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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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渺渺辗转反侧,却无法入睡。

最后,她索性披衣起床,站在竹窗之前,凝视着静谧的夜空。

月光透过窗棂,洒了她一身。在那银白色的光晕里,她宁静的容颜显得格外动人而闪耀。

渺渺是个美丽佳人,剪水双瞳有着幽深的欲语还休,鹅蛋脸上是清秀的五官,不盈一握的纤腰、玲珑的身段,很难想象她居然身怀高超的武艺。

此刻,她出神的凝视着院中的一株昙花。那株昙花正含苞欲放,高洁雅致而鲜嫩欲滴的**微微的打开了一条细细的缝隙。

——神无明示,雕栏草长……

渺渺突然以口形无声的念着这句令人费解的话,眼神里浮上了一层水气。

渺渺轻轻的吹了一声短促低微的口哨。霎时间,一阵轻微的窸窸窣窣之声在花丛间响起,一条通体碧绿的小蛇滑到她窗边。

渺渺苦笑的注视着那条翠绿小蛇,许久,才又吹出另一种调子。那条蛇闻声,一溜烟又钻回草丛中,消失了踪影。

渺渺重新走回床边,坐在床头,楞楞凝望着窗外已有些泛白的天色。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十五始展颜,愿同尘与灰;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

渺渺低吟着,眼中不知不觉涌满了泪。

——苔深不能扫,落叶秋风早;八月蝴蝶来,双飞西园草。感此伤妾心,坐愁红颜老。早晚下三巴,预将书报家;相迎不道远,直至长风沙!

渺渺把脸深深埋进双手中,无法自抑的啜泣了起来。

——世贞哥哥,我不懂这首诗的意思。

俊美的少年微笑着抚了抚她的秀发,白晰的脸上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潮红。

——啊,没关系,你长大就会懂了。

他目不转睛的凝视着她,看得她有一点害羞了,低低的垂首,小脸上晕红一片。

——我会等着你长大,等着你明白的……

那低回而温柔的叹息低语如在她耳边,像是坚定不移的誓言。

渺渺转身扑在*,将自己的哭泣压抑着。她哭了那么长久,已经许久未曾想起的事、未曾流出的眼泪,此刻都涌上来包围了她。

那个人……没有等她。他曾经那般宠溺的呵护着她,曾经那般坚定的许下诺言,但是他幷没有信守承诺。他离开了,丢下她一个人,孤零零的活在世间,忍受着被遗弃的痛苦和绝望,反复的期望着他还能回来……

但她错了。他幷没有回来。她甚至不曾成为过他的妻,她的悲伤哀痛,看在别人眼里全是事出无因;于是她离开了家乡,千里迢迢的来到这里,抛弃了过去千金小姐的身分,努力想埋藏过去的一切。

她本来会有更美好幸福的人生,但这一切如今已成了风中的泡沫。

渺渺哭泣着,直到自己的房门被无声无息的打开,一个高大的人影悄然走到她身边,叹息着将她揽入自己的怀里。

那胸膛宽阔而温热,是令人安心的、使人想要倚靠的。渺渺的双手环绕在他背后,小脸埋在他胸前,泪水沾湿了他的衣裳。

「嘘,别哭了,渺渺。」他无奈的苦笑,柔声哄着她。

渺渺在他怀中摇头,更紧的拥抱他。

「渺渺,别这样。」他有点尴尬的想松开她,却徒劳无功。「你这样……对待一个素昧平生的男人,是不合宜的。」

「我才不想管!」渺渺终于出声了,一开口就是语气激烈的反抗。「我活得已经这么辛苦,为何还是不能解脱?」

纪忘尘苦笑,放弃与她保持距离的尝试,轻轻抚着她披散于肩上的如云乌发。

「我不知道。渺渺,这世界上有很多事……是没有答案的。」

6

7

渺渺为了照顾他,反而折腾了大半夜。

她不知道在自己醒来之前曾昏睡了多久,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绝对超过一天一夜。也因此,她觉得元气恢复了不少;加上他的及时救治,除了还有些头重脚轻之外,渺渺居然可以担负起照顾他的工作,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渺渺一醒过来,就发觉自己的衣服被更换过了;而且,胸前的伤口也被妥善的处理、包扎过了。虽然这是不得已之举,渺渺还是忍不住红了脸,而且那股红潮执拗的不肯退去。

