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若没有它,就喝不到清水。而一个国家之中,这做纱布的人除了可以维系自己人之间的关系外,还可以把一些可恶的小人像滤泥沙一般阻挡在外,实是必不可少之物啊!”她边说边仔细注意着孝文太后的表情。
可惜,孝文太后低下了头去,仿佛是对局思考,接着,落了一子,道:“将军也太看中我这老太婆了。”
“怎么会?”玉旒云也拿了枚棋子应对,“娘娘不介意同我这小辈玩一局吧?”
孝文太后道:“将军远道而来,我招呼不周,你若有兴趣,我自然奉陪。”
玉旒云道:“那正好。不知青锋太子爱好下棋么?在樾国和楚国我们都只是匆匆一面,现在在西瑶又偷偷摸摸的,还没有切磋过。”她故意泄露了段青锋到楚、樾两国议盟之事,试探孝文太后。
孝文太后对这后半句话置若罔闻,只淡淡道:“他不好此道,就爱演戏。玉将军肯赏脸,就去绿窗小筑看他的戏吧。”
越是故意回避就越是有问题,玉旒云想,如果一个祖母得知孙子瞒着自己到别国去,听到消息后应该会问长问短才是。她显然是晓得段氏行踪的。因继续试探道:“那儿的好戏我早也欣赏过了。我还陪着他做了好几折戏呢,不知太后娘娘您有没有雅兴陪孙子做戏?”
孝文太后摇头:“我都一把老骨头了,看着就好。”
玉旒云道:“戏台上纷纷扰扰,能袖手旁观也是福。不知娘娘对殿下的新戏有什么点评?又觉得这戏怎生收场才好?”
孝文太后正要落子,稍稍犹豫了一下,道:“戏要怎生收场,自然是问写戏的人,所以将军应该去问太子。我可回答不了。”
玉旒云笑了笑:“写戏的人?我却不认为此人能控制情节的发展——如果是木偶戏倒还差不多,但是真人上了台,每个戏子都有每个戏子的想法,都有私心,又各有本事,明里暗里每人改上一点儿,这戏就面目全非了。”
孝文太后道:“若是如此,就该去问问每个演戏的人。玉将军在沙场上能运筹帷幄,相信只要和每个戏子稍作交谈,就能审时度势,判断结局了。”
“稍作交谈?”玉旒云轻轻一笑,看了孝文太后一眼,恰巧老太后也看着她呢,于是她的笑意就更深了,道:“太后娘娘的这个建议真是高明,我一定会照着做。不知娘娘觉得贵国应该和我国结盟,还是和楚人结盟?”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愣——石梦泉早听出她和孝文太后一直打着暗喻,岂料会突然挑明?
孝文太后手执棋子悬而不下,半晌,笑道:“我是个不问政事的出家人,如何知道这个?”
玉旒云道:“娘娘方才建议我去绿窗小筑看戏。不知娘娘晓不晓得那里有一副极好的对联,曰‘谁为袖手旁观客,我亦逢场作戏人’?”
孝文太后的棋子终于落下了。“那副对联我倒没听说过。”她道,“不过有另外一副我觉得是极好的——看不懂莫吵请问前头高明者,站得住便罢须留余地后来人。不知将军以为如何?”
这分明就是嫌我问得太多,逼得太紧,玉旒云想,不过这就愈加表明她应该是参与在段氏计划之中的。那么她一定会帮段青锋解决牟希来等一群人。就不知她自己对结盟之事持什么态度?这老妇人心计如此之深,可要花一番功夫来对付!
“玉将军,该你了。”孝文太后指指棋盘。
玉旒云将棋子一丢:“晚辈棋力有限,认输了。”说着,站起了身:“多承娘娘教导,晚辈受益匪浅。我二人打扰娘娘也很久了,就此告辞——”即抱了抱拳,招呼石梦泉动身∵了两步,又回过头来,道:“既然娘娘喜爱看戏,我们一定竭尽所能做一出精彩的,还望娘娘不吝捧场。”
这一次孝文太后的眼中有少许惊讶,但又搀杂着一些赞赏:“我年纪大了,不能远送。就让他们几个送送你们吧。”
她指的自然是苍翼、朱卉等人。这哪里是“送”?分明是监视他们乖乖离开,不再有其他动作。石梦泉知道玉旒云不会就此罢休,一定还要再折回来,但有这四个高手在,恐怕十分困难。
他看苍翼等三人都略带威胁地笑着,做了个“请”的动作,叫他们出门。只有暗道:看来得随机应变,再做打算了。因护在玉旒云身边,举步朝外。
可又听玄衣喝道:“慢着!我这里好歹是尼姑庵,叫其他的弟子们看见了终归不好,还是委屈你们从哪里来就由哪里出去吧!”
