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沉木道:“若知后事详情如何,且听下回分解。”众人唏嘘一阵,纷纷扫兴而归,在流动的人潮里,一身淡蓝色锦衣的俊俏小公子倚着靠近戏台处的栏木悠悠地说道:“秦老,你这银子也该赚得差不多了。”孟茔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女扮男装的叶甄。
正在台上满心欢喜地收拾着银钱的小老儿一听这话,脸子立马沉了下来:“公子此话何意?”
“没什么意思。”叶甄从怀中掏出一定金子,随手扔到台上某处,那姓秦的老儿盯着那定金子,两眼发光,那可是他说一辈子书都赚不来的。他贪婪地伸出手去,手还未碰上拿定金子,就被一物砸中手背,他嫌痛地把手缩了回去。
叶甄已旋身坐到一处空位上,捏起一粒花生米扔进嘴里,手中折扇“啪”的一声打开:“说吧,苏…骠骑将军的那一仗到底是如何打胜的?讲完了,这定金子就是你的了。”
“小老儿这便说,这便说。”秦姓老头儿连连点头地回到原位上,沉木又是一拍,楼里的众多听客纷纷停下脚步,往台上看去。
八月里头的伏暑天,热得炕人,夏蝉卧于树荫里“知了知了”地争吵个不停。这就是梦境的神奇之处,前一刻还是数九寒天,后一刻便是酷暑难当。
穿着紫色滚毛大氅的孟茔跟在一身清凉装扮的叶甄身后出了福星楼,这样的组合看起来着实怪异得很。好在虚境里的人是瞧不见孟茔的,否则,他们一定会认为这姑娘的脑子十有八-九是出了毛病,只有孟茔晓得自己与他们之间隔了一道屏障,她可以纵观全局,却无法置身其中,她过的其实是自己身处的那个时空的季节。孟茔现在满脑子只祈求一件事情,那就是叶甄梦境的终点千万要是冬天,否则她还得花费几钱银子买件新衣裳,而她从赵三那里得来的银钱已经在一品居耗费得差不多了。
正当孟茔胡思乱想之际,叶甄已转进了一处名曰“清怀”的画阁,清风道骨的掌柜的一见到叶甄立马熟络地招呼道:“公子是来取画的吧,画在二楼,还望公子移步。”
画?孟茔满心疑惑地随着他们上了二楼,竹门推开,大幅大幅的字画浮现在眼前。轩窗是开着的,风从窗过,吹乱满室墨香。满室的字画画的都是同一个人,出现在不同的地方,穿着不同的衣裳,表现出不同的神情,多数都是淡漠的,只有少数几张嘴角是噙着笑,但那样的笑又始终达不到眼底。
孟茔恍然大悟,叶甄是被困在宫中的金丝雀,她无法像那些宫外爱慕苏敕的女子一般,时时有在街市上遇见苏敕的机会,她想要多了解他一点,多靠近他一点,那样的想法随着时间的推移而疯狂地滋长着。她没有办法,只有得了空闲去茶楼里听说书先生讲有关他在战场上英勇杀敌的事迹,只有请画阁里最好的画师替她多注意些苏敕,将他的生活习惯细致描绘下来。
叶甄停在其中一幅画前,那是她初见苏敕时,他身着一身银色软甲站在黑色骏马前的模样,莹白的手指细细划过他俊朗的眉眼,她低喃出声:“苏敕啊苏敕,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你真正地笑一次呢?再等等,还有半年,”她抬起眸望进话中人的眼,眸中荡出倾绝的笑,“还有半年,我就可以出阁了,苏敕,你……会来娶我吗?”
孟茔的心猛地钝痛了一下,从她走过通往叶甄虚境的结梁的那一刻,她就已猜到了结局。也正是因为晓得了结局的悲凉,孟茔才很想问此时的叶甄:你到底是怎样爱着苏敕的?是 ...
(以一国公主身份的高贵,还是以一个普通少女的心意?