就连世贞——她那有缘相遇、无缘相守的夫婿,都不曾看过一丝一点她的肌肤呢。虽然他们身处社会风气开放的大唐,但礼教的束缚还是无处不在。

他毁了她的清白。但同时,他也救了她的性命。

渺渺神情复杂的坐在床边,忍着一阵突然而至的昏眩,注视着陷入昏睡和谵语中的纪忘尘。

是他为她吸出了伤口里的毒血,才及时挽救了她?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他们不是素昧平生吗?他们不是萍水相逢吗?他们不是……各有所爱吗?

「阿菊,阿菊。」纪忘尘在枕间辗转反侧,困难的吐出这几个字。

渺渺惊讶无比的睁大了眼,说不清自己此刻复杂的心绪从何而起。

他似乎陷入一阵冷、一阵热的折磨中,脸上冒出了冷汗,嘴唇干裂苍白。

「阿菊。」他在昏昏沉沉中向着床边的人儿伸出了手,呐呐的说:「我好冷。」

他冰冷的手触到了渺渺的腰,最后无力的落在她的大腿上。

「救救我,阿菊。」他仍在呓语,冷汗滑下他的面颊,全身大汗淋漓。

「我需要你。」

渺渺无法置信的瞪着他,他青白的脸色、虚弱的声音,都使她再也无法漠视下去。

突然,渺渺把手伸到了自己腰间。轻轻一抽,系于腰间的衣带应声而解,她的中衣敞了开来。

渺渺闭上眼睛,用力的抹了抹双眼,仿佛这样就可以把盈眶的泪水逼回去。

她犹如一尾轻盈而滑溜的鱼,滑进了被子里。

他滚烫的唇触及了她的胸前,那是一处他先前不得不碰触,以吸出毒血的地方。但这一次,再没有任何其它的理由。

他的身躯逐渐温热了起来,以至于滚烫。他不再发抖,紧紧拥抱着怀里的渺渺。

「阿菊。」他叹息似的低语,在半梦半醒中,却没发觉渺渺脸上濡湿面颊的泪。

他气息平稳的沉沉睡去了。但他怀中的渺渺醒着,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茫然的望着屋顶。

「你是故意的,我知道。」

一颗泪从渺渺眼中滚落枕边,她的手碰到了他拥着她的手臂。那手臂紧紧环绕着她,两人的气息在暧昧暖热的空气中混合。

「我还知道,我恨死了你,恨不得杀了你……」

渺渺的语气哽咽了,她转过头,凝视着他宁静的睡容,脑海中浮现「子夜歌」中的句子。

——夜觉百思缠,忧叹涕流襟。徒怀倾筐情,郎谁明侬心?

8

清晨的柔和光线透过窗棂,洒满一室。

渺渺的一头长发虽经梳理,却没有挽起来或梳成长辫,仍然披散在身后。她胸口的伤处已经重新包扎完毕,昨夜沾着丝丝血迹、被他解开的白布丢在床前的地上。

凌乱的床榻,足以提醒渺渺,昨夜自己做了一件如何疯狂的事情。立在床边,她凝视着他恬静的睡容,一颗泪珠自她眼中滚落,但她咬了咬下唇,举起了长剑,指着他的胸口。

「渺渺,我等你已经很久了。」

纪忘尘仍然阁着眼,但他的声音很清晰,一点也没有睡意。

渺渺似乎有点吃惊,但随即转为平静的神情。「你醒来多久了?」

纪忘尘缓缓的睁开眼,那双渺渺熟悉的漂亮眼眸深不见底,灼灼的凝视着她。

然后,他竟然微笑了。「当你坐在镜子前,梳理着长发的时候。」

渺渺的眼神里,似乎有一点点细微的波动。但她没有表露出丝毫情绪的波澜。「那时候,你在想什么?」

纪忘尘慢慢的坐起来,被单滑落至他的腰下,宽阔结实的胸膛完全展现在外。渺渺的剑尖仍然指在距他胸口一寸处,可他竟似完全无视那柄锋利长剑的威胁,眼神紧紧锁住渺渺的美丽大眼。

