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乐凝唤出了口,才觉得自己所言不妥。“那常在恕罪,奴婢一时口快。”一手打伞,另一手握着长长的竹筒,乐凝目光闪避,只将竹筒往前伸了一些:“这是乐瑶姑姑让奴婢交给您的。姑姑还让奴婢转告小主,往后这翊坤宫小主是不必再来,哪怕……哪怕是翊坤宫后巷的污物筐,小主也没有资格再碰。”
飞快的伸手从乐凝手里抢过了竹筒,乐琴眼里只有泪。可惜雨太大了,泪水混在其中,根本就微不足道。
“小主,伞给您……”乐凝伸手将纸伞递了过去。
“不必。”乐琴狠狠打在乐凝收过来的手腕上,纸伞一下子飞开一旁,歪掉在地。“你告诉乐瑶,本小主那芮,从今晚后都不会再受翊坤宫半点恩惠。这深宫之中,再也没有乐琴此人,有的,只是那氏。”
怀里抱着画,那芮再也不愿意回头看翊坤宫一眼,如果复仇这条路注定要一个人孤独的走下去,那就这样走下去吧。
“她走了?”乐瑶哽咽的问。
乐凝点了点头:“小主说,从今晚后不会再受翊坤宫半点恩惠,连伞也没有拿走。还说,从此深宫之中,再也没有乐琴此人,有的只是那氏。”
“由着她去。”年倾欢没有太多的话要说,心痛、沮丧、难过,交织在一起,却没有让她觉得怨恨丛生。何况乐琴也根本就没有做错什么。“每个人,都活的身不由己,尤其是在这深宫里。她既然已经选择了她要走的路,一场主仆,本宫只能祝福她,由着她走下去。乐凝,往后你就跟着乐瑶在本宫身边伺候,下院的事情,你就不必再管了。”
喜滋滋的福了福身,乐凝感激不已:“多谢娘娘信任,乐凝必然尽心竭力,好好伺候娘娘。”
“你们都下去吧。”年倾欢心里是有些烦,但更多的还是惋惜。如果还有机会出宫的人是她,那么无论背负着多深的仇恨,无论有多么多不甘心,她都会毫不犹豫的走出宫去。偏偏有这样机会的人,反而不懂珍惜。“造物弄人,大抵如此。”
自己吹熄了宫灯,年倾欢已经习惯了这一室的幽暗,心里的漆黑才是最可怕的,永远也没有人能点亮。
一夜的暴雨,翌日清晨,紫禁城湿湿冷冷的,虽然空气十分的清心,可前来景仁宫请安的宫嫔脸上,均没有一丝笑意。
李怀萍与安笑然肩并着肩,缓慢的往宫里头走。身后乃是面色凝滞的懋嫔,熹妃与裕嫔则缀在不远之处。而宁嫔领着侍婢,跟在熹嫔身后。
静徽站在正殿之外,连同映蓉、映梦以及汪泉并身而立,看着一众宫嫔款款而来,笑容慢慢的在她冰凉的脸上绽放。“都说雨后空气清新,本宫觉着不然。你瞧瞧,这一个一个的,哪有半点心旷神怡的样子。”
“娘娘说的不错,奴婢倒是觉得这一个一个的,像是刚从醋坛子里捞出来一样。酸的倒牙呢!”映梦从来就是这样的性子,说话脆爽。
映蓉不悦的白她一眼:“大早起的,少说几句没边儿的话吧。”
静徽敛息,慢慢的转过身去:“走吧,进去等着。”
“今儿怎么这么早,还都一起来了,莫不是你们说好了的?”静徽待宫嫔们请了安,喜滋滋的笑问。“正好,内务府新送来了几匹料子,都是最好的蜀锦,你们帮着挑挑,看看哪个适合那常在。皇上册封那氏为常在,本宫还未曾赏赐晋封礼。这蜀锦正合时,权当是本宫一番心意了。”
李怀萍不紧不慢的环顾了在场之人,轻巧道:“皇后娘娘不说还不觉得,这一说,臣妾才发觉,年贵妃与那常在均不曾来请安。这倒是奇怪了。”
雁菡知道,李怀萍又要煽风点火了,少不得插嘴:“齐妃有所不知,年贵妃娘娘身子不适,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御医叮嘱要多多将养,少出来走动。何况昨晚上才下场暴雨,路滑难行,娘娘不来请安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不过也不怪齐妃不知道。这些日子,安常在有孕,身子又弱,齐妃陪在身边照料,尽姐妹之情都来不及,自然顾不得旁人之事。”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熹妃!