此后三月走马观花式地从眼前晃过。叶甄每日都被困在宫中学一些繁琐的规矩,因着她的及笄之礼越来越近,教习嬷嬷对她的要求也越来越严格,可是,孟茔仍见到叶甄每晚都会在侍候她的宫人离开之后,悄悄地点上一盏宫灯,伏在书案前一笔一划认真地画着苏敕的样子,她心中的苏敕,有着明确的喜怒哀乐,从不会压抑自己的感情。她把画好的画晾干之后,再仔细着卷起来,放进藏在书案底下的红檀木长匣里。夜夜如此,一夜不空。
快速前进的光景终于停在了三月后的一个雨天。靖国丞相苏折逝世的噩耗传遍了整个苍粟城,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说白了,也就是靖国又死了一位丞相而已。可偏偏这位丞相平日里同平阳侯的关系好了些,闻此噩耗,平阳侯甚感悲痛之下,竟生了一场大病,卧床不起。丞相苏折出殡那日,平阳侯派叶甄前往丞相府,替他再瞧上苏折最后一眼。
叶甄唯有应了,只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与苏敕的第一次正式会面竟是在这样悲伤的背景下,她心里头是局促不安的。因着她是一国的公主,以往都是别人巴结奉承着她,讲些好听的话给她,她不需要特意做些什么,甚至不需要附和上一句,那是她身为一国公主骨子里该有的尊贵,理所应当。可如今,她却想放下这份尊贵,讲些安慰的,好听的话给苏敕听,不为别的,只为他是自己心尖尖上的人,为了苏敕,叶甄可以放低一国公主的身段。
第五章:痴爱成殇(三)
(夙熙三十三年,十一月初三,雪色的冥纸飘洒在阴沉沉的天地间。马蹄踏过满地残败,马上之人一勒缰绳,骏马扬蹄长嘶,铁蹄“啪嗒”落地,墨衣黑发的苏敕翻身下马,把手中缰绳扔给一旁小厮,疾步往相府内走去。
丞相苏折病重的那几日,曾多次遣人到苏敕的新军训练营。但苏敕却常常以公务繁忙为托辞,连让他们见一面的机会都不给。由此可见,苏折苏敕这对父子的感情谈不上深厚,甚至可以用恶劣一词来形容。苏折逝世的那日,相府老管家情急之下亲率一众家仆硬闯军营,以相府数十条人命为代价,这才得以见到苏敕一面。然而,得知苏折死讯之时,苏敕只是呆怔了一下,而后翻着手里的古籍风轻云淡地说:“事已至此,那便好生安葬了吧。”
老管家终于寒了心,回到相府操办起苏折的身后事。坊间流传,苏折终身未娶,膝下并无子嗣,苏敕是苏折从冰天雪地里救回来的孩子,两人之间并无血缘关系。这一段流传着实把苏敕的形象拉低了许多,整个一恩将仇报的白眼狼。
今日苏敕的出现,让在场的每个人又惊又喜,但很快就只剩惊了。
苏敕抬手抚上棺木,深褐色的瞳仁像是结上了一层冰霜,寒得渗人。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没有人敢在他这样的目光下多说一个字。
冰层下裂出一丝疑惑:“果真死了?”
站在叶甄旁边的老管家,张了张口,却也只吐出“公子”这两个苍白无力的字眼。
修长白皙的手指划过上地樨木制成的棺木,在众人以为他不会做什么的时候,苏敕一把掀开尚未完全钉实的棺盖,砸向灵堂,悬于正中的巨大“奠”字轰然落地,四分五裂。
天际落下一声响雷,大雨倾盆砸下,似千军万马踏过人心,慌乱。有人惊呼,有人逃走,无人敢上前阻止苏敕,任由他如此胡来。就是叶甄,此时也不知该作何反应,只是僵立在一旁,锦袖下的一双手无声攒紧。
苏敕双眼猩红地望向棺木内,良久,突兀地冷笑一声:“果真是死了…怎么可以!?”最后四个字,不知是在问谁,咬牙切齿,满心不甘,苏敕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一步步退出灵堂,缓慢步入雨中。
“公子……”
“孙管家。”叶甄叫住欲追上去的老者,沉静道,“相府总得有一个主事的人在,将军那里交给我。”
孙管家望向苏敕消失的方向,叹了一口气,向叶甄作揖道:“有劳公主了。”
叶甄撑着伞追上苏敕,举高手臂,紫色的伞面高过苏敕的头顶,大半个都偏向他。ww这场雨来得猛,叶甄的伞根本容不得两个人,很快,她的大半个身子也湿得不像话,叶甄就这样沉默地陪着苏敕走了一路,一直走到郊外的小酒肆里。
酒肆里并没有什么生意,掌柜的正伏在柜台上打盹。
“啪”!苏敕扔了一定金子到柜台上,掌柜的被这一声响惊醒,黄豆大的眼睛盯着台面上金闪闪的东西,似乎还未从周公那里魂游回来,有些不可置信。
苏敕凉凉地道:“十坛子酒。”
掌柜的这才恍若梦醒,连连应是,欢天喜地地揣着金子转进后堂。
苏敕自己随便挑了个位置坐下,并没有招呼叶甄入座的意思,一路走来,他甚至懒得瞧她一眼,好似一国公主在他苏敕眼里不过尔尔。
孟茔想,苏敕的这种态度代表两种意思。一种是表里如一,而另一种则是欲擒故纵。叶甄自小受尽万人追捧,听尽花言巧语,对那种漫步云端的虚浮感甚感厌烦,现下,有那么一个人不再当她是一国公主,不再对她阿谀奉承。苏敕如此,叶甄对他的好感难免又平添了几分特殊。
孟茔以手支额,又想了想,其实,追根究底,还是苏敕长得好看了些,身上又没有纨绔子弟天生的浮夸之气,很上进,有宅邸有地位的,着实是众多女子心中所幻想的完美夫婿。这样说吧,若苏敕长得其丑无比,他的能力如何了得,叶甄欢喜上他,怕也是得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的,再加之他这傲娇的性子,叶甄估计得打退堂鼓,另择佳婿了。
这并不是以貌取人,而是人之常情。爱情,也得讲究个循序渐进。第一眼感觉尤其重要,而叶甄的第一眼,认定了苏敕,他是她心中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叶甄已在苏敕的对面落座,掌柜的进进出出跑了五趟才将十坛子酒上齐。
苏敕给自己拿了个大碗,抬眸问道:“会喝酒吗?”