「我在想谢渺渺,想着渺渺真是美丽可人的女孩,尽管心里怀着那么深的怨恨,那双凝视我的美丽瞳眸还是那么黑白分明,澄澈而无辜,就像初次相逢时一样……」

那双大眼睛里现在蒙上了一层雾气,渺渺讶然的看着纪忘尘。

他却好象浑然不觉她的讶异,继续柔声说着:「而且,那双大眼睛,让我想起一个女孩,一个身穿新娘的嫁衫,却被我活生生的逼落河中的女孩……」

「你大哥已经死了。」渺渺突兀的打断他的话,表情冷淡的看着他。

纪忘尘的眉心轻轻一跳,却幷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惊讶和哀伤。

「我已经料到了。」

「他,不是我杀的。」渺渺说,提到申春时,脸上复杂的神情变为纯然的恨意。「但我……知情不报。」

纪忘尘轻轻颔首,「我知道,杀他的人是流寇……哪里的流寇,会有这么高强的武功造诣呢?」他居然浅笑起来,「渺渺,那个人是受过令尊恩惠之人吧?」

「是的。杀他的人,是我师父。」渺渺坦然的点头。

「现在……轮到你来取我性命了吗?」他哂然低叹,仿佛认命般的微微一笑。「这样也好,因为我已经等了你许久了。」

渺渺的眼中,迅速窜过一抹很浅很淡的犹豫。

「是的,我不得不这么做。」渺渺慢慢的开口,声音平板,没有起伏。「但在动手之前,你能告诉我,为何要杀我爹爹和世贞哥哥吗?」

纪忘尘深深的凝视她,轻轻的说:「渺渺,你还不懂吗?就是他们,杀害了我家满门的。」

9

渺渺的脸色彻底变白了。虽然她早已预料到这样的答案,但听他亲口说出来,无疑还是给了她一个很大的打击。

「怎……怎么会?」泪水在她眼中打转,渺渺无法置信的喃喃低语。「爹爹是那么和蔼慈爱之人,世贞哥哥又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纪忘尘怜悯的看着哭泣的渺渺,尽量把声音放得柔和。「他们都欺骗了你,渺渺。徐世贞身怀高强的武功,下手狠辣,怎么可能是文弱书生呢?」

徐世贞甚至起了狠毒的念头,叫同去的江湖人士玷污他家中无辜的弱女子……这样的人,居然还装得道貌岸然,骗取渺渺的心,要做她的乘龙快婿!纪忘尘皱起了眉头,这个念头让他很不舒服。

渺渺泪流满面。不知为何,她的心底,已经相信他了。相信他从没有骗过她,相信他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可是,为何在她面前那么温文有礼的世贞哥哥,会是本性如此残忍无情之人呢?而这样的人,还险些成为她托付一生的良人……

「那么,我爹爹呢?我爹爹他做了什么?」渺渺声音颤抖的问道。

「他……」纪忘尘犹豫了,知道自己一旦告诉她实情,对她的打击将是沉重的。可是渺渺倔强不服输的盯着他,那眼光中透露出无比的决心。

他叹息的说道:「令尊他……杀了我爹娘,从我爹手中抢下了『七典』……」看到渺渺疑问的眼神,他解释道:「『七典』记载着总共七七四十九种最上乘的毒物制法,令尊不是向以使毒见长的吗?」

渺渺的嘴唇发抖。「他……他说那是一本药经!是一个老朋友慨然馈赠之物……」自己向来无比敬重的父亲,居然这样的欺骗她!而且,还把一本背后沾满了无辜者鲜血的毒经,谎称为可以挽救无数人性命的药经,交给她保管——

突然,她在泪光中惨然一笑,笑容中带着万念俱灰的神气。

「可是,我还是要杀了你。尽管他们两人……罪不可赦,但是……他们毕竟是我仅有的亲人,我无法不为他们报仇……」

纪忘尘微笑了,那是一个温暖的笑容,丝毫没有惧意。

「我知道呀,渺渺。」

他以右手直指着自己的左胸,「刺向这里吧。我等着你呢。」

渺渺望着他的指尖所指之处,再沿着他的胸膛一路向上看,经过了他的喉结、他的下巴、他那代表寡情的薄唇、他那高挺的鼻梁,一直看入他的眼眸之中。

——杀我者,禾中走,一日夫。

真可笑,她居然还那么相信着他的痛苦神情,侥幸活下来之后,执着的要为他复仇……却从来不知道,他这是自做孽,不可活呵!