心里的怒火嘭的被点燃了,李怀萍恨得牙痒。虽则都是妃位,可自己好歹伺候皇上这么多年,又是生下三阿哥的,到底比她尊贵许多。如今,竟敢当着一众宫嫔的面,羞辱自己巴结逢迎有孕的常在,简直岂有此理。“熹妃这么说,本宫如何敢当。年贵妃娘娘贵为贵妃,一举一动都足以惹人注目,本宫又岂敢置若罔闻。”
安笑然听得出齐妃心中有怒,少不得笑弯眉插嘴:“皇后娘娘有所不知,熹妃娘娘说的一点不错。这些日子,多亏表姐在我身边,时时相伴,细细照料,我才觉得身子好了许多。”
“齐妃是有福之人,先后诞育几次。有她在你身边照顾,皇上和本宫都能宽心。”静徽当然会维护自己身边的人,无论是齐妃还是安常在,一切皆因利益所需,不得不如此。“倒是熹妃,年贵妃身子不适,你抽空多去陪陪。这后宫里能和贵妃相谈甚欢的,也就唯有你与懋嫔。”
雁菡与宋代柔互睨一眼,双双站起福身道是。
静徽微微一笑,转而问身边的映蓉道:“那常在为何没有来?可也是身子不济的缘故么?”
映蓉心里微微有写担忧,但终究没有表现出什么:“奴婢没听说延辉阁传召御医了,想来……”
汪泉的声音尖锐,在这个不算特别恰当的时候响起,打断了映蓉的话。“那常在到——”
李怀萍最先朝着正殿的门瞧去,果然看见昔日那个乐琴,如今一身宫嫔的装束,出现在人前。当真叫人不习惯。“皇上昨天晚上,似乎没有翻那常在的绿头牌吧?既然不是侍寝,这个时候才来给皇后娘娘请安,未免懈怠。虽说你是才得了晋封,但这么多年侍奉在贵妃身边,也必然什么规矩都懂,不需要旁人时时刻刻来提点你才是啊。”
那芮没想到,自己还没想皇后请安,李怀萍已经开始喋喋不休的数落自己的不是了。忍着怒气,她平静的向皇后行礼请安,待到皇后恩准,她才于自己的位置落座。从头到尾,她都没有认真的看过齐妃一眼,但不看又怎样,那个无比讨厌的样子,早已经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的印在自己心上,永远无法磨灭。
没想到从头到尾,乐琴都没有看自己一眼。仿佛自己那番不满的话,竟然成了自言自语。李怀萍见惯了年贵妃不可一世的样子,早就讨厌透了。现在这算什么?又来了一个让人恶心的。前头那个位高权重动弹不得,可面前这个不过是个卑贱的丫头,还当自己真的能成为凤凰么?“皇后娘娘明鉴,臣妾以为皇上恢复了那氏的名讳乃是天赐的恩典。只是那氏……姓氏可流,芳名却得要改一改才稳妥。”
雁菡听不明白,心里诧异:“齐妃这么说是何意思?”
“本来么!”李怀萍眼皮一垂,脸色微微不悦:“芮字,乃是何意?一则,絮,柳絮,轻而薄,飘舞而无处可落,且不足以为人终是,绝非一个好字。二则,小巧玲珑的样子。可你们瞧瞧咱们的那常在,身姿挺拔高挑,身段匀称窈窕,哪里也称不上小巧不是么?如此说来,便难逃名不属实之嫌,多有不好。”
审慎的目光来回打量着乐琴的脸庞,李怀萍忽然一声娇笑:“皇后娘娘,臣妾倒是觉得琴字极好。本来乐琴就弹得一手好琴音,且这个字也跟随她多年,咱们都叫惯了。若是请您赐名,将那芮改成那琴,想来那常在一定更为欢喜。”
这便是,要自己时时刻刻记得自己卑微的身份。那芮如何不明白齐妃的用意。“多谢齐妃娘娘一番美意,只是皇上昨晚才让苏公公穿了口谕,恢复了臣妾本来的名讳。若是今儿一早,皇后娘娘再赐新的名讳,岂不是成了朝令夕改?”
“你……”李怀萍没想到乐琴竟然敢当众顶嘴。
“齐妃娘娘,臣妾明白您的好意。但其实,臣妾恩喜欢这个‘芮’字。既然圣旨不可朝令夕改,而臣妾又很满意在母家时得的名讳,您看是不是就不要麻烦皇后娘娘受累了。”那芮炸了眨眼,卷翘的睫毛盖住了眼底的流光,她的笑容明显的妩媚起来。“但不管怎么说,臣妾还是要感谢齐妃娘娘一番好意,谢娘娘您如此关爱臣妾。”
也谢谢你成就了今天的我,齐妃,咱们走着瞧吧。那芮心里,只有恨与不甘,这才刚刚开始呢。!!