“哈哈!”苍翼大笑,“师妹,你总算说了句有道理的话!就这么办!”说着,一把捏住石梦泉的肩膀,提着他飞出了墙外。而朱卉也几乎是同时拉住了玉旒云的胳膊,一跃而出。白翎跟在后面,不忘同孝文太后和玄衣告别。但玄衣只是惦着骂苍翼:“师弟,你成天胡说八道,就不怕舌头生疮么?”
苍翼哈哈大笑:“我如果是胡说,舌头早就生疮了,既然现在还没生疮,就证明我说的全是真的!”话音落时,已去得远了。
第四十九章
?苍翼等三人直把玉旒云和石梦泉“押”出了山门,又监视着他们上马,丝毫也不给二人中途回头的机会。玉、石二人知他们武功高强不便与其硬碰,只有老老实实地朝临渊城方向走了一段,甚至,因忌讳那内功高强者可以听到极远处的声音,也不敢就商议对策,直到走出了一里多地,这才喘了口气。玉旒云也恼火地骂了一句:“南方怎么有这么多江湖高手?”
这句话抱怨的成分居多,如果是询问,就多余了——南方千年文化源远流长,自然是文学、武功都研究得登峰造极;而在北国,牧民出身的百姓虽然剽悍,却对打斗之道懵懂无知,那些身手敏捷又有力气的人多愿意被选作禁军,光宗耀祖,自立门派开馆课徒却不在其考虑之范围;所以,在北方江湖豪侠几乎是绝迹的。
如果能收服那个神秘的瞎老人,玉旒云想,让他训练禁军,或者组建一支专门的队伍来对付南方的武林匹夫,不知多久才可见成效?
石梦泉回头望了望,见黄昏的树林安静得仿佛一幅画,并没有人行走其间的迹象,他推测苍翼等人不曾跟踪而来,才道:“要说高手,这几个人比楚国的那些都厉害得多,难怪一国太后在此出家,却连皇宫卫队也不见。”
玉旒云哼了一声:“这个孝文太后果然老辣。用卫队既显眼又没有什么实际的用处,自然是找这些武林高手贴身保护得好。”她想了想,又道:“不过,西瑶全国上下不是都信佛么?如此多的善男信女,孝文太后又是个贤德妇人,西瑶跟别的国家也没有仇怨,用这些武林高手日夜守护,岂不有些浪费?”
本来武德帝是个孝子,找最好的护卫来保护母亲是情理之中的。石梦泉听玉旒云特特地提出来议论,就知她另有怀疑:“你是说老太后原有野心,和朝中大臣也可能有不和,所以怕人加害自己?”
玉旒云点点头又摇摇头:“谁知道?这老妖婆实在是厉害。如果是旁人,咱们捉住了把柄也许可以要挟他为咱们办事,但是这个老妖婆,若是咱们找出她什么不愿人知的秘密,恐怕她会想方设法让咱们死无葬身之地。”
石梦泉愣了愣:他还没把孝文太后想得如此可怕nad1(不过他知道,玉旒云总是把对手往坏里想。于是笑笑,不置可否。
两人于是一边想着下一步的行动一边默默地走了一程,见到迎面走来一个尼姑和一个樵夫。渐近时,便看清那尼姑的面目,可谓丑陋异常:左半边脸几乎完全被一快鲜红的胎记所覆盖,而右半边脸上又布满了雀斑,一双眼睛原本生得灵活无比,但配在这样的脸上只愈发显得丑怪。可这尼姑却不见一点自卑之气,反而笑得开心,仿佛正同那樵夫抛媚眼。只听她说道:“你这死没良心的,这一点便宜的胭脂就想打发我,门儿都没有。”
樵夫涎皮赖脸地同她嘻哈:“这可不便宜,这是楚国来的,稀罕着呢!”
丑尼姑道:“楚国来的?就算是这样吧,但你只买了这么一丁点儿,够人家搽几次?”
樵夫笑道:“别人就只能搽几次,不过你就可以搽十几次啦!”言下之意,丑尼姑本来半边脸就是红的,可以省下不少胭脂。
丑尼姑居然也不生气:“你倒会精打细算,真正过起日子来不晓得如何。”
樵夫道:“你跟我过一过不就知道?”说时,用肩膀碰了碰尼姑的身子,甚是暧昧。
丑尼姑啐了他一口:“没正形的,有人来了,叫人家看见!”