叶甄愣了一下,大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而后讷讷地点头。苏敕二话没说,翻了个大碗放到她面前。提起一坛子酒,拔掉塞子,替她倒上满满一碗,又给自己倒满一碗。苏敕拿起碗,仰头一饮而尽,清泠的酒水顺着他上下滚动的喉结流进衣领里。
一碗接一碗,一坛子酒很快就见底了。
苏敕的酒量极好,一坛子酒下肚,脸上不见半分酡红,他撑着额头,深褐色的瞳仁愈加清醒地望向滴酒未沾的叶甄,清冷的嗓音里透出几分自嘲:“公主可是在可怜我?”
叶甄翻绞丝绢的手颤了一下。
“也对,你是一国的公主,高高在上的。这世上的东西,没有你得不到的,只有你不稀罕的。”这么说着,他又提起第二坛酒。
“不是这样的,你根本就不晓得我……”
“不需要。”
“什么?”
“公主是君,苏敕是臣。”粗糙的指腹拨弄着碗口,苏敕冷冷地道,“臣子理当被君狠踩于脚下,公主不需要同一个臣子解释什么,那样会坏了规矩。”
苏敕这话着实伤了叶甄的一颗心。这话落在旁人耳里,只会觉得苏敕是在简单明朗地阐述“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一亘古不变的愚忠之道。可是,落在叶甄耳里,却是另一番更加深刻的意味。苏敕讨厌她,不想与她沾上除君臣之外的任何关系,而他的话中又挑明,若是她动用君权强迫他做一些事情,君令如山,他也不得不服从。
他把她当什么人!?
饶是眼前是她一心念着的英雄,一国公主骨子里的骄傲也决不允许她的尊严如此被人践踏。
“苏敕,你有那些饱受战乱之苦,背井离乡的百姓可怜?说到底,你不过就是死了个亲人而已。”她这话说得过于风轻云淡,却像一根毒刺狠狠地扎进苏敕的肉里,他看着她,恶狠狠地看着她。可孟茔晓得,那是叶甄怀揣着一颗尚未送出去的血淋淋的心,强作坚强说出的冷冰冰的话。
可惜,那时的叶甄到底还是一个被保护得太好的孩子,眼底越涌越多的泪珠暴露了她的本心。
苏敕不晓得,他永远也不会晓得,叶甄为了今天的这一面,她几乎一夜未眠,对着铜镜像着了魔一样端详了自己整整一夜,摆出一副普通人家小女子的姿态,又总是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她怕自己在苏敕面前不经意间又端出一国公主的高高在上,她怕那些与生俱来的东西会让他 ...
(生厌。
可他,终究还是讨厌了她,甚至,没给她开口解释的机会,就这样轻易地把她隔离在自己的人生之外。
叶甄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她是会喝酒的,而且酒量很好。
叶甄并非足月而生,自小体弱多病,宫中的御医纷纷断言她活不过十岁。可她彼时尚在人世的母后偏偏不信这个邪,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让鬼谷门的“神算子”慕桅破例收叶甄为关门弟子,亲授她剑术用于强身健体。
“神算子”慕桅嗜酒如命几乎是天下皆知的事情,有传言说,叶甄的母后雪夫人便是用了一坛百年陈酿才让慕桅点的头。不管传言是真是假,慕桅爱酒是铁定的事实。那么,作为他的唯一弟子,叶甄的酒量自然也不会差,甚至,比起苏敕来还略胜一筹。
可今日,一碗酒下肚,她却觉得脚下虚浮无力,若不是手撑着桌面,估计会摔得很难看。
屋外雨声沥沥,芳草萋萋,时有野雀扑簌着翅膀远去,叫声暗哑。
叶甄未及反应,已被苏敕扣住后脑勺,她顺势落进他温热的怀抱里,鼻间冷香低回。一枚冷箭擦过她的耳发,“叮~”地没进墙里,铮铮作响。
“小心!”
