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他不太确定地说,“最近这几万天似乎是没有。”
他说这里没有王,没有,大家被唯一的信仰统一起来,消息的流通全靠口耳相传,有些事即使发生过了也未必众人皆知。
“你和其他人,生前都来自同一个世界吗?”
“就我所知似乎是,”他来了精神,笑着说,“但年代不同,我见过一个人,来自xx时代的xx!”他滔滔不绝地说了一阵子,忽然打住,讪讪地问我是怎么会说“神的语言”的,肯定是想知道我们的来历。
我意识到这其实是我们的一个优势。鉴于他的宗教把卢恩文人当作神来崇拜,我们大可以想怎么高冷就怎么高冷。
于是我故意高深莫测地笑笑,问他“凡间”的事。他所描述的那个世界,似乎比我所知的人境或灵境要大一些,自然环境颇为相似,都有独一无二的日月,陆地和海洋,生物种群更像是人境,但语言和历史完全不同。
我想了想,状似无意道:“……占有即损失。”
泰勒像没听清似地说:“什么?”
我又重复了一遍。
“你为什么说这句话?”他面露诧异地问。
看来有戏!
我面上不显,语气平静地说:“只是想起了一句老话。怎么,你听说过?”
“那是,教典里的一句箴言。”
“哦?”我愉快地从善如流道,“我没读过贵教典,说来听听?”
第194章 谜城
说是“箴言”,其实只是教典中一个章节的标题而已,底下的内容不是道德说教,而是一个风格类似民间传说的故事,与流浪者毫不相干,大意是某个穷乡僻壤有魔鬼出没,如果你在傍晚昏暗的荒野中看见一个头上有角的黑影,停在一个地方不知在做什么,可能就是魔鬼在埋他的宝藏。
这时候你有三种选择。要么掉头就逃,回家一年之内必死无疑;要么走上前去,你会发现他只是个普通的农民,头上的角只是他肩上背着的草耙子,你与他愉快地对话,回家一周之内就得死;要么,你小心地隐藏在附近,等那人离开了,到他埋东西的地方去挖他的宝藏,当然,不一定能得到什么,但是无论如何一个月以内也得死。
我听得一头雾水——这哪儿跟哪儿啊?跟“占有即损失”有一毛钱的关系?
泰勒看出了我的疑惑,笑道:“神说话的方式是很隐晦的,所以教典历来有多种解读。有人相信教典中章节的排列和组织没有问题,轶事肯定是对应箴言的,我们不理解,是因为觉悟不够;还有人认为,箴言是箴言,轶事是轶事,可以分开学习。”
我问他:“你怎么看?”
“我也不知道,但我接受教典的一切。”
我们不是信徒,没有盲从的义务。天尚未完全大亮的时候走到第三座城门前,金红色的晨光沿着大桥方向照射进来,还是凉凉的。维兰看着雕塑脚下那片背光的石壁,对我说:“大方向应该没错。”
他看到的流浪者故事片段一定是接着上一次的。
我们立刻就往下一座城门进发。泰勒好奇地看看他又看看我,嗫嚅了几句听不清的话,也跟了上来。
接近正午,抵达第四处地标。维兰面无表情地看了看石壁,示意我稍作休息就接着往下走,也没解释什么。泰勒惊呼:“还走?!你到底想看什么?”维兰没理他。
我点点头坐下来。脱掉靴子放松疲惫的关节和发烫的脚掌,心想维兰这么坚持一定有他的道理。这时他在我面前蹲坐下来,捉住我的脚慢慢地揉捏,垂着眼帘一边捏一边低声说:“再忍忍。我不能背着你。负重有变化会影响我对距离的判断。”
他果然在默默地测量什么。
我朝他撅嘴:“等你量完了我要全身按摩。”
“好。”他笑起来,毫不在意泰勒在场,凑过来亲了亲我,通透的双眸亮晶晶的,似乎如释重负。
不到半个小时后我们再次上路。周围渐渐有陌生人出现,无不惊讶地瞪着我们,并且围了过来,嗡嗡嗡地同泰勒低声交谈。维兰毫无反应,仍保持沉默和步速坚定地前行;大家看上去都还算和善,没有人故意阻拦我们。反而时不时有人因为好奇而加入泰勒的行列——我们一路走下去,像吸铁石似的,队伍越来越壮观。(
午后日光最暖的时候,第五座城门远远地进入视野。关于我们,大伙儿已经知道了泰勒所知道的一切。此时都饶有兴致地瞅着维兰。
他站在那片空白的石壁前,冷静但略带犹豫地看向我。
“是不是还想继续?”我直截了当地问他。
他点点头:“但是你已经走太多路了。”
“其实还好,”我坦率地说,“谜原那次走得更久,中间也没有休息,现在我觉得精神挺好,应该能撑到下次魔光出现。”
他盯着我若有所思。习惯性地用左手拇指抚着下唇不语,然后目光越过人群,投向后方的尖顶。
“所有塔屋的门,都背对着雕塑的方向。”
听他这么说,我在原地转了一圈,发现果然如此。人们彼此窃窃私语。
“为什么?”他微微皱眉沉吟了几秒—向泰勒:“‘神罚之光’跟雕塑有什么关系?”
