的人。究竟是为了什么?说出来,我未必不能够帮你。”
“王爷在说什么?奴才不懂。”
“好吧。”佳欣叹口气。“那你总该懂。我若是叫你死,你绝活不过今日?”
贺四打了个哆嗦。
“我是为了小纯才与你废话至今的。”佳欣眯着眼睛,“叫你做事的人,可又令你明白,你要豁出去的,是命?”
贺四一惊。
佳欣从他反应就能看出,他并非做好了就死准备的亡命之徒。
虽然还不知道他的动机,但很显然。可以以死惧之。
“奴才……奴才……”
佳欣懒得与他废话,唰的摘下墙上宝剑。“念在你为我管账数月,本王送你一个痛快。若是堂上杖死,还要多受苦楚。且血肉不全。”
“王爷……莫,莫啊!”贺四一吓之下,江南口气也流露了出来。
“既敢悖主,怎的不敢受死?”
“奴……奴才……奴才……”
走出后堂之时,佳欣心情复杂。
弘历迎上来。眉宇带笑。“十三叔?”
“处理一下。”佳欣遥遥指了指后面,有点烦躁地挥手。“回去同皇上说,晚点我递牌子入宫。”
“贺四……”
“杀了。”
“他不肯开口?”
佳欣没有答,只是走了出去。
贺四不是因为没有开口而死。
却是因为开了口而死。
拙劣……拙劣。
宝剑相逼之下,他高声喊出来了,“是廉亲王,是爱新觉罗允禩!”
佳欣脑中一滞。
贺四的眼中有很奇怪的神色。
佳欣能够读得到。
然后她缓缓问,“是你自己加上最后那画蛇添足的一句么?”
贺四疑惑地看着她。
于是佳欣不得不,手下用力。宝剑如撕裂破布一样撕裂人的皮肤。
——爱新觉罗允禩?
很显然。
这是一个套中套。
可惜下套的人不够算无遗策。
胤改允不过屈指可数的时日,且众兄弟多有不服膺之事,平日称呼不过以封号或排行继续,又有谁会正正经经说出“爱新觉罗允禩”这样的言辞呢?非~凡~手~打~
只有一个人。
当今皇帝。
他老人家急吼吼地要借此机会将政敌扳倒,政敌没有破绽,他就硬塞给政敌一个。
但这种程度的破绽……佳欣叹。
回到府中,先紧急安排,打发了小纯去东北庄子上调解一件不痛不痒的纠纷。
然后直入佳妍卧房,喝茶,抱怨,等待。
直到夜色深沉,方听得外面马蹄声响。
“爷的令牌真是好用,已经关上的城门,硬是又为咱们开了……”马夫在外头低声谈笑。
却有女子的啜泣声隐隐约约。
“去吧。”佳欣眼神不离棋谱。“小妍,去把她接进来。”
“哎。”佳妍伸个懒腰。
“娟娟呢?有没找个人去后门守着?”
“她亲自在那儿呢,你放心。”
门扉重重。
娃娃的哭声忽然传了一下出来。又被闷闷地压住。
佳妍推开门,引着一对抱着孩子的夫妇入来。
男的猥琐,女的憔悴。孩子却 ,抱在怀里吃奶,露了白生生大半个ru房在外面。
佳欣站起来,凝视住那个抱着孩子的女子。“……好久不见?”
那女子低头,不敢直视。
窗外传来娟娟的笑语,“没事儿,你进去就知道了……没事没事,你阿玛费了老劲把你从牢里弄回来,自然有人要你见……进去吧!”
推进来的一个少年,虽然衣着华贵,却血迹斑斑,走路一瘸一拐,似是受了重伤。
那少年别别扭扭见了佳欣,也不施礼,只是直着脖子,瓮瓮地问了声好。
那抱孩子的妇人抬起头,皱着眉头看他,看了会,忽然惊了半声。
——那少年正是因背父而押在牢中,还收了刑法的弘昌。
弘昌有点嫌恶地挪开两步,远离那露着下垂胸脯的妇人。
那妇人却似激动起来,上前了一步。抓上弘昌手臂,口中颤颤。“……昌儿?!”
“你是什么人?”弘昌恼怒地甩开她,甩了一半,却张大口合不起来。
灯光昏暗。
时间荏苒。
总难相见之下,一时间竟没认出来。
弘昌愣了片刻。调子也变了地挤出个字来。
“……娘?”