第一百六十五章:奚落难免,争宠无望
静徽睨了齐妃一眼,最终也只是笑:“赐名之事往后再说吧。本宫倒是有件事不得不叮嘱那常在。”
“但凭皇后娘娘吩咐。”那芮起身一福,很是恭敬的样子。
“你坐着听着就好。”静徽温然一笑的样子,最是平和。“本宫不过是想叮嘱你,你如今已经是正正经经的小主了。和在座的各位姐妹理应和睦相处。切莫因为自己过去的身份而妄自菲薄,皇上喜欢你,就是你最大的福气。另外,你得以晋封,多亏年贵妃的提拔,虽则你现在不能近前侍奉在贵妃身侧,但对贵妃敬重之心,可是分毫都不能少。”
如果那芮是第一回见皇后,这样亲昵的叮咛到底会让她心暖的。只是一想起之前的种种,那芮便觉得恶心,仿佛谁把掉在地上满是污秽的肥肉,硬塞进她的口中,又油腻又硌牙。“多谢皇后娘娘提点,臣妾能有今日,也是多得贵妃娘娘提携,必然不敢忘怀。”
“如此,本宫也就安心了。”说真的,静徽心里没有多恨这个乐琴,虽然被她气得险些七窍生烟,但是归根结底,这些都是年贵妃的计谋。区区一个侍婢,晋封为答应又如何,她根本就不曾把她放在眼里。
“好了,本宫方才还叫诸位姐妹帮你挑选几块称心如意的料子呢。既然你自己来了,就自己去选吧。”静徽微微一笑,吩咐了映蓉一声。
映蓉连忙领着两个小宫婢,捧了几匹极好的蜀锦走到那常在面前。“请常在挑选。”
“多谢皇后娘娘美意。”那芮根本就不稀罕什么蜀锦。不错,这蜀锦是极好的料子,许多宫里头可能这儿多年了,也从未领过一匹。但她是年贵妃身边的人,漫说是摸过瞧过,就是穿也穿过多次了。不同的则是,年贵妃赏的蜀锦,乃是贵妃自掏腰包从宫外头购置的,皇上赏赐的贡品,当然是不会转赐奴婢了。而现在,面前的这些却是最好的贡品。
“皇后娘娘赏赐,臣妾含愧领受了,这匹桃红色的不错。”那芮微微一笑,兰指一点。身后的侍婢灵心。
殿上很安静,仿佛所有人都在看一出戏。那便是皇后与那常在极力配合着,演绎的和睦宫廷戏。然而看的太多了,了然无趣。
静徽又叮嘱了安氏与汪氏几句,让她们放宽心好好安胎,便遣散了来请安的宫嫔,自行会内寝歇着去了。“本宫没心思见人,若非要紧的事情,你就替我打发了吧。”静徽懒得去想这后宫里那些乌七八糟的野心。“年关将近了,若非是要紧的事情,就由着那些不安分的去斗吧。本宫已经不得圣心了,操持皇上在意的事情要紧。”
这么想着,静徽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求神拜佛,也要希望安氏与汪氏的龙胎没有异样。否则,皇上必然怪本宫故意不尽心,这事儿闹得,哼!”
映蓉有些插不上嘴,只好沉默的听皇后发牢骚,末了才喃喃一句:“娘娘,奴婢只怕年贵妃这时候生出什么歹计,趁着皇上与娘娘不睦,下狠手。”
“怕有何用,怕也不能阻止什么。”静徽仔细想了想,会然凝眉问:“那汪氏,从前本宫倒是没怎么注意,是个什么性子的姑娘?可能克制得住贵妃么?”