泰勒一脸茫然。
这时一个穿白色袍子的围观者跟他旁边的人开口道:“我曾听xx说,‘神罚之光’是从圣像发出来的。”又是一阵嗡嗡嗡。
维兰仰头打量那尊背靠背的有翼人像,
思索了一会儿,几乎含笑望向我:“我想你是对的,宝宝。你真聪明。”
啥?我满头问号——我说了啥?
他显然不打算马上解释,笑眯眯地过来恰我的手:“今天辛苦你了,继续跟我走吧。”于是我懵懵懂懂地跟着他前行。
我们从白天走到深夜,看似把七座城门打了个回转。许多人体力不支放弃追随,但队伍还是越来越大了;人们呼朋唤友,像参加狂欢节游行似的。在第九座城门跟前,维兰对泰勒说:“周围都是你认识的人吗?”
后者一直寸步不离,还得不停地回答旁边人的问题,所以看上去比我还虚弱,此时好不容易得到维兰一句问话,仍打起精神转动脖子观察一番,麻木的脸上露出一丝疑惑:“好像不多……比白天的时候少了。”
“如果城门真是七座,这里就离我们一开始遇见你的地方不远了。”维兰平静地说。
泰勒睁大眼睛,扫视着外围在街边观望的人群,喃喃地说:“你的意思是……”
“我想这里不是我们一开始遇见你的地方。”
泰勒费力地想了想:“教典里的‘7座城门’,是个泛指的虚数?”
维兰没有回答,而是转向身后的人群,第一次对他们开口说话:“今晚就到此为止了,感谢各位的热情接待。我和内子将借用这座塔屋休息,”他指了指右手边的一个尖顶,“我们宁愿独处而不是有人陪伴。各位如果没有其他事,请回。”
人们骚动起来,先是传出“欸?欸?就这样?”之类的声音,然后各种问题扑面而来——“你们是什么人?”“来自哪里?”“你们在找什么?”“为什么你会说我们的语言?”
维兰无视了这些问句,目光投向一个穿深红色长袍的男人,那人刚才说:“你们是在找黄金屋吗?”
“你说黄金屋是什么意思?”
他态度并不跋扈,那人却被他看得有点羞涩,低下头去。旁边几人面面相觑,七嘴八舌地接过话来:“黄金屋。是我们这儿的一个传说。”“是一座黄金铸就的房子,但是进不去。”“传说有,但是没人见过。”“不,是有人见过的。只不过一回头它就消失了。”“它是神的居所。”
维兰又询问了一会儿,点点头说:“我们的确在找一个地方,不知是不是各位口中的黄金屋。感谢各位的帮助。”
大约见他彬彬有礼,人们也客客气气,没有逼他回答那些他不打算回答的问题,但也没有散开,仍旧一脸好奇地围观。维兰没再理会,扶住我的腰穿过人群走向他刚才光明正大说要“借用”的塔屋。
他臂弯里用了些力量,一进塔屋门口就将我抱了起来;我的体力确实已经接近极限,一点儿也没有抗拒。像面条一样软塌塌地挂在他肩上。
“抱歉,”他低声说,“我知道你累惨了。”
我贴着他的脖子哼哼了一声,大抵是“没啥”的意思。他摸摸我的脑袋,抬高音量说“你可以留下。但请尊重我们的**”,应该是在说泰勒,但我没有回头看,仿佛听见那人应了一声,然后窸窸窣窣地,可能就地在走廊上挺尸了。
我浑身像灌了铅似的,一动不动地由着他抱我去沐浴。在水中以温柔的力道为我按摩,很快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晨昏难辨,他用柔软的亲吻迎接我,悄声说“醒啦”,我费力地撑开眼皮,见他斜靠在右侧。看上去神采奕奕。
“……什么时候了,”我揉着眼睛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慢吞吞地问他,“你休息过吗?”