樵夫抬眼瞥了玉、石二人一眼,道:“怕什么?脸生得很,既不是慈济庵的人,也不是萱懿山庄的人,看了也是白看!”说这话时,竟然空出一只挑担的手来,揽着尼姑的腰要去亲嘴。
玉、石二人其实早就扭过了脸去“非礼勿视”,但听到“慈济庵”和“萱懿山庄”,心中都是一动:这尼姑是慈济庵的!两人互望了一眼:若是扮成丑尼姑和樵夫混回山上去,岂不便宜?就不知这两个人是不是也身怀武功?
于是就不动声色,两下里擦肩而过nad2(只听樵夫埋怨丑尼姑道:“你今天怎么出来得这么迟?害我等得脖子都直了。”
丑尼姑道:“太子殿下突然跑了来找太后娘娘,一招呼就耽误了。”
樵夫道:“招呼太子还轮到你?我看你定是发了花花心事,指望见到太子就能跟着进宫去做太子妃了吧?”
丑尼姑瞪了他一眼,啐道:“好哇,你竟如此污蔑我!太子殿下这样的人物,谁不想见一见的?就见一见也犯你的忌讳了?我向日在你身上的心算是白用了。你以后都别再来找我!”说着,狠狠在樵夫的脚上一踏,佯做发怒,径自朝前跑。
樵夫大概久也不沾腥,对这丑尼姑更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见她生气,立刻丢下涤追赶,口里“心肝”“肉肉”叫个不歇。玉、石二人虽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见这一男一女动作笨拙,估计多半只是普通人,这时再不出手,就要丧失大好机会。两人于是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同时反身朝后扑去。石梦泉一掌切在樵夫的后颈上,这汉子哼也没哼一声就扑倒在地,玉旒云则是用手肘撞在了丑尼姑的后心,这女人也顷刻软倒。两人不禁心下大喜:天助我也,得来全不费工夫。
当下,玉旒云拖着丑尼姑,石梦泉拽着樵夫,各自去乔装打扮。不时,已扮就。石梦泉抹了满面尘土,尽是烟火之色,虽然细看之下还掩不住清俊,但已足够掩人耳目。而玉旒云则半边脸血红,另半边脸麻麻点点,连石梦泉都被吓了一跳:“大人,你怎么……”
玉旒云颇为得意:“不是你给你的相好买了楚国的胭脂么?正好派上用场。”
石梦泉指着那雀斑道:“这又是……”
玉旒云得意地一笑:“这尼姑显然是成天就想着会相好,出门都带着画眉的炭条。”
石梦泉才也明白。事不宜迟,他挑起了樵夫的涤,两人快步往慈济庵走nad3(
一路上没有遇到阻挡,也未看见林中的山民,回到了庵堂门口,才见到苍翼等人。苍翼正在指点白翎武功,但实际还是在和玄衣斗气。他一边演练一边道:“怎样,师侄,我比那尼姑可厉害得多了吧?”白翎和朱卉想是早就习以为常,故尔只是笑,并不答腔。玉、石二人从正门经过,又绕到后面寻找柴米进出的小门,这三大高手竟然全没发觉。
在小门上敲了几下,便有人来应。石梦泉哑着嗓子学那樵夫的声音回答了,就有一个中年尼姑来给他们开了门。尼姑面上尽是厌恶之色:“快去放好了柴就走,要做什么丑事,不要叫我看到!”说完调头便走。
原来丑尼姑和樵夫的□已经尽人皆知了。在玉、石二人,这不啻又是一个大好机会。他们走到柴房,柴房里的尼姑们就纷纷回避,走到厨房,厨房里的尼姑们也全都躲开。眼见着天慢慢黑了下来,正是隐藏形迹的好时机。两人就是混着墙根儿悄悄摸索,不多时,就听到一间房里有段青锋的声音:“祖母,孙儿错了。”玉、石二人大喜,就躲在窗口的一株桂花树下,屏息细听。
只听孝文太后冷冷道:“你这是认错么?老太婆我可不敢当。你眼里早就没有我这个祖母了吧?”
段青锋默然不答。
孝文太后继续冷冷道:“也难怪。你今年也有二十六岁了吧?那可不是翅膀硬了,该自己飞了么?我老太婆的话自然是当成了耳旁风。”
段青锋“扑通”跪下:“孙儿真是知错了。”
“你知错了?”孝文太后道,“那你且说说你错在哪里。”
“孙儿错在不该自作主张。”段青锋道,“不该到楚国去引他们也来议盟。”
哎?玉、石二人互望了一眼:听这意思,莫非孝文太后的本意是只和樾国结盟的?那这岂不是对他们大大的有利?
听孝文太后道:“这是错吗?如果是错,你为什么要去做?”