那抱着孩子的女人,正是钮钴禄氏馨芳,弘昌的生母,胤祥曾经的侧福晋。
一年流放,她以三十好几的高龄,竟又生下了一个小孩。
应该来说,这是弘昌的弟弟。
弘昌嘴唇哆嗦着,不可思议地看着那婴儿,又看看那个一脸老实惶恐,不知道该如何进退的半老兵丁。
“你不是怨我拆散你母子分离么?”佳欣冷酷地看着弘昌。“现在让你们合家团聚,该不恨我了吧?”
佳妍发出了一声轻轻笑。
她穿着宽身的绣着蓝色凤凰的白袍子,头发挽得蓬松,却精致用心。
娟娟从外面走进来倒茶。
她穿着窄身的水粉色坎肩和裙子,上面绣着深红色的梅花。
她身后的两个侍女也是整整齐齐,端端庄庄,穿戴着这个国家最好的料子,最好的剪裁,最好的花样,最好的首饰。
每一个女人都如此风流俊俏,文雅美丽。
但站在弘昌面前的,他的母亲,却如此蓬头垢面,人尽可夫,抱着和下等人生的血脉,猥琐地露出半个ru房。
哺||乳|……贵族妇女从来都不会亲自做的事情。
下流事情。
婴儿忽然哭起来。
馨芳赶忙用||乳|头塞住小宝宝的嘴。
“你为何还活着?”弘昌忽然大声说。
馨芳一愣。
“你为何不自尽,殉了我阿玛去?”
馨芳还是不解,却暂时顾不上。
小宝宝好像刚好尿湿了。
那个老实的男人在旁边,却大大咧咧地好不帮忙,只是恭敬地站在那里,等待佳欣的训示。
弘昌忽然走过去,劈手夺过婴儿,往地上摔去。
馨芳夺回婴儿,不小心推了一把,却令得弘昌跌在了地上。
弘昌臀部着地,杖血未干的伤口迸裂开来,痛得哦哟一声,闭过气去。
馨芳想要扶他,却又要抱着怀中婴儿,想哭,却没办法哭什么。
佳欣冷笑了一声。
比她想要的,还要完美。
“快叫人来抬大阿哥起来,大夫呢,大夫请了没?”
佳欣撇下馨芳不管,直接去招呼。
三日后,弘昌当堂翻供。
案件陷入僵持之中——弘历不得不传唤远在皇陵的允褆,前来作证。
因为现在唯一能弄明白究竟军费是如何开支的,便只有曾经的大将军王一人。
其实,这亦是雍正皇帝的授意。
因为此时,前德妃,现太后,乌雅氏,已经病入膏肓、陷入昏迷。
此消息对外封锁,但不管乌雅氏是一命归西也好,是日渐痊愈也好,她都执着于想见允褆一面。
所以胤禛只好用这种办法把自己打发出去的允褆再弄回来。
守陵半载,允褆形容憔悴。
乌雅氏还能看见他,却已经痰封深喉,说不出一句话来。
允褆跪在她床边,轻轻说话。
“额娘,你记不记得那时候阿玛第二次去江南,你说带我一起的,后来却食言了?后来你哄我说带回江南点心给我的,额娘你记不记得?”他努力用童年记忆唤回乌雅氏求生意念。“那次皇阿玛沿途专宠宜妃,你很是生气,所以就忘记给我带点心。我给你哭闹,你哄我很久,说下次定会补偿我,带我去江南,让我吃遍好吃的点心……额娘,你记不记得?”
乌雅氏颤抖着手,想要说什么,终于无力,阖上眼睛,涌出泪水。
胤禛站在一旁。
他没有童年和乌雅氏在一起的记忆。
名义上,他是被皇后抱养宫中,由康熙亲自带大的。
其实,照顾他的,不过是来来去去的那些嬷嬷,而已。
允褆忽然喊了一声,“额娘,你别去——”
没人知道他在那一刹看见了什么。
但是然后,佳欣和胤禛都看见了乌雅氏勉强抓紧了允褆的手,然后又重重松开。
允褆反过去抓她的手。
却再没办法握住。
乌雅氏不会再醒来。
——其实如果用紫金气,佳欣可以救她。但是佳欣没有。
她一生如此,已经算够。
十八阿哥的魂灵,想必还在地下等待,等着在活人死人天父地母面前,说一个清楚。诉一场冤屈。
含笑同乌雅氏向来不睦,葬礼由月华芳主持。
和贵太妃为太后之薨,正式剃度,搬入了佳欣和金风竹曾经住过的佛堂。
——她的神经,毕竟不如乌雅氏等人坚韧。
胤禛极为狠毒地半强迫性质地将宜太妃郭络罗氏和惠太妃那拉氏亦赶入了慈宁宫佛堂居住。宜妃是胤禟的母亲,惠妃则养育过胤禩,胤禛讨厌在后宫看到这些人。更受不了她们控制着宫女太监、城内城外的实际权势。
所有厉害的女人们,胤禛都讨厌。
但他自己的妻妾群,却出了问题:齐妃李氏,向胤禛密告,皇后曾密延道士入宫,被太后所觉。今日太后薨逝,必有他因。
那拉氏啼笑皆非的找了个借口将李氏直接扔进了辛者库。
弘时亲自请罪之下,才将他的母妃赎了出来——日后谥号曰“孝敬”的这位皇后,是陪伴胤禛白手起家共得大位之人,连皇帝也要赠一个“敬”字。谁敢惹她凤威?