他从鼻子里“嗯”了一声,捋捋我的膝窝:“有哪儿疼吗?”
我活动了一下腿脚。告诉他疼是不疼,不过软软的没有力气。
他显得并不意外,点点头说:“体力透支是会这样,没关系,我们可以再停留一天,等你恢复了再上路。”
“你有主意了?”
他眼角带笑,动动身子把两条大长腿盘在一起坐好,说:“首先,你得知道,我的方向感真的很好。”
我吃吃地笑:“你是有多在意这事儿?作为一个大路痴,我百分之百地信赖你的方向感。”
“不不,不是那个意思,”他拉住我的手晃晃,正色道,“我是说,我的方向感可以精准得像仪器一样,比鸽子还靠谱,不知道是个人差异还是因为你懂的,我以前就发现了,只是一直没在意,这种事平时也没多大用处。”
我也来了精神:“你量出问题了?”
“按这里人的说法,七座城门,其实不论是几座,如果城是圆的,我们所走的路线一定会呈某个弧度,是不是?”
我点头。
“的确有弧度,很明显;每两座城门之间的路线,曲率也几乎保持不变——看上去,城的确是圆的,而且不会很大。另外,那个流浪者的故事,的确是分成了七段,绕一圈,又回到开头,周而复始。但是,当我们来到早上那座城门附近,泰勒已经不太认识这儿的居民了,当然,不是全不认识,但陌生人开始多起来了。而且我发现,我们走过的这几段路,虽然差异很小,但我可以肯定是越来越短的。”
我觉得我彻底清醒了,微微蹙眉仔细听他说,没有插话。
“这几个现象让我觉得很不对劲,但一直没想到合理的解释,直到你提起谜之苔原。”他愉快地说,“我想这也是座‘谜城’,但跟谜原不同。这里的时间跳跃很明显暂不去说它;如果说谜原错乱的是时间感,这里错乱的是空间感。”
早在听泰勒讲教典的时候,他就开始怀疑了——七面皆东?这么违背自然规律的事他才不信,如果现象属实,只能是由某种合情合理的原因造就,而不会是因为什么鬼神之力。
说起来,当初在谜之苔原上,正是由于坚信着这一点,我才能找到出路。
这座城的居民数量也让他起疑。按照泰勒的说法,人口是在缓慢增加的,变成盐柱湮灭的毕竟是极少数,那么经过这么长时间,一座“不大”的城怎可能还如此宽裕?除非,城其实比众人想象中要大。
综合种种现象,他有一个大胆的猜想:这里的空间维度不是平直的,而是呈螺旋线状向内向外延伸,看似有n多个一样的城门、大河、大桥以及东方,其实都是同一个副本,但却重复了n次。石壁上的文字,是用来给龙族判断方向的线索,由此可以定位空间向内旋转的方向。沿着故事的走向,也在逐渐深入螺旋线的核心,但,很难抵达终点,也可能永远无法抵达。
我勉强明白了他的意思:“所以,我们不能沿着既定路线走。”
他大力地点头,递给我一张画着几何图案的纸,说:“咱们首先得搞清楚这是个什么样的螺旋线,有没有内终点,不过我觉得闭合的可能性不大——然后算出核心的位置,抛开既定道路,前往那个方向。”
“可是,”我茫然地看着纸上的曲线挠头,“如果空间是弯曲的,核心会不会根本不在城里?按理说,咱们不论从哪个方向走,都在一个平面上。”
他摇摇头:“回忆一下谜原,近在咫尺的地方,也可能相隔很长一段时间,我相信这里也有类似的特性。既然这座城是可以闯出去的,出路在城里的可能性比较大。还记得他们说的黄金屋吗?一转眼就不见了的那个,说不定就是我们要找的核心。”
第195章 转念
“找出螺旋空间的核心”——我们又不是超维生物!所以维兰的猜想尽管看上去很有道理,实际操作起来一时却显得有些荒谬。我们在城里城外呆了三十七个昼夜,跟不少居民都能唠嗑了,甚至像听说书一样听完了他们的教典,对找方向这事还是摸不着头脑。尽管掌握了一些新的细节,或许能够佐证他的猜想,但无论黄金屋还是那个传说中的核心,仍然不知所踪,也不知道怎样才能抵达。
新的细节主要在两方面,首先是城的领域。假定城在同一个平面上的面积或者说“切面”并不很大,既然周围有城墙,何不绕着它走一圈看看?尽管外围十分险峻,但对维兰来说完全不成问题——我们从城门a出发,踏上右手边的城墙,打算沿顺时针方向前行。我恐高,维兰背着我,速度并不比在城里巡街慢,但还是走了两个昼夜,最后竟回到了出发时的那座城门a——人还是那些人,雕塑底下的文字也是一样的;我们在城里巡街走到下一处城门b,照旧从城墙上走一圈,同样差不多两个昼夜之后,再次抵达城门b。