他只托梦给她一句这样的谜题,幸而她没用多长时间就勘破了答案。

禾中走,即是穿过田野,「田」字上下出头,就是「申」。一日夫,重迭在一起即成「春」字。

她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他的事情,申春死了,若是他们还想再斗个你死我活的话,就在黄泉路上分个高下吧!

——杀你爹爹之人,神无明示,雕栏草长……

「神」去掉左边的「示」,乃是「申」字。草头生在「阑」之上,乃是「兰」字。

「你为何要改名?」渺渺直视着他,轻声问道。「申兰。」

当这个久违了的名字从她唇间吐出时,他有一瞬的怔忡。但他随即平静下来,唇角浮现淡淡的苦涩笑意。

「你又为何改名?」他的视线落在她挂满泪水的小脸上,温和的问道。「谢小娥。」

10

「因为我讨厌那个名字!因为每当别人唤着我的名字之时,我眼前浮现的,都只有那恐怖的一夜,刀光剑影、血流成河的一夜……」渺渺再也无法力持镇定,情绪失控的大吼起来。

然后,她在他明亮的黑眸里看到那么悲哀而了解的神情,于是她明白了,他也是如此,他也是没有一刻不想逃避那段不堪的、丑恶的记忆,也是这样的期盼着有朝一日,那些前尘往事都能在自己生命中彻底淡去……

那些前尘往事,是他们生命中看似永不会消失的噩梦,纠缠着他们。虽然在毁家灭门的血海中生存了下来,他们却也许终此一生,都无法摆脱那种宿命,那种满天满眼、残酷的鲜红——

她灰心的低下了头,想起昨夜的热情与缠绵之间,他始终念念不忘的名字。

阿菊。

她知道,无论自己究竟姓甚名谁,都不再重要了。在他眼里,无论是渺渺,还是小娥,都不过是一夜缠绵的过眼烟云。

「算了。」她紧咬下唇,那娇艶的**上因此渗出一颗血珠。

「我承认,我就是谢小娥。」她艰涩的说着,当说出自己的真名时,她厌恶般的皱紧了双眉。

「反正,不管我是渺渺,或是小娥,其实对你而言,都没有多大差别。」

「不,你是渺渺。」

他深深的凝望着她,柔声但执拗的说道。

「对我而言,你就是渺渺,只是渺渺。」

她的剑尖微微震动了一下,但仍没有离开他的胸口半寸。

「那真遗憾。」

她紧紧的盯着他,他也回望着她。在他们之间的床铺上,那鲜艶的落红印迹格外明显。

「对我而言,你只是申兰。」

他震动了一下,凝视着她的眼中一霎那充满了悲伤。

「你恨我吗?渺渺。」他叹息似的低声问道,「不是因为那些家仇大恨,而是其它的原因——」

渺渺的视线,落在床单上。许久之后,她才微微的点了点头。

「是的,申兰。」

「虽然你救了我,明明知道我是刻意制造了这场相逢,意欲取你性命之人……却仍然宁愿舍弃自己的性命,只为了把我从黄泉路上拉回来……」渺渺的声音发颤,泪水涌满眼眶。

「可是,我也救过你了,我明明知道你爱着其它的女人,当你在我身边时,我的耳朵里听见的,全都是另一个女人的名字……」阿菊,阿菊,全是阿菊!

渺渺从没有这么怨恨过一个人,即使她现在知道了徐世贞的欺骗和伪装,她也不觉得那是不可原谅的。甚至,她居然觉得那些都已经无所谓了。

他已经为他所做过的事付出了代价,而且当她终于明白,自己其实从来不曾爱过他时,她就不再在意他所做过的任何事情了。

可是,渺渺知道,自己是恨着申兰的。她无法原谅他,不仅仅是因为他害得她家破人亡、无家可归;更重要的是,她双手奉上了自己的清白,他却自始至终不曾领情。

「我知道那个温暖我的人是谁,知道那个将我从水深火热中拯</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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