太后薨逝所带来的唯一好处,就是原本诬告亲父,该当处死的弘昌,成为了“为太后祈福”名义而行的大赦里第一个幸运儿,只被削去了宗室身份,还由怡府管教。——这自然是佳欣在暗中操作了。
但胤禛暂时却顾不上这些家事。
趁着允褆在京,胤禛与允褆关在深宫,秘密商议出了一个交易。
尔后一月,兵部贪贿案发回重审,允褆派下属出面作证。弘历三拷四箍之下,证据相互串联,竟将当年胤禟一手遮天昧下百万资财之事兜了个底朝天。
京师轰动。
允禟身在西宁,羁縻不堪,难以应付。而允禩一人之力,面对那些明明不该存在于世上的证据,亦是措手不及。
允禩允禟手中还有些残棋,但民望已败,民心已背。
胤禛命刑部暂且按捺不发,随便抓了个迎送活佛不恭的罪名,命允禟回京听参——人一到京城,迎接的,就是配备着粘竿处高手的刑部拘押公文。
允禩终于未能壮士断腕,撇清干系,却起而联络旧部,意图毁灭部分证据,为胤禟脱罪。
一番焦头烂额之时,本该回到皇陵独守寂寞的允褆,亦是这些证据的提供者和这场风波的反水人,却在胤禛的默许之下,找了个替身待在那里,自己去到了江南漫游。
踏青草长,听歌莺飞。
一世厌憎兄长事事要与兄长争先却模仿兄长所作所为的允褆,最终却走了一条和他的十三兄长极其类似的路。也许结果不同,但其间的遗憾抉择,何其似曾相识!
允褆以为自己终于得到想要的自由,不必被拘死在活死人陵墓之中,但面对美景良辰,荡妇yin娃,却不知为何,心中一片空茫。
妻儿家人,都还在兄长的控制之中,待在河北陪伴那个替身一起,坐这没宣判过的牢。
他一个人享受这天涯海角,又能如何呢?
……其实一生下来,他早已经被禁锢在了“允褆”这个躯壳之中。失去了身份,又谈何自由?或者说,这真正的自由,他有什么资格享受?
允褆案拖了半年。
允禩为求赔偿亏空,尽出家资,以至于拮据窘迫。虽名义上被遣回家,实则还掌握廉府大权的霃瑾一面遣散仆婢,一面顺手也将弘旺的生母,曾经的侍女现今的侍妾张氏赶出了府门。
当夜三更,张氏在廉府门前自尽。
因此事,允禩尽失最后一点民望,被顺理成章的削去爵位,废为庶民。
到这一步为止,八爷一党,终于崩散。
一切争斗,似可平复于此。一切根瘤,却又含恨纠结不放。
佳欣旁观一切,无言一对。
之前的一世争斗,所有的意义,都在这一个不能算结局的结局里抹杀。甚至连个像样的谢幕也欠奉,就这样平平淡淡,将“九王夺嫡”的戏码引入一个黯淡的死路。
生活本来就是如此。没有一件事情会像戏台上那样有始有终,有爱有恨。更多东西。曾经争鸣过,最后,却因为沉默,而死在历史的烂醉里。
这些,都是奈何。
连带着佳欣之所以留下来到如今的理由,也变得可笑起来。
似乎还剩下的实实在在,就只有惯性。就只有日月推移,江山老小,就只有每日忙不完的公务,批不完的奏折。
又一月,允禩终于入狱。
胤禛为了履行对佳欣的承诺,没有对两位弟弟下手,只是将此二人拘禁起来,并如历史上所见那般,任性之至地为弟弟改了阿其那塞思黑的名字。
佳欣日渐觉得,胤禛的脾气古怪癫狂。
他强迫自己勤政亲民。却终日盯住些无用的小事狂轰滥炸。水利民生。种种大政,需要天子谋略帝王智慧的,胤禛一概欠奉。
佳欣只好亲力亲为,挑起来这个帝国的重担。
她忙到夙夜午休无眠,一日比一日消瘦。
却也毫无办法。
——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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