这个结果让我产生了怀疑——莫非,其实没有什么空间漩涡,城只是在转动?但维兰并不认可,因为这不能解释一开始我们巡街时的发现,特别是城门间距越来越短这件事。他倒认为,这从侧面证明了城里的街道具有时空迷惑性——在城墙上打转,无法脱离初始空间,在城里却可以,这让他更坚定了出路一定在城里的信心。
因为我们的随身物品也不会被重置,我们丢了一件衣服在靠近城门的塔屋里,然后在白光中跳出城去;再回来,衣服还在,可见城的确没有在转。
第二个细节是天文。三十七个风和日丽的昼夜过去,无论白天那轮残缺不全的巨大红日。还是夜空中的标记星座,都没有发生明显的变化——停在原地,或走到其他城门附近,城里或城外。结果都一样。这很可能意味着,我们脚下这颗星体在空间的相对位置基本保持不变,与城里的状况联系起来,也就是说它被卡在一个昼夜的时间段里了,但我们的记忆不会重置,这一点还是很难解释。
另外,我的生理期爽约了。维兰也注意到了,但他似乎并没往那方面想,而是把这件事看成对他猜想的另一个佐证——因为陷入时间轮回,这座城的时间流逝与外界有异。
说实话。身上清清爽爽的我也更快活些,但还是有点不安,难免去想“万一呢?万一呢?”但这话问出来没有意义,我就没去轰炸他,因为他这些天比我还烦躁。
用“烦躁”这个词来形容他的状态已经算温和的了。事实上,我觉得他简直有点抓狂。
猜想刚出炉的时候他还很开心,但被困这么久,别说出路了,连能够绝对支持猜想的铁证都找不到;当然,我没有质疑也没有抱怨,他显然还是很有压力。虽然并未朝我发脾气,但说话越来越少,做事也越来越固执。今早黎明前,我在半梦半醒之间察觉他不声不响地起身,想到他基本上没有起夜的习惯,心里一动。便也爬起来,蹑手蹑脚地跟了出去,沿着螺壳走廊向外,一出门就看见这货站在城门底下,两手叉腰大喇喇地面朝雕塑方向。一副誓当人肉巴比q的架势。
我吓了一跳,问他在干嘛,他看见我显得很不高兴,连连甩手让我快进屋里去。
我不理,径直走向他。他气急败坏地训我:“快回去!那个该死的白光马上就开始了。”
“所以呢?”我反问,“你这是干啥?自残?”
“没空解释嗷嗷嗷……”他见我不听话,语气开始放软,“别——”他话未说完,天地间骤然一片刺眼的白,我刚开始感觉像置身于焚化炉般,就被他猛扑过来一把捞起,嗖地带走了。
白光过去,渐渐看清我们已经站在螺壳走廊里——他准星不错,在那样的状态下还能找对门口,没撞上墙。但现在不是称赞他的时候,因为这位大爷正带着满身的浅表伤在怒气冲冲地踹墙,一边踹一边爆粗口,仿佛无视我的存在;不过也可能,他想踹的其实是我。
我默默看着。
他发泄了一通,转过脸来,两只挂着黑眼圈的大眼睛瞪着我,胸口起伏了一会儿,低声道:“伤得厉害么?”
我摇摇头:“你打算解释吗?”
他貌似无奈地翻了个白眼,轻轻推我上楼。几十分钟后,我们促膝而坐,他不情不愿地说,因为这一切显然与那尊会发出白光的雕塑脱不了干系,而每次白光出现的时候他都是背对雕塑的,这一次他想直面它,看看能不能“沟通”一下……当然,他说的是“我要砸了那xx”。
我瞪了他一会儿,勾住他的脖子让他躺下来,他稍稍抗拒了一下方才接受。我揉着他的后颈说:“我也想砸了它,不过那可能不是个好办法,而且,好像我们很绝望似的。就像在学校里,遇到难题怎么都做不出来,想撕卷子一样。”
他侧着脑袋枕着我的腿,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轻笑起来:“……怎么办?我是说你遇到难题的时候。”
“先换个思路,要是实在做不出来,我会把难题搁在那儿,转移心思做些别的事,过段时间再来攻它——真的管用。有时做别的事情的时候灵感就突然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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