“娘娘……”映蓉觉得皇后有些力不从心了,否则她不会问这样奇怪的问题。“即便汪答应聪慧过人,也定然不是年贵妃的对手。奴婢觉得,还是齐妃与安常在……”
“齐妃与安常在,不会真心实意的对本宫尽忠。齐妃想要的是三阿哥登基为帝,届时,她成了圣母皇太后,本宫这个母后皇太后便是怎么也立不住足了。那还不趁早一脚踢开。”幽幽一笑,静徽又勾起了唇角:“那安氏,也必然想借着自己的这一胎,谋取好的恩宠。有她们姐妹反目的一日。本宫现在无人可用,不代表以后也无……”
“映蓉,你安排一下,午膳之前本宫去瞧汪答应,让御膳房做两道可口的菜肴。”静徽想了想,又觉得不妥:“罢了,还是去库房拿一对玉如意好了,膳食之类,容易惹是非。本宫本来就说不清楚了,不能再给旁人可乘之机。”
映蓉心里一凉,有些话不敢宣之于口,皇后几时变得这样瞻前顾后,这样没有自信了。其实映蓉很想劝皇后,不要太在意贵妃的种种,毕竟她才是后宫之主。只是看着皇后束手无策的样子,她又觉得自己的话根本就劝不了什么,终究是没有意义的。“奴婢明白了,一定好好选一对玉如意给汪答应安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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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日,那芮的心都仿佛搁在油锅里煎,滋滋作响也就罢了,那种灼热让她无比的焦虑,一时一刻也静不下来。“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不见有消息?”
灵心摇头,并不知道究竟:“小主,小金子已经去打听了。这会儿还没有消息,必然是皇上还没有翻牌子。小主还是再等等吧。”
“我是在等。”那芮心里不痛快,脸色微微不好。“你可有把糕点送去养心殿么?”
“小主放心,奴婢亲手送过去的。那些糕点,都是小主精心挑选的,皇上必然喜欢。”灵心小心的答着话,她知道那常在心情不好,不想惹她不高兴。
巧心端着热茶进来,放在了那常在的手边:“小主,奴婢想着,皇上日理万机,许今晚就不翻牌子了也是有的,您何苦急在这一时呢?”
那芮心里不是滋味,脸上也只有愁容:“并非我着急,而是……你们也都知道我是怎样的出身。昨晚上,皇上册封了我为答应。可因为淋雨的缘故,我睡卧不宁,机会一夜都没有安寝。于是今早才稍微晚去请安了一会儿,哼,就差点被齐妃连名讳都改了。你们可知道,我现在是恩宠未见,就已经积怨于身了。若是今晚,皇上再不翻我的牌子,只怕漫后宫都会将我视作笑柄的。届时,我还有何颜面在宫中生存?”
一想起昨日年贵妃冷漠的眼神,以及今日齐妃恨恼的样子,那芮的心,就像被猫抓一样的难受。她已经沐浴过了,将自己洗的干干净净,穿着最好看的衣裳,绾了松松的发髻,就是等着皇上来,等着皇上翻她的牌子。所有人眼里,她都只是个可恶可耻的贱婢,为了爬上龙床,甚至不惜背叛数十年的主子。可她心里的苦,她的别无选择又有谁在意?
“不行,灵心,我心里不踏实,你还是赶紧再让人去打探打探,到底敬事房有没有伺候皇上翻牌子。皇上今晚到底宿在哪一宫里,又或者传召了哪位妃嫔侍寝。还是……还是皇上怕年贵妃不高兴,去了翊坤宫相慰?总之快去!”那芮简直被自己的执念逼疯了,她恨不得下一秒就出现在皇上的面前,弄清楚他为何不来看自己。
还是,皇上根本就只打算给自己名分,却没打算给自己恩宠?
这个念头一闪过,那芮只觉得双腿发软,整个身子一点力气也没有。“不行,皇上若是还没有决定,那我就不能干等着。灵心,你快去准备肩舆,我现在就去养心殿。御膳房不是还送了好些莲子羹过来么?秋末的莲子羹,别有一番清苦的凄楚滋味儿,最是清心降火,皇上成日里劳碌,想必肝火旺,我得送些过去给皇上品尝。”
“是,小主,奴婢这就去准备。”灵心才伺候那常在,过往也只是听说她是年贵妃身边最伶俐的姑姑,莫不清楚她的脾气之前,但凡有吩咐,她都打着十二分的精神去办,丝毫不敢耽搁。
兴匆匆的上了肩舆,那芮吩咐奴才们走快一些,生怕自己赶到养心殿,皇上已经翻了旁人的牌子,亦或者是去了旁人宫里。“你们都快着些。”好容易赶到了养心殿,见苏培盛还在殿外候着,那芮的一颗心才总算是舒坦了许多。“苏公公,皇上在里面么?我带了些莲子羹,想请皇上品尝,劳烦公公通传一声。”
苏培盛面露难色,口吻略带歉意:“小主来的不凑巧,得答应正在里头侍奉呢。皇上阅折子疲倦了,传召德答应弹奏一曲解乏,吩咐不见旁人了。”
“德答应?”那芮诧异不已:“宫里什么时候又出了个德答应,怎么我不知道?”
“哦,小主见谅。”苏培盛赶紧道:“就是从前的瓜尔佳答应,皇上新赐了封号,奴才</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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