又是几枚冷箭直向他们二人呼啸而来,苏敕把叶甄护在身后,随手拿起桌上的几只杯子,用力一掷,打落冷箭。
情况陡然生变,掌柜的吓得躲在柜台底下瑟瑟发抖。
叶甄抚上腰侧抽出一柄薄如蝉翼的长剑,通体透明,呈现碧色,这样一柄精致的软剑扣在腰间着实让人难以察觉。孟莹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夕川!?
鬼谷夕川,一把斩情的剑。
苏敕的目光也落在叶甄的剑上,沉静的眸底微有诧异,转瞬又是平静无波。
人红是非多,自苏敕于苍禾野一战成名之后,一度在黑道刺杀榜上名列前三。这一年来,有人计算过苏敕被刺杀过的次数,大大小小总计三十七次,平均下来,每月三次,每十天就得被黑道杀手突袭。这种刀口舔血的日子,他早习以为常。
不过,今日来的刺客却不容小觑,是血煞盟的秦道杀手。这类杀手,受体内蛊虫控制,无知无觉,精力旺盛,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且出招狠辣,不留回防余地,每一招都拼尽全力,习武者最怕遇到此类无知无畏的对手。
对方人数众多,时间拖得越久于苏敕叶甄越不利。叶甄虽剑术不错,但心肠太软,不敢轻易伤人,每一招都未尽全力。她后方设防空虚,有人趁虚而入。苏敕抬脚勾起地上一剑,踢向那人,一剑穿喉。苏敕一个箭步过去,抓住叶甄持剑的手,翻转,眼前血注喷溅,白色的衫子被染成了血色,叶甄看着眼前轰然倒地的无头尸首,手中剑,落地。
她捂住眼睛,不敢看满地残红,有东西滚到她的脚边,她从指缝间窥探,霎时,花容尽失。那些血淋淋的脑袋正大张着眼睛看她……
雷声滚滚,大雨纷纷,她捂住耳朵后退,不想听不想看。脚踩到断肢残骸,她狼狈地摔倒在地,满手血腥。
苏敕在她的身侧蹲下,抓住她的手,把夕川放进她的手里,淡淡道:“叶甄,这样的场景,你怕是连做梦都未曾见到过。”
第六章:痴爱成殇(四)
(自那日后,叶甄生了场大病,在床榻上躺了大半个月。每日只吃些清淡的汤粥,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
狂吼的北风吹过悬于四角飞檐上的铜铃,吹开紧闭的门窗,卷着白雪闯进殿内,薄纱翩舞,拂过水晶琉璃盏。宫人们顶着猛烈的北风,慌乱地关好门窗。
叶甄轻咳着唤来自己的贴身侍婢画柳,问道:“你可会跳《出征》?”
《出征》顾名思义,是为远方征战的将士所编之舞,是靖国的国舞。因其是在烈火焚烧的鼎上起舞,且对跳舞者舞蹈功底以及平衡能力要求颇高,极少有人能够完整地跳下这只舞,更多的只是学了些皮毛。随着时间的推移,靖国之内几乎无人能记得这支完整的舞曲。
叶甄三岁那年就被雪夫人送出了宫,直到雪夫人病故的那日才回到宫中。十年光阴,叶甄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却独独跳舞不行,你无法想象,一个七十高龄的老人家把自己的一身脆骨硬生生地掰成妖娆的拱桥形状,然后,半身不遂的惨状。叶甄不会跳舞,是她没有遇到一位良师。
画柳道:“奴婢略懂些皮毛,凤毛菱角,登不上大雅之堂,跟一品居的宋娇姑娘比起来可差太多了。”
叶甄疑惑:“宋娇?你识得她?”
“算不得认识,奴婢只在泗水河边有幸见过,一曲《出征》轰动全城。”画柳放下罗帐,惋叹道,“可惜,宋娇姑娘五年前摔断了腿,靖国里怕是无人能跳得了一曲完整的《出征》了。”
叶甄沉默地望着帐顶大朵开出的火色木芙蓉花。
翌日,叶甄飞鸽传书给慕桅,两日后便得到了回信,她从慕桅那里得到宋娇的消息,她已落发为尼,法号惠敏,住在鸡鸣山上的寺庙之中。叶甄以替天下万民祈福为由顺利出宫,不日便抵达鸡鸣山脚下。叶甄未让随侍跟从,只带上画柳,徒步踏上足有九千九百九十九层高的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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