段青锋答不上来,愣着。
孝文太后道:“你是我一手教养出来的,如果明知道是错的都还要去做,那岂不就是我教养的失败?”她叹了口气,继续道:“我不要你像那班奴才似的,动不动就跪地认错,我要你好好把这事的前后跟我说一回,究竟你是怎么考虑的,为什么要到楚国去找程亦风?”
段青锋似乎有些疑惑,先抬头望了祖母一眼,才道:“孙儿只是想,楚、樾是死敌,如果让他们知道彼此都想和我西瑶结盟,一定会相互竞争,则我国就可得到较优厚的结盟条件。”
这是常理,玉、石二人早就料到。孝文太后也不例外:“这考虑得很对,你也照着计划把楚、樾两国使节都引到临渊来了,正好可以漫天要价——你现在说自己错了,何错之有?”
段青锋怔了怔,不知怎么回答。
孝文太后摇头叹息:“整天说自己‘错了’,却其实连错在哪里都说不出来,下次还不是一样要犯错。那认错还有什么用?”
“孙儿错在不该引了公孙天成这个狡猾的家伙来到临渊。”段青锋急着要应答,也顾不上说出来的话究竟合不合道理——他自去楚国叫人来结盟,谁能料到来的人是狡猾还是愚笨呢?再说了,如果楚国派个愚笨的人来结盟,那才不合常理。
孝文太后长叹:“罢了,你想不出错来就不要胡说。我来指给你看,若是我说的有道理,你就记住了,以后不要再犯,若是我说的没道理,你尽可以提出来。我这里不是一言堂,为的是你将来好,你晓得不?”
段青锋自然点头称是。
孝文太后就道:“楚、樾之争由来已久,从开始到现在,孰消孰长,你总看得出来。”
自然是楚国越来越弱,而我樾国越来越强,玉旒云想。
孝文太后道:“就这形式看来,如果我西瑶不插手,樾国总有一天会灭了楚国的。换言之,我国若是介入,能改变局势的选择只有一个——就是和楚国联手消灭樾人。”
玉旒云不禁一惊:怎么说着又好像偏向楚国那一边了?
段青锋似乎也是不解:“祖母,要这样说,樾国根本就不需要和我国结盟,为何祖母要派孙儿前往?”
孝文太后道:“樾国当然是不需要。但是以我国之力和楚人联合能够和樾国相抗衡吗?”
还没有看过西瑶的军队,玉旒云估计不出。
段青锋道:“战场上的事谁也不能打保票,就像大青河之战,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大青河之战?”孝文太后淡淡道,“其实一开始就注定是这样的结局了,否则我怎么会一早就让你出发到樾国去?若叫你去碰上一个志得意满的玉旒云,她会乖乖地钻你的套子,千里迢迢来临渊找你么?”
此言一出,玉、石二人和段青锋都是一惊。段青锋道:“为什么?”
孝文太后道:“楚人在落雁谷本来是一败涂地,不过他们的将领会做文章,把这一战吹嘘得虽败犹胜,更捧出了程亦风‘书生军神’‘民族英雄’,他一挂帅,好比楚国皇帝御驾亲征,楚军的士气自然高涨。那些曾经参加过落雁谷之战的士兵,把程亦风当了救命恩人,其他的士卒,也都听说此人佣兵如何神妙,跟着他就能薄性命、能打胜仗,所以只要是程亦风发出的命令——甚至是以他的名义所发出的命令,楚军上下言听计从。楚人自然上下一心。再者,在楚国的地界打仗,楚人熟悉地势和气候,粮草供给充足,又占了便宜。”她顿了顿,继续道:“相比之下,玉旈云虽然在落雁谷以少胜多,她个人来讲是一项武功。但是樾军却折损了赵临川这员猛将,赵临川的部众也几乎全军覆没。故而,落雁谷战役于樾军,可谓虽胜犹败。樾军之前横扫北方,本来气势正高,却得了如此一个鸡肋结局,怎不似兴头上被泼了冷水?将士正是情绪低落之时,玉旒云又兴大青河之战。虽然她外放以来战无不胜,比程亦风更当得起‘军神’之名,然而她在朝廷上下军队内外结怨甚多。她的亲兵也许对她俯首帖耳,但其他的将军和他们的手下就难说了。她倒是虑到了这一条,所以出兵的时候只带了自己的嫡系部队和收编来的赵临川的手下。我估量,她是打算先以闪电战取得初步的胜利,再吸引驻扎在附近的樾国其他将领前来支援。她这样,不是明摆着给了那些与她不和的将领作壁上观的机会?若是她一切顺利,这些将领自然来分一杯羹,若是她遇到阻滞,这些人还怕不来落井下石?她如此安排,到了前线还能不凶多吉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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